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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
荒凉的镇子。
荒凉的街道。
这里永远不缺的就是荒凉。
街道不平整的地面上满是沙土,没有人会清扫,因为风既把它们吹来,也把它们吹走。
余牧好不容易拦到一个路人,他必须从这个人的嘴里问出点什么来。
余牧道:“请问镇子里现在有商队吗?”
路人摇了摇头。
余牧又道:“那你知道商队已经离开多久了吗?他们走的是那条路?”
路人还是摇头。
余牧忍不住道:“你是哑巴吗?”
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摇头。
余牧气的直想用手把他的脑袋把住看他还会不会再摇头了。
余牧心里明白自己很难问出什么东西来了,但是他还不死心,所以他最后又多问了一句。
“那你知不知道有谁知道商队的去向?”
路人抬手指向一个屋子。
一个鲜艳的屋子。
这个镇子是灰蒙蒙的,就像是失去了所有颜色,而那座屋子却是彩色的。它的门涂成了红色,窗子涂成了绿色,连屋顶都涂成了和天空一样的蓝色。这座屋子仿佛是一位花枝招展的少妇在吸引着你。它诱惑着你多看它几眼,诱惑你一不小心就走进去。
余牧也被这屋子吸引住了,因为它实在显得引人注目。
“那里面。。。。”
余牧刚想再多问一问,路人却已经走了。
到底那座屋子里有没有他想要的答案?
余牧不知道。
看来他只能进去。
余牧也没有多考虑什么,因为他对这屋子本来便很有兴趣。
“砰砰砰。”
余牧叩响了门。
“进来吧。”
声音柔媚而慵懒。
单单这三个字就让余牧觉得屋子里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在讲话。
这下他更没有理由不进去了。
他推开门,面前是空荡荡的房间。房子的左边有一层楼梯通向二楼,从一楼往上看你只能看见二楼的栏杆。
“我在楼上。”
声音从楼上传来,她果然在二楼。
余牧脚步轻快地踏上楼梯,他既期待又兴奋。
对着楼梯口的是一张床,女人并不在床上而是侧躺在窗子旁的贵妃椅上。
她很美,但却不是那种无暇的美。
她的脸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的鼻子过于尖了,她的耳朵一圆一方。当她咧开嘴笑时你还会发现她的牙齿长得有些难看。
她不似云凉玉那般美的让人窒息,也没有叶舒独有的狡黠灵动,甚至连周鸾都比她多出几分勃勃的英气。但没有人是在看到她之后不觉得她美的。
她总是仰起自己脸,然后骄傲的向别人展示自己并不完美的容颜。她的美不在于脸庞,而在于她身上那股自信的气质。
她就像是在沙漠中的一朵花,称不上娇嫩却迎风绽放。
一个特别的女人,这是余牧对她的第一印象。
余牧心里这么想当然不是因为女人身上只挂着一条丝巾。
你只能说是挂着,因为丝巾能挡住的地方着实有限,好在它把该挡住的地方都挡住了。
“你不冷吗?”余牧开口问道。
女人仰起脸道:“我不好看吗?”
余牧道:“我可没有这么说。”
女人似有些幽怨道:“看来我并没有迷住你,不然你也不会问这么傻的问题。”
余牧笑道:“至少我还没有移开自己的眼睛。”
女人嫣然一笑。
“我很少告诉别人我的名字,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叫沙沙。”
余牧称赞道:“莎莎,很美的名字。”
沙沙摇头道:“不,不是你说的那个莎莎,是沙土的沙。”
余牧沉默了。
红柳,沙土。
他们的名字好像都揭示了一个道理。这里的人都渴望在这片土地活下去,坚韧的活下去。
沙沙媚笑道:“看你长得还算俊俏,我就只收你八两银子。”
余牧一愣,重复道:“八两银子?什么八两银子。”
沙沙拨弄着自己的头发玩味的笑道:“怎么?你们中原没有妓院吗?”
余牧这才明白这座奇怪的屋子为何如此的鲜艳招摇,原来这根本就是一座妓院。一座只有一个女人的妓院。
余牧当然不是来嫖妓的,他赶忙岔开话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原人?”
沙沙指了指余牧的脚道:“这个时节本地人早就穿上厚靴子了。”
余牧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靴子,听沙沙这么一说,他自己也觉得这双靴子有些单薄了。
沙沙起身关上窗子,婀娜的身姿又把余牧的目光拉了过去。
“你们中原人都这么小气吗?这样吧,算你五两银子好了。”她坐到了床上把修长的双腿一翘。
余牧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见余牧没什么反应,沙沙略有些不耐道:“这难道有什么好犹豫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连五两银子也不值?”
余牧努力把头望向窗子道:“我,我不是来。。。”
“找女人的?”沙沙替他把话说完。“在这里你不用说话那么含蓄,我不会感到被冒犯,我喜欢直接的男人。”
余牧尴尬一笑,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沙沙好奇道:“我很想知道一个男人来妓院不是来找女人是来干什么的。”
余牧道:“其实我是想打探个消息。你。。”
沙沙打断道:“不好意思,这个妓院里面卖的只有我这个女人,没有你想打探的消息。”
余牧只能转身离去,他决心再去无人的街上碰碰运气。
“喂!”沙沙叫住了他。
“你要打探的消息我知道,但我不卖消息,我只会考虑在床上把你想知道的消息告诉你。”
余牧回头,沙沙已经躺倒在了床上,她玩弄着自己的头发,身上的丝巾也已经不见了。
四目相对之后,余牧好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云雨过后的床铺稍显散乱。余牧望着天花板怔怔出神,让人猜不透他现在的感受。一只顽皮的手正在他的胸膛上画着圆圈,沙沙像只慵懒的猫一样缩在他的怀里感受着身旁这个男人的体温,她的额头挂着不少汗珠,但她还在用眼睛撩拨着自己床上的这个男人。
余牧没有想到,在他眼中第一印象直接而泼辣的沙沙在床上却是极尽温柔。余牧甚至觉得这个女人想把自己的一切都无私的奉献给自己。
“你在想什么?意犹未尽?”沙沙捏了捏余牧的鼻子娇笑道。
余牧笑笑道:“我没有想到你原来是个这么温柔的女人。”
“女人在床上和床下是不一样的。”沙沙把脸贴在余牧的胸膛上。
余牧道:“男人也是。”
沙沙轻轻咬了一口余牧道:“现在你可以问你想问的问题了。”
余牧道:“我想问问要穿越沙漠商队会去哪?他们走了多久了?”
沙沙道:“你也要穿过那片沙漠?”
余牧道:“我要去天山。听说要去天山就必须穿过那片广阔的大漠,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一支经验丰富的商队同行。”
沙沙颇感兴趣的问道:“你一个人去天山干什么?”
余牧道:“替朋友办件事。”
沙沙道:“我确实知道其中一支商队的安排。他们昨天才走,要在河渠镇待到初九,然后才穿过沙漠。”
初九。
余牧算了下日子,他还有几天的时间。
“河渠镇在哪?”余牧还想再打探点消息。
沙沙道:“河渠镇是沙漠边上的一个镇子,也是那周围唯一的一个镇子,大部分商队都会把那里当做穿越沙漠的最后补给和休息的地方。从这到河渠镇很远,你一个人很容易迷路。柜子里有一张地图,你可以带走,一定要照着图上的路走。”
得知消息的余牧起身便想穿起衣服。
沙沙惊呼道:“你干什么?!”
余牧道:“当然是去河渠镇。”
“你就不能多待一会儿吗?我从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般无情,走的这般快。”沙沙幽怨的眼神如同一潭深水。
余牧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说我怕在这里待久了,你不让我走,我也不想走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好听些。
沙沙突然哽咽道:“我不会不让你走的,也不会要你的银子。我只求,只求你多陪我一会儿,哪怕就一会儿。”
她的脸上满是恳求之色,既真诚又惹人怜爱,让人不舍离去。
男人通常都无法抗拒这种表情,余牧或许可以,但他还是躺了下来。
沙沙道:“我是不是,一个可悲的人?”尽管她成功的把余牧留了下来,可她却没有一丝喜悦之情。
“你是不是从未见过像我这般不自爱的女人?”她凄然一笑。“听我谈自爱是不是很可笑?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居然也配说自爱?”
“我娘生我的时候就死了,自我出生以后我就是一个灾星,一个不祥的象征。尽管我害死了我娘,但他还是对我很好,尽力把我养大。可我把他也害死了。他死之后,再也没有人喜欢我,没有人爱我,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每天只能偷偷从窗户缝看外面,看他们都离我远远的。所以我成了一个这样的女人,我勾引路过这里的每一个外地人,我只想用自己的身体来换一会儿和别人接触的时间,换一点点爱。我爱他们,我爱每一个上过我床的男人,我愿意为他们去死。他们至少有那么一瞬间是爱我的,至少有那么一瞬间。”
她就这么自顾自的说着,她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麻木,但她的心里却满是伤痛。这里的人每日每夜都在折磨着她,她也在折磨自己。
余牧轻轻把这个命运凄惨的女人搂在怀里,他期望自己能给沙沙一点温暖。
“你为什么不离开这个地方。你可以去中原,去找一个会有人爱你的地方。”余牧有些迟疑道。
沙沙笑了,如同一个顽皮而天真的孩子。“这里是我的家,离开家我还能去哪儿呢?”
她还能去哪儿呢?
天下之大,她又能去哪儿?
突然她一把用被子蒙住自己。
“你走吧,快走,现在就走!”被子里传出她颤抖的声音。
于是余牧只能走。
你问那世上最孤单的是什么?
最孤单的是那流浪的风。
你问那世上最孤单的是什么?
最孤单的是那没有家的人。
你问那人他的家在哪?
那风却吹散了他的回答。
余牧骑在疲惫不堪的马上,唱着不知所谓的歌。歌是他刚刚编的,不知怎的,这曲这词他就这么唱了出来。
江湖上最不缺的就是浪子,可余牧不是,他还记得自己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能随时回去的家。他想有这么一个地方,在你无助的时候,想逃避的时候,无处可去的时候,你能躲在那里面。它会包容你,温暖你,让你重获新生。
一个岔路口让余牧的歌声停了下来。指路的牌子已经破败不堪,它指不出余牧想要去的方向。
地图。
余牧一拍脑门,他忘记拿沙沙给的地图了。
“哎,地图虽然忘拿了,但还好我还带着这张嘴,有嘴就能问到路。”他这般宽慰着自己。
“你说是吧?”他还有兴致问问马儿的意见。
马儿只能回以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余牧利落的下马,他望见一边的路上依稀有着房屋的轮廓。
“你已经跟我受了不少罪了,走吧。”余牧一巴掌拍在马屁股上,然后大步地向房屋的方向走去。
三贤庄。
匾额上刻的是汉字。
这座庄子用围墙紧紧地包裹了起来,若是在中原你会觉得很正常,但西域没有把房屋围起来的围墙。
余牧倒是不关心这些,他只关心这庄子里到底有没有人。
“砰砰砰。”他叩的声音很大。
余牧一屁股坐在门口,他不指望门很快就能开。
门开的很快。
开门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男人,他穿着粗布麻衣,裸露着手脚,最让人瞩目的是他的脖子上居然套了一个铁制的项圈,宛如一个奴隶。这显然不是什么西域的地方习俗。
男人看着余牧,眼神有些闪烁。他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余牧眯了下眼睛还是开口道:“我是来问路的,请问河渠镇怎么走。”
男人惊恐的回头看了一眼背后,然后悄声道:“我不知道,快走!”
“有人来了?是谁?!”一声喝问从庄子内传来。
几乎只有两三个呼吸的时间,一位老者便出现在了男人的身后,而他没有发出任何的脚步声。
“他是来问路的。”说罢,套着项圈的男人低垂着头站在老者的身后不再吭声。
“问路的?”老者打量了一下余牧。
余牧道:“请问前辈知道河渠镇怎么走吗?”
老者盯着余牧手中的剑道:“你,是中原人?”
余牧道:“我是中原人。”
老者平静的点点头,但他的眼神却很是复杂。“进庄说吧。”
随着老者进入庄内,余牧便感觉到了这座庄子的奇异。庄中随处可见高低不一,奇形怪状的柱子,地上铺的石板也是大小各异,毫无顺序可言。
真正走进到庄子里,余牧才发现‘三贤庄’的围墙比外面看上去高的更多。
这庄子简直就像是一座堡垒!
余牧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座庄子上,他全然没有发现那位脖子上套着项圈的男人早已悄然不见。
正当二人走入屋内之时,前头带路的老者猛然回身,握手成爪,闪电般向余牧拿剑的左手抓去。早就暗觉不妙的余牧将剑一抬,剑柄刚好打在老者的手腕上化解了老者的招式。
老者一击不中抽身就走,他双脚一蹬整个人跃在半空,身体潇洒一转之后又扎向了地面落在院子中,他的动作如同捕猎的鱼鹰一般迅捷。
余牧转身笑道:“庄主何必如此?我只不过是来问问路而已,至多再借一匹马,何须大动干戈?”
老者面色警觉,却是问道:“你到底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余牧摇头道:“实不相瞒,在下无门无派。”
老者哪里相信,他道:“你现在不说实话没关系,待会你就会乖乖告诉我了。”
余牧颇为遗憾道:“难道我们非要动手不可?”
老者冷笑一声道:“你也可以束手就擒。”他摆出了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等着余牧向他出手。
余牧无奈的摇了摇头,他拔出青莲奋力一挥,反而斩向了身后的屋子。老者面色大变,他没想到自己的故作姿态反而是让余牧察觉到了身后的屋内有人。
门板轰然破碎,两道人影从屋内蹿出袭向余牧。灰尘夹杂着木板的碎屑让余牧有些看不清对方的动作,好在他能依靠的不仅仅只有眼睛。刀剑破空的声音尖锐刺耳,余牧刚刚挥剑隔开那道锋利的刀光,另一边的拳风已经逼到了他的脸上!仓促之下余牧只好握着剑鞘举拳相迎。
来人拳头上的劲力超出了余牧的想象,两拳相对的瞬间余牧便觉一震酥麻之感传来,随即便是剧烈的疼痛,好似整个拳头都要裂开一般。
那人大喝一声好像佛家中的金刚怒吼,而他这一拳更胜金刚一怒!
吃了亏的余牧急忙退向后面,那二人站住位置后也不再追,加上原本就站在院中的老者,三个人刚好把余牧困在了院子中间。
余牧站定身子,甩了甩吃痛的左手,这才有时间看清刚才与自己交手的两人的模样。
这二人与引余牧进庄的老者年龄相仿,估摸着都至少在五十岁以上。他们一人身材消瘦,面色阴狠,手持双刀,另外一人则是虎背熊腰,赤手空拳,显然就是他那一拳让余牧尝了瘪。余牧微微向后一瞥,老者的手上也早已带上了两只钢爪。
看似无处可逃的余牧反而笑了起来。
钢爪老者问道:“你笑什么?”
余牧笑道:“我笑我自己运气不好。问个路都要与别人打个你死我活。”
“你错了,只有‘你死’!”赤手空拳的老者开口了,他的声音宛如打雷一般。刚才短暂的交手已经让他看低了余牧几分。
“谁死谁活,现在下定论恐怕还太早。”余牧含笑摇头道。
钢爪老者哪还会再给余牧多嘴的机会,他率先朝余牧冲来。余牧也是不想给他们三人围攻的机会,志在一个照面便重伤钢爪老者。
二人还未相交,余牧两边的柱子便射出了数十支箭矢。这些柱子哪里是什么装饰摆件,分明就是杀人的利器!
死的机关能要的了活人的命,但其中绝不包括余牧!
只见余牧手中长剑轻旋,箭矢如雨一般掉落在地。这样的机关别说伤到他,就连他的衣服也刮不破。可这院中有的远不止机关!
未等余牧喘息,钢爪已经扑面而来。余牧正欲迎上,只见老者冲地面重重一踏,余牧身后的一块石板抬起,从中又射出了三把飞刀。
余牧急忙侧身,飞刀擦着他的眼角飞过,割下了一缕头发。
冲到余牧身前的老者矮下身子避开了飞刀,但他这一避也让余牧占到了先机。青莲直取老者面门,老者反应及时,抬爪堪堪架住这一招,可余牧接着一脚便将老者踹飞。
此时余牧已经明白了这庄中的机关都是由石板触发的,三位老者行动的时候都刻意避开了一些石板。可哪些石板是安全的,哪些又暗藏着机关,余牧这时候又哪有时间去想清楚?
其余两位老者并未急着出手,而是站在一旁冷眼观看。顾虑机关的余牧也不敢主动出击,他甚至不敢随意移动自己的脚,以防再触发别的机关。好在他可以确定现在他脚下的石板是安全的。
短暂的交手后四人又回到了对峙的局面。
双刀老者阴翳的笑道:“怎么?担心随便乱动又触发别的机关?”
钢爪老者附和道:“他确实需要担心,这里的机关他还远没有见识到。”
赤手空拳的老者没有多言,他抬脚踏向了身边那块凸起的石板。
余牧的身体陡然绷紧,他来回注视着周围的石柱和地上的石板,预防随时都可能发射而出的机关。
院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
“嘿!”身后的钢爪老者叫喊了一声。
余牧刚欲转身察看,脚下的几块石板却凭空消失不见,余牧整个人直往下面掉去。他岂能想到自己本以为安全的脚下石板还是机关?
石板下是一个幽深的大洞,最下面有着一张结实的大网,这是猎人捕猎的陷阱,而余牧这个倒霉的‘猎物’正巧掉入了陷阱之中。
眼瞅着就要掉入网中,余牧急中生智,一脚踩向旁边的洞壁。这一脚居然真的让他踩到了洞壁上一个足以让他借力的缝隙!余牧稳了下身子,下一瞬便腾空而起,跃出了石板下的陷阱。
谁知余牧刚刚从洞中脱身却直接撞进了一阵粉末,还没待他看清情况人便晕了过去。
夕阳西下,晚霞映照在马的鬃毛反射出一种奇特的色彩,在雪地的衬托下显得熠熠生辉。裴生信一勒缰绳,好似感应到什么似的。他抬头望向西方,自己困难缠身,远赴天山雪岭的余牧又是否受挫?
何止是受挫。
余牧整个人被捆缚在木架上,双手双脚几乎不能挪动一分,只有脑袋能进行轻微的晃动。他不敢睁开双眼,因为他能清晰的听见那三个人的呼吸声。
“既然醒了就别装睡了,那迷药的药效我知道,来得快,去得也快。”钢爪老者已经看出余牧醒了过来。
被戳破的余牧也不觉脸红,他叹了口气道:“就是死,你也得告诉我为什么杀了我吧,不会真的是因为我问了个路吧?那我可真是太幸运了。”
钢爪老者冷笑道:“到现在这个时候你还不愿意说实话?说!你到底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又是哪个门派派你来的!是归云宗?!还是青石门!”
余牧讥笑道:“怎么?几位前辈还没看出我的武功路数?要不你们把我放下来再打一场?”
那赤手空拳的老者本就是火爆脾气,怎能忍得余牧出言放肆?他跃步上前,冲着余牧的腹部就是一拳。这一拳虽说没动真格,却也使上了几分力道,直痛的余牧话都说不出来了。
钢爪老者怒瞪了他一眼,他这才狠狠的退了回去。
余牧在心里苦笑道,看来有时候牙尖嘴利确实会让人遭罪。
钢爪老者思忖之下觉得余牧不像是说假话,但他还是不太放心,又试探道:“你当真不知道我们三个是谁?”
余牧倒抽了两口气回道:“我当然知道,你们一个是拳头硬,一个是面相冷,一个是下手阴。”
钢爪老者也是被余牧的回答气笑了,他随即微笑道:“你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们时间充裕,刚好可以让我给你介绍一下。”
他指着双刀老者道:“这位是代六安,当年在江湖中也是声名鹊起过的,他在和青石门青石七剑之一比武时下了死手,被其余六剑追杀的走投无路,这才躲到了西域。”
余牧疑道:“比武之事,生死由命。青石七剑居然还兴给同门报仇?”
钢爪老者瞥了一眼代六安道:“比武之前他自知不敌,于是提前下了毒,结果事后被识破了。”
余牧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代六安倒是没有那么容易被激怒,只是他阴沉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
钢爪老者道:“这位是马刚,人称朔北猛虎。不但心情暴躁,更是色胆包天,为了占有一个姿色不错的妇人,不但杀了那妇人的老公,更是灭了人家满门。”
余牧故意问道:“都狠的把人家全家都杀了,怎么还躲在这里?”
钢爪老者道:“那妇人的老公有个堂兄,就是人称河北大侠的裴翰!”
余牧又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怪不得。”
马刚老底被揭穿,气的眼皮直跳却也不敢发作。
余牧道:“你把别人的事都抖搂了一遍,现在该轮到你自己了吧。”
钢爪老者道:“我叫洪柏汾。我做了什么事你没必要知道,我只告诉你我得罪了谁,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了。”
余牧配合道:“谁?”
洪柏汾面色凝重道:“孟乘舟。”
余牧道:“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你怎么会第一个问我是不是归云宗的人。哎?你们三个惹了三方势力,那个脖子上套着项圈的人又是谁?”
洪柏汾道:“他和你一样,是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来的。他是本地人,所以只能留在这里作为仆人一辈子侍奉我们,但你不一样,你也许还能出去。”
余牧饶有兴致的问道:“你们难道还会放了我?”
洪柏汾道:“既然你和这三方都无关,只要你乖乖的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我们也不是不能放了你。”
余牧道:“我不是傻子,你用不着这么哄着我。”
若是洪柏汾什么都没说,余牧还会信他几分,可当洪柏汾饶有兴致的介绍了三人的身份后,余牧便知道自己这次恐怕不会活着走出去了。
洪柏汾也不掩饰,只叹道:“我答应你,至少会让你死的痛快些。”
余牧突然铆足了力向前扑去,但结果只是头伸了一下,连身子挣扎的动作都不是那么明显。
洪柏汾眯着眼笑道:“你的武功很高,所以我们绑的很紧。你不用挣扎,就算是一头熊这么捆着,它也挣脱不开的。”
余牧道:“那你为什么不去捆一头熊来,看它能不能挣脱开。”
洪柏汾摇头道:“我的性子很足,但马刚的脾气你是见识过的,我不可能一直替你拦着他。”
的确,他的性子很足,足的有点让人奇怪。一个在这里躲藏了几十年的人性子本不应该这么足的。他既不暴躁,也不阴郁,他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人一样。有时候当一个人表现的很正常的时候,你往往会觉得很不正常。
见余牧不答,洪柏汾又道:“其实这个买卖很划算,你只需要张张嘴回答一下孟乘舟和青石七剑是不是还活着就好。动动嘴皮子来换一个死法,这其实算得上是一笔划算的买卖。我们其实不想折磨你,尽管我们有很多折磨你的方法。”
“裴翰。你为什么不问问裴翰是不是还活着!”余牧直视代六安。
代六安不答。
洪柏汾接过话道:“他不用问,因为他知道裴翰早就已经死了。”
余牧道:“裴翰死了,他为什么不重回中原?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难道他舍不得你们?”
这个问题洪柏汾一时也不好回答。
余牧笑了:“看来你们三个也不是一条心啊。人家的仇家都死了,你们还不让他走。”
洪柏汾否认道:“不,你错了,正因为我们是一条心,所以我们一起在这呆了这么久,也要一起离开这。”
余牧揶揄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洪柏汾摩挲着自己的前额笑了两下:“你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可没有一句是我想听到的。我想是因为你还没有了解过我们的感受,了解到那种漫长,漫长,不知道尽头的等待的痛苦。我想,等你稍微和我们感同身受一些,你就会把我们想知道的告诉我们了。”
余牧心里已经暗觉不妙,但嘴上还是挑衅道:“你不会是想把我在这关个十几二十年吧,那样正好,我可以看着你们三个老家伙一个个老死。”
洪柏汾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小盆子摆在了余牧身下。他开口道:“你说得对,我没有那么长的时间,所以我会让时间过得快一些。不过你可以放心,对你来说不会太快的。”
余牧正要张口,只见洪柏汾翻手拿出一柄匕首捅向了他的腹部。
余牧倒抽了一口气,不知为何,洪柏汾插得并不是很深。
“这一刀还要不了我的命。”他咧嘴笑道。
“我这一刀本就不是要你的命的。”洪柏汾蹲下身来静静地观察着余牧的伤口。他看着鲜血慢慢从伤口中涌出,接着渗透了余牧的衣衫,划过衣摆,再一滴滴滴在盆中。
这下余牧知道自己脚下的小盆子是干什么用的了。
洪柏汾站起身轻轻地拍了拍余牧的肩膀,他缓缓道:“你就这样看着鲜血一滴滴从你身体里滴在盆里,感受着力气慢慢消失,生命一丝丝流逝。你会清楚的感觉到,即使一段时间后你的脑袋已经有些晕眩,但你还是会清楚的感觉到这一切。”
“这叫等死,当然,你不会死,你只会看着死亡就这么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他用手比划着道。
余牧闭上了眼睛,可他的耳朵仍旧能听见自己的血一滴滴滴在盆子里,然后余牧便发现他再也合不上自己的眼睛了,他全身的力气都在支撑着他看着这一切,感受着这一切。
“等你的血装满了这个盆子,我想那个时候你就会稍微理解一点等待的痛苦了,你也就会非常乐意回答我的问题。”洪柏汾留给了余牧一个缓慢离去的背影。
麻木感一丝丝侵蚀着余牧,他漫无目的的抬头低头,想要抵抗这刺耳的滴答声,可他没办法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正如洪柏汾所说的,捆住他手脚的绳子连一头熊都挣脱不开。
还有一个反抗的方法。
他可以用力的挣扎来晃动自己的身子,让血流的更快,快到等不及洪柏汾他们回来就死去。
反抗,用死亡来反抗。
最开始的时候余牧从未想过自己的死,他觉得还年轻,想这种事情似乎太早了些。后来在江湖上见过了很多生离死别之后,余牧也不免想到自己将来会是怎么死去。轰轰烈烈,像一个真正的侠客那样去死!最起码也得死的痛快些。现在他发现这些简直就是奢求。没有传奇的经历,没有令人向往的传说,不要说轰轰烈烈,他甚至要死在三个鼠辈手里,以这样屈辱的方式。
正当余牧要付诸行动之时,他突然发现自己是怕死的。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在这个时候去死,他突然发现自己做不到。怕死,一个人很难承认的事实。
他宁愿忍受这非人的折磨也不愿意就这么去死。
余牧的内心陷入了挣扎,他无法做出选择。
时间在慢慢流逝,空旷的监牢中只有余牧和那无比清晰的滴答声。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听不到那滴答滴答的声音了,或者说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恍惚中余牧感觉自己被放了下来,他睁不开自己的眼睛,只能小声道:“你他妈的,能不能给我一个痛快。”
那人轻声道:“是我。”
熟悉的声音。
余牧用尽全力睁开眼看清了面前的人究竟是谁。
沙沙。
“你,你怎么。。。”
沙沙悄声道:“你先别问。我还有事没有办完,你在这等一下,我马上带你出去。”她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帮余牧包扎好了伤口。
“剑。。”余牧指向墙边有气无力道。
“在这等着我。”沙沙把剑挂在了余牧的背上。
余牧点点头,闭上了眼。
三贤庄在他们身后越拉越远,看上去他们已经逃离这个可怕而危险的地方了。
恢复了一些力气的余牧冲着沙沙傻笑,好像沙沙喂他那几颗枣子,半壶清水便足以让他起死回生了。
把余牧架在肩上的沙沙累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她瞥了眼余牧道:“你别笑的那么早,咱们还没跑远呢。”
“你们也跑不远了。”拦在二人身前的马刚面色狰狞。
余牧要是有力气的话一定会扇自己两个耳光,每次他笑的时候总是很倒霉。
沙沙身子一颤,显然知道马刚是谁。
马刚也不多言,抢步上前就是一拳,却是直冲受伤的余牧而去。
沙沙赶忙将余牧推开,自己却结结实实挨了马刚这一拳。她被打的在地上翻了几圈,停下的时候已是满嘴鲜血,显然是站不起来了。
马刚已经是刻意留手,不然他这一拳下去,十个沙沙都得当场丧命。
他轻蔑的看了余牧一眼,在他眼中,此时血已经快被放干了的余牧已经和死人无异。
马刚一把提起沙沙,从她丰满的胸脯中拽出一把钥匙。
“怪不得你能如此轻松的进入三贤庄,果然是他,真让代六安猜对了。没关系,我马上就送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到下面见面。”马刚恨恨道。
沙沙还想要伸手去够马刚手里的钥匙,马刚哈哈大笑,将沙沙扔在了地上道:“他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你不顾自己的命去换他的自由。他难道没告诉你三贤庄是什么地方吗?”
马刚随手将钥匙一甩,甩到了余牧身前。沙沙一下下挪动着身子向前爬去,她想拿到那把钥匙,也许也想爬到余牧身边。
看着沙沙凹凸有致的身材马刚顿起色心,刚才从沙沙怀中掏出钥匙时,马刚便已经对沙沙垂涎三尺了。现在沙沙的举动无异是向燃烧的木头上添了把火,让马刚兽欲打发。
马刚边解衣服边跟在沙沙后面,就在沙沙将要拿到钥匙的时候,马刚扑了上去。
他把沙沙压在身下,翻转过来。他粗暴的撕扯开沙沙的衣服,露出她柔嫩高耸的双乳。沙沙的双眼满是空洞,她放弃了挣扎,她也无力挣扎。
这时马刚在心里怪起了自己刚才下手太重,若是胯下的沙沙能够再奋力挣扎,说不定他自己能有更多的乐子。
他抬头看向余牧,近在咫尺却无能为力的余牧,他甚至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这个嘴硬的家伙眼睛里闪烁着愤怒,这已经足够让马刚感受到更多的快感了。
马刚伸出舌头舔着沙沙白皙的脖颈,也舔着沙沙嘴角流出的鲜血。他专注的舔着,像一只猎狗在品尝自己刚刚捕获的羔羊。
一阵阴风吹过,马刚的耳朵微微一动,他刚想抬头去看,不料一道黑影飞也似的撞在了他的颞部,马刚登时被撞得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已是没了生息。
他一半的脸上还满是享受的神色,哪里猜得到下一刻自己就命归黄泉。不过这种死法对他来说也算得上是一种享受了。
余牧把头偏向沙沙,这下他是彻底没有力气了。
沙沙从地上爬起坐到余牧的腰上,刚刚虎口脱险的她反手却给了余牧一巴掌。“有力气干嘛不自己走快些,非要一直让我架着。”
余牧被这一巴掌扇的一愣,然后咧嘴笑道:“幸亏我还省了点力气。”
沙沙捡起不远处的钥匙,她看了看已经气绝身亡的马刚,还是把钥匙塞进了怀里。
余牧道:“这钥匙。。。”
沙沙费力的把余牧架到肩上,道:“有力气还是走远点再说吧。”
余牧忽的又笑了起来。
沙沙刚欲说话却看到一匹瘦马缓缓停在二人身前,它正是余牧闯进三贤庄之前赶走的那匹马。
“看来你不用再搀着我走了。”余牧似笑非笑道。
沙沙看着站都站不稳的余牧,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又要踏上旅途了,尽管他伤的连上马都得自己扶上去。
“你别死在路上了。”沙沙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关心’的话。
余牧道:“你要去哪?”
沙沙道:“我和他约好了见面的地方,我要把钥匙放在那。”
余牧忍不住道:“可马刚说。。。”
沙沙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把钥匙放在那!不管他会不会去取。”她的脸上满是血污,她的眼神唯有坚定。
余牧总算相信了。他现在相信沙沙所说的,她爱每一个愿意去爱她的人,哪怕那爱是短暂的,是虚伪的,她仍然愿意为之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保重。”此刻他只能说出一句保重。
疲惫的瘦马驮着余牧慢慢远去,他佝偻着身子,无法回头。沙沙的目光无声地叫喊着,既不舍又无可奈何。
他留不下来,她无法离开。
北风卷起沙尘,也带起了沙沙的秀发。西北的风沙总是很大,它把这里人们的脸庞打磨的粗糙,也让他们愈发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