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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妍冰听罢一时间竟有些疑惑,“你这是非得让他立即死了才甘心?”看文渊这做法,他是希望郑恭旭不止是死,还得马上就去死。
妍冰此时并非为正该以命抵命的郑恭旭心软,而是对丈夫这争分夺秒赶尽杀绝的狠辣想法吃惊。
她一直觉得渊郎正如他表字“润泽”一样,是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可当真风光霁月的君子又怎会咄咄逼人去谋划仇敌生死?
难道,段大将军给文渊取这个字,只是为了缺什么补什么,而不是在提炼他的优秀品质?
文渊端坐桌案前,像是已经察觉了妻子的质疑,不由苦笑道:“已经是至死方休的局面,他若不立即去死,一旦遇大赦减一等流三千里……恐怕不久就会轮到我们遭殃。卿卿,心善也得分人呐。”
妍冰听他解释后再一想,确实蛮有道理,不该怪夫君心狠,实在是情势所逼不得不如此。
见妍冰神色松动,文渊赶紧趁热打铁道:“郑恭旭本就是作恶多端,腰斩弃市都不为过,我不过是促他早日奔赴黄泉罢了,虽有私心但并未徇私枉法,你能理解吧?”
“……能理解,”她略一琢磨便点了头,随后又不由叹道,“我还以为判了案就不用再多过问……可郑恭旭死了之后,定越郡王也会想法帮他报仇吧?”
“他俩说是兄弟情深,但郑恭熙最操心的应当是子嗣问题,”文渊一面说话一面伸出食指无意识的叩击桌面,沉吟道,“前几日我与凤仙儿聊过一场,她隐隐流露出腹中之子应当不是林楷之后的意思。到时可让林楷的叔叔去与定越郡王争抢那遗腹子,忙起来约莫就顾不上咱们了。”
然后再想法,让定越郡王永远腾不出手闹腾。这一句话他按压在心,不敢再对妻子直言相告,怕彻底毁了自己的美好形象。
妍冰果然立即被文渊的话带偏,惊讶道:“怎么,那孩子不是林大哥的?!”
“我之前就觉得多半不是,”文渊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他俩成亲已有好几年,凤仙儿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偏偏在与郑恭旭正式欢好的第二个月就有了消息……恰好这时林楷为了来年再考进士正在专心读书,应当不会沉迷女色频繁造人。”
种种迹象均表明凤仙儿怀的应当是个孽种。
听罢妍冰顿时露出了不忍直视的表情,纠结着说道:“那林大哥岂不是无后了……这也真是太惨了点。”之前听说凤仙儿有孕时,她在揣测之余也替林楷高兴了一场,原来,当真是假的。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儿。”文渊随口劝着妍冰,又再次让她回去休息。
殊不知当妍冰回房躺下后,她却是辗转反侧同样一夜未眠。
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自己还有好几个月的孝要守,万一文渊出了意外——他却连个遗腹子都没有!
可十来岁怀孕生子实在是太年轻,有的宝宝很健康,有的却会孱弱,到底要不要这么早就定下来?
若决定之后,又怎么才能出尔反尔对夫君说:“不守孝了,咱俩来办事?”这话太难讲出口啊,只想想而已妍冰都觉得太窘。
她就这么满心纠结,被选择困难综合症缠绕不放,完全做不了决定,甚至还暗暗期盼能有个什么契机推自己一把。
这厢文渊却对此一无所知,只埋头努力寻找前任的疏漏处,在细查卷宗之后,竟真让文渊翻出了几个与定越郡王府息息相关的案子。
有控告郑恭旭欠钱不还的,有田地边界争执导致斗殴死伤的,甚至还有强抢民女之事等,最后结论都是和稀泥似的以原告撤诉或证据不足结案。
好在所有案子都发生在京畿地区,当事人就近可寻,文渊就在几日之间,利用休沐与午休时间查访案情,将所有案件的疏漏之处一一揪出,连夜奋笔疾书弹劾奏章,赶在圣人年末封笔之前去辅兴坊拜访养父,央他托相熟的御史当众弹劾。
前院暖阁,熏笼之上檀香袅袅。段大将军倚在胡床上枕着蜀绣隐囊随手一翻奏章,看着那一条一款的不由露出惊讶神色:“能耐啊,竟真叫你找到了好料。这么看来,我估摸着郑恭旭活不出三日。”
果不其然,今上最恨宗室跋扈欺压百姓,看后勃然大怒,由三司会审判了郑恭旭斩立决。
圣人下旨责令赶在除夕前迅速行刑,甚至否定了皇亲通常行刑于隐秘处的惯例,命斩首示众以正效尤。
十二月十八日正午,虽暖阳当空却也有鹅毛大雪漫天纷飞。
郑恭旭被堵了嘴押赴刑场,在大理寺正的监督下,侩子手扬臂落刀,只听“哐当”一声响,他忽觉后颈一痛,而后视线便高高扬起,仿佛顷刻间就可看遍长安景。
他看见了不远处告发自己的豆蔻满目欣喜;看见另一端那恶人荣文渊在浅浅微笑;看见鲜血喷洒至雪地,红红白白恍若一幅泼墨画。
最后,郑恭旭瞧见了自己缺了头颅的身躯,正由跪地之姿缓缓倾倒,扑通落地……他悔恨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眼前一黑,终于尘埃落定。
同一日黄昏,定越郡王府偏院倒坐房内,王妃卢十九娘,薨;定越郡王心绞痛旧疾复发,卧病在床。一时间整个王府乱成一团。
次日一早,妍冰正穿戴整齐欲送夫君出门当差,定越郡王府的庞氏大婶忽然乔装打扮寻上门来,急匆匆往两人跟前引荐一名裹着斗篷垂首看不清面容的少女。
“荣县丞您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这可怜孩子为帮林郎君申冤也遭了不少罪,王妃本答应了为豆蔻寻亲,可偏偏她也不幸去了,郡王爷又正在气头上要找她撒火……老身实在是别无他法只能来求您二位务必收留她。”庞氏虽说是来求人,可嘴里说的话却没容人提出反对意见。
甚至她不等荣文渊或妍冰搭话,就已经推了自己干女儿道:“豆蔻,快给郎君、娘子叩头致谢。”
那名少女当真把斗篷一掀,翩翩然跪下道:“求郎君娘子垂怜,豆蔻感激不尽,愿做牛做马回报您二位的恩情。”
她嗓音如莺啼鸟鸣,身姿如弱风扶柳,一双丹凤眼看向文渊,如烟如雾朦胧含泪,楚楚动人。
能做得郑恭旭宠妾之人,容貌自然也姣好似仙女,看得妍冰不由心底泛酸。
☆、第39章上青楼
妍冰听闻卢十九娘逝去的消息,心中不免唏嘘,但这噩耗却并不能使她欣然接受豆蔻,单凭此女姿容出众又是良人身份,她就万分不愿将如此极具威胁性的娇客收留在家。
几乎不假思索的,妍冰直接看向庞氏试探性的问道:“既然定越郡王要寻豆蔻晦气,我们这升斗小民如何能与之抗衡?王妃虽已经过世,她卢家却是高门大户,怎的不送那边去?”
“五娘子有所不知,因旭公子当日寻了卢十七郎做帮手一同袭击荣县丞,致使其被判杖刑,虽能以铜赎罪可还是挨了一顿教训。卢家早已因此事记恨上了王府众人,老身哪敢送豆蔻过去?”庞氏解释之后又说她和豆蔻是偷偷来此,绝无旁人看见。
闻言豆蔻也赶紧补充道:“奴家可一直待在内院,若不出门必然不会被定越郡王府察觉。”
“留下吧,林楷一事荣某对寇娘子高义万分感激,如今你无处可去,我夫妻二人自然责无旁贷。”文渊不等妍冰再次开口,直接便定下了此事,同时还亲自弯腰虚扶豆蔻起身。
宼娘子又是什么鬼?你连她本姓为寇都知道了啊?妍冰在一旁听得直发愣。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文渊吩咐道:“帮宼娘子收拾一房间吧,务必使其宾至如归。”
说完他便急匆匆出门当差去了,留下妍冰、豆蔻等三人立在当场大眼瞪小眼。
少顷,妍冰轻声一叹,挥挥手道:“暖香,去把后院西厢房拾掇出来。再叫人来把院子里矮树栽密一点,隔开东西厢。”
家中房间并不多,前院大半为堂屋、书房等待客的场所,就左右俩厢房都归了小叔子,男未婚女未嫁豆蔻自然去不得。
至于后院,这是妍冰夫妻的住所其实也不太方便,好在他俩本就没去住正房,东、西厢隔着整整一个院落,索性栽树隔开聊胜于无。
“多谢娘子!”豆蔻赶紧屈膝行了福礼,又言辞恳切的说,“奴家绝不会在贵府白吃白喝,奴会制衣、懂刺绣也能下厨,请娘子随意差遣。”
好好的家里多出个人,教妍冰心里不舒坦得很,却又只能佯装大度道:“哪能让您操劳,前阵子的杖伤还未全好吧?寇娘子不如先去歇息。”
妍冰一句话便让豆蔻脸色微变,她只当对方是在讽刺自己大庭广众下被扒裙行刑,可再抬头看向这女主人时,又只见其一脸天真无邪……真是叫人想冒火都不好意思。
豆蔻不得不再次致谢道:“多谢五娘子垂怜。”
“应该的,应该的。”妍冰摆摆手叫她莫在意,随即就让暖香扶了豆蔻去厢房,又因两人身量相仿,她还让暖香待会儿去翻箱倒柜寻几件自己未曾上身的新衣。
将一切安排好之后,她才又看向庞氏问起了定越郡王妃逝世之事。
“十九姐姐虽身子骨不好也说是在熬日子,但怎么也不至于今冬就去了吧?”说话间妍冰一脸狐疑的看向庞氏。
“唉,郡王妃近年连连滑胎,伤了身一直养不好,前几日她又因旭公子的事儿与郡王起了争执,一气之下就越发不中用了……”庞氏说话间接连叹气,透着满满的惋惜与痛心。
然而她毕竟是定越郡王乳母,在此时此刻庞氏秉承家丑不可外扬的观念,向妍冰隐瞒了一个秘密。
其实,在卢十九娘悄悄放了豆蔻出门,她又击鼓鸣冤致使旭公子被抓之后,郡王就勃然大怒夺了郡王妃管家权,甚至还将其关入偏院下人居住的倒坐房。
因病中无人延医问药,又被暂时管家的郡王贵媵克扣饮食、炭火……总而言之,她若不是死于油尽灯枯的自然衰竭,就是因饥寒交迫而不幸亡故。
这些话,庞氏怎么也说不出口,只随意糊弄了几句就匆匆告辞离去。
妍冰完全被蒙在鼓里,不曾知晓一如花似玉的女子就这样凄惨的香消玉损。仅仅只因被糊弄差点将远房表妹说亲给不成器小叔子的愧疚,以及信守承诺而不惜得罪自己夫君……
直至年初一时,妍冰作为外嫁女去舅舅家拜年,遇到了同去的李琬,这才从表姐口中得知了部分真相,她不禁当即呆立当场。
“听说卢家几名小舅子已经去定越郡王府打砸了一通,唉,十九娘真是可惜了,遇人不淑。”李琬说话间连连摇头,满目惋惜之情。
“……早知如此,我真不该叫她帮我找牡丹钗。”妍冰不好在大年初一落泪,不得不强压下心中难言的酸楚,如此蹙眉低语。
“不是她帮忙取也有别人,哼,”同样来走亲戚的妍洁抖了抖水红宽袖,用极其尖酸刻薄的语气道,“总归你打小就运气好,顺风顺水,什么事儿都有别人帮忙扛。”
走丢都能好好的回来,李氏三番两次都没能弄死她,最后还避开郑恭旭嫁了如意郎君,当真是命好!
“我这还叫顺风顺水?”妍冰顿时被妍洁气得笑了,有顺得花烛夜遭贼的吗?
“从前很顺,现在么……”妍洁忽然掩唇而笑,恶意满满的问妍冰道,“你可知近日妹夫润泽已经去了好几次平康里各青楼?”
招|嫖?妍冰柳眉一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妍洁却也回答得牟定,甚至不惜自爆家丑:“怎么不可能?你姐夫亲眼所见呢,据说他俩人还乐呵呵喝了几盅才散场。”
☆、第40章互献殷勤
因家中男子均在书房谈话,花厅中只有几姐妹和大舅母一道围炉品茗,所以妍洁也不怕毛坤铭听了自己说闲话而气恼,绘声绘□□将妹夫喝花酒场景学一通。
一句话还没说完,身着蓝底红花蜀锦的大舅母卢氏就冷眼撇了过去,轻咳一声道:“妍洁,你积点口德吧,孩子们都在呢。”
哪里来的孩子,们?妍洁愣了愣神,目光瞟过倚在李琬怀里话还说不利索的小外甥,又转向旁边默不作声坐着的不足十五岁的妍清。
被潘氏养得白白嫩嫩的妍清正吃着干果,因那目光一瞟又见妍冰在一旁黑沉着脸,她立即坐直了身子,开口对妍洁讽刺道:“阿姐真是变了,这种污糟事儿竟也拿家里来说,所谓相由心生果然不假,难怪你现在印堂发黑还翻着三白眼。”
妍清如今衣食住行全靠兴益兄妹供给,不仅指望他们给说一户好人家,还有天大的把柄在他俩手中,不得不狗腿着帮妍冰吆喝。
说完她还满含恶意的瞟向妍洁的袖笼,唇角微翘,示意妍冰也去瞧四娘前臂那遮遮掩掩的青紫伤痕。自己夫君毛坤铭不仅逛青楼还殴妻,难怪她逮着一点把柄就想踩妹妹发泄自己的郁气。
“他做得我还说不得?”妍洁看着倆妹妹同仇敌忾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紧拽住衣袖扛着舅母的冷眼,依旧嘴硬顶撞了一句,“还君子端方呢?哼。”
妍冰虽丝毫不知文渊背着自己去青楼之事,但在妍洁面前绝不肯弱了气势,同样冷哼一声道:“我夫君是去平康里查案,姐夫前年应制举中军谋出众科,如今是个参军,他去又是为什么?总不至于去榻上练兵吧?”
“妍冰!”卢氏紧皱眉头大喝一声不准她再继续说下去,恨铁不成钢道,“你们几姐妹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大过年的说点好的不行吗?妍清,你还没出阁呢,往后这种话题不准插嘴!”
“是。”妍清双手往玫红的裙摆上规规矩矩一耷,软糯糯的垂头应诺再没吭声,怕自己再搭话又会被骂不知礼数顶撞姐姐。
“好了好了,说点别的吧,我们姐妹很久不曾一同嬉戏了,不如来玩投壶?”李琬揽住儿子爽朗一笑,打着圆场道,“活动一下筋骨也免得手脚发冻。”
“嗯,这主意不错。”妍冰立即站起身唤婢女拿铜壶与箭矢来,她本就穿着银红绣金的立领窄袖夹襦,活动起来很是便利,原本也擅长投壶又不想再纠结夫君之事,自然乐意给李琬捧场。
见妍冰应和,妍清自然也笑着上前一同玩耍,妍洁也不好枯坐一旁只得不甘不愿参与了俩回,因人少妍冰又拉了暖香等婢女凑数,晃眼一看倒也像是其乐融融欢聚一堂。
家中几名男子谈了朝中事回后院时,正见着几姊妹傻呵呵玩乐。待稍后用餐时文渊还挺惊讶的悄悄问妍冰:“你们和好了?可别跟你那姐姐走太近,当心又被算计了。”
“……”妍冰沉默了半晌,而后才满眸幽怨的抬头看向夫君道,“她已经算计一回了。”
恨不得我俩也跟她夫妻似的关门打几场呢。
“怎么了?”文渊一脸意外,很难想象大过年的在卢氏眼皮下,那妍洁竟还能作妖。
妍冰正举了筷准备进食,见他疑惑并不想说那事儿影响食欲,只轻声低语道:“回家再跟你详细(好好)说说(算账)。”
“好。”文渊见妻子不想说,也没多问,只陪着外祖与李祭酒小酌果酒,闲话家常……
晚餐结束时天色还未变暗,妍冰夫妇与祖父、舅舅等人辞别后并未直接归家,而是转道去西市闲逛。
不多久马车便停在了叶郡夫人家的食肆,至美居门口,两人随即下了马车佯装普通食客缓缓迈步站在其门口。
或许是因大年初一众人皆已归家或走亲串友的缘故,店内顾客很少,偌大的厅堂只零零星星坐了三桌。
妍冰随即又看向了侧面那另辟出的外食窗口,匾额上《知味斋》三个字看着特别醒目,窗口中坐着打瞌睡的店小二也很是招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