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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一幢幢粉银靛青的摩天云楼逼森森地悬挂在眼前,当坦克似的越野陆虎带着啸风从身旁掠过,当修腿细颈婀娜过neytiri的美女招摇地敲响爱尔兰踢踏,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这个梦寐以求堂皇迷离的大都市中了。
兴奋感如超大级别飓风扶摇直上时太平洋狂卷的碧涛,顾不得细细鉴赏交臂而过的都市时尚美女,怀揣着一颗呯跳不已的心,我风火急速地来到著名的999医院。
我要做一个计划周密的暗访,然后发一篇强力震撼的报道,然后,然后也许整座城市整个网络都会让我给感动得鼻子透酸眼腺干枯情山崩塌!
整理一下装束与表情,我推开了一间特殊病员室的房门。
一个头发如犀利哥的男孩子正蒙着洁白的被子大睡,听见动静,坐起来,一双惊悚悚的圆眼看着我:“现在行了吗?”
我连忙介绍自己:“打扰了。我也是住院的,想闲聊会儿。”
他不言语,坐在床边,用手背拘谨地蹭蹭嘴唇上黑曲曲的绒毛。
我说:“听说你要把肾脏移植给你爸,可真了不起啊!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你爸可真是幸福!这么小,能有这份心,真是难得啊!”“19了,不小了。”
“你会感动所有人的。——不过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的地方,虽说是自己亲人,可,可这肾脏的的确确是长在身上肉啊,一个人只有两个,你捐给你爸一个,自己可就只剩一个了,你还这么年轻,不怕影响以后的生活质量?”
“他们都向我讲过了,少一个肾不碍大事反正别人也看不见我身体又好,再说,就是少一条胳膊一只眼,我也愿意!我就等着捐它了,捐了它,才能过安生日子。”男孩子神色凝重,脸上写满了悲壮。
“真是佩服你,这么大的手术,一点都不害怕。”
他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捐血赠肉的人我见多了,都活得好好的。我只想手术越快越好。”
我看见桌子上一大堆高级营养滋补品,随手拿起一瓶丹麦进口的牛奶,看着“美国航天局指定用品”字样,有些惊讶地问:“这东西不便宜啊,自己买的?”
“爸爸在你心中,一定很伟大吧?”
男孩子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沉寂了半天,说了一句:“你出去吧,我不想说话了!”
从房间出来,我心里潮润润的。90后的孩子能像他这样体贴父亲的,真是太少见了,捐肾救父,一条绝对震撼的新闻啊!
还是有一点疑惑,换肾手术很花钱的,男孩子居然住那样豪华的房间,吃那样进口的补品,男孩子模样可不像有钱人!
他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把自己儿子的器官割下来,种到自己身上,他不可能心安理得无动于衷,他一定会十分矛盾而痛苦的。我必须了解一下这位父亲!
按照女友事先告诉我的地方,我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父亲的房间。
以前听说过,大医院里都有一些特殊病房,条件好,价格贵,现在一看,还是让我吃了一吓,这哪是病房呀,简直就是总统间!到底是全国著名的医院啊,就是不一样,我心里感叹着。
房间里有四个男人,一个宽额圆腮,四十多岁,坐在沙发上抽烟;一个刀脸鹞眼,在他身边作陪;另两个保镖模样,西装崭挺,魁梧侍立,表情如僵。看到我进来,刀脸男人拧着脖子问:“干什么的?”
“住院的,得了尿科病,想找病友聊聊。”我满脸作丧气相。
“哦?有意思!这么年轻的小子也得尿科病?哈哈哈!——来!坐下,坐下。”四十多岁男人鼻孔里窜出两股烟柱,亮着一头油发,表情轻松地冲我笑笑。
我坐下来,正寻思着拣哪一句先说,这时房门“呼”得一下被搡开,进来一个穿金戴银高高大大的女人,她一副张翼德立马当阳桥喝退曹操八十万大军的架式,冲四个男人站定。刀脸男人急忙站起,哈腰点头笑脸招呼:“嫂子来啦!”一边冲四十岁男人说:“裘总,嫂子来啦。”
裘总胖脸一拉说:“你来这儿干啥?我的事你不用操心!”
圆脸红唇女人一开言便虎啸狮吼:“裘得检,原来你窝在这里干缺德事!好好的矿不开,地产不打理,偏要搞你娘的娱乐城!整天和一帮狐狸精女人泡在一起,不把你的血水吸干才怪?古代皇帝为啥都活不长?三宫六院十八妃,个个嘬精吸髓,肾都吸成了饼干,还能不功能衰竭?还能不早死?你肾烂了活该!死了我也不说一句话,你不该打儿子的主意!你还是不是个人?你要是动儿子一根囊毛,看我不活劈了你!”这声音如千年幽壑冷不丁爆响了几枚战斧导弹,屋里人听了无不觳觫胆裂,空气里的缕缕青烟也被这超豪华版的女高声波吓得惶惶不安,争先恐后逃向窗外。
也许是在思量女人“皇帝早死”的论断是否正确,呆愣了半天,瘦男人才醒过来,走过去笑着解释:“嫂子消消气,有话好说,有话好说!您甭听别人瞎说,裘总那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他怎能做那种事儿?再说了,就裘总这点儿小病,也不值得咱那么伤神,小弟有的是办法!嫂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绝对不会动侄子半根汗毛!”
裘总满腔怒火化为一个字:“滚!”他示意保镖轰她出去,可他们哪敢挪动半步?
闹了半天,一个高护过来干涉,这场闹剧才告一段落,胖女人抛出一句“儿子有事咱法院见”就气咻咻地撤离了。女高护一转脸认出了我:“大记者,怎么在这儿啊?找小桥的吧,她在那边啊!”我一阵发虚,直说:“不是,不是。我是来看病的。”
出了医院大门,我余悸未消,伸手安抚一下耳朵,心里说:“这件事下文肯定还会摇曳多姿跌宕起伏,有情节!”我决心把它“踩”下去。
我在一家酒吧靠窗的位子坐下,随便要了点吃的。看着窗外陌生的一切,心想:毕业两年了,总算和女友调到一个城市了,她医院工作不错,我呢,一定也不能落在她后面。这里的陌生只是暂时的,我会慢慢熟悉一切的,因为,我,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
饭还没吃完,手机美美地唱起了情歌。
我匆匆赶到女友小桥那儿,问:“什么事啊,这么急?”
小桥一脸受了惊吓的样子,说:“捐肾的新闻,你就放了吧,再掺和我可就麻烦大了!——那个男孩子根本就不是裘得检的儿子!”
顿了顿,她又说下去:“姓裘的知道了你的来历,告到院长那儿了。刚才我们院长找我谈话,威胁说要fire我呢。”
我问:“这么说,你们医院知道真相?”
女友说:“领导和主管医生都知道这件事儿。裘得检一个肾给玩废了,想买那男孩子的,就造了假手续,那孩子就成他儿子了——这样才“合法”国家不允许买卖器官!这当然瞒不过医院,裘得检就把院长医生都给“做通”了。——你要给桶出去,他们谁能受得了?”
“那孩子为什么要卖肾?”我问。
“那孩子真可怜,刚满18岁,是山村里的,他爸挖矿砸死了,家里就一个妈,村里像他这么大的都有女朋友了,他家穷,找不着。他妈天天哭,瞎了一只眼,另一只也快瞎了。男孩子一急,就想出卖肾这一招儿,他想让他妈看到儿媳妇,他只想一下子把肾挖出来给了别人”
我听得心里一阵发凉,问:“裘得检是怎么找到那孩子的?”
小桥说:“有专门干这行的,负责找人,办假手续,做成一个亲属关系。就跟找对象似的,双方见见面,看看身体情况,保证手术在大医院做,谈妥价格收不少中间费呢。”
“其实,裘得检摘除一个肾就没事了,但他有钱,想再造阳刚青春,就想再要一个肾。他挑了四五个人,才相中那男孩子的,那孩子年轻力壮,又没碰过女的。他肯出大价钱,小伙子也算是运气可以了。”
我听得汗不敢出。
看到我失落的样子,女友安慰说:“国家法律不完善,钻空子的人多了,他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结果也算不错了。”
我无言。
女友最后说:“只是委屈你白忙活了半天。我们医院今天又发生一条新闻,一个年轻女的,没结婚,生了个儿子,两个男的抢着当爸爸,差点打起来。后来一做dna,都蔫了,跟谁的都对不上号!要不你再去抢一抢?”
我调整一下情绪,自嘲地说:“算了吧!我要是去了,别人还以为我是孩子亲爸呢!再说,如今那些打打杀杀的新闻不招人喜欢,人们渴望看那些被感动的料儿。可惜呀,好好一个捐肾的事,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