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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谅自罚闭门思过,我便也跟着舒爽了一阵。
上朝时,围观群臣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唾沫横飞;下朝后,遛鸟养花、喝茶读书,日子过得好不悠闲。期间,我还特意去白马寺烧了三炷高香,虔诚地跪求诸佛菩萨保佑傅谅这次春猎千万别再捅出什么篓子,我委实难以招架。
太医每天准时过府报到,其实我根本没有感染风寒,但太医领了圣旨也不敢怠慢,于是又是扎针又是喝药,把我调理得饭量陡增,吃嘛嘛香,体重可谓一日千里。为此,我颇为伤神,只得趁四下无人之时偷偷把药掉到。
歇息几日后,我估摸着傅谅罚抄也抄的差不多了,便收拾收拾回东宫报到。
前脚刚踏进东宫,便听见一阵靡靡之音随风而来。推门而入,见大殿中央,三名舞姬正翩然起舞,一个比一个美艳风骚,一个比一个衣着暴露。
傅谅则大喇喇地躺在贵妃榻上,一手轻摇玉骨扇,一手提着一串葡萄往嘴里送。他双目微阖,不时随着丝竹摇头晃脑,显然享受至极。
这……成何体统!
我清了清嗓子,殿内丝竹骤然停下。傅谅见了我,登时眼前一亮,对舞姬挥手道:“下去下去。”
舞姬们幽怨地瞪了我一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玉琼,你这几日都不来看我,我好寂寞好无聊。”稍顿,傅谅照着我的脸看了半晌,疑惑道:“咦,你怎么好像胖了?”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不由自主地摸了把脸,转移话题道:“咳咳,殿下,《大学》三百遍抄完了吗?”
傅谅对不远处正奋笔疾书的小安子招了招手,道:“小安子,过来。”
小安子忙扔下笔,一溜烟地小跑过来,狗腿地笑道:“殿下,有何吩咐?”
“抄几遍了?”
“回殿下,二百五十遍。”
傅谅笑嘻嘻对我道:“已经抄了二百五,还有五十。”
二百五,傅谅真是个二百五!我暗自腹诽,拍了拍小安子的肩膀,道:“小安子,你辛苦了。”
小安子一拍胸脯,浩然正气道:“为殿下服务!”
傅谅道:“去吧去吧。”
小安子又一溜烟地跑过去继续抄起来。
“玉琼,过来坐。”傅谅一撩衣袍坐下,斟上一杯茶递给我。我接过茶杯呷了一口,扶额道:“殿下,说好的闭门思过呢?若是被言官知道您非但不思悔过,还白日笙歌、寻欢作乐,微臣又要被发配边疆一百遍啊!”
他托腮,一脸委屈道:“那我整天被关在宫里闷得慌嘛……放心啦,此事只有天地知道,你、我、小安子知道,他们哪里会知道?”说着,一掌下去拍得桌案抖了三抖,“说起来这群言官最是烦人,整天哼哼唧唧要死要活,要是不让他死吧,他还没完没了。要是让他死吧,反倒成全了他忠义的美名。待我登基后,定要撤了言官一职,耳根还清静些。”
我一噎,再次对这货无语了。汉武为兴百家之言而设言官,准其上谏言不受约束。是以,言官虽在朝堂之内,却在百官之外。纵观历朝历代的君主,贤明也好昏庸也罢,从无人敢动言官,这货还没登基便想着要废黜言官,果然很有昏君暴君的气质!
想起皇上在御书房里说的那番话,我不禁开始为傅谅的前途和我的钱途感到深深的担忧。毕竟若是傅谅的皇位黄了,我的黄金良田美男别院也跟着黄了。
思前想后,我进言道:“殿下,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广开言路、兴万家之言,方可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言官针砭时弊,上至一品丞相,下至九品县令,皆可弹劾,可谓言诸臣之不敢言,怎可无故废黜?”说罢,默默地在心里补了一句:虽然我也非常讨厌他们……
傅谅撇撇嘴,“哦。”
我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通,问:“殿下,您的伤势怎么样了?”
“早就没事啦。”傅谅扬起胳膊挥了挥,道:“这点小伤能奈我何?玉琼,我说了,这次春猎我一定要赢二皇弟,一雪前耻!父皇已经同意让你随行,你就等着看吧。”说着,他凑过来,“你要给我加油哦。”
我皮笑肉不笑道:“微臣知道,多谢殿下为微臣操心。”
他觑了觑我的脸色,奇怪道:“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哪有不高兴,微臣是太高兴了,高兴得不知如何表达。”
“我也觉得你应该高兴。我知道你从前没参加过狩猎,去开开眼界散散心也是好的。”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嘿嘿笑道:“不要太感谢我哦。”
我顿时觉得头顶有乌鸦列队飞过——我还真是谢谢你全家……
“行了,殿下好生歇息吧,微臣还有事要处理,先告退了。”话罢,不顾身后傅谅的呼唤,起身拂袖而去。
***
五月初五,端阳佳节,中原各地龙舟竞渡,粽叶飘香。
春猎如期举行。
秋虎原位于洛阳城郊四十里处,有一望无垠的草原,有蓊郁茂密的丛林,也有沼地野泽。草原与丛林交互错落,沼地野泽遍布其中。时有野兽出没,猛虎居多,黑熊其次,故称秋虎原。
此次伴驾随行的,除了太子傅谅之外,还有二皇子傅惟、四皇子傅辰以及五皇子傅邕,更有突厥族新任族长、大祭司元睿从漠北奔赴而来。
老突厥王共有三子一女,长子继承王位,是为现任突厥王。元皇后元梦莹行二,元睿行三,他二人皆与突厥王一母同胞。听闻元睿智勇双全,极受突厥王器重,可谓位极人臣。这次,突厥王以元睿为使臣出使大齐,足见拉拢之意。
且说秋虎原营地背靠群山,面向草原而建。营前有一方湖泊,湖水澄澈见底,天光云影倒影其中,美不胜收。
营地东边是箭场,供皇上与诸位皇子练箭之用。西边是马场,因突厥人也要参加此次春猎,皇上特意从洛阳带来了许多名驹宝马,美其名曰切磋交流,其实也就是为了面子。
晌午过后,安营扎寨工作基本结束。为了方便照看傅谅,皇上特意将我的帐篷安置在太子帐旁边,这货稍有风吹草动,我便能在第一时间知晓。
我觉得,能把太子少傅做成太子保姆,我也算是空前绝后、功德圆满了,想必会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受千秋万世之顶礼膜拜……吧。
我一面自我安慰,一面脚底抹油往太子帐走去。孰料,我前脚刚踏进帐,便看见傅谅正抱着木桶,蹲在地上吐得不亦乐乎。
我既惊且惑——方才在马车上还活蹦乱跳的,用午膳的时候也没见异常,怎么转眼之间便蔫掉了?遂快步上前查看,但见他脸色惨白,豆大的汗珠自额间缓缓滚落,不由焦急道:“殿下,您、您这是怎么了……您别吓唬微臣!小安子,这怎么回事?”
小安子一面轻拍他的背,一面回话道:“回少傅大人,殿下他晕马车。”
我疑惑道:“怎么会晕马车呢?平时不是好好的吗?”
傅谅吐了一会儿,艰难地挥了挥手,示意小安子将木桶拿开。我斟上一杯水递过去,他漱了漱口,将脑袋靠在我肩膀上,气若游丝道:“我晕长途马车……”
我顿觉哭笑不得,道:“那您怎么不事先跟太医说呢?太医都有准备预防晕马车的丹药,吃了便没事了呀。”
他哼唧了一声,道:“丢人。”
我:“……”
活该!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有点懒得理他,但看着他这般遭罪的模样又于心不忍,半晌,终是耐着性子道:“殿下,晕长途马车并非什么丢人的事,您贵为当朝储君,玉体安康岂能儿戏?要不要宣太医来诊个脉?”
“不要。”
“……那好吧。”我扶额,与他商量道:“方才突厥使臣差人来报,说是预计傍晚时分能到,皇上要设晚宴为他们接风洗尘,您先好生歇息一下,养养精神。”
“我不想去。”他闷声道。
“不行,你舅父不远万里赶来看你,不想去也得去。”我板起脸,故作严肃道:“不要耍小性子。”
傅谅扭头看我一眼,半晌,闷闷不乐道:“哦。”
我扶他上榻,替他盖好被子。他将一大半脸蒙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地将我望着,嗫嚅道:“玉琼,你可以在这里陪我一会儿吗?”
简直……恶意卖萌!
不过,我还是心软了……
“别用被子捂脸,仔细闷着。”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被子拉到他脖子以下,一撩衣袍坐在榻边,道:“殿下放心,微臣不走便是。”
傅谅嘿嘿一笑,乖乖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便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他的脸上稍稍恢复了些许血色,不似方才那么惨白。他天生一张包子脸,两颊肉鼓鼓的,巴下却是尖尖的,像这般安静的时候,竟有几分惹人怜爱。
蓦然之间,我竟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这货不整幺蛾子的时候,也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
待傅谅睡熟后,我便也回营帐小憩。
迷迷糊糊不知睡了多久,忽然被一阵喧闹声吵醒。我披衣起身,挑帘而出,远远地望见东边箭场内依稀有人影晃动,似是围了不少人。
我心生好奇,走近一看,原是几位皇子正在练箭试手。
为首的是晋王傅惟,今日他身着玄色锦袍,披一袭绣锦黑斗篷。山风猎猎,呼啸而过,吹起斗篷随风翻飞,衬得他气度沉稳、雍容挺拔,仿若九天玄仙降临人世。
十丈开外,山脚下齐齐竖立着一排靶位。其余几个靶位上的羽箭皆是参差不齐、错落分布,只有傅惟的靶位上,羽箭密集地插在靶心,可见箭箭精准,例无虚发。
他屏息凝神,侧颜愈显冷峻。
搭箭,开弓,瞄准,射击。一系列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羽箭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了靶心。
周围登时爆发出一片鼓掌喝彩之声,我亦不禁暗自为他叫好。
五皇子傅邕拊掌而笑,道:“二哥的箭术愈发高明了,莫说是咱们兄弟几个,便是放眼整个大齐,只怕也无人能出其右啊。”
傅邕今年刚满十八,生性爽朗,豪迈不羁,上至巨贾贵胄,下至贩夫走卒,不论三教九流,他都能与之把酒言欢。尽管他尚未封王加爵,却是众皇子中最讨人喜欢的一个。
汉王傅辰表示赞同,“此次春猎的翘楚,非二哥莫属。”
傅惟淡淡笑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下之大,强中自有强中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