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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曰:愁怀难遣,茫茫然仙境错看。猛然回首,刹那间惊喜万千。雾呵峥嵘久不去,上有灵光流转;水洗青峰长轰鸣,下承碧波深渊。风清清其若无,云漫漫其在前。冽气涤胸,百草润目,淡淡心高远。一声长啸入云天,引得群山声相连。纵有诗意无处书,只因高处不胜寒。
待解东巨等人离去,莫之扬与上官楚慧从高粱田中钻出。莫之扬道:“娘子,你怎的惹上了万合帮?”
上官楚慧笑道:“说来话长。我自从练成了四象宝经上的功夫,便经常找人比试武功,有一日在饭馆听有人吹嘘万合帮新任帮主解东巨的武功如何如何厉害,我当时正要赖饭钱,便上前一刀将那人的耳朵割去,对他道:‘叫你们帮主来,我要和他比武。’那人却哭道:‘姑娘和万合帮有仇,为何拿小人开刀?小的并不是万合帮的。’我一听更加来气,心想你不是万合帮的却为何要替他们胡吹大气?将他另一只耳朵也割了去。这样一来,饭钱自然无人敢收,不过,第二日,万合帮的就将我缠上了。我一路伤了他们十二个人,扬言要与他们帮主一决高下。这不,他们的帮主真来了。”
莫之扬咋舌道:“你为了逃脱一顿饭钱,就将人家两只耳朵割去,又惹了这么大的祸?”上官楚慧撇嘴道:“怎么啦,谁让那人胡吹大气来着?”莫之扬见她蛮不讲理,怒道:“你这样不行!假若人人都像你一般,天下谁人还能保得耳朵完好!”上官楚慧瞪眼道:“好啊,倒教训起我来啦。我妈早对我说过,秦三惭的传人就是我的对头,我练好武功时就要找他的传人比武。阴差阳错,该咱俩分个高下。不知你是现下比呢,还是再约日子比?”
莫之扬听她说起“妈妈”来,脑海中顿时闪过上官云霞的影子,心想那老前辈寄身侏儒山上,此中凄凉痛苦,实非常人所能想像;不过她性子那样乖戾,给安昭埋下“阴罗搜魂掌”的祸胎,又有些惧恨。牵动心事,默然无语。
上官楚慧以为他服气了,嘻嘻笑道:“其实咱俩是夫妇,谁高谁下不一样?你怎么说也是和万合帮大有渊源,见我跟他们作对,心里就不痛快,好啦,我给你赔个不是,求求傻相公别再吊着个傻脸儿了好不好?”
莫之扬正色道:“上官姐姐,咱们不是夫妇,那时咱们还小,说的话做不得真的。”上官楚慧一丝笑容登时僵在脸上,慢慢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莫之扬道:“好姐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你知道不知道,我你唉,我们小时候说的话,算不得数的,我们做好朋友,你永远是我的好姐姐,好么?”
上官楚慧一双眼睛越睁越大,冷笑道:“好,你长大啦,你懂事啦。”两颗泪珠悬在眶上,她伸手抹去,一字一顿道:“你不会后悔,是么?”
莫之扬见她情状,心中大恸,上前一步,道:“我我慢慢说给你听。”上官楚慧退后一步,厉声道:“我不要听。我只问你,你方才说的话,会不会后悔?”
莫之扬觉得喉咙发干,说话无比艰难,轻轻摇摇头。上官楚慧闭目一声长叹,蓦然喝道:“来罢,让我领教秦三惭门人高招!”短刀一闪,劈向莫之扬面门。莫之扬怎么也未料到她忽然有此一举,惊觉过来,刀锋离面已不盈四寸,百忙中身子一侧,只觉得左胸一凉,顿时多了一条半尺长的口子。莫之扬惊道:“上官姐姐!”上官楚慧厉声道:“我不是你上官姐姐!”脚下一踮,翻身打了一个旋子,短刀挟裹着劲风,一连三招“唰唰唰”攻到。莫之扬堪堪避过,不由发根倒竖,吓出一身冷汗,心想:“她的武功竟到了这般地步!”大声道:“你先停手,有话好说!”
上官楚慧道:“你快拔剑,废话少说!”呼呼两刀,贴着莫之扬头皮擦过,莫之扬连忙矮身低头,道:“你听我说!”上官楚慧道:“我先杀了你,然后再赔你一条命便是,还有什么好说!”说话之间,劈出五六刀,莫之扬左腿一凉,又中一刀。他知今日再不还手就要丧生在她刀下,意动手到“铮”的一声,长剑已在右手,刀剑相击“叮”的一声。上官楚慧只觉虎口一麻,短刀险些脱手,冷笑道:“秦三惭的弟子,果然有两下子。”莫之扬道:“这剑法不是师父教我的。”
上官楚慧道:“那是谁教你的?”莫之扬心中一动,道:“这是姐姐的妈妈教我的。你不识得这是潇湘剑法么?”
当日莫之扬与安昭从侏儒山苦泉底石洞中逃出,安昭将上官云霞所藏的武功秘笈及玉玺悉数带走,潇湘剑法便是其中之一。莫之扬此时说潇湘剑法是上官楚慧之母所授,原也不是信口开河。他本指望如此一说可以引上官楚慧暂且罢手,哪知上官楚慧“哇”的哭出声来,道:“我妈妈不在人世了,你还这样戏弄于我,莫之扬,咱俩一起死了罢!”刀法更急。
她当年在范阳城外山洞中时,那是一心想救莫之扬出狱,天天祷告老天保佑莫之扬好好活着,此时却恨不得莫之扬立时便死于自己刀下。只是莫之扬的潇湘剑法何等厉害,左手捏着剑诀,右手“小疾早治”、“良药苦口”、“有叶无花”绵绵使出,一团剑光将短刀死死缠住。不过,他可不敢伤了上官楚慧,数次剑锋甫沾上官楚慧衣衫,便立即收回。
两人一口气拆了七八十招,莫之扬身上两处鲜血飞溅出来,他怕失血过多伤了元气,一边使剑将上官楚慧攻势挡住,一边左手食中二指连点,封住自己伤口周围几处穴道,阻滞血流之势。上官楚慧见他武功如此了得,又惊又恨。但她天性之中死拼滥打的脾气已被激发出来,忽然招式一变,全不顾自己是否会受伤,呼呼一连八刀向莫之扬夹头夹脑劈去。莫之扬见她使出两败俱伤的法子,就似有三世血海深仇一般,不由大惊,撤剑抵挡,丁丁当当一串暴响。上官楚慧觉得右臂一阵阵酸麻,心念一闪,刀走轻灵,不与莫之扬相击。这样一来,反而将莫之扬提醒,他心道:“说不得,只好先把你的刀磕飞,再慢慢跟你道歉。”剑光一长,专寻上官楚慧短刀拍去。他此时的内力当世之中已算少有,上官楚慧的短刀给他磕了三磕,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出“啪”的插进两丈开外的地上。上官楚慧一声怒喝,和身扑上,莫之扬长剑指住她心口处,摆手道:“上官姐姐,别乱来,你听我说”上官楚慧一声冷笑,忽然全身一挺,莫之扬醒悟过来,为时已晚,剑尖已有寸余没入她胸口。莫之扬慌忙拔出剑,扔在一边,上前扶住她双肩,急道:“你怎样?你怎样?”
上官楚慧嘶声道:“弟子莫之扬一生不负上官楚慧,待她真心真意,决不移情别恋,若违此誓,甘受狱火冶炼,嘿嘿,小相公,你长大了,有出息啦,我好生喜欢”脖子一低,软绵绵跌倒。
莫之扬大惊,道:“上官姐姐,上官姐姐!”上官楚慧一声不应,胸口伤处鲜血直冒,莫之扬手指连挥,封住她几处穴位,伸手在她面前一探,觉得呼吸虽弱,但一息尚存,当下将她横臂抱起,手掌按住她背心,将一股内气输灌过去。上官楚慧轻轻哼了一声,莫之扬大喜,道:“娘子!娘子!”上官楚慧却不再应声。莫之扬呼道:“你不要死,傻相公不想你死!”抱着她向福云客栈冲去。
他此时势若疯虎,片刻间到了门前,一脚飞出,大门应声震开,大叫道:“店家!店家!快找郎中,快找郎中!”一边遇门便踹,奔进掌柜房中。
那掌柜慌忙点起灯,看了二人一眼,吆喝店伙计去请这镇上郎中急诊。小镇之中哪里有什么好郎中?好容易等到他来,却醉醺醺的,只向上官楚慧身上一看,腕上一搭,便摇头道:“人都死了,还看什么?”
莫之扬一把扯住他手腕,道:“快救她活命,不然,你也别想活!”那郎中见他双目红肿,却透出一股杀气,吓得酒醒了一半,道:“你放手,我再看看。”看看伤口,又号号脉,给她伤处敷了些药粉,沉吟道:“这伤势不至送命,但她脉象已是细弱之极,唉,敝人也没办法,你快找车一路向西送到三原城中,那里有家济世医堂,‘不医死人’陈金石便在那里坐堂。你只消说福云镇的高凤宝介绍去的,便不会有错。”
莫之扬奇道:“什么‘不医死人’?”
高凤宝还未说话,掌柜便抢着道:“就是说只要病人有一口气,陈金石就能教他活过来,但若是已经死了,他老先生也没有法子了。”莫之扬扔出一锭银子,道声谢,抱了上官楚慧转身便走。掌柜兀自道:“小店给你备上一辆马车,那三原城距此尚有一百二十余里,你抱了一个病人,哪能”忽听莫之扬一声“多谢”已在二十余丈之外,不禁愕然,吁口气道:“马车也没有这么快的。”
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心急火燎,足不沾地地飞奔。路上觉得上官楚慧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知道她正在生死关头,左掌托着她背心,将内力不断灌输进去。如此一来十分消耗内力,一个时辰之后,莫之扬头上已是白气腾腾。此时天已微微发亮,路上已有早起的行人。莫之扬问明道路,知三原城已不到十里,当即加快脚步,拼力奔去。
正奔跑间,忽听身后传来两匹快骑奔驰之声,那两骑来得好快,转眼便追了上来,马上乘客叫道:“让路,让路!”莫之扬往路旁一闪,两匹快马已掠过,见是一男一女,那女的一回头,莫之扬已认出是席倩。席倩也认出他来“咦”了一声,给那同行的男伴低声说了一句话,那人勒住坐骑,转过身来,打量莫之扬一眼,抱拳道:“是莫小师叔么?”
莫之扬见他二十三四岁年纪,紫色脸膛,脸上虽有英武之气,却很憔悴,正是那日在雾灵山路上所遇的病人,知是秦谢,喜道:“在下莫之扬,不敢请教你可是姓秦么?”
秦谢道:“正是。”脸上闪过一丝喜色,翻身下马,脚下一趔趄,险些摔倒。莫之扬迎上前扶起。
忽听路上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响,听来蹄声甚密,不下三匹快马。秦谢变色道:“莫师叔,有人追我们,我要先走一步。”莫之扬奇道:“是三圣教的狗东西么?”席倩脸显急色,道:“这事一句话讲不清,咱们快走罢。”秦谢点点头,道:“莫师叔,咱们后会有期。”翻身爬上马背,回头抱一抱拳,与席倩策马而去。
莫之扬自语道:“谢天谢地,你还好好地活着。”听得追骑已近,也不愿招惹,跃到路边沟后。不一会儿,三骑人马驰过。莫之扬认出是宁钊父子,另一人黄皮寡瘦,却是“天鹰水鲨”刘云霄。暗自奇道:“这人怎的又与宁家父子混到一起去了?”有心帮秦谢打发了追兵,却因一来现下不是时候,二来这三人单打独斗自己可取胜,但若是联手自己恐怕也没有胜算,只得恨恨吐了口气。
待他们走远,复上路快行。不一刻到了三原城。三原城离长安不远,其时正处唐明皇开元之治衰落之时,然世相奢华之风却有增无减,便是这三原城也是一派繁华盛景。莫之扬无心浏览城貌,寻人问了路,径奔济世医堂。到得医堂,堂内只有一个小药僮,在扫地抹桌,说道:“这才什么时候?陈先生到巳时才会来的。”莫之扬从包中拿出一锭十两纹银,央求道:“我这病人再迟救片刻,怕是不行啦。求小哥快请陈先生。”那小药僮不要他银子,道:“好,我锁了门,你在外面等。”
莫之扬抱着上官楚慧坐在医堂檐前石阶上,只觉得心急如焚,只念那陈金石快快便会赶来。忽见街上行人中有三个人似是面熟,向他望了一眼,低声交谈几句,装作若无其事地走了。莫之扬此时心智有些混乱,待那三人走后,才想起这正是昨夜与万合帮何大广副帮主在一起的几名帮众。正在思索应付之计,却见小药僮已引了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走来。
莫之扬将上官楚慧抱进医堂一间静房之中。陈金石察看一番,道:“奇怪,奇怪。”莫之扬忙问端的,陈金石道:“这女病人脉象紊乱,似是有两副经络一般。”莫之扬心想四象宝经的习练法门正是将内气一分为二,喜道:“老先生真是神人。”
陈金石沉吟道:“她的伤势决不致丧命,莫非练过内功,导致经脉受损,一遇外伤,便即发作?”莫之扬见他说得对路,拜道:“恐怕正是如此,老先生救她性命!”陈金石摆摆手,淡淡道:“医者父母心。你不必如此。这样的病人我也是头一回遇上,要治也只有一个险法子。”
莫之扬道:“什么险法子?”陈金石道:“我给她施以二十四针灸之法,激她心脉,然而要救她性命,却要你受点罪了。”莫之扬道:“什么罪我都能受。”
陈金石点头道:“她气血甚虚,需以阳气滋补,必须服男子鲜血,方有望度过难关。”当下取了二十四枚金针,一边给上官楚慧上针,一边道:“怎样,你可要想好。”莫之扬想起她当年救自己的情形来,那时自己身中罗而苏的铁砂掌,小命难保,若非上官楚慧给他接骨,又教练功,今日世上哪儿有个莫之扬?点头道:“便是以我的性命换她的性命,那也没有什么。”
陈金石点头道:“小哥情深意重,这女子必能活命。”言间二十四支金针下毕,上官楚慧“嗯呀”一声,眼皮动了几动。莫之扬面露喜色,道:“先生,怎样放血?”陈金石取出一柄刀,叫莫之扬捋起袖子,露出小臂,看准一条血管,小刀扎处,鲜血冒出,滴滴嗒嗒流入一只小银碗之中。
却在此时,只听一人道:“好个多情郎,嘿嘿,我可开了眼界啦。”屏风“砰”地被打得四分五裂,现出两个人来,却是十八婆婆与一个女郎。
莫之扬向那女郎望了一眼,不禁大惊,只见她脸上横七竖八纠结了十几道伤疤,教人看了顿生寒意,只有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却闪动着清澈的聪慧的光采。她身旁还跟了一条牛犊般大小的藏獒,伸着舌头呼呼喘气。莫之扬心念一闪,失声道:“你是雪儿妹妹?”
那女郎身子一颤,两行清泪顺着伤疤累累的脸颊流下,忽然捂住面孔,脚下一跺,转身冲出医堂。十八婆婆骂道:“傻闺女,你不是想见他么?”追了出去。那只藏獒以为莫之扬得罪了主人,低吼一声,向莫之扬扑到。莫之扬乍见到雪儿,神思恍惚,那黑犬扑到身前,方才惊觉,一掌将它拍到一边,叫道:“雪儿!”掠出医堂,追了过去。那藏獒汪汪大叫,紧追莫之扬,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莫之扬五年来从未见雪儿一面,此时一见之下,心中兄长关爱之情滚滚而涌,足不沾地,连追了五六道大街,却忽然见不到二人的身影。大街上熙来攘往,他四处眺望,全是匆匆忙忙的行人,不由急得冒汗,大叫道:“雪儿!”那藏獒认准了他,这时已经追到,扑上便咬。莫之扬正自急躁,飞起一脚,那牛犊般的藏獒却也吃不消,连翻几个滚,爬起来时,呜呜低叫,夹着尾巴后退几步,转身跑了。
莫之扬心想:“狗的鼻子最灵,我跟着它便会找到雪儿。”如此一来,又成了人追狗。那藏獒吓得一路狂吠,一溜烟地猛蹿。
莫之扬的臂上血管已被割开,这番发劲奔跑,血流加快,开口处便如一道血箭似往外急冒。他惊觉之时,左侧衣袍已经染得鲜红,慌忙捏住伤处之上的穴位,心想:“雪儿可以慢慢寻访,娘子的命却要现在就救。”这时才知道鲜血宝贵,急往济世医堂奔去,觉得脚下一阵阵发软,暗道不好,及跑到医堂,眼前一阵阵发黑,却见那陈金石脸色苍白,衣衫也不知怎的被撕破了,忙问端的。
陈金石道:“方才来了几个大汉,不由分说,将病人抢去了。”莫之扬闻言大惊,耳朵中“嗡”的一声,一头栽倒。陈金石忙给他扎住伤口,又灌服了一碗药剂,莫之扬醒转过来,道:“是什么样的人?”陈金石叹息着说了,莫之扬听他所述,知是万合帮的人将上官楚慧劫去,见济世医堂被砸得乱七八糟,忙向陈金石道歉,要赔偿他银子。那陈金石却果然“医者父母心”拒不收赔银,劝莫之扬报官。莫之扬谢过,跌跌撞撞走出门去,大叫道:“万合帮的狗杂种,欺负一个重伤的女子,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就来找我!出来!出来!”
街上行人皆惊惧地望着他,莫之扬大叫几声,觉得天旋地转,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忽然眼前全黑,软绵绵跌倒。他心道:“完了,娘子是没法救了,安昭也见不上了,老天,老天,你为何这样待我?”想要大叫,声音却再也发不出来。脑中一声轰响,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莫之扬悠悠醒转,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似在云端游荡,神智一丝丝回到躯体之中。睁开眼睛,先看见一幅青底白花的床帏,接着听到有人说话,一个声音苍老,一个声音圆润,正是十八婆婆与梅雪儿。
只听十八婆婆道:“傻闺女,你从三圣教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见他一面么?为何见了他,却转身便走?又为何见他快死了,却要救他?”
隔了好久,梅雪儿叹道:“我也不知道。婆婆,我在三圣教时吃了不知多少苦头,可从来也没有怕过。为什么一见到阿之哥哥,我就觉得害怕?从前我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儿,今日成了这般模样,他见了不知有多么失望。婆婆,你说是么?”
十八婆婆怒道:“他若是有半分失望,婆婆先挖去他的眼珠子,他再看不见你,就不会失望了。”
梅雪儿忙道:“那怎么成?我只想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我自己好不好,快乐不快乐,我可是半点也没有放在心上。婆婆,若不是你救了我的性命,此时世上哪还有一个梅雪儿?雪儿已经死过一回啦,还有什么事不明白?”
十八婆婆叹道:“傻闺女,你哪里就能事事都明白了?再怎么说,当年你父亲给你们订下了亲事,他便不能反悔。”
莫之扬心中悚然一惊,想起当年在宝石山下竹宅之中,有一日梅落给莫道安祭灵时说道:“莫家、梅家门楣无福,两家只剩下咱们三个人啦。我已是年过半百,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离你们兄妹俩去了。你们两个可要相亲相爱,等你们再长上几年,我就给你们张罗了婚事。莫兄弟,你在地下有知,想必也会赞成愚兄的这个打算。”当时莫之扬、梅雪儿跪于一侧,因年岁尚小,并不能完全明白梅落话中之意。现下莫之扬回忆起来,霎时有如遭到雷电轰击,幼年与雪儿妹妹跟随梅落四处乞讨时的情景一幕幕闪过,心底有个声音道:“莫之扬,梅伯伯一家待你恩深似海,雪儿妹妹待你一片深情,此生此世,你要辜负了他们么?”
听梅雪儿苦笑一声,道:“婆婆,我曾听说过一首诗,觉得很有道理。‘纤陌纵横人如织,王侯公子比比是,斯人专寻幽僻处,漫吟离骚谁者识?’此诗以屈原自谓,屈原是何等清高之士,离骚是何等绝世之吟,尚无人识得,这也是运数使然,我一个苦命女子又有何怨言?”
莫之扬听了她这番言语,心道:“安昭若是见到雪儿妹妹,定会引为知己。”忽觉这首诗极熟,却偏偏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十八婆婆道:“你那姓莫的哥哥是秦三惭那老东西的徒弟,怎么你也像那老东西的徒弟?我一听这些就头痛得很。”
梅雪儿道:“婆婆,可你并不晓得,雪儿能保得清白之身,全是做这诗的人点拨。那日冷堂主叫我去侍奉教主,我执意不从,被关进三圣洞中。”十八婆婆道:“呸,冷婵娟这个妖女险些害了婆婆老命。”梅雪儿道:“是啊,当日一起欺负雪儿的,还不止她一人。雪儿能有什么办法?只好大哭一场,想一死了之。做这诗的人正巧经过洞外,伸手捉了一只蝴蝶,自语道:‘何以发兴捉蝴蝶,只因蝶翅斑斓色。’他一说这话,我就明白了,教主为何要我那、那样,还不是因为我生得不丑么?我只要毁了面容,就能保住了清白。不然当时一死了之,岂不连见阿之哥哥一面都不能了?现下我看到他长得又高大又英俊,武功又这么好,心里真是高兴极了,就是日后我死了,见了爹爹,也好说与他听。”
莫之扬只觉得心如刀绞,听十八婆婆骂道:“你真是傻到家啦。哼,想当年那秦三惭老东西就无情无义,他教出来的徒弟,也好不到哪儿去。他救了婆婆一命,婆婆本对他还有三分好感,可是他全忘了你爹爹生前所托,与别的女子混到一起,瞧他为那女子连死活都不顾的傻劲儿,便知两人已是孽情深种。哼,我去问问他,到底娶你不娶?”
十八婆婆是火暴脾气,当即从外厅向里“蹬蹬蹬”走来,梅雪儿跟着走进,道:“婆婆,使不得!”却忽然睁大眼睛,原来莫之扬已经坐起,心想两人对话显然已给他全部听去,不禁面红过耳,低下头去。
莫之扬站起身来,向十八婆婆拜道:“救命大恩,晚辈不知如何报答。”十八婆婆笑道:“你不用说什么报答,雪儿的话你都听见了,她的心意你想必早已知道。嗯,你们两个青梅竹马,婆婆今日做个主,给你们拜堂成亲,好不好啊?”
十八婆婆一生纵横江湖“龙爪手”功夫天下驰名。后来忽然隐身,四十年未听到她的消息,此番重出江湖,却一不留神便栽到冷婵娟手里。不过,她究竟是江湖名宿,冷婵娟的“美人三笑”何等厉害,也未把她怎样。久闯江湖,成就了一副风风火火的脾气,也不管梅雪儿是不是难堪,直接给莫之扬做起媒来。
十八婆婆一把抓住梅雪儿手腕,拉到莫之扬身前,道:“我说的话,你们听明白了没有?你们今日拜堂成亲,以后就生死不分,好好地在一起,知道了么?”
莫之扬望着梅雪儿,见她脸上伤疤累累,想到她这五年来所受的非人苦处,恨不得立时将她拥进怀中,再不教人欺负于她。可十八婆婆的这番话却教他动弹不得,怔怔望着梅雪儿,不知如何作答。
梅雪儿一双眼睛渐渐湿润,强笑道:“阿之哥哥,你不要答应,那婆婆槐下的三炷香,早被三圣教的人撞坏了,再不会燃了。”莫之扬想起二人以半炷香为限赌割草的童年趣事,大叫道:“雪儿!”似是呆傻了一般。
十八婆婆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情形来,喝道:“痛快点,你认不认老身这媒人?”
原来,当年武林奇侠邵飞傲门下收了四个徒弟,三男一女,其中大弟子是个男徒,叫秦仲肃,四弟子为女徒,叫苗良秀。二人一起学艺习武十余年,情愫暗生。可秦仲肃之父早给秦仲肃聘了一门亲事,女子姓范,家中催秦仲肃回去完婚,秦仲肃心下苦恼,执意不回家。后来老父捎来急信,言道病重卧床,大骂秦仲肃不肖,秦仲肃只得返回太原家中。
到家后才见四处喜气洋洋,原来秦父病重是假,骗他回来完婚是真。秦仲肃负气而去,那范氏女子不忍羞辱,悬梁自尽,秦父自觉无颜面对女方家人,又急又气,果然一病不起,不久撒手归西。秦仲肃内心大恸,为父守丧三年。苗良秀去找他,秦仲肃道:“两条人命,已成了你我重重之隔,此生此世,你我注定无缘结成夫妻了。”苗良秀大怒,发誓这一生之中再不见秦仲肃,并割下一丛青丝,掷于地下。苗良秀那年十八岁,自此改号十八,性情大变,在江湖上四处闯荡,动不动就下手杀人,闯出一个“女魔苗十八”的名号来。
当时有谚云:“世上好人多如麻,阎王派来苗十八。”意为苗十八乃阎王使者,专索人命。其时邵飞傲已死,秦仲肃恼恨苗十八滥杀无辜,旧情渐逝,于三十七岁那年娶妻生子。苗十八听到消息后找上门去,责秦仲肃不守信诺,秦仲肃也正想制服苗十八,以正师门,于是越说越僵,终于动上了手。两人连斗两日两夜,不分胜负,当年学艺时的情丝却又在心底密密生长起来。秦仲肃舍家而去,与苗十八相偕在江湖上闯荡。
秦仲肃的莫逆之交游方道士七阳子受秦妻所托,寻访秦仲肃,秦仲肃与苗十八避而不见。其时苗十八的仇敌联合起来,纷纷找二人寻仇。二人武功高强,仇家自难得手,但秦仲肃半生英名为女魔苗十八所累,也尽付诸流水。七阳子不忍秦仲肃一世英名被毁,竟以死相劝,死前大呼:“秦兄何在?”秦仲肃受到震动,与苗十八分手,赶回家中,才知结发妻子亦为苗十八的仇家所害。秦仲肃心灰意冷,改名三惭,自此潜心佛学道学,每日钻研经文,时日一长,终于悟道,并与武功相融,创立了多种武学绝技。就连上官婉儿与他亦相差甚远。秦三惭被誉为武林第一人。
苗十八独自在江湖上游荡,知今后再难与秦三惭联袂江湖,从此躲进深山。起先是躲避仇家,后来渐渐悔悟,深觉自己罪孽,便复出江湖,想趁有生之年,扶弱济穷,多行一点善事,以积阴世之德。不料出世后才知世事非昨,当年的仇家固然已大多不在人世了,便是秦宅也已没有人迹。她多方打听,始知秦三惭被关在范阳大狱,她去探寻几次,均给官兵发觉,却无意之中听到一件旧事:原来当年上官婉儿与秦三惭一战,对他的武功人品极为钦佩,自知跟随韦、武集团之所为势不能久,托他保管一样极为重要的物件,便是江湖四宝的录条,上述江湖四宝的所在及用途。秦门的五个徒弟韩信平、魏信志、杨信廉、范信举、牟信义知道王信坚、路信朋两人忠耿,未与之谋,五人将录条弄了副本,致使走露了消息。江湖上因此大起风波,三圣教教主辛一羞认定秦三惭既有录条,便有江湖四宝,亲上秦府约战,辛一羞惨败,知道自己没本事斗过秦三惭,便秘密知会安禄山。安禄山大喜,派军将秦三惭捉拿。
苗十八无意中听到秦三惭的五个徒弟的密谋,哪里还忍得住?当即现身而出,与他们动起手来。但她以一敌五,却是未占上风,路信朋恰巧赶回,哪会信苗十八所言,双方一场恶战,苗十八身受重伤,无奈遁去。伤愈之后,四处寻访旧友,设法营救秦三惭。一日忽遇一名少女遭到几个大汉围攻,苗十八仗义相助,救出那个少女,正是梅雪儿。从此二人相依为命,已有半年了。
现下苗十八想起自己与秦三惭的种种旧事,心思更坚,催道:“你认不认老身这个媒人?”莫之扬好生为难,当真是遇到了平生最为难断之事。
梅雪儿双目湿润,苦笑道:“婆婆,你何必为难他?”挣出手来,向屋外跑去。她心想:“阿之哥哥本来只拿我当妹妹,他对那个女子的关心,我已亲眼所见,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梅雪儿这五年来天天思念莫之扬,开始是妹妹对哥哥的想念,后来心中却有了一种奇怪的滋味,只要一想起阿之哥哥,她便觉得精神百倍。她心中的变化连自己也不知,直到有一日教主传话,要她去侍夜,她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心中已深深地爱着阿之哥哥。因此,她宁肯自毁面容也不从命。等她在古庙中意外见到莫之扬,却不知为何自惭形秽起来,心想:“原来阿之哥哥已长得这样大了。”
梅落无妻,许多事不会料理,梅雪儿自小便会料理家务。这个小女孩儿,原本就有一种发自天性的母性情怀。等与莫之扬重逢,这些念头都成了一种自卑,因此,她多次躲避莫之扬,不让“阿之哥哥”看到自己这张伤痕累累的面容。她想:“我就这样一辈子不见他,在他心中,我就永远是天真活泼调皮捣蛋的雪儿妹妹。”虽然她这样想的时候,泪水往往便流下来,但又同时觉得特别甜蜜。那个时候啊,她的脑海中有个莫之扬,而想像之中的莫之扬的脑海中有一个娇憨可爱的小雪儿。她替莫之扬回忆与小雪儿在一起的时光,越想越心醉,到最后,却回到现实之中,沉醉变成了心碎。
梅雪儿边哭边跑,不知何时,到了一片荒野之中。几棵杨树已落光了叶子,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特别萧瑟。梅雪儿再也站立不住,扑倒在一棵树下,放声大哭,直哭得背过气去。昏昏沉沉中她觉得有人轻拍自己的后背,也全然不顾。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慢慢醒回神来,扭头看坐在身边的人正是莫之扬,翻身坐起,抹干眼泪,两人对望一眼,莫之扬道:“雪儿!”梅雪儿强笑道:“阿之哥哥,我荒唐得很,你不要怪我。”
莫之扬一阵心酸,道:“雪儿,咱们兄妹重逢,若是梅伯伯知道,不知该多么高兴。”梅雪儿叹息不语,良久道:“阿之哥哥,那个没过门的嫂子得的是什么病?”
莫之扬道:“她叫上官楚慧,唉,她不是你没过门的嫂子,她是我的救命恩人。”
梅雪儿心中一阵暗喜,接着问起端的。兄妹这才互道别来之情,两人你说一段,我说一段,五年来的种种遭遇终于互相知晓。莫之扬略去与安昭相识一节没说,心想:“日后再讲不迟。”
梅雪儿得知莫之扬已练成一身高明的武功,很是高兴,道:“阿之哥哥,我这次跑出来,偷了三圣教的一样东西。”莫之扬想起冷婵娟的话来,道:“三圣教跟咱家有深仇大恨,早晚一日咱们要报此冤仇。偷人家的东西虽然不好,但偷了三圣教的东西么,却是大大的好啦。”梅雪儿心中一热,道:“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东西?”脱下左脚的靴子,揭开鞋垫,取出一件金光灿灿的物件,递给莫之扬。
莫之扬见是一支金梭模样的东西,不过五六两重,笑道:“这玩艺值不了多少钱,那冷婵娟却说你闯了大祸,三圣教小家子气得很!”
梅雪儿笑道:“你不知这东西的奥妙!”拿回那只金梭,将顶端一个钮柄一转“咯”的一声,金梭两侧弹出两排小齿,再拧一下,又弹出两排,如此拧了九次,共弹出十八排小齿。莫之扬赞道:“好精巧的玩艺。”心想:“雪儿妹妹总是女孩儿家的心思,她喜欢这些小玩艺,我今后一定会给她买几样。”梅雪儿道:“不错,可这不是什么小玩艺儿。阿之哥哥,你猜这是什么东西?”
莫之扬猜几样,都没猜中。梅雪儿道:“三样东西跟它齐名,一个叫北铁,一个叫西石,一个叫东玉。你再猜猜这是什么?”
莫之扬双目一亮,脱口道:“南金?”
梅雪儿笑道:“不错,这就是南金。”递给莫之扬再看。莫之扬将十八排小齿推回去,顺着拧动钮柄,格格连声,十八排小齿又依样弹出,道:“雪儿妹妹,江湖四宝,怎的都是让人想不明白的东西?”解下腰中的那块“西石”给梅雪儿看。两人猜了很久,也不知这两件东西的用途。莫之扬道:“雪儿,那陆通让咱们藏的玄铁匮,你猜是什么?”梅雪儿脱口道:“难道是北铁?”莫之扬点点头。
霎时之间,两人心中都一阵惊喜,江湖四宝,除了东玉之外,三样已全在二人手中。梅雪儿将金梭塞到莫之扬手中,道:“阿之哥哥,你拿好啦。”莫之扬道:“你拿着我拿着有什么不同?”两人推来推去,正像儿时推让好吃的食物一般。
忽听一人道:“婆婆给你们做个主!”两人一惊,却见十八婆婆不知何时已来了,走上前来,笑道:“你们早若如此,何用老身做媒?来,婆婆做主,你俩交换这两样东西,做个信物便了。”梅雪儿脸上一红,将金梭收回,十八婆婆将金梭一把拿过,顺手将西石也拿过,笑道:“来,你们闭上眼睛,我把信物给你俩交换交换。唉,两个孩子早该如此。”梅雪儿羞道:“婆婆,我”却真的闭上眼睛。莫之扬暗道:“这信物一换,便是订了终身,安昭可怎么办?”正要出言说明,忽觉颈中、后背两处穴位一麻,已被十八婆婆点了穴道。梅雪儿惊道:“婆婆!”十八婆婆冷笑一声,出指如风,将梅雪儿也点了穴道。
莫之扬、梅雪儿又惊又怒,一齐道:“你做什么?”
十八婆婆“嘿嘿”一笑,将金梭、奇石装入怀中,道:“枉秦三惭教你武功,你却不知救你师父,这两样东西,我要拿去救人啦。”又对梅雪儿道:“我说怎么总也找不到,原来是藏在鞋子之中。婆婆走了!”脚下一点,几个起落,已在二十丈之外。梅雪儿怒道:“你还我们东西!”远远听十八婆婆道:“答谢媒人,本就理所当然!”不一会儿,影子也不见了。
梅雪儿大骂道:“死老太婆,我以为你对我好,谁知全是假心假意,死老太婆!”莫之扬也是气得发晕,却安慰她道:“她拿去救我师父,虽然手段不大光明,却是一番好意。骂她有什么用?”梅雪儿自偷了金梭,一直怕三圣教捉到自己,其实这金梭她也并不放在心上,先是让三圣教心疼,自己解气,及至见到莫之扬,想到这个东西可以送给阿之哥哥,此物在她心中才珍贵起来,忽被十八婆婆骗去,如何不气?兼之本将十八婆婆看作亲人,这时才知十八婆婆所图的不过是这件东西,生气之外,又加了一层伤心。骂了一通,叹道:“阿之哥哥,这下怎么办?”
莫之扬道:“先设法解开穴道再说。”闭目运气,冲撞穴道。试了几次,真气阻滞,心想自己那日失血过多,真气也不充盈了,叹口气道:“看来咱们要在这里熬足十二个时辰啦。”两人相对苦笑。
眼见暮鸦归巢,天色渐渐黑下来。两人面对面坐着,一动不能动,这般枯坐,甚是乏味。梅雪儿道:“阿之哥哥,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从前哪,有一群小兽想过河,大家坐在一条船上,船在河里走着走着,忽然起了大风,掀起了大浪,船进水了,这可怎么办?猴子最聪明,它说:‘咱们人人都讲一个笑话儿,若是大家都笑,它就可以留下,有一个不笑,它就跳到河里去。怎么样?’大家都说好。小猴于是就讲了一个笑话。所有的小兽,羊啦、猫啦、小狗啦,都哈哈大笑,因为小猴讲的实在是太有趣啦。惟独小猪没有笑,小猴自己定的规矩,只好先跳下河了。接着小羊讲了一个笑话,别人都哈哈大笑,小猪又没笑。小羊自认倒霉,也跳到河里去了。好一会儿再没有人敢讲了。眼看小船进水越来越多,小狗说:‘我讲罢。’它一边讲一边看小猪,结果刚讲了两句,小猪哈哈大笑,说阿之哥哥,你猜它说的是什么?”
莫之扬微笑道:“我又不是小猪,我怎么知道它说什么?”
梅雪儿咯咯发笑,道:“小猪说:‘哈哈,刚才小猴讲的故事太好笑啦,哈哈哈哈哈哈”
莫之扬一愣,醒过神来,哈哈笑道:“这小猪脑袋也太慢了,这会才明白过来。”两人相对大笑,梅雪儿道:“上一回我给叶大叔讲这个故事,后面你猜他怎么问我:‘小猪为什么笑?是不是小狗特别会讲?’”
两人又大笑。莫之扬一口浊气随着笑声吐出,忽然觉得颈间被点穴位一跳,穴道竟自然解开,说给梅雪儿听,梅雪儿大喜,道:“我再给你讲上几个笑话,看灵不灵。”谁知越用心越不行,梅雪儿连着三个笑话讲完,莫之扬也没将后背上的穴道撞开,沮丧地道:“我倒像那个听不懂笑话的小猪一般。”梅雪儿笑得“咯咯咯”响,道:“阿之哥哥,你比小猪可聪明多啦。”心想十八婆婆也并非坏到家,若不是将两人的穴道点了,两人怎会如此面对面说说笑笑?又想若是他和我的穴道永远解不开,我们就这样永远地坐在一起,不知该有多好?不由得痴了。
莫之扬见她神情,问道:“怎么啦?”
梅雪儿幽幽道:“阿之哥哥,你记得爹爹教我们的一首古诗么,名字叫迢迢牵牛星。”慢慢念道“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终日不成章,涕泣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莫之扬道:“记得啊。”梅雪儿叹了口气,道:“这天上的星星,可都有这么些好故事。”
莫之扬望着天上的星星,心想:“昭儿与雪儿何其相似?唉,那天上的星星纵然烦恼,也不及人的烦恼更甚。”也叹息一声。梅雪儿道:“那牵牛星、织女星几千年,几万年都一动不动,是谁点了他俩的穴道?他俩天天能相对脉脉,纵是无语,也是销魂。”莫之扬听梅雪儿发此惊人之语,浑身一震,道:“咱们俩永远是亲兄妹,你说是么?”梅雪儿心中难过之极,强笑道:“是啊,将来你娶了老婆,我也永远是你亲妹妹,是么?”莫之扬刚想说话,却忽然觉得这话十分难答,不由呆住,两人一时默默无语。
忽然之间,听到有人走了过来。莫之扬耳力极好,听清是十几个人的脚步声,心想:“这儿是一片荒野,这些人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一会儿,果见十几个人打南边走过,径到西边一片林子前,生起一堆火来。接着陆陆续续来了十几帮人,有的一帮五六个,有的却足有七八十人,都到了那林子前。不过一顿饭工夫,那火堆旁边就聚了五百多人。莫之扬心中思索,道:“雪儿,今日是什么日子?”
梅雪儿道:“今日是九月二十八,阿之哥哥,这些人干什么来啦?深夜聚会,可当真邪门得紧。”莫之扬道:“这是万合帮大会。”他想看看上官楚慧是不是也被他们押来了,运起目力,苦于夜色黑重,虽然有一堆火,但七八十丈之外,还是看不清。只看见那些人彼此不说话,默默坐着,似在等什么人。
莫之扬心想:“现下我穴道未解,可千万别给他们发现。”过了小半个时辰,忽见万合帮众人纷纷站起,一齐向几个后到的人抱拳施礼,猜想是头面人物来了。莫之扬心中焦急,忽听衣袂破风之声甚急,身边十几丈处掠过六条人影。这次离得近,他可看得清楚是韩信平、魏信志等六位师兄。幸喜天色黑透,虽然极近,六人却未发觉他二人。
见韩信平等也奔到林子边,人群让开一条路,六人走了进去。莫之扬想看个究竟,不知不觉间站起来,梅雪儿低声道:“阿之哥哥,你的穴道解开啦。”莫之扬这才恍然,给梅雪儿拍开被封穴道,低声道:“我先去瞧瞧,你回去等我。”梅雪儿摇摇头,道:“我和你一起去。”莫之扬道:“危险得很。”梅雪儿笑道:“你放心,我不能帮你打架,要逃跑却是足够,不会拖累你的。”莫之扬想起那日在老风口自己发劲追她都没追上,料来她的轻功不会太差,拉了她的手,道:“那可要小心,如果真打起来,你什么也别管,一溜烟跑回去等我就是。”
两人运起轻功,悄悄掩到那片林子前,藏在树后,果见是万合帮正在开大会,解东巨帮主、何大广副帮主都坐在地上。另有几人莫之扬见过,只是不知姓名。莫之扬眼光搜索,忽然定住,见一个紫衫女子横卧地下,神情委顿,正是上官楚慧,不由得又喜又怒。喜的是上官楚慧还在人间,怒的是万合帮竟如此对待她。
一名老者照着一卷名册,足足半个时辰,才将五百多人姓名点完,向解东巨躬身施礼,道:“禀帮主,今夜有五百二十七人到会。”解东巨点点头,站起身来,目光在人群中扫视一遍,开口道:“召众位兄弟开此大会,只因有两件事情须弄个明白。”顿了一顿,接道:“万合帮创立至今已有七十余年,哪一代帮主不是赫赫有名?只有前帮主秦三惭得罪朝廷,弄得官兵四处捉拿帮中兄弟,一人闯祸,万人遭殃。这些日子以来,本帮主四方奔波,官府才算答应下来,不再与咱们万合帮为难。可是有人说,咱们需去范阳城中,接秦三惭出来。那叫什么?那叫送死!因此,今日大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商定要不要救秦三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