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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回小宽,锦华又是一夜难眠。
四更天时,将将有困意。
眼皮打架,脑袋昏沉,手上《水经注》的字符全都飞了起来,终于撑不住,连人带书,阖眼滚躺在软榻上。
暗夜将尽。
天色由清冷的蓝墨色渐渐转至惨淡的浓白,四处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半掩的窗子被秋风吹得呼呼作响,一阵阵凉意从窗子外钻进来,直冲人汗毛眼里钻。
“啪、啪、啪”
恰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清晨的静寂。
寒风和着敲门声,呼啦啦一卷窗子,“吧唧”一声,窗子撞上了木框,一股透心凉的寒气儿撞进了屋子。
“嘶。”锦华打了一个寒颤,被凉风冻醒,看着迎面儿又被吹开的窗子,顿时睡意全无。
敲门声仍在继续,“梆梆梆、梆梆梆”
声音更响。
枯坐在榻上,魔怔有一会儿,锦华想不出会有什么人来寻她,就连贺榕和穆少秋都不知道她的住地。
心里寻思,猜测可能是小宽从学校跑回来了,想起昨天刚与他谈话,他今日又犯了毛病,不由火气上头,真觉得这孩子非得打一顿才会明白事理。
于是气冲冲的起身洗漱,随手抓起一件薄呢大衣套在身上,一脚踩住踢踏在地毯上的粉绒绣花拖鞋,便冷着脸,气势汹汹的走去开门。
拽开门,巴掌预备落下。
很意外,来人不是小宽。
门外站着一位青年人。
看着青年,锦华心思一沉,有些防备的抓住了门把手。
“这位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盯住他上下一番打量,锦华心里发悬,这人穿着黑缎材质的长袍马褂,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面容略显青涩,戴着同色系的礼帽,礼帽上装饰有缎子的黑色花结。衣料华贵。不似寻常人家的青年人。
青年没有回答。但身子却朝着锦华又进一步,看他抻脑袋的动作,锦华心跳了又跳。这人似乎在看她家中有没有人......
朝院门里退了退,锦华想起高宽的屋子里还放着手枪,垂眸思量对策,抓住铁门的瞬间惊见一抹赤红。
血玉!
忍不住余光扫去。看了又看,锦华确定那人腰上别着的是一块血玉。
同道中人?
一派自然的睁大了眼睛。故作漫不经心的又从院门内走了出来,锦华尽量隐蔽着去打量那个青年。
青年抱着两臂,不住抚摸着腰间挂着的沁红血玉,见锦华瞧过来。同样瞧了过去,一双眸子清润傲然,全身发散着一股子贵气。
他瞧了锦华有不大会儿。微扬下巴,一脸高傲的从袍子里抽出一张薄纸:“荣小姐拿着吧。”
锦华有些狐疑看着他。心有迟疑,不敢随意的接过那张薄纸,正在犹豫,这时候,自青年身后,又走出了一个同样装束的黑皮汉子。
“守仁。先生让你快些。”黑皮汉子眼睛微斜,粗声粗气的,对着青年催促。
青年两手微微一顿,斜了黑皮汉子一眼,不由分说,又将那页薄纸从锦华手中抽了出来,扭脸对着黑皮汉子,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你跟先生说,再催让他自个儿来。”
锦华挑眉,虽然不知道那位先生是谁,但觉得这青年人的脾气还是很有意思的。
“我呸,你以为先生给你赎身,你就是先生的人了吗?”汉子很是不满,满脸不屑,虎步走了过来,他手上抱着一溜包装精美的纸盒子。
青年的目光在那些盒子上跳了跳,怒极反笑,皱着鼻子,脸皮上泛着一层薄薄的红晕,眼珠子直瞅着天,有些自嘲的骂道:“先生还真是有心,让我这前人来给后人送东西,也不知道这一次先生能快活多久,反正我这残花败柳之身......”
“嘿,你还有脾气了!赶紧打住,你也不嫌臊得慌。”大汉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到了青年的后脑壳。
“对,我还真有脾气了!哼,全给那娘们儿吧,全给她吧!”青年瞪着两只眼珠子,将手上的薄纸一甩,丢在了黑皮汉子的黑脸上,气呼呼的跑开了,看着青年怒气冲冲离去的身影,锦华有些不明所以,方才那青年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哎,真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他。
暗自瞥了黑皮汉子一眼,锦华收敛了心思,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猜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会是朱太太的人吗?
这一点锦华很快就排除了,因为朱太太不喜欢这样故作玄虚,有事邀她会提前说好,并不会这般没头没尾的过来。想了又想,锦华觉得自己认识的达官贵人有限,熟络的男性更是少数。
黑皮汉子瞧着青年离开的身影,无奈的摇摇头,放下纸盒后,又弯身在地上捡起那张了薄纸,微微折叠,夹在了纸盒子的缎带包装间,随后,对着锦华抱拳躬身:“夫人好。”
锦华被他这一声唤,惊了一跳,反应了许久才反应过来,黑皮汉子口中的夫人是喊自己,脸皮上有些僵硬的一咧:“先生有礼,实在受不得。”
“夫人这是说什么话,自打夫人走后,先生每天都在念叨着夫人呢。”
锦华在汉子身后瞧了瞧,又在四处看了看,见空无一人,压低了声音:“不知那位先生是谁?”
“这个嘛...”汉子的眼睛闪烁,却不发一言,锦华心里明了,一咬牙,心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对着汉子恭迎:“请。”
“打扰夫人了。”汉子相当腼腆,又自顾自的说:“先生命我来给夫人送衣裳,本来还怕夫人不会收下呢。”说着,汉子冲着锦华微微一笑,十分狡黠。
将汉子迎进了门。锦华心里存了套话的心思,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的柔和了,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将院门插上了锁,随后对着汉子又一屈身:“先生请。”
“夫人......你,真是.....”
黑皮汉子对锦华此番,甚是受用。随即扬起一阵爽朗的笑声。惊得树上飞鸟四起,枝桠上的枯叶簌簌落地
。
锦华暗中观察着,觉得汉子是个爽快人。心里一盘算,觉得自己应该能够套出那位先生的来历,好奇心害死猫,她那颗心始终像被小猫爪子挠。痒痒的厉害。
汉子步入中堂前在走廊上蹭了蹭脚上的泥土,随后才礼貌的跨进堂子。将那些纸盒子整齐摆到桌上后,在屋内挑了个客位,见锦华坐下后,这才坐下。声音不急不缓的表明来意。
据那汉子介绍,他叫黑皮老三,过去是陕北地区有名的盗墓贼。现在跟着先生混口饭吃,做些古董买卖。此番而来是来邀请锦华晚上去公馆里头赴约,说那些纸盒子里是先生亲自选的衣服,请她务必要穿上前去赴约。
至于是如何找到她的,在锦华的问话下,黑皮老三支支吾吾,只说有自己的法子,锦华见他不愿回答,也不好逼迫,但心里清楚,找到自己应当跟那位不知名姓的先生定有几分关系。
想到此,锦华心里有几分复杂。
那位先生存的心思,她实在猜不上来,这段时间,且不说高家的那些事情,光现在去神农架和小宽的学业已经有够她忙活的了,旁的人她也很少接触,这段时间里,除了...想了想,锦华心里忽然闪逝一个人影——高文轩。
这段时间里,她就认识了一个高文轩。在北平的时候,高文轩同她时而若即若离,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又满腹算计,花花肠子多得很,
自己现今住的虽说是高宽的宅子,但高宽死了之后,高家人又没有什么表示,那个无名先生,直觉告诉锦华,极有可能是高文轩,可这会子高家正逢事儿,高文轩赶来湘西除非是脑子进水了。
想了想,锦华猜不出一个所以然。
黑皮老三一直默默的注视着锦华,见她面色阴晴不定,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连忙起身道歉:“夫人,我这人嘴笨,若说错了话,您可得见谅。”
锦华回过神来,正了脸色“老三,你跟我说实话,你们那位先生到底是谁?”
话说的直白,让老三不禁一愣,但老三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这般直白的的人也非未见过,只是有些忍俊不禁。
老三忍住笑意,道:“夫人还是亲自问先生吧”
接着老三又道“先生说,夫人会知道的。”
“为什么?”锦华见老三唇角泛起的那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下意识开口问道。
老三回答的极为含糊:“先生说,同夫人说过的,夫人想一想就知道了。”
锦华心里一动。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让她极其兴奋,对的,是兴奋。但这兴奋不过是一瞬的心思,过了一会儿,冷静了下来,她又说不上来自己为什么而兴奋。
看着老三,有些不甘心,锦华恨不得打破砂锅问到底,有些焦躁的抓了抓椅子把手,再次问道:“老三,你们先生到底说了什么?不可以再详细一些吗?”
老三摸摸鼻子,又抓抓头发,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夫人,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见了先生后,夫人就会知道了。”
“哦?”锦华冷静了下来,那位先生想尽法子吊着她的兴味,实在令人费解。
“你怎么就肯定我今晚会去赴约呢?”锦华把玩着腕子的手表,换了一个坐姿,一脸笑意的注视着老三的眼睛,她就不信今天从这黑皮汉子的嘴里抠不出来一句话!
“先生说,您会去。”老三径直迎着锦华的眼睛,毫不避闪。
锦华被他这一口一个先生说堵了个结实,张了张嘴,索性起了身,从茶桌上提了小茶壶,在老三面前晃了晃:“你口渴不渴,要不喝些茶水吧?”
给老三倒了杯茶,锦华突然想起屋子里还有些从北平给小宽带回来的糕点,昨日去学校的时候忘记带了,现在恰好派上用场。
将几样点心盛了盘子,锦华笑眯眯的将一大盘点心端到了老三面前:“不要拘谨,来尝尝。”
老三将手在袍子上擦了擦,捏住了一个圆实的驴打滚,和着热茶送到了嘴边,锦华一边瞧着,一边准备着随时见缝插针。
“味道怎么样?”说着锦华又给老三倒了一杯茶。
老三嚼了一个,忍不住又拿了一个,点点头:“味道跟在北平的一样,夫人真是巧手。”
锦华笑眯眯,瞧着老三运动的牙口,推敲的问道:“你还去过北平?”
老三点点头:“恩,在琉璃街待过一段时间。”
锦华听到琉璃街,心中一动:“我原来在琉璃街可没有见过你呀,老三你讲讲,你在什么地方管事了?”
老三抬起头看着锦华的笑脸,看了有一时,将手上的驴打滚囫囵塞到了嘴里,借着茶水吞咽,摇摇头:“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罢了,夫人怎么可能见过我。”
锦华见问不出话,也不气恼,她抱着买卖不成仁义在的想法,又给老三包了一些糕点,塞到了他的怀里,心下算计着:要不晚上就去试试,碰碰运气,去赴那位无名先生的约会。
老三拿着糕点,又喝了两口热茶,看着锦华突然有一种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的不安,他想了又想,决定对夫人稍稍透露一些隐秘,希望可以帮助夫人捍卫住她在先生面前的地位,敲了敲手指头:“嗯,夫人,我有些事情不知当不当说。”
锦华一听有戏,心里乐开了花,给老三又倒了一杯茶水,从屋里的架子上掏出一盒子卷烟,亲自的为他点上烟,递了过去:“这有什么说不得的,你只管说就是了。”
老三有些受宠若惊的接过烟卷,深吸了一口:“先生......”
锦华竖着两只耳朵,仔细的听着,老三说了先生没了后话,锦华有些急:“什么呀?先生怎么了?”
老三用手掐了烟,锦华见他如此生猛的样子,话又止住了。
他看过来,看着锦华,将烟卷放到了桌上,长叹了口气:“夫人,我说出来,您可别气。”
锦华点头:“不气,不气,我自然不会生气。”
老三有些惆怅的拿起烟,想起自己方才激动之下给掐灭了,又放了下去:“那个守仁,原来是个红倌人,先生被他灌了迷魂汤才帮他赎了身。那小子一肚子坏水儿,夫人可要小心些!”
锦华听他说完话,不抱什劳子希望了,收了茶壶,又端走了点心,准备赶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