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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我们乘坐高家的船渡江南下。船在建康靠岸,刘恩率轻骑在城外迎接。
建康依旧繁华热闹,才子佳人往来不绝,丝毫不见亡国的破败之相。高天元热情地介绍南朝的风土人情,我自动开启吴语模式,他顿时啧啧称奇,“没想到戚大人竟会说一口流利的南朝官话,果然博闻强识,令人钦佩!”
我笑道:“岂止是本官,晋王殿下也会说吴语,而且说得比本官还要好呢。”
傅惟温文道:“如今南北一统,天下合为一家,还分什么南朝官话、北朝官话?本王奉旨平宋,是第一个踏上江南地界的人,早已将这里视为第二故乡,又岂能不会家乡话?”一席话用吴侬软语娓娓道来,听起来分外情真意切。
高天元感动道:“有王爷和戚大人坐镇江南,真乃百姓之福!”
“本王一直对南朝文化十分仰慕,自问饱读南朝诗书,此番南下,很想结交一些大儒雅士,一起谈诗论道,不知高老板可否为本王引荐?”
“这……”高天元面露难色,瞥了瞥一旁的刘恩,道:“实不相瞒,自南朝归顺以来,北齐派来的一些官员多以严刑峻法为治,凌辱南人。如今江南怨声载道,尤其是那些门阀大儒,一向自恃甚高,负气凌傲,恐怕不会肯见王爷和大人。”
“本王明白,本王既然将南朝视作故土,那所有南朝人便都是本王的故人,本王定会以礼相待。”说罢,傅惟转身向高天元作了一揖,恭敬道:“延请之事,还望高老板多多费心。”
高天元受宠若惊,忙称不敢当,思量一瞬,拍着胸脯保证道:“好!既然王爷盛情相托,高某定当尽力,请王爷和大人静候佳音!”
傅惟抿了抿唇,与我相视一笑,“多谢。”
***
入夜,寒风依旧,明月高悬中天。月光如水,洒落空庭。
书房内,刘恩与副将们一一陈述最近的平乱情况。傅惟端坐案前,一边喝茶,一边翻阅公文。几人汇报完之后,便起身告退。
我替他换上一壶热茶,顺便扫了几眼案上的公文。傅惟将我拉到身前,让我舒服地坐在他腿上,道:“药喝了吗?”
我无奈地笑道:“早喝过啦。”
“今天舟车劳顿,奔波整日,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怎么不早些休息?”
我攀上他的肩,开玩笑道:“王爷还在为民忧心,下官身为父母官,又岂敢先睡?”
他虚揽着我,大掌在我的腰间来回游走,轻笑道:“如此说来,你是想等本王一起睡?”
面上发烫,我佯怒推了他一把,赧然笑道:“我跟你说正经的!现在江南各地叛乱迭起,你打算怎么办?”
他呷了口茶,悠悠然道:“四个字:剿抚并重,攻心为上。”
我奇道:“愿闻其详。”
“首先,剿灭叛军。”他收敛嬉笑之色,打开一幅江山舆形图,提笔圈出一些地方,道:“你看,此次叛乱虽然声势浩大,但宋朝既已覆灭,这些叛军占山为王,大小山头各自林立,互不相连,没有强有力的中央领导,很难形成气候。只需逐个击破,散兵游勇并不足为惧。”
我审视舆形图,点头表示认同,想了想,又道:“不过,还是有很多叛军打着光复宋室的旗号,要再立宋容书为帝,若是这部分人联合起来,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明白你的意思。为绝后患,宋容书不能留。”说话时,他容色淡淡,语意毫无波澜。杀伐果决,生死只在一念之间。
的确,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大都下场悲惨,好一点的也是囚禁终生,更别提那些身首异处、死无全尸的,简直举不胜举。
当日宋容书同意以手书招降,提出的条件便是不得伤害他和张贵妃的性命,傅惟并没有反对。此后,二人一直被软禁在皇城内。但是,若要江南稳定,必须彻底断绝南朝人复宋的念头,那宋容书就不得不死了。
见我不语,傅惟捏了下我的手,眸中微光闪动,“玉琼,你是他姑姑,若我要杀他,你不会怪我吧?”
我一愣,笑道:“怎么会呢。我与他素未谋面,何谈姑侄之情。自从爹娘死后,你便是我心里唯一的家人了。”
他点了点头,安心道:“那就好,我怕惹你不高兴。”
“当然不会。不过,即便宋容书死了,这些叛乱也平定了,如何使人心归顺仍然是最主要的问题。光靠你我学习吴语,还远远不够。”
傅惟道:“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点:安抚民心。这次南下之前,我查阅了一些典籍,发现江南人十分看重门阀,其中属谢、陆、高、王四大家族最为显赫,非但名士高官辈出,且互相联姻,势力盘根错节,连宋室皇族都要忌惮三分。如今高天元已经站在我们这边,如果他肯帮我们拉拢余下的三大家族,自然事半功倍。”
我见他神色有些疲乏,便替他揉按太阳穴,“你让高天元给你介绍大儒雅士,应当不会只是想跟他们喝酒谈心那么简单吧?”
傅惟眯了眯凤眸,唇畔浮起一抹笑意,显然对我的举动十分满意,耐心解释道:“当然不是。那些门阀之中的宋朝旧臣,我会启奏父皇,让他们继续入仕为官,起用江南人管理江南,可以避免因南北治国理念不同引起的矛盾。而那些才情洋溢的文人雅士,我则会组织他们编撰一部《建康礼集》。因为南朝素来极其推崇礼乐,编撰礼集必定能笼络大批文儒。”
我听得眼前一亮,不禁拊掌赞叹道:“真乃妙计!如此一来,官有其位,士有所得,人心自然归顺!”
“玉琼冰雪聪明,一点就透。还有一事,你看。”他指着舆形图上几条江河,笑言:“我大齐境内几条主要的河流全部都是东西走向,黄河与扬子江皆发源于西北高原,穿越崇山峻岭,一泻千里,最终汇入东海。如今江南领土已尽归齐国版图,而都城长安远在北方,未免有些鞭长莫及。一旦出现类似叛乱之类的祸事,需要调兵遣将,只能先走陆路,再横渡扬子江,十分不便。若是能突破地域限制,有一条沟通南北的河流,则一切问题迎刃而解。”
我思量一瞬,恍然大悟道:“你的意思,莫非是想要修南北运河?”
他轻啄了下我的眼睛,笑道:“聪明。”
我由衷赞道:“好,很好啊!南方商贸发达,且人文荟萃,倘若南北运河修成,非但能促进贸易往来,节省运输成本,便于将南方优质的丝绸、茶叶、米粮等货物运往北方,还能加强南北文化的沟通融合,消除隔阂,于江山一统大有裨益!”
傅惟雄才伟略,目光高远,确有经世济民的胸襟。若他登基为帝,必能有所作为,开创繁华盛世。皇上不让他继任太子也是天理难容。
“果然还是你最懂我。”说完,他忽然凑过来堵住我的唇,没有霸道地进攻,只是极尽轻柔地厮磨缠绵。良久,紧紧抱我在怀里,呢喃道:“好了,不说这些了。现在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还有一些公文要处理,一会儿过来陪你,嗯?”
陪……
其实他也不是第一次陪我睡,前几日我病重时,他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不过,那时的情形是我躺在床上,他坐在床边,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按今天这情形,莫非他要跟我同榻而眠……我先是一喜,紧接着又有些羞涩,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浮想联翩。
傅惟仿佛看破我的心思,唇畔的笑意深了几分,似真似假道:“在你的身体没有完全复原之前,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心下陡然生出一丝失落之感,我“哦”了声,慢吞吞地站起身。他轻捏一把我的脸蛋,忍不住笑道:“真是可爱。”
***
推门而出,笑意尚未来得及收敛,抬眼便望见一人站在庭院里。
月光下,他的脸一半笼在阴影之中,神情素淡而飘忽不定。瘦削的身形溶在深沉的夜色中,淡淡地勾勒出了几分萧瑟孤清之感。
我迅速调整面部表情,缓步走下玉阶,“元公子,你怎么在这儿?”
元君意站在原地,眼中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大人好像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淡定道:“元公子有事找我?”
孰料,他完全无视我的话,自顾自说道:“嗯,看来晋王殿下待你很好。也是,前些天你病重昏迷时,他披星戴月地赶来,衣不解带地照料你,连我都被感动了。看到你跟他在一起这么开心,我也算放心了,希望你可以永远这么开心下去。”
我好笑道:“你来这里,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些?”
“不是,我顺口一提。”
“不是?”我指向天上的月亮,道:“那你这么晚不睡觉,四处乱逛,难道是为了赏月啊?”
他摆手,云淡风轻道:“我路过这里,这么巧碰到大人。”
我狐疑地打量他,视线落在了他襟前那枚碎花瓣上,不由暗哂:睁着眼睛说瞎话,摆明是在这儿罚站了很久的节奏。
他意识到谎话被我识破,掩口轻咳道:“其实是这样,我明日一早要动身前往京口,恰好经过书房,想向王爷和大人辞行。”
“你要走了?”我讶然。这块牛皮糖莫名其妙地黏了我这么久,怎么说走就走?
“难道大人舍不得我?”元君意上前几步,贱兮兮地笑道:“只是暂别而已,你我迟早还会再见。”
“我呸,最好就别见了!公子好走,不送!”我翻了个白眼,扭头欲走。他却丝毫不在意,扬声唤住我,又问:“晋王在里面?”
“在啊,你找他有事?”
他点头,“道:我还有些话想单独跟王爷说。大人早些休息,晚安。”语毕,拂袖翩然而去。
我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中,心下疑窦顿生——这货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
赶了一天的路,我的确有些疲惫,脑袋一沾到枕头便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似有人推门而入,我迷迷糊糊地醒来,“阿惟,你来了。”
他“嗯”了声,“吵醒你了?”
夜已深沉,清亮明媚的月光透过茜纱窗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华辉。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没有,我正好想起来喝水。”
他倒了杯水递给我,我就着他的手随意喝了两口,又一头栽倒过去。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过后,一双手滑进我的腰间,将我圈住胸前。我翻了个身,舒服地枕着他的臂膀,满足地笑起来。
傅惟轻轻摩挲着我的头发,湿热的呼吸喷洒在眉梢眼角,鼻腔里满是独属于他的清新气息。
两个人静静地相拥而卧,虽是第一次同榻而眠,我却丝毫没有扭捏促狭之感,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般安静而美好的幸福,让我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天长地久的愿望。若能一直这样下去,我甘愿付出任何代价。
两厢静默许久,困意再次袭来,我差点又要睡着,脑子里忽然浮起一个念头,遂问:“元君意找你什么事?”
他淡淡道:“没什么,他明天要走了,来向我辞行。”
我点了点头,没再多想,很快便陷入了黑甜的梦乡。
第二日醒来时,傅惟已不在身边。我用过早饭后,独自一人在总管府中四处溜达,顺带活动筋骨。途径客房时,脚步骤然一顿,鬼使神差地向元君意的房间走去。
他的房间大门敞开,有一人坐在桌边,一副垂头丧气、闷闷不乐的样子。
我走进去,奇道:“李先生,你在这儿做什么?”
李瑞安忧伤道:“嘤,小元子走了,没人陪老夫下棋喝酒了,老夫寂寞空虚冷。”
“……”那么我就象征性地安慰他一下:“这个,元君意有紧急的事要去京口办,我们不能耽误他,对吧。”
李瑞安嘴巴翘得老高,忿忿道:“办事?哼,他骗骗你还行,想骗老夫,还差得远呢!”
“什么意思?”
“他哪里是有事要办,不过是借口罢了,他根本就是放心不下,想陪你来江南。现在小惟惟来了,他自然是知情识趣地走咯。”稍顿,他摸摸胡子,一声叹息道:“其实小元子这个人吧,还是挺好的,对你也没的说。要不是你已经有了我家小惟惟,跟着小元子也不错……”
借口……
难道元君意真的对我有意思?
我心下一跳,不敢再往下想,急忙打断李瑞安道:“先生别乱说!我跟元君意没什么的,让阿惟听见多不好!”
“知道啦知道啦!”他撇撇嘴,“我不说就是了。”
元君意走后,李瑞安消沉了两三天,很快又以全副热情投身到江南的吃喝玩乐事业中去,完全不像是来帮忙的样子,傅惟也拿他无可奈何,只得由他去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