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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第一捕
扬州城外的晴川楼顶有两个人,一人煮茶,一人抚琴。
琴声悠扬轻灵,宛若高山流水,伴着浓郁的茶香。
一曲终了,抚琴的布衣男子不禁嗟叹道:“许久不弹,到底还是生疏了一些。”
那煮茶的人没有回应他,因为煮茶的时候是不能分神的。
这一刻是如此的味道,下一刻是什么味道,无人可知。
布衣男子起身走到茶桌前坐下,他刚伸出手想给自己倒一杯茶,一双火?闪电般地向他戳来。
布衣男子哎呦一声,痛叫着缩回了手。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被火?戳到,火?来的快,他的手收的更快。
“你要是戳到我,我这手上不得留个疤。”布衣男子抱怨道。
煮茶的人还是不理他,他所有的心思都专注于眼前的这个茶釜上。
布衣男子催促道:“好了没。”
煮茶的人淡淡道:“你与其在这催我,不如再去精进一下自己生疏的琴艺。”
布衣男子道:“才刚刚做过的事,我一般没有兴趣做第二遍。”
“好了没,好了没。你是煮茶呢,还是熬汤呢。”布衣男子再度催促道。
煮茶的人终于给布衣男子倒了一杯茶,他淡淡道:“你要是肯耐心一点,这杯茶会更香。”
煮茶的人是叶之渝,比起二十年前,他已经苍老了不少。而他对面的布衣男子变化却是微乎其微,二十年的光阴对他来说仿佛只是白驹过隙,只有两鬓的几缕白发能证明他的年纪不似看上去那般年轻。
布衣男子揶揄道:“我肯定没有你耐心,一件事能坚持三十多年。你要是能像我一样潇洒快活的过日子,你会比现在看上去年轻的多的。”
叶之渝沉默良久才道:“一个人总不能只为自己活着。”
“是是是,你一个魔教余孽为了保卫江湖正道不遗余力,真是感天动地。”布衣男子举起茶杯一口饮下,刚刚煮沸的滚烫茶水就这么流入了他的嘴里。
“魔教,呵。”
叶之渝扭头看向楼外,无论过去多久,这两个字总能让他有无尽的感慨。
毕竟他是当年魔教教主的儿子。若是魔教没有覆灭的话,他如今已经是教主了。
布衣男子道:“你查到什么了吗?”
叶之渝摇摇头道:“只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布衣男子道:“你真的认为当年正邪两派的大战是被人故意挑起的?”
叶之渝道:“我只是推测。”
布衣男子又倒了杯茶喝了,他倒像是把茶当成了酒。
“就为了一个推测,浪费了半辈子,值得吗?而且你是魔教中人,为剿灭你们的武林正道操什么心,这个江湖其实已经和你没关系了。”
叶之渝想要辩驳:“我们魔教。。。”
我们魔教。
叶之渝这才发现,原来自己也已经习惯魔教二字了。
他忽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天空中忽然刮起了寒风,刮的树林沙沙作响。群鸟绕过晴川楼冲天而去,楼内无声。
“你是不是对余笙很失望。”布衣男子问道。
叶之渝看了他一眼,没有作答。
布衣男子接着道:“你帮了他那么多,甚至寄希望于让他来成为那个改变江湖的人。但他却远赴孤岛,退隐江湖。”
叶之渝道:“如果我不是叶之渝,我会自己去做那些事。”
布衣男子道:“可惜你是。”
叶之渝无奈一笑。
布衣男子又道:“或许他儿子能成为那个人。”
叶之渝道:“你是说余牧?他离他父亲的高度差的还是太远,就算他能达到,或许这个江湖也给不了他那么多时间了。”
布衣男子道:“其实最有可能成为那个人的,还是罗唯。”
叶之渝刚刚把茶杯递到嘴边,这个名字让他把茶杯又放了下来。
“可他已经死了,死了很久了。”叶之渝似乎不想提起这个人。
布衣男子道:“你不恨他吗?”
叶之渝苦笑一声:“连我妹妹都不恨他,我恨什么。他只是个可怜的失败者,我也是。”
布衣男子起身,他拍了拍叶之渝的肩膀道:“你很多天没去赌坊了,那些赌客可都盼望着赌怪能青睐他们。”
叶之渝点头:“我会去的。”
布衣男子又拍了拍他这个老朋友的肩膀。
通往苏州的官道上,三匹马并排行着,马上是三位捕快,三人都是苏州人。
领头的人向前遥望,他已是隐隐能看到苏州城的影子了。
他对两位同伴说道:“你们已经跟着我办了不少案子,都很久没回家了,我给你们放几天假,回去陪陪自己的家人吧。”
二人微微一惊,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句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他们二人跟的这位捕头平日里最是严苛,私下里,他还可以勉强与二人兄弟相称,但只要是和公事有关,他便铁面无私,毫不容情。
他对犯人狠,对自己人狠,对自己更狠。一年到头,除了过年的几天,他不是在办案,就是在办案的路上。
名叫秦琦的捕快道:“裴大哥,既然要休息几天,我们便一起回苏州吧。听说嫂夫人已经有了身孕,裴大哥你应该回去多陪陪她。”
“是啊,裴大哥,我们一同回苏州吧。”另一位捕快张森也道。
被唤作裴大哥的捕头听到他提起自己的妻子不禁心中一动。
是啊,自从妻子有了身孕后,自己再也没有回过家了,估摸着日子,再有两个月妻子就该生产了。
这时,天空中突然飞来了一只信鸽,他伸手一招,信鸽停到了他的肩膀上。
他从信鸽的腿上取下一封密信。
“扬州出了件棘手的案子,犯案的是一个手段残忍的采花贼。”他念出了信中的内容,?声音有些生硬。
没等二人回话,他便调转马头吩咐道:“我去扬州办案,你们三天后再启程去扬州与我汇合。”
二人齐声道:“裴大哥,我们与你同去。”
“不用了。”他冰冷的回答如同命令。
捕头名叫裴生信,是天下第一捕,江湖又送外号铁面神捕。
裴生信出生于武林世家,他父亲裴翰是北方有名的一代豪侠,不少门派都受过裴翰的恩情。
作为裴翰的独子,裴生信本该拜入一名门正派,但是他在父亲死后却选择了投效朝廷,成了一名捕快。
能力出众的裴生信破了不少大案要案,一时间名动京城,连皇帝都亲赐他‘天下第一捕’的名号,并特旨授他金牌,无须听从地方号令。
没有了节制的自由反而成了裴生信的负担,只要是哪个地方出现了棘手的案子,裴生信必然会接到求助。自此,他便带着天下第一捕的称号开始四处奔波。
夕阳下的路上,一匹马,一个人。他已习惯了这种孤独。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有人来了,裴生信也知道来者是谁。
“裴大哥,我们担心没了我俩你破不了这案子。”秦琦笑道。
“是啊,没有我们两个从旁辅佐,你也得不了这天下第一捕的名号啊。”张森附和道。
裴生信转头看看两人。
“走吧。”他语气平淡,但笑在心间。
去扬州的路上不再是一骑独行。
只用了一日,裴生信三人便赶到了扬州境内。
“裴大哥,都赶了一天路了,前面有家酒馆,我们在那歇息一下吧。”秦琦建议道。
裴生信拭去额头的汗珠,他知道秦琦说的不错,他们三人已是人困马乏,是时候该找个地方吃顿饭,好好歇息一下了。
裴生信道:“好,就去前面的那个酒馆歇息一下。”
张森笑道:“裴大哥,这次你该请我们吃酒了吧。”
裴生信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吃什么酒?我们还在办案,只填饱肚子即可,吃酒的事等办完案再说。”
张森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他赶忙应道:“是。”
三人栓好马便进了酒馆。
酒馆里坐着不少客人,而且大多是随身带着兵器的江湖中人。见到身着捕快衣服的三人进来,他们全都警惕了起来,酒馆里的氛围顿时变的有些紧张。
裴生信明白,他们与江湖中人的关系是井水不犯河水,即使裴生信是天下闻名的铁面神捕,他也不会轻犯这条不成文的规矩。
店中的小二见到三人进来立马迎了上来:“三位官爷里面请,要吃点儿什么?”
裴生信淡淡道:“三斤饼子,两斤酱牛肉,两个小菜,再上一壶茶水。”
小二道:“好嘞,东西一会就上,麻烦官爷们先坐会。”
“三斤烙饼!两斤酱牛肉!再炒两个可口小菜!”
小二的吆喝声贯穿了整个酒馆。
众人见裴生信三人只是平常的路过吃饭便把目光纷纷挪开,不再警惕。
片刻之后,小二端上来一壶茶水道:“茶水来了。三位官爷,菜一会儿就好,您要是还有什么需要,叫我就成。”
秦琦不耐道:“没事你就去催下上菜,有事我们自会叫你。”
“得嘞。”小二顺从的退回后厨。
张森道:“秦琦,你听说过扬州的玉虎赌坊吗?”
秦琦喝了口茶水道:“谁不知道扬州的玉虎赌坊在南方是最好的赌坊。全天下也只有京城的宝蟾赌坊可以媲美。”
张森悠悠道:“那是当然,玉虎赌坊的后台可传闻是扬州知府。”
秦琦道:“可不止扬州知府一方势力,要是只有他这一个后台,玉虎赌坊怎么可能黑白通吃,经久不衰。”
张森点头道:“也是,可惜就凭咱们的俸禄银子,进了那玉虎赌坊,恐怕一炷香的时间都待不住。”
秦琦调笑道:“你还想进玉虎赌坊?你还是多进几次怡红院吧。”
张森赶忙摆手道:“我们家那只母老虎,要让她知道我想去怡红院,怕是家门都进不去了。”
一旁的裴生信一句嘴也插不上,他从来不与张森他们谈天说地。他与这一切好像有些格格不入,但他也不会去管张森他们说什么。
菜已经上桌了,因为裴生信没有要什么复杂的菜,所以上的很快。
秦琦凑到桌前闻了一下道:“真香啊。”
香?
裴生信这才发现,自从他走进酒馆的时候他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香味既不是酒香,也不是肉香,裴生信说不出来这是什么香味,但他可以肯定,这香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酒馆里。
裴生信环视了酒馆一圈,他把目光锁定到了一个坐在角落里的人。
那是一个不修边幅,看上去有些邋遢的男人。他的头发随意的扎着,胡子看上去有几个月没有修理了,但他的手很修长,指甲也修的很好。
裴生信起身,向那人走去。
“哎,裴大哥,吃饭啊!”张森见裴生信起身离去呼喊道。
“你们先吃。”
秦琦道:“裴大哥怕是要去盘问别人案子了,别管了,我们先吃吧。”
张森摇摇头,抓起一块饼子塞进嘴里。
裴生信什么都没说就在那个男人面前坐下,他还故意把自己的剑放在了桌子上。
男人正在啃着一只烧鸡,他似乎也不在意裴生信坐在自己对面。
“我在查一件案子。”裴生信冷冷的开口。
男人嗦了下手指头道:“捕快查案子不就和野狗吃屎一样平常吗?”
男人出言不逊,似乎丝毫没把面前的这个捕快放在眼里。
裴生信没有生气,他接着道:“这是件很棘手的案子。”
男人撕下只鸡腿递给裴生信,裴生信摇了摇头,没有接。
“与其说案子棘手,不如说办案的人无能。”男人咬了口鸡腿道。
裴生信没有理会男人的一再挑衅,他接着道:“犯案的是一个采花贼,他的作案对象全是一些未经人事的少女,而且他手段很残忍,在奸污少女之后会选择用被子把少女捂死。”
男人笑道:“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裴生信淡淡道:“你身上有一股香味,一股不应该出现在你身上的香味。”
男人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他疑惑道:“什么香味,我只闻到了桌上的肉香。”
裴生信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那香味应该是经常出入少女闺房才会沾染上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哈哈大笑。
“你是谁?”男人与裴生信四目相对。
裴生信冷冷道:“裴生信。”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再次哈哈大笑。
“你是谁?”裴生信问出了同样的问题,或许这个问题他本不必再问。
男人道:“我叫贾贤,我就是你要捉拿归案的那个采花贼。”
“哎。”他叹了口气。“没想到我的运气这么好,吃个饭都能碰到铁面神捕裴生信。”
裴生信道:“运气好的是我才对。”
贾贤面对裴生信却是淡定如常,他甚至还在啃手中的那只鸡腿。
“你不跑?”裴生信问道。
贾贤反问道:“你不抓我?”
裴生信道:“我已经抓到你了。”
贾贤笑了:“裴神捕,话可不要说的太满。”
两人就这么相对而坐,谁也没有先动。
裴生信刚要动手,面前的桌子突然向他砸来,贾贤藏在桌下一条腿突然发难。
裴生信右手一挡,隔开飞来的桌子,贾贤却已经从窗户中翻出去了。
裴生信不禁暗道好快的身手,他知道自己大意了。
几乎只过了一瞬,裴生信也从窗户中飞身跃出,追向贾贤。
秦琦放下手中的烙饼也准备从窗户追出去,结果刚跑到窗边便被张森拉住了。
“你干什么?”秦琦一头雾水。
张森道:“你看看他们俩的轻功,你追的上吗?”
秦琦道:“那怎么办?”
张森揣了张烙饼道:“能怎么办,骑马呀。”
说罢他便冲出了旅馆。
“别忘了给钱。”张森的声音传来。
“妈的。”秦琦骂骂咧咧地放下一锭银子也冲了出去。
二人骑到马上却又傻了眼。
酒馆后面不远处是一片树林,裴贾二人早已冲入了林中。
秦琦看向张森道:“这怎么追。”
张森道:“什么怎么追,从前面的大路绕吧。”
追出酒馆后,裴生信才知道为什么贾贤敢如此嚣张,他的轻功确实算得上是武林独步。
眼见自己越追越远,裴生信只得再提一口气,强行加快速度。
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错过这次,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抓到贾贤了。
比起追人的裴生信,被追的贾贤却显得游刃有余,看到裴生信被自己拉开太远,贾贤还刻意装出体力不支的样子等等他。
天下第一捕如今在他面前还真的有点像一只被耍的野狗了。
两人在树林中追逐了近半个时辰后,贾贤率先冲出了树林。不料在他面前的路上出现了两匹高头大马,马上正是秦琦张森二人。
张森秦琦正欲喝住贾贤,贾贤却把身子一矮,如同一条滑溜的游鱼般从马下钻了过去。
贾贤这一钻虽然灵巧异常,却也影响了自己逃跑的速度。
紧随其后的裴生信发现贾贤速度一窒又怎会错过这次机会?他纵身一跃,来到了张森秦琦上方。秦琦与他心有灵犀,他胳膊一架,正好借与裴生信在空中借力。裴生信单脚一踏,直冲贾贤而去。
就在裴生信距离贾贤只差一两个身位时,一块石子破空而来,正中裴生信的脚踝。
裴生信吃痛,在空中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
几乎是在同一瞬,贾贤全力施展开轻功,瞬间拉开了与裴生信的距离。
他回头看着裴生信笑了笑,像是在替他没抓到自己而惋惜。
路的对面又是一片树林,贾贤窜进树林,几个起落便不见了身影。
不远处的路上,余牧正一脸微笑的看着裴生信三人,刚才那颗石子正是出自余牧之手。
当裴生信三人走近余牧时,余牧笑不出来了,他发现裴生信三人的胸前都绣着一个不大的‘捕’字。
原来余牧看裴生信三人都穿着样式相同的衣服便下意识的将他们当成了哪个名门正派的人。
于是他拾起一颗石子随手一掷,以为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没想到自己闯了祸。
“你为什么要妨碍我。”裴生信的声音冷若寒冰。
余牧坐在驴上有些尴尬,他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你知道你放走的那个人是谁吗?”
余牧还是无法回答。
裴生信转身道:“走吧。”
张森急道:“大人,他阻碍我们办案,难道不该把他抓起来吗?”
裴生信瞥了余牧一眼然后冷冷道:“没有意义。”
就是这句话和这一瞥让余牧感觉自己就像是一棵路边不配被在意的野草一般。
“喂!”余牧出声叫道,可裴生信根本没有回头,倒是跟在他后面的秦琦和张森回头狠狠地瞪了余牧一眼。
“三天!”
裴生信停下来了。
“只要三天,我绝对会把那个人抓到。”余牧喊道。
秦琦嗤笑道:“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谁吗?是钦封‘天下第一捕’的裴生信,连他都觉得棘手的案子,你凭什么敢夸下海口只要三天便把犯人捉拿归案。”
余牧不禁暗骂自己又冲动了,铁面神捕都发愁的角色,自己居然夸口三天就能抓到。
但是话已出口,他也只能硬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我凭什么信你。”裴生信终于回头了。
余牧抽出包裹里的长剑甩给了裴生信。
裴生信接过长剑看了一眼道:“青莲剑?你就是逼死庐江剑仙的那个人?余笙的儿子。”
“我叫余牧。”余牧听到这句话声音也冷了下来,他不希望自己总是蹭着老头子的名气,可他又没有别的选择。
裴生信道:“就凭你父亲的名气和这把剑,我就要信你?”
余牧寒声道:“我余牧对天发誓,若不能在三天之内将犯人捉拿归案,便任凭裴生信处置,若是言而无信不遵承诺,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见裴生信仍是一言不发,余牧接着道:“你若不相信我,我可以以此剑为质。”
裴生信一挥手,将青莲剑扔给余牧。
“君子一言。”
余牧接过长剑。
“快马一鞭!”
裴生信正要离去,余牧却又叫住了他。
余牧道:“他是什么人,你倒是告诉我一些线索啊。”
裴生信道:“他叫贾贤,是一个采花贼,每次作案后都会灭口,而且专挑未经人事的少女下手。他的身上有一股少女闺房才会有的淡淡香味,轻功极高。”
余牧道:“他的轻功确实更胜你一筹,最后那一瞬,即使我不出手阻碍,你也不一定抓的到他。”
裴生信冷淡道:“如果这是你的理由,你本不必叫住我的。”
余牧道:“你放心,话既然已经说出来,我绝不会反悔。”
裴生信转身离开,没有再应。
突然,他又停下道:“余牧,我肯信你,不是因为那把剑,更不是因为你父亲。”
这句话让余牧的脸上不自觉的一笑。
“裴生信,裴生信。”他对裴生信这个人倒是有些兴趣了。
余牧一拍脑袋,自己现在该为夸下的海口发愁了。
裴生信给的线索虽然有用,但就算线索再详细,他一个人又怎么把已经逃脱的贾贤捉拿归案呢。
他需要找人帮忙。
扬州。
余牧长舒了一口气,还好是在扬州。
尹家是扬州本地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扎根颇深。不仅扬州官府对尹家敬重有加,扬州数得上号的宗派也与其关系匪浅。
提到尹家就不得不提起一个人,尹二小姐。
尹二小姐名叫尹蓝瑶,是扬州第一美女,她与林渐霜,见群玉,云凉玉合称四大佳人,与江湖上有名的四大公子遥遥对应。
有不少人戏称,尹家的名气,大多是尹二小姐挣来的。
余牧此时牵着老驴来到了尹府的门口。尹蓝瑶正是他要求助的人。
余牧结识尹蓝瑶的过程颇为好笑,因为当时尹蓝瑶旁边还有一个人,她的头号追求者,四大公子之一的颜弃轩。
当时颜弃轩正要护送尹蓝瑶回扬州,结果半路上尹蓝瑶的手链被人偷走了,是余牧阴差阳错之下帮尹蓝瑶寻回了手链,三人也因此结识,并且同行了两天。
因为早已看出两人是一对的缘故,余牧对尹蓝瑶一直爱答不理,没想到尹蓝瑶却因此对余牧表现的越来越亲密,这让颜弃轩恨不得生撕了余牧。
余牧倒是乐于折磨出身名门正派的颜弃轩,但当尹蓝瑶害羞地邀请余牧去扬州尹家做客时,余牧还是识趣的告辞了。
“小兄弟,我来找尹二小姐,能帮我通报一声吗,我是她的朋友。”余牧拽住了尹府前扫地的下人道。
扫地的人鄙夷地看了一眼余牧道:“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见我们二小姐,他们也都自称是我们二小姐的朋友,你觉得我应该信吗?”
余牧笑笑:“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想见你们二小姐,而我是你们二小姐请来做客的。”
小杂役接着扫地,余牧的话在他看来就是笑话。
“你不信?”余牧追着小杂役不依不饶。
“呸。”小杂役没说信不信,他冲着余牧吐了一口痰。
余牧也不恼,他接着道:“哎,你们家二小姐见到我一定会很高兴的,要是我替你美言两句,也许你就不用在这扫地了,没准会混一个小管事当当。”
扫地的小杂役见余牧越说越离谱,直接往府里走去。
“哎哎哎。”余牧拦住了小杂役。“你难道不觉得我和那些想要求见尹二小姐的人有些不同?”
小杂役上下打量了余牧一番道:“你倒是我见过来求见小姐的人里面穿的最破烂的,而且他们一般手上都提着很多礼物,哪像你两手空空就来了。”
余牧一拍手道:“对啊,小兄弟,这恰恰证明了我不是来求见尹二小姐的,真的是她请我来的。”
小杂役陷入了动摇,万一面前这个人真是二小姐的客人怎么办?
余牧见小杂役如此,又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杂役手上道:“小兄弟,拜托你了。”
小杂役把银子递回给余牧道:“银子我不要,我可以帮你通报,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说。”余牧显得很豪爽。
小杂役道:“我不想当小管事,你只要能让我当个每天给二小姐送饭的下人就好。”
余牧道:“没问题,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小杂役见余牧答应,这才放下扫把进府通报去了。
“我姓余,姓余!”余牧大喊道。
余牧暗道,这尹蓝瑶确实是魅力非凡,连府里一个扫地的小杂役都想平日里多见她几面。
不一会,一对堪称是神仙眷侣的人走了出来。
女子肌肤胜雪,与柔顺的披肩长发相得益彰,她面容秀丽,身段也是万里挑一,而且天生带着一股楚楚可怜的气质,眼波流转间便让人春心荡漾。
跟在女子旁边的男子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就是脸上一脸愠色。
女子是尹二小姐,男人是四大公子之一的颜弃轩,这二人站在一起便仿佛是天作之合。
尹蓝瑶望见余牧的身影便高兴的一路小跑过来。
“余公子,真的是你?!”尹蓝瑶欣喜道。
余牧笑道:“蓝瑶,好久不见了。”
颜弃轩一听这两个字气的是目眦欲裂,他寒声道:“余牧!你放尊重点,蓝瑶这两个字是你叫的吗?!”
尹蓝瑶喝道:“颜弃轩,你怎么每次见到余公子都这样,余公子是我的客人,他是来找我的,我没叫你跟我出来。”
颜弃轩赶忙道:“蓝瑶,你别生气,我不和他吵便是。”
余牧故意道:“尹小姐,是我失礼了,我不该这么称呼你的。”
尹蓝瑶摆手道:“余公子你别在意他说的,颜公子也只是我的一个普通客人而已。”
尹蓝瑶此话让颜弃轩黯然心碎,若不是他深爱尹蓝瑶,他又怎会如此。
余牧道:“实不相瞒,我这次来是有求于尹小姐你的。”
尹蓝瑶道:“余公子放心,只要是力所能及的,蓝瑶一定全力相助。”
余牧道:“此事过于重大,关系到我这一条小命,还请尹小姐附耳过来。”
尹蓝瑶点点头,将身子靠向余牧那边。
余牧看了眼颜弃轩,故意把头贴的离尹蓝瑶的脸很近。余牧说话时,嘴里的丝丝气息不停地吹拂着尹蓝瑶的耳朵,羞的她满脸通红。
尹蓝瑶听完余牧的话不解道:“余公子,你打听这些事做什么?”
余牧只好将自己遇上裴生信的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颜弃轩冷哼一声道:“裴生信真应该当场把你锁拿了。”
余牧心念一转道:“颜大公子,刚好你也在这,我正好也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颜弃轩道:“你想让我帮你?休想!”他本想再讥讽余牧两句,但看在尹蓝瑶也在场他也就作罢了。
余牧笑道:“你附耳过来,我敢肯定,这个忙你绝对愿意帮。”
颜弃轩高傲的把头转到一边道:“我不听。”
尹蓝瑶刚要开口劝他,只听余牧又问了一边:“你当真不听?”
颜弃轩看了眼尹蓝瑶,勉强凑过身子听听余牧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帮,绝对不帮!”颜弃轩刚听完余牧的话就大声拒绝道。
余牧叹了口气道:“哎,你要是不帮我的话,我也只好再厚着脸皮向尹小姐开口了,她肯定不会坐视不理的。”
“你!”被抓住命门的颜弃轩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我答应你。”颜弃轩终究还是选择了妥协。
余牧满意的点点头,他又向尹蓝瑶嘱咐道:“尹小姐,我拜托你的事最好在今天晚上之前就办好。”
尹蓝瑶应道:“余公子放心,我即刻就差人去办。”
余牧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指着拿着扫把站在一旁的小杂役道:“我答应了他,只要他把你请出来,就让他每天给你送饭。”
尹蓝瑶道:“既然余公子答应他了,蓝瑶自当允准。”
她转头冲小杂役吩咐道:“你自己去和管家打个招呼吧,就说是我的意思。”
小杂役见自己愿望成真,乐呵的把扫把一扔就去找管家去了。
颜弃轩见尹蓝瑶对余牧有求必应更是心痛如绞,他不懂,为什么自己对尹蓝瑶事事依从,处处跟随却抵不过一个相识短短两天的余牧。
“余公子,你来都来了,何不进府一叙。”尹蓝瑶邀请道。
余牧摇头道:“我还有要事要办,下次一定。”
尹蓝瑶立马道:“余公子你办事要紧。”她又掏出一块令牌递给余牧道:“这是我尹府的令牌,拿着它你就不用让人通报了,直接就可进府找我。”
余牧也不客气,他接过令牌道:“多谢尹小姐了。”
一旁的颜弃轩气的是看都不忍去看。
两天过去了,余牧尝遍了扬州所有的名菜,但却没有得到一丝和贾贤有关的消息。
本来成竹在胸的余牧也不免有些慌了。
扬州城西的李府是城西有名的富贵人家,用深宅大院四字来形容这座宅子是再适合不过了。
李府的院墙大概有丈余高,平常人就是用尽全力纵身一跃恐怕都无法摸到院墙顶端。
时辰已是深夜子时,一个浑身黑衣的人来到了李府的院墙边。
他观察了一下左右,然后用手扣住院墙中稍微凸起一点的砖块。只见他稍一用力,整个人便以砖块为着力之处在空中倒了个个来到了院墙之上。
黑衣人的动作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就这么悄无声息的潜入了李府。
他在李府之中潜行着,看样子他并不是很熟悉李府的地形布局。每走几步他都要停下来,他不像是在辨别着方位,反而更像是在依靠这什么本能感受着自己要去的方向。
大概半柱香后,他摸索到了一处屋子前。
屋内传出了一阵阵让人迷醉的幽香。
这不是别处,正是李家小姐的香闺。
他不用知道府邸的布局,他只需要用自己灵敏的鼻子嗅一嗅。少女香闺中特有的迷人的芳香自会指引他来到这里。
黑衣人摘下自己脸上的黑纱,正是余牧错放的采花贼贾贤。
谁都不会想到,在被铁面神捕差点抓到后,他竟然还敢在湖州城内作案。
是,他就是要再次犯案,他知道裴生信还会在扬州追捕他,他就是要折辱这个天下闻名的铁面神捕。
贾贤不同于别的采花贼,他更像是采花贼中的‘强盗’。在作案时他从不会用迷香迷晕屋中的少女,也不会遮住自己的面容。
他要欣赏少女在完全清醒的状况下,看到他的脸时露出的恐慌的表情,他喜欢享受少女无力的挣扎。但为了不被别人发现,他还是会塞住少女们的嘴。
今夜对于贾贤来说一切都很顺利,顺利到连李家小姐香闺的窗户都是打开着的,像是在迎接贾贤的到来。
贾贤舔舐了一下自己因为饥渴而变得有些干裂的嘴唇,他轻轻地从窗户进入了屋内。
房间里只有李家小姐安稳均匀的呼吸声。
贾贤的影子倒映在房间的地板上,显得有些可怖,但在床上熟睡的李大小姐却丝毫不知道一会将会发生什么事。
旁边的梳妆台上整整齐齐的摆着好几个胭脂盒,想来这李家小姐应该也是个国色天香的美人。
贾贤一步步无声地靠近着那张床,他像是一只逐渐靠近猎物的狼,饥渴却又富有耐心。
李家小姐侧身蜷缩着,她是那么娇弱,那么可怜,在睡眠中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般的摧残。
贾贤左手取出绢布,右手搭到李家小姐的手臂上准备将她翻转过来。
贾贤刚刚触摸到‘李家小姐’的手臂上时便已觉得不对。
寻常少女的手臂都是柔若无骨,这‘李家小姐’的手臂却是坚硬如铁,像极了习武已久的男人。
贾贤顿时明白躺在床上的人根本就不是什么李家小姐。
心念闪动之间,床上的李家小姐已是一掌向贾贤袭来。贾贤虽有准备,却也是左肋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
肋下的剧痛让贾贤发出一声痛呼,但他也是借着这一掌之力反身从窗户逃出闺房。
乔装成李家小姐的颜弃轩看了眼窗子,还是选择从房门出去。他向天空放了一枚响箭,然后朝着贾贤逃窜的方向追去。
颜弃轩刚刚追出城便遇到了带着一伙护卫的尹蓝瑶。
尹蓝瑶问道:“抓到他了吗?”
颜弃轩摇摇头道:“他中了我一掌,向西逃了。”
尹蓝瑶道:“快追,决不能放他跑掉。”说罢她立马带着尹府的护卫向西追去。
颜弃轩见尹蓝瑶这般焦急,眼神不禁有些复杂,但他担心尹蓝瑶的安危,还是跟了上去。
贾贤强忍着肋下的剧痛不断加快步伐,尽管当时他已经有了防备,但颜弃轩这一掌还是让贾贤断了两根肋骨。
他一路逃进了树林,只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李家小姐的闺房中躺着的竟然是一个武功极高的男人。
“贾贤?你看上去有些不舒服啊。”调侃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
贾贤虎躯一震,抬头向前面看去。
一个青年悠闲的靠在树上正在看着他,这青年正是余牧。
“让我猜猜,你应该不是帮裴生信抓我的吧。”贾贤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余牧也微笑道:“猜对了,你的运气每次都这么好吗?”
谁知余牧话音刚落,贾贤便窜了出去。此时他身负重伤,那还顾得上和余牧扯嘴皮子。
余牧也知道贾贤轻功了得,所以他也是施展全力向贾贤追去。
不料就算贾贤承了颜弃轩一掌,余牧一时半会也是赶他不上。
前面跑着的贾贤心中暗道余牧难缠,自己有伤在身,根本甩不掉他。后面追着的余牧则更是大为光火,贾贤带伤自己居然还是追不上他,只能保持不被他甩掉。
贾贤心知自己不能久拖,有伤在身的他迟早会被余牧追到。眼见即将冲出树林,贾贤心头涌上一计,他随即放慢了速度。
一路苦追的余牧见贾贤突然放缓身形不禁有些奇怪,有伤在身的贾贤若是坚持不住倒也还说的过去,可他早不慢,晚不慢,偏偏在即将冲出树林这最容易逃脱的时候慢了下来。
余牧奋力追去的同时也留了个心眼。
贾贤回头看了一眼,估计了下距离已是差不多了,他猛然甩出三根钢针。
余牧见贾贤回头已是有了防备,他右手勾住一根树枝,身形一闪躲开了飞来的钢针。
虽然钢针没中,但贾贤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正可借此时机窜入另一片树林,到那个时候,余牧想要追上他几乎是不可能的是了。
不料余牧根本没有再追,他从怀中掏出一根筷子朝着贾贤的方向掷了过去。
贾贤心中正在窃喜,突然小腿一痛,整个人跌出了树林。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发现一根筷子贯穿了自己的小腿。
贾贤还想再逃,但他却连正常走路也做不到了,小腿的剧痛让他再度跌到在地。
余牧慢悠悠的从树林里走了出来,见到贾贤如此狼狈的模样,他调侃道:“可惜了,你的暗器功夫好像没有轻功那么好。”
贾贤拖着伤腿边往后挪边道:“等等,等等,我认了,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今晚会对李家小姐下手的。”
余牧一笑道:“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会知道你今晚要对李家小姐下手。”
看到贾贤心有不甘,余牧便解释道:“我能抓到你,其实还是靠着裴生信给我的那条线索——你只对未经人事的少女下手。你贾贤也不是神仙,自然不会知道哪家有黄花闺女,但你又好像总会知道。没有人会到处宣扬自己家中有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少女。除非她要成亲了。只有这种情况下,她的父母才会大肆宣扬这件事,让邻里乡亲都知道,同时也让你知道。所以我拜托了尹家二小姐,让她帮忙查了下扬州城方圆二十里之内有哪几户人家的女儿最近要出嫁。幸好只有三家,也幸好你动手了。至于怎么知道你还会在扬州城作案,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你那天被裴生信追捕时的行为。以你的轻功,自然是远胜裴生信,至于你那天被他追上则是故意的,就是为了玩弄一下这天下第一捕。由此我推断出你是个极为追求刺激感的人,为了折辱裴生信,你绝对会再次作案。”
听完余牧解释的贾贤也是明白了自己要被交给裴生信,他祈求道:“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的轻功,我也可以教你,只要你放过我,不要把我交给裴生信。”
“放过你?”余牧冷笑。
“放过你我的命怎么办?那些死在你手上的少女们怎么办?她们会放过你吗?”他一步步走向贾贤。
面对余牧的步步紧逼,贾贤一点点向后挪动着。
突然,他不动了。
他颤抖地转头看向后面。
他看到了一双冷酷的眼睛。
裴生信!
铁面神捕早已在这等候多时了。
贾贤吞咽了下口水。
他在这个地方逃掉,也在这个地方被抓。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裴生信道:“说的好,看来你比我更适合当捕快。”
余牧连连摆手:“裴大神捕,你还是放过我吧,人我抓到了,话我兑现了。你我后会有期。”
“兑现?”裴生信指指天空道:“你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
余牧抬头,现在已是丑时!
裴生信提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我约定的是三天内,而现在已是第四天了。”
余牧一脸无奈道:“只不过过了半个时辰而已。”
裴生信道:“怎么?你忘了自己发的誓了?”
余牧暗自咋舌这裴生信不愧是得了铁面神捕之名,果真铁面无私,毫不容情。
他只好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裴生信道:“毕竟你把人抓到了,而且也只不过晚了半个时辰,就算你欠我一件事吧。”
余牧追问道:“一件事?什么事?”
裴生信道:“等下次你我有缘再见的时候再说吧。”
余牧知道裴生信话里的意思是放过他了,毫不留情的铁面神捕还是留了点情义,这让余牧心中为之一动。
“裴大神捕。”余牧开口道。
准备带着贾贤离去的裴生信道:“还不满意?”
余牧道:“不是,就是想问问你喝不喝酒。”
裴生信道:“你现在还有心情喝酒?”
余牧笑道:“怎么没有心情。能从裴大神捕手中逃过一劫,难道不该喝酒庆祝一下?”
裴生信突然拔剑,剑光一闪,地上的贾贤手筋脚筋俱是被瞬间挑断,贾贤顿时痛呼出声。
他还剑入鞘,又点了贾贤身上几处穴道。
“你们先带着犯人回衙门吧,我迟些自会回去。”裴生信吩咐道。
跟在裴生信身后的秦琦张森二人齐声道:“是,大人。”
回到扬州城内已是午夜,按说这个时间根本没有点会开着,但余牧二人还是寻到了一处酒馆。
酒馆里只有一个人,他既是老板,又是伙计。
他好似不太欢迎余牧和裴生信这两个客人,脸上挂着一副爱答不理的表情。
“老板,来两坛剑南烧春。”余牧呼喝道。
老板动也不动道:“没听说过。”
余牧与裴生信对视一眼后道:“那来两坛女儿红。”
老板道:“没有。”
余牧道:“竹叶青呢?”
老板道:“也没有。”
裴生信制住了还准备问下去的余牧,他问道:“有什么酒?”
老板扣了扣鼻子,然后把一粒鼻屎放进嘴里嚼了嚼道:“只有烧刀子,爱喝不喝。”
余牧抢道:“烧刀子就烧刀子吧,热一下。”
老板挪了下屁股道:“先给钱,十两银子。”
余牧道:“什么烧刀子能卖十两银子?”
老板往桌子上一趴道:“不喝就滚,别来烦我。”
余牧被这老板气乐了,酒的味道不知道怎么样,老板的脾气却称得上是一绝。
裴生信却不多言,袍袖一甩,一锭银子便滚落到了桌子上。
老板拿到银子才慢慢悠悠的站了起来。
“随便找个地方坐吧。”他转身走进后厨。
二人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老板也提了两坛酒上桌。
本来余牧还想问问为什么没热,但是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老板也是找了个桌子一趴,看样子也不会再管他们了。
余牧用袖口擦了擦酒碗,他想帮裴生信也擦擦,但是裴生信拒绝了。
余牧揭开酒封,给二人各倒了一碗酒。
“不知道你这种喝惯了朝廷里清酒的人,喝不喝的惯烧刀子。”余牧取笑道。
裴生信道:“我很少喝酒。”
余牧道:“你破了那么多大案,悬案,难道没喝庆功酒吗?”
裴生信道:“破了一个案子,还会有下一个案子,案子总是破不完的。”
余牧道:“你倒是把自己当成了抽水的水车般用。”
喝了口烧刀子,余牧只感觉整个人都烧了起来,冰凉的酒液经过了他的喉咙,开始在他的胃里燃烧。
“啊!”余牧忍不住叫出了声。“好烈的酒。”
对面的裴生信也是一饮而尽,不过他却面无表情,好似喝下去的只是一碗普通的凉水。
突然,裴生信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咳得整张脸都红了,不常喝酒的他还是没忍住烧刀子的冲击。
余牧看见裴生信这副样子立马哈哈大笑了起来。
裴生信也从咳嗽转为了大笑。
余牧揶揄道:“铁面,铁面,喝酒不是办案,你还是把脸上那张铁面去了吧。”
余牧的话像是真的去掉了裴生信的铁面一般,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这一刻,他不再是冷酷无情的铁面神捕了。
余牧道:“裴大神捕,裴捕头,我到底该怎么叫你。”
裴生信道:“就叫裴生信。”
余牧摇了摇头道:“不好,你的名字太长了。你们这三个字的名字念起来就是比我们两个字的拗口。我想想,铁面神捕,我就叫你黑脸吧,正好你的脸也总是黑着。”
裴生信没有反驳,他淡淡道:“随你喜欢吧。”
余牧给裴生信倒了碗酒道:“黑脸,你出身河北裴氏,是裴翰的独子。”
裴生信道:“是。”
余牧道:“裴翰可是北方江湖上有名的一代豪侠,你身为他的儿子,怎么投效朝廷,成了一个捕头。”
裴生信道:“你真想知道?”
余牧点头道:“我很想知道。”
裴生信喝了口酒道:“我出生时,家父已经年近六十了,老来得子让他对我倍加重视。他要好好培养我,以至不让我在他百年之后在江湖上堕了裴家的名声。所以我自小就在江湖上历练,裴翰儿子的身份让我见到了不少普通人见不到的事情。我发现如今的江湖上,黑不一定是黑,白不一定是白,名门正派大多在暗地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我一直抗拒着父亲想让我拜入名门正派的意愿,直到他过世后,我投效了公门,当了一名捕头。”
裴生信的话让余牧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
余牧补充道:“天下第一捕,你人不在江湖,却是有很大的威名啊。”
裴生信只觉说出了这番话便有想要喝酒的冲动。
连饮三碗的他问道:“我其实也一直有件事想问你。”
余牧道:“你想问我牛角坡的事情?”
裴生信道:“这是我想问的事之一。”
余牧又想起了小月儿死时的惨状,他放下了酒碗,缓缓说出了自己逼死宗在弘的原因。
裴生信叹了口气,他投效公门的原因就是为了不见到这种事。他只能在办案的时候伸张一下有限的正义。
余牧越说越激动,直到他说道自己六岁时。他亲眼看到自己的养父母被一群宗派弟子屠杀。
余牧接着道:“两年后,老头子找到了我,把我带到了一座海外孤岛上学剑。回到大陆前,我一直想着要找到当年杀了我父母的那个宗派报仇,回来后,我发现江湖上该报的仇,该偿的命实在是太多了。我明白了,报仇没有用,我要改变这一切!让江湖把被抛弃的侠义捡回来。”
裴生信道:“你想成为罗唯那样的人?”
罗唯,提到侠这个字,你总是绕不开这个名字。
余牧点头:“是,我想要成为像罗唯那样的侠客,一个能改变江湖的侠客。”
裴生信敬佩余牧说的话,能说出这番话的人值得他的敬重。
他举起碗,要敬余牧一碗酒,余牧也举起了碗。
他们重重对碰,一饮而尽。
两个选择不同,但同样富有侠者之心的人惺惺相惜了起来,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友谊。
裴生信道:“你能离开那座岛,是因为你击败了余笙?”
余牧摇了摇头:“我在那座岛上学了十多年的剑,越学我越发现老头子的剑法深不可测,能从他手上拿过青莲剑并不是因为我能击败他了,而是因为他觉得凭我的剑法在江湖上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了。其实就凭这把青莲剑,我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毕竟江湖上还没有几个敢杀余笙儿子的人。”
他顿了一下道:“只是,我好想只能是余笙的儿子。”
裴生信安慰道:“一开始,我也只是裴翰的儿子。”
两人对视,裴生信看到了余牧眼中的感激。
余牧突然道:“我欠你的那件事,能不能算了?”
裴生信道:“算了?算不了。”
余牧道:“黑脸,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裴生信道:“朋友之间答应的事岂不是更应该遵守?”
余牧大笑道:“好,只要你开口,我一定去办。”
还是那一件事,但是却已经变了。让余牧去做的原因从誓言的约束变成了朋友间的约定。
喝到两坛酒都快见底的时候,余牧醉倒了,他比几乎没喝过酒的裴生信醉的更快。
他的脖子冲天上仰着,嘴巴大张着,不停的发出呼声。
裴生信看着瘫倒在椅子上的余牧笑了下,他今天不知不觉间已经笑了很多次了。
“嗯昂,嗯昂。”店门口出现了一头老驴。
裴生信定睛看去,老驴的包裹上插着那边青莲剑,这是余牧的驴。
他起身,坐到了酒馆的门槛上欣赏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阵凉风吹过,差点让他把肚中的酒液全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