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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影偏斜。
梧桐叶飘在水井旁,静悄悄的。
张六拉着小六六的手,站在正房外抽嘴角。这里头怎么还没折腾完?带小孩玩,他没意见,可人家小六六的问题很多,他越来越不好回答,直至抓狂了!
“六叔叔,爹和娘生小六六?”
“他们要生也是生项某某,不是你,你是你亲娘生的,和他俩没关系。”
“哦”小六六点头“他俩生亲娘。”
“六叔叔带你去找你亲娘,好不好?”张六扶额。
“吃奶!”小六六一听亲娘,眼珠子就亮了。亲娘的意义,对他来说,似乎就是食物,可以不用饿肚子。
“你亲娘要喂小妹妹,以后你这个做哥哥的就不能吃奶了,改吃米汤。”张六告诉小六六一个残酷的现实。
“妹妹生哥哥?”小六六又开始纠缠谁生谁的问题。
“”张六摸着下巴想,难道我小时候也这么蠢?!
一大一小正在发呆,正房的门终于开了。
项宝贵换了身居家棉衣夹袄,步履松快惬意,一张俊脸像刚抛光打磨过一般,水滑滋润,眉梢眼角都写满幸福。
甜得都流蜜糖水了!
张六嫉妒的偷瞟了两眼,想着三天前还整日窝在书房阴暗里的那个可怜男人,暗叹少主夫人简直就是少主头上的太阳、呼吸的空气、整个全部的世界。世上的爱情真叫人费解,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重要呢?
项宝贵一边绑着箭袖,一边吩咐:“六子,去恩学府一趟,叫冷兔和小葵过来。”
“哦。”张六看项宝贵往灶间走,就解释“属下不知少主您什么时候要用饭,厨子们还没烧火呢。”
项宝贵绑好箭袖,抖抖衣角,道:“不用,今晚我亲自下厨,给娘子烧几样小菜补补身子——你还杵着发什么愣?还不快滚?”
张六便抱着小六六滚了。
驾着马车,踏着夕阳,张六无限感慨的对小六六叹道:“你得赶紧再找个后爹,你那个义父啊,本来就爱心不够,以后恐怕很快要有亲儿子亲女儿啦,到时候,他看都不要看你一眼。”
小六六委屈的玩着自己的肥短手指,抗议道:“不吃米汤。”
鸡对鸭讲。
张六一挥马鞭,赶马快行。
——
项宝贵烧了红枣桂圆茶,熬一锅喷香的脊骨肉粥,又吩咐厨子去买了酥油蜜糖、芙蓉记的豆腐忙到天黑,正点了锅油,准备再炒个青菜什么的,却见冷知秋摇摇摆摆走了进来。
她穿上了他准备的水粉团袄,披着白狐毛的大氅,衬着一张小脸白皙粉嫩,除了还是瘦,一点也没有三天前那晚的惨白泛青泛黄。就是走路样子有些别扭,脚发软又歪歪倒倒的样子,让他看着就心情大好,甚是得意。
能这么快把小娇妻伺候成这样颜色,又让她几乎爬不下床,作为丈夫,他觉得自豪。这也是本事啊!
“娘子,过来。”他伸开左臂,空出怀抱,等着美人投怀送抱。一边将菜下锅,随意翻炒着。
冷知秋将氅子解下,挂在门口,缩了两下手脚,便钻过去。厨子在烧火,灶台周围暖和着呢,还有阵阵飘香的食物。
厨子低头猛塞柴,还被火星溅得呛了一下。主子突然光顾厨房这种下贱地方,已经很奇怪,这会儿还夫妻一起,粘乎得跟一个人似的,作为不相干观众、下人,他感到既有压力又有羡慕嫉妒恨。家里的婆娘成天唠叨,说他一个厨子没出息,看他做菜,婆娘就抛白眼。
你看看人家小夫妻,把下厨房当作乐趣,这又搂又抱的事情,做得行云流水、天经地义。
“夫君,怎么没有东坡肉?知秋从前就说要烧给你吃。”后来一夜夫妻进行到半路上,什么计划都泡汤了,还生生别离一年多。
“不急,明日和娘子你一起烧。”项宝贵喜滋滋。
冷知秋心虚的指指锅里的青菜:“这个也许、可能、大概,知秋也会炒的”
项宝贵低下头,在她耳畔悄声问:“你有力气抓锅铲?有力气自己站着?”
她的脸唰一下红到耳根,听懂他的意思,正要回敬他两句,扶在腰上的大手突然移到后面,打着圈摸了两把,勾勒她的腰间弧度,停留在微微翘的小屁股上。
“你——”冷知秋跳起来,要躲却躲不开,红着脸被他裹回怀里,不敢看那张笑得十分得意的脸。她不排斥他这种亲昵,但现在身旁有人呢!“我还是回房里等开饭吧,夫君,辛苦你了。”
她说着漂亮话,这次执意要抽身离开。
“不逗你了,在这里陪我吧。”他拉住她的手,垂眸拿目光很傲娇的缠了她几下。
难道,她从床上爬下来,追到灶间,不也是为了粘着他、形影不离?这小女人不会撒谎,眼睛里有什么意图,他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冷知秋果然乖乖拉着他的手,不走了。只要不过分失礼,她的确很喜欢待在他身边。
两人正探讨着炒菜的深奥问题,张六来报,冷兔和小葵都叫过来了。
——
戌时,二进正房里红烛燃起,项宝贵连劝带哄,将红枣桂圆茶、脊骨肉粥、卤肉酱点豆腐、小清炒七七八八都塞进冷知秋肚子里,看她吃饱了、再也夸不动他的厨艺,开始埋怨他“喂猪”他才罢休。
冷知秋歪躺在美人榻上,懒洋洋捧起书看,都是看过几遍的,有些乏味,便道:“夫君,明日想去印几本书,特别是司马旬老先生有一本洪泉友人棋谭,我想刻了典藏。”
司马旬惨死在她眼目前,死状恐怖可怜,她想起来就浑身冒冷汗。
项宝贵正站在窗口看外面高老二打手语,闻声应道:“好,我陪你去。”
高老二用手语告诉项宝贵,鱼子长坡的地牢都处理过了,人救出来藏进了地宫,密道都封死了。
“对了,夫君,再过九日便是冬至,我娘忌辰未能去致祭,我想在冬至前去看看我娘,这么算日子,就该在这几天先回恩学府,请僧侣念几篇经,再陪我爹做一下祭拜,方不误了日子。等到冬至那天,你与我一起在恩学府过节,年关春节,我再与你一起去沈家庄”
冷知秋仰躺下,拿手揉着额头,又在一旁絮絮说一些琐碎的打算。
项宝贵示意高老二速速动手杀人,便关上窗,脸上立刻换了温暖如春的笑容,走向美人榻,俯身撑在冷知秋上方。
“一切都听娘子的安排,只有一条,至少再给我三天时间,好不好?”
“三天?做什么?”
“做一件事。”
“嗯?”
“陪我,只陪我一人,其他谁也不去管。”
冷知秋挡住他要凑上来的薄唇“夫君,细水方能长流,以后还有不知多少日子,我们可以一起晨昏相对,何必要计较争取什么三日、五日?”
项宝贵不满的折起胳膊,将身体的重量压上去,感受她在身下扭着、挣扎寻找透气的姿势,眼神便黯黯的锁住她。
“你是去年正月十五元宵节嫁给我的,只有一个月零二十五日,便满了两年,知秋,你这肚子可还没有动静啊。”
所以,要加班加点的耕耘播种。
冷知秋怔了一下,这才明白他为何一副火烧屁股的焦急样子,真是又好笑又有点生气。
“知秋还以为,夫君是因为爱慕思念,才这么殷勤,却原来是为了生孩子。”她对自己的魅力顿感失望。
项宝贵见她不高兴,手便伸进她衣领里摸索,解释道:“只有生了孩子,你才不会再离开我,以后永远是我项家的媳妇,我爹娘也高兴。”
这次,他没抓住重点,没哄到冷知秋的心坎里,反而更把她惹恼了。
她躲着他的手,扭着头拒绝亲吻。
“起开!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叫我如何生出孩子来?”这么说着,她又想起自己在床上迷迷晕晕的任由摆布,怎么他倒是一直十分清醒的样子?不然也不会把控局面,予取予求。
项宝贵一时不知她心里的纠结,自顾道:“怀上了就算数。我记得当初纳吉时问明了,月初七至二十,你比较容易怀上。”今天是初十,受孕大好日子,所以——“知秋,嗯”他动情很快,想着身负伟大的使命,做着食髓知味的妙事,两全其美,身下便一阵阵反应,手上使劲抓住她衣内的绵软,觉得不够解渴,另一只手便固定住她躲闪的脑袋,俯首将薄唇压上去,在她抗议的张口欲言时,龙舌钻了进去,吸取她口里的甜津。
冷知秋瞪着一双剪水明眸,看他半垂着眼皮,那细长而密的睫毛,轻轻颤着,遮去了他眼底浓重的*。她以为他这是又来催着怀孩子,至于这样连续不断的做那种事是不是能加快怀上的进程,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现在心情不太好,低落、自卑、失望偏偏他如此懂得吊起她身体敏锐的感官,力量如此霸道,让她根本无法抗拒。
她该怎么叫他知道,此刻她并不高兴,不想和他卿卿我我做那档事!
项宝贵翻身跳下美人榻,俯身去抱她,准备转移到床上去将好事进行到底,冷知秋一骨碌坐起,微微噘着嘴道:“夫君,知秋要和你说一件事。”
她的事还没说,冷兔和小葵却到了。
项宝贵磨牙坐在她身旁,揽着她的腰平息自己,一边对门外的张六道:“让小兔去书房等着,叫小葵现在去烧水伺候夫人沐浴。”
欲求不满,项宝贵沉着脸、低着头,手在冷知秋腰上反复揉着,好一会儿才吐了口气,站起身要出去。
冷知秋在他身后道:“夫君,慕容世兄曾邀过我们做客,不如就递个帖子过去,三日后过府拜访一下吧?”
项宝贵停住脚步,转眸看她,不知她肚子里什么打算,怎么突然提这种事?
“三日后?”
“嗯,我答应你,陪你三天。”冷知秋低着头的样子,怎么看都是不高兴。
项宝贵终于发觉不对劲,一时又想不出她为何兴致低落,其实他要她一心一意陪三天,也并非完全为了寻欢作乐孕育孩子,只是想着分别日久,有太多需要补偿她的地方,他要好好伺候着她,把她养得白白胖胖,别说三天,最好三个月都不要烦心其他事,只管吃喝玩乐。
转念又想,她不是个听凭摆布的女子,一年前就吃过教训,若她不喜欢这样,他也只能由着她,当下点头道:“一切听娘子的安排。”
——
书房里。
冷兔狐疑的盯着项宝贵走进来,诧异于他的容光焕发、神清气爽。
项宝贵去书案后拿了个小匣子,放在书案上,目光温和的与冷兔接触。“小兔,我知道你是个有经商头脑的孩子,香料铺不足以让你发挥,看看这个,有没有兴趣?”
冷兔站着没动,问:“项爷今天是不是吃错了什么药?”
“你若再这么对我说话,我会让你和宝贝把‘和离’的事给办了。”项宝贵阴沉沉撇开视线,吐字慢吞吞又清晰。“听着,冷兔,你只不过是知秋捡回来跑腿的,她收你做义弟,也是因为宝贝的缘故。”
冷兔抿唇不说话了。
“告诉你一件事,你暂时不得对任何人张扬。我的妻子,她回来了,没有死。”
“什么?!”
冷兔跳了起来,抓耳挠腮好一会儿,费解的问:“不是你亲眼看着她被烧了吗?”
项宝贵将小匣子往前推了推,不解释。“拿着这个,去沈家庄把我妹妹接回恩学府,好好过日子,不要让知秋不开心。”
冷知秋保的媒,虽然是为了特殊原因,但一桩婚事好歹成了。如果被她知道,冷兔和项宝贝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打打闹闹总是回娘家住,害得冷景易也头疼不已,想来冷知秋会胸闷吧?
冷兔不知道该不该答应项宝贵,他和项宝贝之间的事,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这两个人相处,一男一女,总是有很多奇怪的问题,吵架是性格使然,并没有必要分个对错。但当初说好了,选秀的风波过去,就和离的,这会儿,为了冷知秋高兴,他应该保留这段婚姻吗?项宝贝的意见呢?其实关键是项宝贝的心意,哪次争吵,不是因为她挑起的?
不管怎么说,他想先见见冷知秋。
“知秋姐姐在哪儿?”
项宝贵叉手凝视着他“今日晚了,不要去扰她。你去沈家庄,顺便,捎一些桃花、茉莉、依兰、月季的干花,再让倪掌柜调几味檀香熏丸子,告诉她是沐浴用的,她就明白,明日一并都让倪掌柜自己送过来。”
冷兔吸了口气,开始相信冷知秋回到项宝贵身边的事实。
他犹豫着拿过小匣子,打开来看,是一封信。
“这封信可以让你进入无锡米市,去无锡剑阁找信上的人,他自会教你怎么做,需要多少银两,也只管开口。”项宝贵的黑眸闪烁,微微眯起。“我妹妹虽然痴傻一些,却是真性情的人,她许是还忘不了梅萧,你若喜欢她,便好好表现,时日久了,兴许就能感化了她。你若实在不喜欢她,也先等个几年,等我替宝贝寻个中意的好丈夫,你们再和离。平日里,在知秋面前,我希望你多让着宝贝一些,不要和她争吵,免得知秋烦心。”
话说到这份上,冷兔找不出拒绝的词了。
他心里有些迷惘,捏着信,觉得自己是被项宝贵买了命,但是,进入无锡米市,这是一个很惊人的前途布置。江南四大米市,无锡米市便是其中之一,藏龙卧虎、风诡云谲,能力强的人,两三年便能赚得富甲一方,能力差的人,也有可能赔得家产当然一空。
项宝贵抓住了他内心深处渴望冒险突破、出人头地,知道他很难拒绝。
“好吧。”项宝贝这大姑娘除了性格泼辣、总对梅萧犯花痴、外加看不起他冷兔,其他倒也还行,有时候捏着挺软和、挺舒服的。冷兔这么想着,便点了点头。
——
另一边,小葵烧好水,送到二进正房的小开厢,脸上红红的,鼻尖都冒出汗珠子来。她还以为是伺候项宝贵沐浴,既意外,又有些害羞。
正在收拾洗具、香角、巾帕等物,冷知秋慢慢走过去,掀起珠帘,轻柔的叫了一声:“小葵。”
小葵傻了一瞬,僵硬的转过身,一看到冷知秋,猛的尖叫一声:“啊——鬼小、小姐!”
冷兔离开项宅时,正好听见,心里便仿佛落了块石头,沉甸甸踏实,喜悦的同时,又有些孤寂。经历过生死,冷知秋以后是跟定了项宝贵,再也不会分开了吧?
项宝贵待小葵服侍冷知秋洗好了,他自己也匆匆沐浴,换了宽袍子,转出来,见小葵正给冷知秋的手脚涂抹玫瑰花油,便凑过去,顺手拿了酥油蜜糖,送到冷知秋嘴边。
“娘子,再吃点酥油糖。”
“不想吃。”冷知秋别开脸,低头对小葵道:“夜深了,如今天寒,你赶紧去收拾一下东厢房,先住着,不然要忙到天亮了。”
小葵瞅瞅她,又瞅瞅项宝贵,便应了“是”收拾了小开厢,这才退下。
等门阖好,项宝贵便一把抱起冷知秋,往床榻走。
看他走路着急,几乎两步就到了床前,掀开红暖帐,冷知秋便知他什么意图,待身躯一落到锦褥上,她便往被窝里缩,背对着项宝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