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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亲征,把小王爷留在自己的官邸,白城郡守詹朋诚惶诚恐,简直恨不得把卫崇荣供起来。
好在卫崇荣是个乖小孩,答应了卫昭不会乱跑就乖乖留在郡守府,每天认真读书,刻苦练武,从不走出大门半步,让詹朋省了不少心。
大衍对扶余开战,他身为一郡长官,虽然不能插手军方的事,可也要负责配合的,整日里忙得不可开交,要是小祖宗再给他惹点麻烦,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所幸卫崇荣不是那样的人,他每日除了询问有没有最新的战报送回来,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比起他留在京城的两个儿子,不知道乖巧了多少倍。
开战一月有余,战事进行地非常顺利,卫昭稳扎稳打,步步推进,逼得扶余人的战线不断后退。姬辛和鹿鸣则是长驱直入,直捣铁勒人的老巢,在阿曼洛伊山实现了胜利会师。
卫崇荣拿着战报,对挂在书房的地图圈圈点点地画着,一边画一边盘算,卫昭何时能够攻下庆佳城,从而将扶余人驱逐到亚尔斯兰岭以北去。
卫昭并非穷凶极恶之人,就算真要永绝扶余后患,也不可能对扶余人彻底赶尽杀绝,总要用些怀柔手段的。他是赫连濯的儿子,有些话以他的身份说出来,对扶余人来说,更有可信度。
卫昭的心思,卫崇荣隐约能猜到几分,但他并不介意,只要能解决问题就好,手段并不重要。可卫崇荣没想到的是,卫昭的大军尚未打到庆佳城,他倒是先回了阔别五年的故地。
那日,詹朋像往常一样派人送来他的午膳。送饭的是熟悉的人,送来的也是常见的菜式,卫崇荣并未察觉有何异常,老老实实就吃了。
吃到一半,他感觉有些不对劲,想要高声唤人,却发现嗓子像是被人捏住了似的,根本发不出声音,而且腹痛如绞,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再度醒来,卫崇荣已经被人捆得像个粽子,横放在奔驰的马背上。骏马急速地向北飞驰,他趴在马背上,上下颠簸很不舒服,五脏六腑仿佛全都挪了位置。
顾不得感叹自己目前糟糕的处境,卫崇荣首先担心的,就是郡守詹朋有问题,唯恐连累到前线的战事。
再一细想,他又安慰自己,白城和乌兰城一样,都是永嘉二十九年才由姬玉收回的城池,地处边境,和扶余接壤,郡守的人选,都是谨慎再谨慎。
比如詹朋,他的老婆儿子都在京城,并未随他上任,要他生出异心,并非易事。
倒是郡守府潜入了扶余的人,这个说法比较行得通。毕竟,在先前更长的时间里,白城一直是属于扶余人的,姬玉把它夺回来以后,对当地居民以驱逐为主,并未赶尽杀绝。
长时间的混居以后,留下些许扶余人,并非不可能。倘若郡守府内真有赫连濯的人,打探到他的身份,进而采取行动,更是不足为奇。
赫连濯为何要抓他,卫崇荣用脚趾头想也能想到,肯定不是想念儿子了,而是想要利用他对付卫昭,对付来势汹汹、势不可挡的大衍军队。
说到底,还是他大意了,以为身在郡守府内是很安全的,没让卫昭留下的亲兵贴身保护,这才让人钻了空子。
就是不知卫昭接到消息会有何反应,他怕卫昭因此失去理智,反倒落入赫连濯布置好的圈套。
赫连濯急于见到儿子,命人一路上换人换马,昼夜不停,把卫崇荣送到庆佳城。
其他人好歹还能歇口气,只有卫崇荣是最可怜的,整整三天折腾下来,搞得他是食不下咽,夜不成寐,下马的时候浑身瘫软,路都没法走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赫连濯看着不好,赶紧命人去传巫医,他要威胁卫昭,得是卫崇荣好好的才有可能,要是儿子出了什么差错,卫昭一气之下,不把扶余彻底灭国才怪。
巫医很快就来了,见到卫崇荣连连摇头,直呼胡闹。不到十岁的孩子,被人捆着扔到马背上折磨了三天三夜,要不是卫崇荣体质好,只怕早就没命了。
赫连濯闻言后怕不已,一边庆幸卫崇荣福大命大,一边后悔自己当初为何忘了嘱咐一句,再赶时间也要保证二王子的人身安全。
迷迷糊糊喝了药,卫崇荣倒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才算恢复了意识。
习惯了秦王丨府的精致华丽,再看到扶余王宫的简单空旷,卫崇荣很不习惯。他坐起身来,在床上活动了下手脚,发现除了有些酸软,并无其他问题。
看来赫连濯对亲生儿子还是比较温和的,并未给他下什么禁锢功力的药物。当然,也有可能是赫连濯认为他年纪尚小,功力尚浅,不足为患。
卫崇荣起身,穿好衣袍,用扶余话高声唤人,快送些饭菜来,他肚子饿了。
不多时,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卫崇荣起初以为是侍女送来饭菜,并不在意。直到来人走到跟前,他才突然发现,竟然是个老熟人。
先翰,拓拔先翰,那个用弹弓打过他的少年,手法特准,打得特疼。
六年不见,当初的小少年已经长得高大挺拔,卫崇荣若不是重生不到三天就被他教训了一顿,因而印象深刻,此时也未必认得出他来。
拓拔先翰单手端着托盘,对卫崇荣一躬身:“二殿下,请用膳。”说着把托盘放到桌上。
他的右手似乎受了伤,只用左手显得很不方便,卫崇荣见状伸手接住托盘,随口问道:“你受伤了?”宫里不缺人手,赫连濯为何派个受伤的人来服侍他,真是奇怪。
拓拔先翰瞥他一眼,回答道:“秦王手下高手如云,我能逃脱生天,已属侥幸。”
他和卫昭的人交过手?卫崇荣心下一动,却不开口,而是默默吃起饭来。见卫崇荣不再搭理他,拓跋先翰也不多言,垂手而立,站在桌旁。
接连数日没有吃好,卫崇荣才不在乎拓跋先翰打量的目光,风卷残云一般把桌上的饭菜消灭地干干净净。赫连濯把他逮过来,其目的在于对付卫昭,他暂时不用担心有人要对自己下手。
卫崇荣吃完饭,拓跋先翰把碗筷收下去,又回到他面前立着了。卫崇荣呼了口气,抬眼问道:“大君让你盯着我的?”赫连濯看来真是走投无路了,把他当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拓跋先翰颔首道:“臣下是奉大君之命保护二殿下的。”
卫崇荣冷冷哼了声,心思转地飞快,拓跋先翰保护他,开什么玩笑,赫连濯不放心他才是真的,于是冷笑道:“大君呢,他不打算见我?”
拓跋先翰想了想,回道:“大君在跟六部主君开会,暂时不得空,等他空了,自会召见二殿下的,二殿下稍安勿躁。”
卫崇荣无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有什么可躁的,明明是赫连濯先沉不住气了。
两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卫崇荣问道:“我能出去转转吗?”
在郡守府,他能做到每日足不出户,是因为有太多的功课要做,根本闲不下来,可是到了扶余,书都没有一本,他又已经睡饱了,时间就变得很不好打发了。
拓跋先翰不假思索,摇头道:“大君有令,二殿下不得走出房门半步。”
卫崇荣退而求其次,又问道:“你能出去吗?我暂时不想看到你。”
拓跋先翰仍是摇头,语气非常恭敬地道:“不好意思,二殿下,请恕臣下办不到。大君有令,臣下不得让二殿下离开臣下的视线,请二殿下见谅。”
卫崇荣深吸一口气,拼命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转身回到床上躺着了。
拓跋先翰看他一眼,跟着走到床前,在脚踏上坐下了,始终盯着卫崇荣。
卫崇荣背过身去,暗自盘算着敌我之间的实力差距。要是赫连濯找普通侍卫看着他,他还能兴起逃跑的念头,可是拓跋先翰,他是扶余年轻一代的佼佼者,他目前没有赢他的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卫崇荣都要睡着了,拓跋先翰轻轻唤了他两声,说是大君来了。
卫崇荣懒洋洋地坐起身,对赫连濯的到来没有表示出任何欢迎的意思。
赫连濯进屋时,卫崇荣坐在床上,背对着他。他朝着拓跋先翰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出去。等拓跋先翰退下了,赫连濯才唤了声:“阿殷……”
卫崇荣转过身来,冷眼看着赫连濯,半晌没有开口。要不是赫连濯今天提起,他都快忘记自己还有个名字叫“赫连伊殷”了。
“阿殷!”见儿子对自己不理不睬,赫连濯不由提高了音量,语气蕴含着些许怒气。
卫崇荣盘腿坐着,并不打算起身,平静道:“大君,我的名字是卫崇荣。”
赫连濯的脸色刷地就变了,厉声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卫崇荣不急不缓,一字一顿地道:“我说,我的名字是卫崇荣。卫是卫昭的卫,崇是崇高的崇,荣是光荣的荣。我不叫赫连伊殷,请你下次别再叫错了。”
卫崇荣话音未落,赫连濯就重重一拳砸在了桌子上,把整张桌子砸翻了。
面对赫连濯的满腔怒火,卫崇荣毫无惧意,只是轻轻耸了耸肩。比起他曾经对卫昭做过的一切,他觉得自己放弃“赫连”这个姓氏,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
赫连濯猛地冲到床前,扯着卫崇荣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怒吼道:“不管你姓什么,你都是我赫连濯的儿子!这是不可能改变的事实,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并对此感到遗憾。”卫崇荣很认真地说道。如果可以选择,他真不想做赫连濯的儿子,好处没有,槽点遍地,可这不是没得选吗,他才勉为其难接受了这个事实。
赫连濯怒极,气得说不出话,狠狠一撒手,把卫崇荣摔回了床上。
卫崇荣疼得龇牙咧嘴,还不忘提醒赫连濯:“大君,麻烦你轻点,磕坏了我父王会生气的,说不定就不肯跟你谈条件了,那你把我抓来,岂不是白费力气了……”
“闭嘴!你这个孽子!”要不是留着卫崇荣的小命还有用,赫连濯真想马上就掐死他。可惜他不敢,以卫昭的暴躁脾气,他敢杀了他儿子,他干得出屠城的疯狂举动。
卫崇荣吐吐舌头,根本不把赫连濯的话放在心上。他已经想明白了,失去利用价值之前,自己怎么作都没事,要是没有价值了,不作也得死,还是让自己过得舒坦点比较好。
赫连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声道:“阿殷,我想你低估了自己在阿昭心目中的重要程度。我已经派人给他送了信,让他只身前来庆佳城,你信不信他会来?”
卫崇荣皱眉,脸上明显写着“你开玩笑吧”几个大字,讥讽道:“大君,你是不是对我父王有什么误解?他会为了我一个人束手就擒?就是他发疯,他身边的人也会拦着啊……”
赫连濯用鼻孔哼了声,冷笑道:“你不信是不是?我们走着瞧好了!”他说完就转身走了,估计是不想再跟卫崇荣说话,免得被他气死或者气得把他掐死。
别看卫崇荣说得掷地有声,其实他还真有几分担心,卫昭为了救他会不顾一切。姬辛和鹿鸣都在阿尔斯兰岭以东,短时期赶不过来,要是卫昭一意孤行,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劝住他。
赫连濯走了,拓跋先翰又回来了,见卫崇荣坐在床上发愣,就在桌边坐下了,也不开口,只是坐在那里,时不时看卫崇荣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此后几日,赫连濯再没来过,拓跋先翰对卫崇荣如影随形,哪怕他不出屋子,也是紧紧跟着他,最远不超过一丈,吃喝拉撒睡,没有一件事例外,晃得卫崇荣眼花。
卫崇荣实在被他跟得烦了,两人打了一架。一个年龄小,一个受了伤,正好平衡了双方实力,打起来势均力敌,没有出现一边倒的情形,最后以拓跋先翰险胜宣告结束。
两人刚打完,没等卫崇荣喘匀气,有人推门进来了,他和拓跋先翰不约而同往门边看去。
“你个小杂种!你不是逃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在中原待不下去了啊?”看清来人是谁,卫崇荣下意识的反应就是抬手捂脸,他居然和裴迪长得有几分像,真是太郁闷了。
见卫崇荣连个正眼都不给他,裴迪更是骂骂咧咧,还扬言要干掉他。听得卫崇荣不停摇头,裴迪今年十一岁了,竟然还和小时候一样幼稚,难怪后来会被洛伽干掉,原来是自己作死。
单是裴迪一个,卫崇荣有把握收拾,可拓跋先翰态度不明,裴迪身边还跟着个又高又壮的家伙,要是他们三个联手,事情就有点麻烦了……
卫崇荣眯了眯眼,扭头问道:“你说你是奉命保护我的,这话没错吧?”
拓跋先翰点头,认真道:“不管发生任何事,臣下都会保护二殿下的。”
卫崇荣指了指裴迪,又问道:“他命令你动手呢,你也不会听吗?”卫崇荣不指望拓跋先翰真的保护他,只要他不动手,他就谢天谢地了。
拓跋先翰再度点头:“臣下只听从大君的命令。”卫崇荣满意地点点头。
裴迪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拓跋先翰,他身后那人更是大声责问道:“先翰,你疯了是不是?那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竟然还护着他!”
拓跋先翰不说话,未受伤的左手紧紧握住了别在腰间的刀把。
杀父仇人的儿子?!卫崇荣愣了愣,马上反应过来,拓跋乃刚死了,死在卫昭手上。
裴迪搞不懂拓跋先翰的意思,也不想管他,大声道:“哲哲,给我上!我要好好教训这个小杂种!”赫连濯为何要把伊殷弄回来,他当然明白,可他不想让他如愿以偿。
独孤哲哲,当年揍他最狠的小胖子,卫崇荣隐约觉得,今天的场景有点像六年前的那个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