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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幽幽夜空澈,盈盈月如镜。肯将韶华付流水,仍误鸳鸯梦。愁看碧水水无影,忍听清风风有声。相思青鸟传信未?夜深人静勿归错,当窗更悬一盏灯。
三人见到那签子手拿起的东西,不由暗暗叫苦。原来给他斗鸡眼扫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柄青锋剑。那签子手一按剑簧“铮”的拉出长剑,细看剑锷剑刃。莫之扬知道他是在查看缝隙之中有无血迹,心想:“多亏今早在溪水中洗干净了,不然岂不要糟?”
肖不落江湖经验老道,心念一闪,对莫之扬喝道:“我说你读书人不要挂把破剑做样子,你偏要如此,说什么‘击铗长歌,食无鱼’,这下可怎么说?”
莫之扬装出一副愣头愣脑的样子,道:“我是怕万一遇上强人,欺负咱们文弱无力怎么办?带一把宝剑,强人就不敢乱动了。”
地保也是练过武的,说道:“你会使剑么?”
莫之扬睁大眼睛,道:“会的,会的。我给我们村里的天下第一剑仙交了十五两银子,他传了我一套剑法,还说他收了好几十个徒弟,数我剑法最好,将来要传我衣钵呢。”
几个签子手见他傻乎乎的样子,知他决非杀人放火的江洋大盗,却兴致勃勃地道:“那你使来瞧瞧。”
莫之扬益发来了精神,道:“几位想拜我为师么?”当下一按剑簧“吭唷”一声拔出剑,舞出一套剑法来。但见他臂不能尽展,腿不能高抬,一招之后,摸摸脑袋,想起另一招,勉强凑足五六招剑法,额角已沁出汗来,脸色也红得发紫。安昭心想:“七哥能运内力一下逼出汗来,内功当真了得。”莫之扬收了剑,脚下一踉跄,却又立刻掩饰似的跺一下脚,傻乎乎望着地保、签子手,道:“怎样?可惜这里地方小了一些,若是到院子里,管保还要厉害一些。”
那地保忍不住失声大笑,拿锣锤指着莫之扬道:“你方才说你师父是天下第一剑仙,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莫之扬挺一挺胸,道:“我师父姓吕,是双口之吕,名讳是上来下文。”地保笑道:“狗屁吕来文,天下第一牛皮倒是真的。看我的。”要过剑去,刷刷舞了一个剑花,倒确实比莫之扬的剑法不知好看了多少。莫之扬张大了眼睛,道:“哇!你的剑法几乎比得上我师父一半嘞!”
地保笑道:“何止一半,你那狗屁师父能比上我的一半就不错啦。我把这套剑法教给你,只收你十两银子。”
莫之扬喜道:“当真?”却又面有难色,道:“我总共才带了二十两银子,给你十两,路上盘缠便不够了。”那地保道:“你可以找你先生和这个兄弟借么。”莫之扬迟疑一会,解开褡裢,将里面四只五两银元宝拿出,掂来掂去,皱着眉头道:“五两成不成?”
那地保见了银子,小眼睛睁得溜圆,道:“我非二十两不教。”探手将二十两银子都抢来,揣入怀中,回头望望四个签子手,甚是欢愉。
莫之扬急道:“我还没想好学不学哪!”地保道:“那你什么时候想学,就什么时候来找我。”将剑一挥,插在床案上“咣”的一声锣响,道:“别处查查!”转身要走。莫之扬急了,扑上去拽他衣袖,地保瞪眼道:“干什么,干什么,妨碍公务么?”与那四个签子手扬长而去。
安昭关上门,三人悄悄笑了一会。肖不落道:“莫公子演戏还真像。”安昭抓住莫之扬衣袖,道:“七哥,你刚才说你天下第一剑仙师父叫什么名字来着?”
莫之扬拿腔拿调道:“师父姓吕,双口之吕,名讳上来下文。”安昭眼睛一瞪,气哼哼道:“你别以为我听不出,吕来文,哼,驴来问!你剑法的师父是我,我叫驴来问么?”
莫之扬笑道:“肖前辈叫吴有仁,是无有人,我师父叫驴来问,那还能错得了?”安昭佯怒,扬掌打他,却被他反手捉住手掌,倒过来刮了安昭一个鼻子。肖不落见两人嬉闹,自己在场甚是不便,出了房门。
莫之扬与安昭坐在房中,见外面阳光如缕,说不如出去走走。便将长剑裹进包袱,与掌柜、肖不落打了招呼,出了镇外。
此时已近中午,镇中居民大都回家吃饭,路上行人也大都打尖喝茶,路上静悄悄,十分幽静。走了一程,寻了路旁干净的石头坐下,说起昨夜遇到的事情,都有些后怕。莫之扬道:“那姜堂主虽然死在我手里,我却觉得并未有报仇之后的痛快。今后我要像南大哥一样,做顶天立地的好汉,教三圣教的坏人一听到我的名字,先吓得发抖。”又想安昭曾贵为郡主,为了自己连家都不要了,这份情意,着实教人感动,道:“柳弟,我莫非前世敲穿了一百八十个木鱼,才修到今生这样的福分?”安昭笑道:“你几时学会卖这些蜜糖了?我倒想问问你,昨晚在福星祠,你给福星说了些什么?”
莫之扬望着坡上乱草,叹口气,道:“柳弟,我自小没了父母,只有三个人可以说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恩师,一个是雪儿妹妹,还有一个上官楚慧。昨晚我对福星说,你程咬金大老爷嫉恶如仇,最可怜苦命人,求您保佑他们几个平平安安。”
安昭道:“七哥,上官楚慧是谁?怎么我没听你说起过?”
莫之扬道:“她救过我的性命,还传了我四象宝经。”当下将与上官楚慧相识又分散的事简略说过,只略去当日在观音娘娘前起誓之事。安昭道:“听你这么说,我倒很想见见这个上官姐姐了。七哥,以后你在福星面前求福,能不能也替我说几句话?”
莫之扬笑道:“咱们天天在一起,还用求福么?”
安昭微微一笑,望着莫之扬,慢慢道:“福星保佑我一生一世平平安安,这样,我就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照顾你,让你再不受那诸多苦痛。”莫之扬见她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中一半是诚恳,一半是深情,心中一震,道:“我一定求福星保佑你。我还要求福星保佑我平平安安,决不让你担惊受怕。”安昭伏在他肩上,柔声道:“七哥,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莫之扬抚摸着她的秀发,道:“是啊,我们一生一世不分开。”
微风拂柳,青草迷乱,不知那冥冥之中的福神,可听到这一对年轻人的祈愿?
良久,安昭道:“七哥,咱们还去不去太原?”莫之扬道:“那咱们去哪里?”安昭道:“秦谢既为三圣教所擒,咱们再去太原,就没多大意思了。你那几个师兄都是有家室的人,为为救秦老前辈尚且犹豫,你若再请他们去救秦谢,恐怕他们也不会情愿。”莫之扬听她说得有理,点点头,道:“柳弟,那我们就自己去救秦谢。我师父就这么一个孙子,若有什么不测,他老人家不知该有多伤心。”
安昭道:“搭救秦公子之事总要慢慢计议。三圣教虽然狠毒,但他们既有所图谋,就绝不会杀了秦公子。”莫之扬道:“柳弟,你的见识可比我高得多了。不过,我也在想,他们抓秦谢,一定是因为江湖谣传秦家藏有江湖四宝。他们纵不杀他,那也必定大加折磨,逼他说出四宝的下落。”安昭道:“那秦公子知不知道江湖四宝的下落呢?”
莫之扬心中一动,便要说:“玄铁匮还在坡子沟山洞中,他怎会找到江湖四宝?”但忽然心念一闪,暗道:“柳弟,我什么话都能对你说,就是这件事不能告诉你。谁让你是他他的女儿?”道:“我想大约不知。”
安昭道:“那就是了。所以秦公子绝无危险。七哥,这几天我心里倒琢磨了一件大事,不知成不成?”
莫之扬知她虽是个女子,但见识、胸襟不输于须眉,既说是大事,必很重要。当下坐直身子,道:“洗耳恭听。”
安昭却又伏进他怀中,道:“七哥,我就这样说,不然,我很害怕。”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很久以后慢慢道“七哥,我想改道去长安见皇帝。”
她说得平静,却把莫之扬吓了一跳,失声道:“去见皇帝干什么?”
安昭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爹爹既存了那样的念头,那是定然要去干的。上次皇上派永王李璘传旨,爹爹就想假如要留他一起参加秋季围猎,把他软禁起来,那不是扣留人质么?他反心已定,如无非常之策,不能让爹爹回心转意。今年四月,皇上派人请爹爹进京,他不肯去,现下终于明白了,他是怕皇上借机抓起他来,或者是让他任京官,那他一番美梦就全成了泡影了。”
安昭顿了一顿,接道:“因此我想,只有我进京去求见皇上,给皇上说爹爹体胖多病,兼之患了眼疾,已不能带兵打仗,求皇上召他进京另封官爵,才能防止大事发生。”莫之扬道:“你不说四月里皇上召他入京,他不肯去么?”
安昭道:“不错。那时爹爹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可我进京之后,便住在京城,爹爹顾及我的安全,便不会不听皇帝的话了。爹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一定会在乎我的。七哥,你说是么?”语气之中分明有七分恳求,似乎极盼莫之扬说一个“是”字,来安慰她对父亲的一片女儿情。
莫之扬心中悱恻,叹道:“柳弟,若非为我,你本不用离开你爹爹,这些烦恼,便不用承受了。”安昭把头埋在他怀里,道:“傻七哥,若是没有你,这些烦恼我便永远独个儿承受,我不知道会不会受得了?”
一片云彩飘来,挡住了太阳。满山坡上,云彩的影子似是黑羊群在飞奔。安昭幽幽道:“七哥,我只怕弄巧成拙,万一皇上把我扣留下来,或者把我杀了,那爹爹没了忌惮,又没了退路,岂不更加要反?”
莫之扬未想到这一层,奇道:“皇上怎会那样做?”
安昭抬起头来,望着他,眼睛中闪动着一种清凉的光采,叹道:“皇上富有天下,所谓至富之人。越是如此,其疑心也就越大。正如藏珍宝的箱柜,无不悬以坚锁;若是只有几件破衣服放在那里,又何苦如此?”
莫之扬听话中隐含着极深的道理,细思之下,不由点头。安昭又道:“万一皇上真的那样做,七哥,我怎忍心离开你?可是如果我不去见皇上,爹爹若是起事,我将何颜活于世上?”
莫之扬不知怎的一下子热血沸腾,大声道:“你爹爹不仁义,却累你这般用心良苦。柳弟,我陪你进京见皇上老儿!”
安昭哽声道:“七哥!都是我不好。”心想莫之扬既答应与自己一起见皇帝,其实也就是决心与自己共生死,不由悲喜交加,流下泪来,道:“若是我们能消弭这一场祸事,就找个没有人烟的地方住下,养些小鸡、小鸭,种上一些粮食、蔬菜,与世无争,终日相伴,那样该有多好!”两人商议好进京朝见皇帝一事,日已西斜,手挽着手回到客栈。掌柜见到他俩,道:“吴先生有事先走了。”将一封信留给二人,展开信笺,见上书:“柳公子、莫公子:我有要事,不告而别,且请谅解。十数年容身之德,无以报柳公子于万一,只望山复水转,此生再有期遇之时。”安昭看完信,道:“七哥,肖伯伯这些日子心神不宁,恐怕早有去意。”莫之扬点点头,有些伤感。
二人次日觅道向长安进发。过得两日,买了两匹马代步。中秋过后,天气一天凉似一天,早上晚上,都须穿上夹衣。二人自那日一番计议,便觉得心中多了一件心事,不敢猜想将来会如何,便更珍惜相伴而行的光阴,一路之上,多拣些开心的话讲,心中情愫,比之当日,更深密了几分。
这日行在两座山峰之间的一个峡谷之中,越走越深,渐渐没了路。安昭道:“七哥,莫非咱们走错了?”莫之扬道:“走错了便走错了,出了这个峡谷,便能找到路了。”安昭笑道:“我倒宁愿走错,让咱们找不到路。”莫之扬接道:“就在这山中做对神仙夫妇。”
安昭脸上一红,扭头看身边景色,但见各色树木依次而生,枫叶红尽,黄叶飞舞,而松树兀自青绿,放眼望去,山峰直插天际,几朵白云衬得天空越发碧蓝。叹道:“七哥,江山如此雄奇,若是天下无事,百姓安居乐业,永远享此太平之福,该有多好?”
忽听一阵雁鸣从天上传来,仰头去看,见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向南飞去。安昭叹道:“秋雁徒学人字飞,怎知人字最难写?”二人驻马仰望,都觉心胸之间有一种别样苍凉。
突然“嗖”的一声,密林中射出一支箭,正中那头雁脖颈。头雁一阵哀鸣,扑楞着翅膀掉进山林。莫之扬道:“这人箭法这般准。”安昭道:“七哥,他射了头雁,雁队就乱了。我想这人必定还要射杀大雁。”从马鞍旁取出弓来,果见山林中又飞出第二支箭,当下弯弓搭弦,也一箭射出。两支箭撞在一起,斜刺里落入山谷之中。
莫之扬赞道:“柳弟,你的箭法更是了得。”安昭道:“大雁是灵性之物,雌死雄独守,雄死雌不移,这人射死一只雁,已是害了一对相爱眷侣,我若再不阻拦,菩萨都要嗔怪的。”
二人仰头看着雁群,见第二只兜了个圈子,补上第一只的位置,群雁“啊啊”哀鸣,盘旋了一周,又向南飞去。不一会,渐渐消失在远处,只有哀鸣声还遥遥传来。莫之扬道:“大雁尚有如此情义,有时人真不如这些野物。看看射雁的那人是什么模样。”二人骑马来到方才发箭的那片山林前,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正提着一只死雁,蹲在一株松树上,身穿紫衣,背着一副箭囊,腰上别着一把短小的猎叉,脸色红润,甚是精神。见到二人,一言不发,眼珠子骨碌碌转动。
莫之扬奇道:“小兄弟,这雁是你射的么?”那小童道:“不是我射的,难道是你射的么?”
他一开口,登时把二人吓了一跳,原来这小童声音粗哑,说话便如一个四五十岁的人相似。若非看见他的面容,说什么也不会相信如此粗哑之声出自一个八九岁的小儿之口。那小童不待二人回答,跳下树去,钻进灌木之中。他身形矮小,转眼便不见了。
莫之扬道:“柳弟,这小童十分奇怪,咱们跟着去看一看如何?”安昭正有此意,当下两人找一个隐蔽之处拴好马匹,运起轻功,向那小童方向追去。那小童浑不知两人跟了过来,翻过山岭,提着大雁在山坡疾走,走了一阵,大约是累了,坐在一块石头上,擦了擦汗,不经意地向后望了一眼,却把躲在暗中的莫之扬与安昭吓了一跳。
你道怎的?原来那小童的面貌霎时变成一个四十几岁汉子模样。再看他手中拿的是一张人皮面具。两人对望一眼,一齐失笑,均想:“原来是个侏儒,大概怕别人笑话,才妆扮成小童模样。”便觉没必要再跟踪,携手下了山坡。回到拴马的地方,却不由又是一惊——两匹马竟不见了。
莫之扬这些日子勤练轻功,这时脚下一点,跃到一棵松树上,转头眺望,见两个小童分别骑在两匹马上,正往另一个山坡上飞奔,气道:“在那里了。”跃下树来,与安昭展开轻功追去。
此时他二人足力已不亚于奔马,不一会儿,离那两名小童已不足一百五十丈。山坡地势曲折不定,那两个小童折入一道山洼,莫、安二人一时失了目标,奔向一块大石,见两个小童慢了下来,比划着手势说说笑笑,他俩偶一侧头,给莫、安二人看清相貌,竟也是两个三十多岁的侏儒汉子。安昭惊道:“这里怎的有这么多侏儒?”
二人心想这两个多半与方才射雁的那个是一路的,不知怎的,心底竟隐隐泛起寒意。二人蛇趋猫行,跟着那两个侏儒走了半个时辰,忽见前面丛林之中显出二三十间石屋,屋前凉棚下坐着六七十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赫然全是侏儒。那些侏儒见两个同伴盗了两匹马回来,一齐围上,有的抚摸马腿,有的与两人说话,极是兴高采烈。
见先前射雁的那个紫衣侏儒也在其中,安昭道:“七哥,原来他使了‘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咱们往那个山坡上去来着。”莫之扬道:“不错。”二人携手悄悄掩上前去,在一块石头后躲下,只见方才盗马的那个蓝衣侏儒道:“那两个家伙好不可笑,跟着九哥一路向野熊岭上爬。这会儿可能以为这两匹马让老虎吃了呢。”众侏儒一齐欢笑,一个六七十岁的女侏儒颤巍巍走到跟前,拿着一根一尺来长的拐杖,戳戳安昭骑的枣红马的后腿,枣红马忽然嘶鸣一声“啪”的尥了一个后蹶,铁蹄向那小老太婆踢去,可怜那小老太婆总共不过二尺七八寸高矮,这一下只怕要命丧黄泉。安昭险些失声叫出来,孰知那小老太婆拐杖在马蹄上一点,人已借势跃起,拽住马尾一扯,端坐在马臀上。枣红马受惊,一声嘶叫,甩一甩鬃毛,斜刺里便奔,旁边几个侏儒一齐拽马缰,可他们毕竟气力不大,被枣红马拖着在山坡上连滚带爬。其中有一个额角撞在一块石头上,登时鲜血长流,撒了缰绳。有几个男女侏儒叫道:“娘!娘!”向惊马追去。
那小老太婆腿不过半尺多长,无论如何也够不着马刺,在马背上颠簸起伏,险象环生,吓得“嗬啊呀”乱叫。拽马缰的有两个是她的儿子,别人都松了手,他们两个却兀自不放,在岩石中跌来碰去,声音都已嘶哑。
莫之扬、安昭二人见状,再也不忍不管,双双从石头后跳出来,一左一右,拽住马缰,惊马左右甩动脖子,但二人都是武功高强之人,那枣红马嘶嘶喘气,终于老实下来。小老太婆放开马鞍,滚下马来,与两个儿子扑在一起,吓得面无人色。
小老太婆的几个儿女走出人群,来到莫、安二人身前跪倒“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道:“两位仙客救了小人母亲,大恩大德,来生结草衔环也难报答。”
莫之扬、安昭望着这些不及半人高的成年人,不知怎么办才好,道:“请起,请起!”那小老太婆道:“仙客的马匹,不是咱们能骑的,曲三九,你险些害死我了。”先前盗马的蓝衣侏儒曲三九到了跟前,赔笑道:“两位勿怪。”
众侏儒围着二人,个个眼神都十分惊奇,倒似看着两个怪人。安昭给他们看得很不自在,道:“七哥,咱们走罢。”莫之扬点点头,对众侏儒拱手道:“在下二人误闯贵地,还望恕罪,告辞啦。”
忽听一声咳嗽,一人道:“仙客且慢。”众侏儒纷纷道:“庄主来啦。”却见是一个矮小老者,着一身锦袍,双目炯炯,鹤发童颜,一部尺余长的胡须,拄了一根乌油油的拐杖,越过众人,上得前来。
侏儒庄主望着莫之扬、安昭,半晌叹道:“原来竟真有这样的人,方才我还以为小六三诳我呢。小老儿曲一六有礼了。”一揖到地。莫之扬、安昭忙还礼。
曲一六道:“不敢请教两位仙客是从哪里来的?”
莫之扬道:“在下姓莫,这位兄弟姓柳,我二人迷了路途,误进深山,不成想惊扰了贵地,尚请见谅。”
曲一六道:“仙客说哪里话。方才我听小六三说了,都是三九和五五这两个浑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竟去偷两位仙客的马匹,险些惹出大祸。哼哼,真要把二四夫人伤着了,我看你们两个如何担待?”拐杖在地下用力一杵,怒冲冲望着曲三九和曲五五。
曲三九和曲五五一齐伸舌头,样子十分滑稽。曲三九道:“庄主明鉴,我们盗仙客的马,那还不是想给您老人家当坐骑?您是庄主,也像我们一样骑着青羊巡山,不够威风。嘿嘿,方才我、五五、四七三个到仙人谷那儿去射雁,这才”见庄主一脸愠色,改口道:“我们知道错啦。”
曲一六哼一声,再狠狠瞪二人一眼,转头对莫、安二人笑道:“仙客勿怪小子们顽皮,都怪我管教不严。”
莫之扬正要答话,忽听山林中起了一阵阴风,树木唿喇喇作响。曲一六变色道:“大虫来啦,大伙儿快回屋!仙客跟我来!”众侏儒一片慌乱,纷纷往石屋中跑去。
忽听“呜”的一声大吼,树林中窜出一只老虎,向众侏儒追来。众侏儒大喊大叫声中,曲五二已弯弓搭箭,一箭射出,正中虎额。可惜他人矮力小,老虎又不是大雁,这一箭只伤及一点皮肉。受了这伤之后,老虎愈发凶猛,前爪拨掉箭枝,怒吼声中,扑向曲五五。
曲五五忙就地一滚,闪开四五尺,老虎低呜一声,舍了他向人丛中的一个十几岁的小侏儒扑去。这小侏儒充其量已就是一尺七八寸,见老虎扑到,吓得腿软,魂飞魄散,大喊大叫。曲一六、曲三九等见状,手执钢叉、拐杖,向老虎打来。那老虎前爪一剪,将曲三九一件衣衫连同前胸抓破,人立而起,拨开曲一六的钢杖,一口咬断曲五五的钢叉木柄,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曲一六。曲三九身上溅满鲜血,大叫道:“庄主闪开!”持叉向老虎口中刺去。那老虎身子一扭,跃到一边,虎尾结结实实甩在曲三九背上,张口叼起吓瘫在地的小侏儒,转身便跑。
众侏儒叫道:“小七一,小七一!”曲五五、曲五二等几个青壮侏儒提着铁叉追那老虎。但人矮腿短,哪里能追得上?何况,便是追上,除了送死,还能怎样?
众侏儒又慌又痛,忽然“嗖”的一声,一枝长箭正中虎颈。那箭力道甚足,射了个对穿,两道鲜血同时从虎颈中迸出。老虎吃痛,猛然站住,扭头寻找射箭之人。安昭见一箭得手,再搭一箭,又中虎腹。她怕误伤老虎口中的小侏儒,两箭都未射向虎头。
这老虎大约从未见过像莫之扬、安昭这样高大的“仙客”呆了一呆,叼着那小七一又向丛林中跑去。莫之扬、安昭齐喝一声,提剑追入丛林。老虎受了伤,被二人追上。众侏儒只听阵阵虎吼从树丛中传出,相顾骇然。
过了一会,听虎吼之声越来越烈,夹杂着安昭、莫之扬喝斥声和树木的折断声。几个青壮侏儒发一声喊,提叉拎棒冲进丛林,却不过一会,便听曲五五大声道:“大虫被仙客打死啦!”过了一会,但见曲五二等人簇拥着莫之扬、安昭出来,安昭抱着那个昏迷的小七一,莫之扬背上负了一只死虎,扔在空地上。
曲一六抹抹冷汗,围着死虎转了一圈,方信其确死无疑,大喜道:“仙客真是我曲家庄大恩人!”向二人拜倒。其余众侏儒也纷纷下跪。莫之扬忙还礼,请众人站起。
曲一六笑道:“这大虫害了我们十几条人命,今日苍天垂怜咱们曲家庄,巧中安排,才有两位仙客驾临,为咱们除去虎害,今日咱们就将这虎肉煮了,好好款待两位仙客!”众侏儒一齐欢呼,过来十几个粗壮的侏儒,方把死虎抬回石屋凉棚之前。
曲一六引莫之扬、安昭到石屋厅堂中,叫人泡上茶来。莫、安二人但觉茶水中有一股别样的清香。安昭对茶道颇有心得,赞道:“此茶入口微甘,浅品略带苦味,入喉之后则口中生香,实属极品香茗。”
曲一六附掌道:“仙客所言极是,只是还有一样,泡茶之水如何?还请仙客细品。”似是极为得意。
安昭端杯再品一口,凝神道:“此水入口即滑,不吞自咽,当属无根之水。”莫之扬忍不住问道:“柳弟,水还分有根无根?”
安昭道:“天地虽广,不过五行。金木水火土,各有百样形。水为其一,亦是如此。譬如江河湖海是水,冰霜雪雨亦是水,蜜桔之汁,蛇蝎之液,也一样是水。无根之水泛指雪、雨等天上之水,花露等等也可以说是无根之水。”莫之扬叹道:“想不到区区一个‘水’字,便有这诸多名堂。”
曲一六赞道:“仙客真个是学识渊博,实不相瞒,这壶茶泡的是什么水,小老儿也说不上,还请仙客移步一观。”
两人随曲一六转到石屋之后一片岩石前,但见岩石上裂开了一道缝隙,呼呼喷出雾气。旁边有三四个侏儒各持了一束柏枝,雾气喷在柏叶上,结成小水珠,滴在一个玉盅之中。在骄阳照射之下,柏叶凝露十分缓慢,足足半炷香功夫,四个侏儒才接了半盅水,盛于一个黑坛子之中。
安昭不由道:“这样接一壶水,得多少工夫?”曲一六笑道:“这雾气只是七八日才喷一回,每回都是正午时分,不过三四刻便停了。若要凑足一壶之数,总要一两个月才得。”莫之扬道:“那你们怎么够喝?”
曲一六哈哈笑道:“仙客见笑了。这圣水得之不易,不是两位仙客到此,小老儿怎舍得沾上一滴?平日里我们都饮用苦泉中的水。”
莫、安二人很是惊奇,回到石屋厅中时,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喝茶,曲一六懊恼不已,连道:“小老儿请二位仙客看圣水,却不是小家子气,不舍得请仙客享用。鄙庄地窖之中,还窖藏着十二坛圣水,仙客不饮,让小老儿怎生过意得去!”两人推辞不过,捧起茶来,越发觉得无比珍贵。
曲一六叹道:“两位仙客有所不知,我们辛辛苦苦积攒这点圣水,原是只供神女所用的。可惜,神女下山已有五年了,却还不见回来。”他这一说,旁边一个和他差不多老的侏儒曲二三嘟哝道:“那小六一喝了那么多年的圣水,一离开这里,便忘了咱们这些驼子,呸!”曲一六喝道:“谁让你在这里了,出去罢您哪!”曲二三脸色发紫,辩道:“她怎么说也是我的女儿,我数落我女儿还不成么?”
曲一六面如严霜,正色道:“她是神女,怎么是你女儿?”曲二三见曲一六动了怒“呸呸”着出去了。莫之扬心道:“这曲二三若不是驼子,倒与百草和尚活似一对兄弟。”
曲一六道:“两位仙客有所不知,曲家庄早有祖训:神女一现,苍天开眼,泽被万物,乐比忘川。神女怎会是他曲二三的女儿?”望着曲二三的背影,目光中露出怨毒之色。
主客又闲聊一会,日已渐渐西斜。言谈之间,二人知道曲家庄众侏儒已在这里生活了近百年,从未出过深山。又过一会,虎肉煮熟,众侏儒请莫之扬、安昭到上首坐了,分坐在二十几张木桌上共食。莫、安二人见菜肴中有雁肉、野蘑菇、山禽、鹿脯、荸荠,以及一些说不出名目的山中珍奇。还有一坛酒,二人一品,却觉得味甚粗劣,想来这曲家庄制酒之法不算在行。但主人肃客颇是殷勤,菜肴又颇是精致,二人一顿饭吃得还是很愉快。安昭独不食那雁肉,莫之扬也不吃,安昭嫣然一笑,深觉“郎乃惜情人,颇可付终身”
饭后,二人欲告辞,但主人再三挽留,二人见日已近西,不好推辞,心想明日再走也不迟。曲家庄众侏儒见二人答应,一齐欢呼。曲一六吩咐给仙客准备宿处,特别嘱咐要将至少四张床拼到一起。
莫之扬、安昭见山中景色奇秀,与主人说要瞧瞧风景,两人携了手向一处高处登去。到得峰顶,极目四处,但见林木重峦叠障,绵延不绝,不知有几百里还是几千里。莫之扬笑道:“柳弟,我们不如就在这曲家庄住下,你改名叫曲四六二十四,我改名叫曲三七二十一,天天在此看夕阳,喝圣水,也不枉曲庄主仙客之称。”安昭笑道:“凭什么你三七二十一,我就四六二十四?我要改名也要改成四六二十二,就是做数字,也要跟你紧挨着。”莫之扬道:“可四六只能是二十四,怎会是二十二,那不算错了么?”安昭柔声道:“和你在一起,算错了账便又怎的?”
莫之扬听她虽是玩笑之言,但其中情意却无限绵绵,不由心中一荡,挽住她的肩膀,在她颊上轻轻一吻。安昭满面飞红,低声道:“让二八一十六,九九八十一看见多不好?”莫之扬不由回头去望是否跟来了人,安昭却已轻轻矮身从他臂下钻出,寻一块平滑些的石头坐下,取出竹笛,横在唇边,悠扬宛转的音乐便从笛管中飞出。
笛声之中,莫之扬取出剑来习练。当年项庄舞剑之时,旁边便有乐曲相佐,这些日子以来莫之扬已练熟项庄剑法,九十九记剑招已能得心应手。与安昭笛声相和,长剑或疾或趋,错落有致。不知过了多久,安昭一曲奏完,莫之扬“九九归一”也收了剑。夕阳已完全沉没于山峦之后,群峰间惟余一片茫茫雾气。
安昭赞道:“七哥,你的剑法已比我强了,再假以时日,项庄剑法必能名动江湖。”莫之扬笑道:“我可不想名动江湖。”携了安昭,向石屋走去,一边道:“柳弟,我觉得这套剑法虽然精巧,但一招进出,却花样太多,我的内力不及催送,剑招已经变化。这剑法遇到庸手自然不同凡响,但如果遇上像丛不平那样的剑术大师,则不见得管用。”忽然心中一动,道:“我知道了。”站在路边,拔出剑来比划,喜道:“你瞧这九十九招剑法之中,哪一招最为厉害?”安昭笑道:“项庄剑法最厉害的就是九九归一,这我还不知道?”
莫之扬道:“可你知道为什么这一招最为了得?只因这一招将九十九种变化化而为一,虽然比九八劫厄、九七繁灾简单了不知多少,便是比参商双星也简单,但这一招最厉害的正是看似简单,实则复杂。它的九十九种变化无不可以随时展开,只是一剑,实则九九。若是我们将这套剑法中的每一招都改成一剑,则必定威力无穷!”
安昭喜道:“应该如此。只不过要将一剑寓含几十种变化,那是何等难事?”莫之扬道:“九九归一,将九十九种变化合成一种,其余的还能比九十九多么?”言语之间,手中持剑试着将一招“八仙过海”中的八记剑式化成一剑,但觉丹田之内一股热力升起,沿神阙、水分、下脘、鸠尾、肩井,一路向淆乐、清冷渊、四渎、阳池等手太阳经络诸穴冲去,运之于剑,忽然一柄寻常的青铜剑“嗡”的一声剑芒飞涨,直欲飞去。莫之扬顺手一挥,剑锋自旁边一株尺余粗的红松树干上划过。
安昭赞道:“七哥,好剑!”听“喀啦”响动,那株红松慢慢断开“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惊道:“你原来一剑便削断了这株树!”莫之扬又惊又喜,再试着将“桃园三义”、“十为小满”两招化成一剑,果然得心应手,内力催动之处,长剑显出近一尺多长的青芒,滋滋有声,威力惊人。安昭拍掌道:“七哥,你好聪明,这剑法如此了得!”
莫之扬心想这三招既然能通,则一通百通,今后将项庄剑法改成九十九剑,谅来应非妄想,见天色已晚,与安昭回到曲家庄石屋中。
曲一六见二人转回,亲自陪同二人到住房。二人见曲家庄人已将四张床拼成一张床,共拼了两张大床。安昭从未与莫之扬同室住宿,见了两张大床,不由面红过耳。莫之扬道:“曲庄主有所不知,我这人有一个毛病,睡起觉来那鼾声直如打雷,柳弟难以忍受,相烦给在下另安排住处罢。”
曲一六立即吩咐下去,不一会,一个侏儒来报已安排就绪。莫之扬随曲一六到另一间石屋中,准备上床睡觉。曲一六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坐在一旁说了许多话,似是有些魂不守舍。莫之扬忍不住道:“曲庄主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曲一六一怔,愕然道:“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仙客,小老儿正有一事相求。”从袖中取出一副画轴,道:“日间小老儿给仙客说起过的神女,下山整整五年啦,曲家庄上下无不牵挂萦怀,我们这些矮子又不敢下山去寻她,仙客四方走动,若是见到她,还望捎个信儿,就说全庄一百七十几口人都盼见她一面。这是她的画像,请仙客过目。”
莫之扬心道:“还用什么画像,日后我在哪里见到一个不及半人高的女郎,大半就是你曲家庄的神女。”却不便明言,见曲一六打开画轴,也就俯身去看。方看了一眼,忽然“啊呀”一声,急忙上前抢过画轴,面色大变,目瞪口呆,再也说不出话来。
那画上一个女子绝非侏儒,但见她体态婀娜,冷眉秀目,鼻挺口正,神情中一丝冷笑,似讥嘲又似怨恨。这人莫之扬是熟知的,不是别个,乃上官楚慧是也。
莫之扬这几年就可说是受过不少惊吓,但哪一次也不如这回更让人回不过神来。他双手捧着那幅画轴,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恍惚之中,似是见到上官楚慧的一颦一笑,又听到她幽幽道:“我娘说啊,当时贵姓一是武,另一就是上官。上官家庄严高贵,威震皇宫。那时候啊,可是好生了得。”一会儿又变作怒容,恶狠狠道:“你也说我脾气不好!什么其实、只要,分明是说我脾气不好!”最后化成一个跪在观音像前的少女,道:“观音娘娘在上”心中大痛,道:“她就是你们曲家庄的神女么?”
曲一六正要回答,忽然屋门“砰”的被撞开,一个侏儒如一团风般冲进,劈手抢过莫之扬手中的画轴,转身便跑出屋外。莫之扬心中正乱,那侏儒身手不亚于寻常江湖好手,竟给他得了手去。不过,这一闪之间,莫之扬已认出来人,正是日间遭过曲一六喝骂的曲二三。
曲一六喝道:“你给我站住!”向外追去。莫之扬呆了一呆,抄起放在床边的长剑,也追出门去。
此时已交二更,夜黑无月,淡淡一片星光照见三条黑影一前两后在山峦丛林中奔跑。莫之扬人高腿长,轻功又日渐长进,曲二三虽然没命地奔跑,却是让莫之扬追得越来越近。曲二三跑着跑着,到了一处悬崖边上,心中一横,立在崖边大声道:“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跳下去了!”莫之扬顿住身形,道:“老人家过来,把画像给我!”曲二三冷笑道:“这是我女儿的画像,凭什么给你?哼哼,曲一六那个老不死把你们当仙客,但与我女儿比起来,你们算什么仙客?”
曲一六气喘吁吁追到,喝道:“我将画像给仙客,正是想请仙客打听神女的下落,你快把画像拿来!”
曲二三纵声大笑,道:“她是我女儿,是我和仙姑的女儿,她的画像,应该归我!”星光之下,见他双目之中充满怨毒之色,莫之扬忽然想起上官楚慧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寒噤。
曲一六忽然冷冷道:“曲二三,神女不是你的女儿,你不是想跳到苦泉中死么?那么,我便告诉你,神女其实是我的女儿!是我与仙姑生的女儿!我夜夜拿出神女的画像看,那是因为我是她的爹爹!”
曲二三愕然道:“什么?”忽然大声道:“你骗我!你在骗我!”旋风般冲上来,一拳向曲一六打到。曲一六冷冷道:“来罢!”拐杖向他当头劈去。星光之下,两个老侏儒竟似是世仇相搏,转眼间就“砰砰啪啪”各使了十几招,身上各中了对方不少拳杖。
莫之扬大声道:“有话好好说,你们别打啦!”踏步上前,欺身插进二人中间。曲一六、曲二三的拳杖悉数击在他身上,他以内功卸去,两掌外抵,将二人分开。孰知二人绕了半个圈子,又打在一起。曲二三大声叫道:“老不死的,今日我非要杀了你,也要还仙姑一个清白!”曲一六一反庄主斯文之状,冷笑道:“当年若非我已有婚配,仙姑怎会委身于你?你这个呆子!”两人打翻二十几年的老醋瓶,拳脚更加激烈。蓦地曲一六拐杖被曲二三抓住,两人一扯,曲二三趁机一把扯住曲一六的长须,死劲一拽,曲一六疼得大呼,头顶中曲二三下颌,曲二三收势不住,坐倒在地。
莫之扬跳到二人中间,道:“两位再不听在下之言,我可就不客气了!”忽听远处道:“什么事?是谁在那里?”十几个精壮侏儒打着火把奔来。曲一六见那些人已到了近前,大声道:“神女是大家的神女,怎么是谁的女儿?曲二三,我已说过,你屡犯庄规,这次又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你还指望我饶过你,妄想!”曲二三上前一步,沉声道:“曲一六,这么多年你欺侮我,我都忍了!我不用你处置,自己会想法子的,现在我只要你告诉我,神女是不是我女儿?仙姑到底是不是和你和你这个畜生说的一样?”
莫之扬听他语声有异,向他看去,见曲二三面如死灰,双目之中却闪着晶亮的寒光,让人见了不寒而栗。他叹一口气,暗想:“上官楚慧怎会是这群侏儒的神女?怎会是曲二三的女儿?或是曲一六的女儿?”愈想这件事愈觉得有说不出的一股滋味,心中一酸,暗道:“娘子,这可是真的?”竟有些晕眩。忽然一人将他扶住,莫之扬不用回头,也知这是安昭。摆了摆手,拉着安昭退到一株树下,瞧着场内众侏儒。
曲一六道:“曲家庄众人听了,这曲二三屡犯庄规,竟将神女画像抢走,好教仙客无从帮咱们打探消息!”众侏儒都骂曲二三。
曲二三道:“这老畜生竟说神女是他与仙姑生的女儿!他他”他这句话倒是颇为有效,曲家庄庄规之中第一条就是“戒奸情”顿时,十几道目光一齐转向曲一六。曲一六呆了一呆,道:“这话是我说的么?曲二三,只有你这种腌臜人才会想这腌臜事!哼哼,嘿嘿,哈哈!”
莫之扬站在松树后阴影之中,望着曲一六,摇头苦笑,心想:“不知娘子给他们当神女是怎样滋味?我从未听她说起过,想来她也不大喜欢,是了,我问她童年在哪里长大的时候,她虽不说话,但目光中的痛苦神色却与曲二三一模一样。”忽觉得心头奇闷,拉住安昭的手,安昭觉得莫之扬手掌发抖。
曲二三惨然道:“你们不会相信我的。也罢,我把画像还给你,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左手从背后腰带中抽出画轴,给曲一六递去。曲一六冷哼一声,伸出手去,正要接过那画轴,曲二三忽然右手抓着一块石头,劈面砸来。曲一六方才未正眼看他,蓦然发觉,为时已晚,但听一声响,当即昏死过去。众侏儒大惊,一齐呼喝,上前去救。
曲二三一石头砸倒曲一六,自知已无退路,跑到悬崖边,哈哈狂笑声中,向崖下跳去“啊”的一声惨叫直坠崖底。
众侏儒大惊,有一个道:“下面是苦泉!”过了一会儿,才听到“咚”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