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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料卫昭话锋一转,继而说道:“只是儿臣认为,此时出兵,并非最佳时机。”
“哦?!”皇帝微微一怔,似笑非笑地反问道:“秦王以为,何时适合呢?”他不意外卫昭会请缨出战,却没想到,他会说出时机不对的话来。
卫昭抿了抿唇,神色凛然道:“启禀父皇,儿臣查阅过户部和兵部的资料,若是现在出兵,朝廷所能提供的支持,不过是和三十九年那一役相当。”
卫夙沉默不语,片刻方道:“你觉得不够吗?四十年秋,李伉曾光复幽州。”八年前,李伉能用十万兵马收回幽州,八年后,他给卫昭同样的人马,他竟然嫌少……
卫昭直直凝视皇帝,眼神毫无畏惧之色:“父皇,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幽州全部归属扶余所有,我们步兵为主,骑兵为辅,对付他们足矣。而今,幽州一分为二,乌苏大草原落入铁勒之手,若是同样的兵力配置,我们毫无胜算,不如不打。要从铁勒人手上夺回乌苏郡,没有足够的骑兵是不成的,所以儿臣说,出兵的时机不成熟。”
卫夙缓缓点头,沉声问道:“你要多少骑兵?”早年间,卫夙连年对铁勒用兵,几乎耗光了全国的马匹,至今未能恢复元气。
卫昭不假思索,毫不犹豫地回道:“两万人,四万马,至少不能低于这个数。”如果不能有效牵制住铁勒,他们和扶余打起来,就是没完没了了。
卫昭话音未落,朝堂上就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秦王提出的要求貌似不高,可他要的是纯骑兵,除了冲锋什么都不管的那种,在他们身后,还得有数倍于他们人数的后勤人员。
卫夙想了想,沉吟道:“给朕两年时间,朕给你两万精骑,十万步卒,你要是……”
不等皇帝把话说完,卫昭就单膝跪地,抱拳道:“儿臣在此立下军令状,若是不能将扶余人驱逐到亚尔斯兰岭以北,就请父皇军法处置。”
闻及此言,朝臣们彻底无话可说。亚尔斯兰岭以北,那是真正的苦寒之地,长冬无夏,天寒地冻。秦王这是要将扶余人赶尽杀绝啊,不过想想他在扶余那些年的遭遇,谁还敢说反对的话。
便是卫明,也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再不说话。
他看得出来,在征伐扶余一事上,皇帝和卫昭是早就达成了共识的。他们的争议,不过是何时出兵,如何出兵,这些都是可以商量的,无伤大局。
下朝之后,卫夙传了秦王卫昭、平郡王卫昌、长宁王姬辛、户部尚书和兵部尚书等人到御书房说话,显然是要商讨出征扶余的筹备工作。
太子卫明一向主和,不在应召行列不足为奇,西城将军萧风未被传召,就有些说不通了。再说他是走过场的,平郡王不是一样,可是人家就去了御书房。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比较靠谱的说法是平郡王和秦王合作愉快,而萧风和姬辛的相处,显然就是有点问题。不然从前年春天开始,为何每次演习,都是东城大营战胜西城大营,将帅不合乃是原因之一。
卫昭从宣室殿出来,见时间还很充裕,就去未央宫给皇后请了安,陪她说了会儿话。
姬婉见到卫昭,惯例又是说起他的婚事,说他今年都二十五了,不能再拖了。早点娶了王妃进门,也好给卫崇荣添个弟妹作伴,若是他喜欢男子,要娶内君也是可以的。
前两年,皇后打过把卫崇荣过继出去的主意,惹得卫昭很不高兴,有段时间甚至都不回宫了。亏得元康公主出面说合,而皇后也放弃了这个念头,两人的母子关系才恢复如初。
卫昭不止一次告诉过姬婉,他是不打算成亲的。皇后从来就当没听到,每回见他必然旧事重提。所幸她只是说说,并不会真给他塞个王妃或者内君过来,卫昭也就随她了,反正他不听就是。
今日也是如此,皇后说得苦口婆心,卫昭听得无精打采。眼看时辰差不多了,卫昭说自己要去宫学接卫崇荣放学,便离开了未央宫。
见儿子一心念着血统不纯的孙子,甚至为了他不愿意成亲,姬婉除了叹息,还能如何。
卫昭到了宫学的时候,卫崇荣还没下课,一群小萝卜头正摇头晃脑地跟着老师读书。
他便站在窗外,偷看他们上课的情景。不得不说,卫明的话是很有道理的,有了同学作伴,卫崇荣听课明显比在府里认真多了,有时也会向老师提出自己的疑问。
卫昭偶尔会怀疑,他儿子爱上的不是读书本身,而是卫崇荣的性格,就是属于不服输的那种,不管做什么事,他都喜欢成为第一,要是前面有人,他就浑身都不舒服,所以不得不努力。
老师还在上面讲着“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卫崇荣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像是有人在背后盯着自己似的,就趁老师不注意,扭头看了窗外一眼。
却不曾想,那人竟是卫昭,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碰撞了……
卫崇荣无意识地冲着卫昭笑笑,随即反应过来,赶紧回头,继续认真听讲。
见到儿子一脸“做坏事被人逮住”的表情,卫昭心头一乐,扑哧笑了。
说实话,卫崇荣在宫学的表现比他预计的好多了,偶尔开回小差,他是不会计较的。
不多时,老师讲完今日的内容,宣布放学。卫崇荣匆匆和同学道了别,径直扑向卫昭。
没等他在卫昭身上蹭一蹭,周围便是一叠声的“见过秦王殿下”,中间还混了一句“见过四皇叔”。卫昭微笑着抬了抬手,示意小朋友们不用多礼。
卫崇荣不高兴地撇了撇嘴,自从卫昭回了东城大营,他就过上了十天半个月才能见到爹爹一回的苦逼日子。卫昭好难得能来接他一回,竟然还要被人打岔,真是很不爽。
卫昭刚在心里表扬儿子懂事了,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他就表现出幼稚的一面,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
同学们一一散了,卫崇荣拉着卫昭的手,慢慢往白虎门的方向走,边走边问道:“爹爹,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你在元仪殿立下军令状了?”
卫昭闻言一愣,似是没想到宫里的小道消息竟能传得这样快,才小半天工夫,宫学的孩子们就都知道了。他回过神,颔首道:“是真的,我的确说了那样的话。”
卫崇荣皱了皱眉,略显迟疑地道:“爹爹,你可有必胜的把握?”军令状可不是戏言,卫昭若是拿不下扶余,就只能一死殉国了。
卫昭伸手抚上卫崇荣的额头,轻笑道:“小孩子家家的,不要老是皱眉头,会长抬头纹的。”
见卫昭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卫崇荣握住他的手,坚持道:“爹爹,我很认真在问你的话,你不要敷衍我。”
卫昭敛起笑,肃容道:“开战之前,谁也不敢说自己是必胜的,可是只要做好万全的准备,再随机应变,伺机而动,多半都能取得想要的结果。”
卫崇荣直直看着卫昭,半晌方长长出了口气,卫昭能这样说,应该是很有把握了,可他心里的担忧,却是丝毫没法减少。
见卫崇荣还是一脸凝重的表情,卫昭笑道:“至少还有两年才能开战呢,荣儿,你且不要想得太多了,我们先到情儿那里蹭饭去。”
“我们要去昭阳侯府?为什么?”卫崇荣才不相信,卫昭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到要去昭阳侯府的。不过卫昭说得对,他们不打无准备之战,凡事皆有可能,机会只给有准备的人。
卫昭挑挑眉,反问道:“你不想见小猴子吗?前不久我还听到有人说,他亲手给小猴子削了把木剑还是什么的……”
卫崇荣嘻嘻一笑:“谁说我不想见了,我就是好奇,你是如何突然想到要去昭阳侯家蹭饭的?”再是两家关系好,也没不请自到的道理。
卫昭再不逗他,解释道:“下朝的时候辛儿跟我说的,让我们过去吃晚饭。过两日是情儿的生辰,我们估计都不得空,因而提前聚聚。”
哦,原来如此,卫崇荣恍然大悟地点点头,随即惊叫起来:“爹爹,昭阳侯的生辰,不就是你的生辰么?”果然是太久没见,差点把他爹的生辰给忘了,不孝啊。
“是啊。”卫昭笑着点头,还问卫崇荣:“怎么?你要给我庆贺?”
卫崇荣鼓了鼓脸,无奈道:“我倒是想啊,你有空回来吗?”卫昭进了东城大营,就跟扎了根似的。军营重地,他又不好进去,如何给他庆生。
卫昭摇了摇头,老实回道:“没空。”庆贺生辰什么的,他并不在意,而且除了老人家和小孩子,其他人也不兴,不过儿子没忘了他的生辰,卫昭还是有点小小的开心的。
出了白虎门,秦丨王府的马车早已在那里候着,那是接卫崇荣回家的,至于卫昭的马,直接就留在宫里了,没有带出来。
上车后,卫昭倚窗坐着,卫崇荣却在榻上躺了下来,还把脑袋枕在卫昭腿上。
马车晃晃悠悠地往昭阳侯府走去,卫崇荣百无聊赖,就问了卫昭一个他好奇已久的问题:“爹爹,你知道昭阳侯的母亲是谁吗?”
君临之后,连续两代昭阳侯都是母不详,不可能不引起人们的注意。只是不管人们如何好奇,两位侯夫人的身份,都不为人知晓,从而更显神秘。
君华的身世,卫崇荣重生以后就知道了,可是君情的,他真的是毫无头绪,而且兴趣十足。
卫昭低头看了儿子一眼,见他就是纯粹的好奇,不由失笑道:“我和情儿一般大,如何能知道他的身世?我出生那一年,君临表兄回老家琅琊探亲,回来时带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尚在襁褓中的情儿,另一个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也就是太子内君。有关情儿母亲的事,表兄只字不提,旁人自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总该听说过什么吧?”卫崇荣话匣子一开,就有点收不住了,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卫昭无语摇头,把卫崇荣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坐好,问他道:“荣儿,你知道我有几个姐姐吗?”
卫崇荣掰掰手指头,回答道:“十三个。”他的皇祖父,真是天生的岳父命,添了卫昊和卫阳两个小儿子,儿子的数量才勉强超过闺女的一半。
卫昭深吸口气,加重语气道:“我问你亲的,亲的有几个?”
卫崇荣这回不掰手指头了,不假思索道:“三个。”皇帝女儿多,除了嫡长女元康公主,其余的普遍不受重视。
卫昭揉揉他的脑袋,再问道:“你平时见过几个?”
卫崇荣小声道:“我只见过大姑姑,没见过三姑姑和五姑姑。”
“你知道她们都去哪里了吗?”话及两位不幸的姐姐,卫昭的语气不自觉变得沉重了些。
卫崇荣咬着下唇道:“三姑姑死了,五姑姑嫁到了很远的地方。”宫里甚少提及遂宁公主和高昌公主,他不能表现出自己对她们的情况很了解的样子。
卫昭叹气道:“三皇姐是引剑自刎的,在君临表兄去世当日。我曾听乳母说过,三皇姐对表兄有爱慕之心,父皇母后也都觉得他们很般配,欲把三皇姐许配给君临表兄,但是他拒绝了。”
卫崇荣瞪大眼睛,看着卫昭不说话,心里却在想,君临真是太有性格了。皇帝赐婚公主,说不娶就不娶,半点不带犹豫的。
卫昭顿了顿,继续道:“我的三个姐姐里头,三皇姐是性格最执拗的,表兄拒绝了她,她仍然不肯放弃。表兄不肯公布情儿母亲的身份,说不得就有她的原因在里头。当然,也有可能是他们的感情出了问题,生下情儿就分开了,那样的话,也没必要昭告天下。虽然不是君临表兄的责任,可三皇姐的死,终究是为了他。母后心有芥蒂,从来不在我和情儿面前提起他们……”
说来说去,都是卫昭的猜测,卫崇荣不禁问道:“爹爹,昭阳侯有没有可能是桓侯亲生的……儿子啊……”自从知道君华的身世,他就有这个想法了。
“亲生的?情儿当然是表兄的亲生儿子了!”卫昭下意识说道,随即明白了卫崇荣话里的意思,补充道:“这不可能,二十二年夏,舅父和表兄北击铁勒,和乌雅喇台进行了漠北大决战。情儿肯定是表兄在出征前就跟人有了的……”发现话题有点少儿不宜,卫昭立即闭嘴,再不肯往下说了。
卫崇荣见卫昭所知并不比自己多,也就不问了,在他身上蹭来蹭去,心里还在盘算着,再说没机会庆贺,爹爹生辰那日,他也得亲手给他准备个礼物才行。
原先,卫崇荣还在想着,他和卫昭是否是今天唯二的两位客人。到了昭阳侯府才发现,还有虢国公孙舒和他的儿子孙俭。这两位坐在花厅里,正在逗着君华好玩呢。
卫崇荣先是愣了下,然后醒悟过来,孙舒是君临同母异父的弟弟,君情的生辰他登门并不奇怪。不由感叹,君临弟弟真多,到处都能碰到,太子内君也是他弟弟,不过是同父异母的。
君华已经两岁多了,长得珠圆玉润,粉嫩可爱,一双水汪汪的细长眸子,就跟会说话似的。更让卫崇荣高兴的是,他的双腿是完好无损的,跑起来可稳当了。
“小猴子,你快过来,看看记不记得我是谁?”看到君华举着把小木剑满屋子乱跑,卫崇荣朝他招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跟前来。
君华停下脚步,看着卫崇荣眨了眨眼,可能在想他是谁。过了片刻,许是认出了卫崇荣,君华提着剑朝他跑过来,两条小短腿蹬蹬蹬的,可带劲儿了。
跑到卫崇荣面前,君华忽地一剑向他刺去,大声喊道:“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