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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浅墨闻声一望,不由就面露喜色。
只见堂外,被东施弄破的大门口,一个少年正吊儿郎当地靠着门框站着。门外朦胧的夜色衬着他沾泥带草的衣履,让他显得格外潦倒。那少年的神色略显疲惫,这时望着堂上的铁灞姑,只见他脸上怔怔的,神情似乎欢喜又似乎烦恼无限。
李浅墨望见他的神色,不由也呆了呆。
只见那少年生得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左眼角下还挂着一道斜斜的疤痕,不是索尖儿,却又是谁?
李浅墨再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出现,更没想到,以他这般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竟然也会这般为情所困。
这两日想来他找得好苦,要不也不会这么衣履狼狈。只见索尖儿喊出了那句话后,似是自己跟自己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幽幽的,脸上表情又是决绝又是凄惶,似是自己对自己叫出的话也无能为力。
却见柴婆婆迷迷糊糊地拿眼朝外一望,怔忡道:“怎么今儿来了这么多求亲的?子弟们,给我在外面好好搜一搜,看看还有多少少年郎在外面候着,一并都给我叫进来好了!”
堂中子弟想笑又不敢,只得虚诺了一声。
异色门中满门都是女子,虽说个个长相奇怪,可她们的驻地却布置得大有情趣。庭中草木修剪得花木扶疏,房宇之间更是一尘不染。何况,今日毛嫱敲响裁云板,发出九畹令,这可是她们门中盛典,虽是仓促之下,整个异色庵也显得隆重至极。这时只见天上七盏七色灯高悬,庭中的数十个异色门低阶子弟一个个垂首低眉地立在那里,神态恭谨之至,反衬得门口那个少年更加的形容潦倒,举止粗狂。
索尖儿见这时人人都在看他,却把脸上烦恼之色收起,嘿嘿一笑,慢步向堂上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还不停地用眼瞟着铁灞姑。
却见铁灞姑的脸色渐渐紫涨起来,似是越看他越气,气得眼中直要冒出火星来。她心里暗自恼怒道:他姓索的当自己是什么东西?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捡便宜!居然说什么:“他不娶,我娶!”那他当自己是什么人了?!
眼见她越来越怒,索尖儿的神色反越来越正常起来。
这两日。他为了铁灞姑失踪一事,时时刻刻担心不止。他这样一个人,无牵无挂惯了,猛然发觉自己居然对一个女孩子如此上心,且还是止不住的担心,不由越想就越是对自己恼怒。
他倒不是恼怒别的,只是恼怒于自己居然陷入如此被动的境地。这时,眼见自己一句话居然可以挑动得铁灞姑如此动怒,却不由转怒为喜——少年人心性本来难测,索尖儿只觉得终究是自己占据了上风,一时再无被动之感,脸上烦恼之色一洗而尽,竟有些得意洋洋起来。
如不是满门师长在座,铁灞姑真恨不得冲上前去,照这小子脸上来两个大耳刮子。
她自然不知道索尖儿这几日来的情怀转变,只道他仍是那个一见面就与自己斗了个天翻地覆的混小子,眼见他得意洋洋,只道他是趁机羞辱自己,不由得越看越怒,怒到后来,恨恨地把眼一挪,再不肯看他。
李浅墨眼见他两人如此神态,不由觉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
以铁灞姑那样的脾气,其刚强倔强处,只怕与索尖儿不相上下。而两人只要一见面,彼此神态就有如斗鸡一般。偏偏索尖儿还喜欢上了这个女子,这世事当真不可逆料。
这时索尖儿已走上堂来。他与李浅墨一在堂上首,一在堂下首,只是这么一站,两个人之间意气感应,只觉一股少年男子的阳刚之气大盛。
异色门中。全是孤独的女子,此时不少人望望李浅墨,又望望索尖儿,见他们都是为铁灞姑而来,想想自己的身世经历,不由对铁灞姑大是羡慕起来。
却见严婆婆望了索尖儿一眼,不由皱眉道:“这却是哪儿来的小混混?”
她们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生性本就孤僻古怪,虽然各有际遇,但俱都不信任男人。这时她们看看索尖儿,再看看李浅墨,不觉心里就在做比较。越看越觉得索尖儿大不着调,对他恶感越甚。
索尖儿眉毛一跳,忍不住就要开口反讥。
李浅墨知他脾气,连忙抢先作答。只见他说话前先一肃手,极为庄重地介绍道:“各位,这位就是长安城中无人不晓的‘嗟来堂’的索堂主了。”
他此言一出,连索尖儿都被他弄得一愣。
严婆婆忍不住一皱眉:“嗟来堂?我怎么没听说过?难道老婆子我多年未出门,见闻越来越寡陋了。”说着,她望向李浅墨“你认识他?”
李浅墨点了点头。
他眼见索尖儿适才喊出了:“他不娶,我娶!”虽知此语出自情急之下,却也知道正是索尖儿本心。又眼见他衣冠不整,遭人轻视,出于哥们儿义气,一意要与索尖儿撑足面子,忍不住随口开掰道:“不错,他就是索堂主,我是他堂中护法。”
——适才他飞身而进,于画后挟持异色门主一幕却是人人见到,个个都知他身手了得,这时听他说自己原来不过是堂中护法,而堂主却是眼前新来的这个少年,人人忍不住对索尖儿凛然生敬。
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虽一直不得空,还是早听得身边那个小丫头见缝插针、叽叽喳喳地低声把李浅墨刚刚如何独斗三施与毛嫱之事说了个尽。言辞间把李浅墨描绘得十分英雄了得,知道正是他刚才解了门主被逼之困。不免多少对他心存感激。这时眼见他们堂主来求亲,也不得不庄容以待。
沉吟了会儿,只听严婆婆道:“你果然要娶我门下弟子铁灞姑?”索尖儿未答之前,一抬眼,先望向铁灞姑。只见这女子平日那么磊落英爽,这时却也被羞得个面红耳赤。
铁灞姑身材本就生得高大健壮,兼之皮肤黝黑,平日再不带一星半点儿女儿气,可这时,却见她那黑黑的脸上带上了一点玫红,双眼晶晶亮亮,正自含羞带怒。
索尖儿一见之下,只觉心中轰然作响。平日里,他本对见过的一千女子一向都略不动心,只觉得她们虚伪做作,装娇扮弱地十分无趣,可及至碰到了铁灞姑,却偏偏最爱看铁灞姑这样一个英朗不逊须眉的女子偶然间流露出的女儿之态。只觉得那样的女儿之态,才是铁干虬枝间,墨梅般的花朵偶然一绽,也才最意态天然。
他有意要多看看,所以故意延捱着不答。
铁灞姑越是羞窘,他反越似得趣一般。
似这般的少年心态,他自己怕也解释不清楚。足把铁灞姑折磨够了,他方才开口道:“正是。”
严婆婆不由一皱眉,回头低声与柴婆婆等几人商量了下。她们几个似都不喜欢索尖儿的形象,但门规所限,不得不耐着性子问道:“那、向我们异色门弟子求亲的规矩,你可知晓?”
索尖儿愕然摇头。
却听严婆婆嘎嘎一笑,伸手一摆,吩咐道:“拿规矩来!”
李浅墨听她口气,就已觉察不好。一转眼,就见有异色门下弟子恭恭敬敬地捧出了一个托盘来。
那托盘硬木制就,上面雕龙刻凤,涂漆上彩,打造得十分精致,盘上还蒙了一方黄绢。却听严婆婆笑道:“几十年了,都未曾请出过这桩规矩了,今日请出来,也算给门下弟子们开开眼。”说着,她把黄绢一掀,只见托盘上就明晃晃地露出三把刀来。
那三把短刀个个明光锃亮,只听严婆婆慢悠悠地道:“你既要娶我异色门下弟子,我们当然要试试你是不是真心。废话少说,少年人,就看你的了。”
眼见李浅墨与索尖儿都面露讶色,她接着解释道:“草莽儿女,无需作假。你要娶我门下弟子,必须要经过三关六试。这头一关,就是这三把‘问情刀’了。你拿在手里,无论选上自己身上哪儿,给婆婆我来个三刀六洞,我就算你是诚心的了。”说着,她嘎嘎一笑“如若不敢,还是及早退去为妙。”
李浅墨听得都忍不住面色一白。
——所谓“三刀六洞”那该是指用这三把刀自剌,扎向自己身体,且还要透体而过,留下六个洞来才算。
怪不得她异色门满门弟子差不多个个孤独终老。李浅墨一时望向索尖儿,他情知,以索尖儿目下对铁灞姑的关切,断不肯让她被禁在异色门中,也如她的师姐师妹般孤独一世,可异色门这三关
却听索尖儿一声痞笑:“无论身上哪里都可以?”
严婆婆点点头。索尖儿却摸了摸自己耳垂,坏笑道:“你们异色门的规矩好怪,难不成凡是要娶你异色门的弟子,那男人以后都要戴个耳环?”说着,一伸手,他已摸起一把刀来,向自己左耳上就是轻轻一扎。
一滴血渗出,他左耳上已刺穿了一个洞。他面色不变,另取一刀,又向自己另一个耳垂上轻轻一扎,又扎了一个洞,扎罢还刀于盘。笑道:“我说老婆婆,你们只端了刀出来,干什么不附送上一双耳环?现在不穿上,日后这扎出的洞又长上了,到时还算不算?”
堂上堂下都是草莽子弟,人人都知,所谓“三刀六洞”多半是指向四肢上扎的,谁也没想到索尖儿居然这般取巧。
严婆婆看不惯他那痞里痞气的样子。可他虽说取巧,却也不算违了自己的话,一时也找不出茬来,脸色忍不住一变,禁不住怒道:“你少狂!还有第三把,我倒看看你要往哪儿扎?要说,你这么想戴耳环,自己去当个女人好了,也不用娶女人!这第三把你扎在哪里,总不成你长出第三个耳朵来?”
索尖儿含笑取过第三把刀来,拿在手里细细打量。
李浅墨开始本替他焦急,没想索尖儿急智之下居然想出这么取巧的法子,心下不由好笑。这时不由好奇,要看他这第三刀怎么扎。
只见索尖儿笑笑的,含笑望向铁灞姑。铁灞姑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一开始,见索尖儿依言拿刀,本还担心自己错怪了他?-说不定,这小子今日良心发现,不是来戏弄自己,而真是来救自己的
她这么想着,心头不由一阵懊恼,一是懊恼于她不想见这小子受伤,二是懊恼于她根本不想由这小子来救自己,知道日后如落他话把儿,必然难堪。
没想她还没懊恼完,居然看到那小子给自己扎了两个耳朵服,心头不由大怒,直觉得自己又上当了。这时眼见那小子笑看向自己,当然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
却见索尖儿笑笑地望着铁灞姑,含笑道:“这第三刀嘛”
众人正等着听他说下去,却见他手起刀落,这一刀,竟狠狠地向自己的左腿上刺去。
他这一下用力极大,那刀本锋利,一时只见,刀尖从他大腿前面贯穿而人,直从后面贯穿出来,刃尖露出足有半寸。
索尖儿那么硬气的一个小伙子,也忍不住咧了咧嘴,可咧了咧嘴后,他就势带出一笑,依旧笑笑地看向铁灞姑:“当然要往这儿扎!”
李浅墨也没料到他突然之间对自己猛下辣手,这时急得身形一晃,一闪身,已到了索尖儿身边。他一伸手,一连点了十数下,上上下下,封住了索尖儿伤口,周围的穴道,急着给他止血。然后定了定神,伸手向怀里一掏,掏出了他羽门秘制的金创药,伸手一撕,已撕开索尖儿的裤管,一咬牙,就把那把刀拔了出来!
哪怕他已封住了索尖儿穴道,哪怕他出手极快,刀一拔出,手里羽门特制密药就已合上了索尖儿的创口,可一股血还是喷了出来。
那血一溅,竟直溅到铁灞姑衣上,却听索尖儿笑道:“不知我这脏血,可污损了铁姑娘的衣服。”
铁灞姑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浅墨只听得心头一酸。别人想来不能懂,他却在索尖儿那短短一语中,听出了他无数自卑与自尊的交互纠缠——他一个长安城街头混大的小混混,居然痴恋上市井五义中声名赫赫的铁灞姑,这铁灞姑居然还是大野三大高门异色门中的高弟,想来这出身地位的落差,也是索尖儿的一段心结之所在。
李浅墨急着包扎索尖儿的伤口,满堂子弟,一时鸦雀无声,连严婆婆也哑了口,没料到这痞里痞气的少年竟有如此狠气。
铁灞姑却呆在那里,双目直直地盯着这个她一向讨厌的少年,那少年正冲着自己故作满不在乎地笑。她脑中只觉一片混乱,乱麻似的,再也理不清一个头绪。只觉得,那个讨厌的索尖儿,和他脸上此时的笑,只怕终自己一世,也断难忘掉的了。
只是她再想不出,日后自己记起这片笑容时,会不会还是像现在一样,失措当地。
倒数索尖儿最为镇静,李浅墨刚刚替他包扎完毕,他就转头冲严婆婆笑道:“三关六试,这是第一关,那第二关,却又是什么?”
严婆婆也定下神来,冷硬着面孔,凝声道:“第二关,就是要你硬挨一下你想娶的那个异色门弟子的全力一击。”
她脸上挂起一个冷笑:“我们异色门嫁出去的,日后自然不能当个挨打受气的。这一关,叫做‘杀威棒’,只看你受不受得了了。”
索尖儿面含微笑,挪起伤腿,就向铁灞姑走去。
李浅墨本在身边扶着他,忍不住手下一用力,要拦下他的脚步。
却见索尖儿侧脸冲自己望了一眼。李浅墨只觉得他那一眼之中,满是诚挚。也带着一个少年无比骄傲的尊严,似是在说:兄弟,好意心领,但这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就要一个人面对。
李浅墨不忍伤他自尊,由不得手一松,眼看着索尖儿拖着一条伤腿,已走到了铁灞姑身前。
铁灞姑这时脑子一团浆糊。她自幼跟从怪嬷嬷,她们师门所授,确实有一招拳法名为“杀威棒”只是一直以来,她就暗自疑惑:这一拳,是要倾尽全身之力,打过之后,就再无自保之力,但战阵之中,敌手岂容你如此聚力?她一直奇怪这一招究竟有何实用处?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那一招,却是用在这里的。
只听严婆婆喝了一声道:“三代弟子铁灞姑!”
铁灞姑忍不住身子一震,应声道:“在!”
却听严婆婆喝道:“咱们门规所限,这一招,你必须倾力而出,否则,若你未尽全力,就是打死了他也不算的,你可知晓?”
铁灞姑幼承怪嬷嬷教导,已被立下了极为严苛的师门规矩,这时听到长辈吩咐,不由立时点头。
只听严婆婆喝道:“涌泉何在?志堂不二;瞻彼异色,金刚不坏”
她念的却是她异色门中的心诀,也是“杀威棒”提气的法门。铁灞姑本是练惯了的,闻言之下,不由得就依样提气定神。
她凝神静气,把她异色门修炼之法依样施为,一时只觉,四肢百脉之中,精力无限。
随着严婆婆的声音,她精神越来越专注,眼前虽看得到索尖儿那看似无所谓、又实是大有所谓的笑脸,渐渐已不明白它具体是何含义。只觉得心头一阵慌乱,好像害怕着,害怕如果任由这张笑脸就这么一直冲自己笑下去,那自己此后,说不得真要断送在那张笑脸里。她越想越惧——照说,她跟索尖儿一见之下,就已讨厌这小子,但那时还多半是种居高临下的讨厌,再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居然会对他感到恐惧。
可这时她全力提气之下,已无暇再去想那么多。
就在这节骨眼上,只听严婆婆猛喝了一声:“击!”
铁灞姑全无防备之下,被这一声断喝,忍不住一拳“杀威棒”就向索尖儿心口击去。
然后只听得“砰”的一声,索尖儿一口鲜血喷出,铁灞姑都忘了避让,这一口血,竟喷了她个满头满脸。她只听索尖儿勉力大叫了声“爽”然后就已在抚胸后退。
铁灞姑一时不由脸色大变。
——她知道这一拳。是足以杀死索尖儿的。
好在李浅墨看到铁灞姑出手时,就已面色一变。
只见铁灞姑方才出拳,他就已飘身而上。他动作似慢实快,就在铁灞姑击中索尖儿胸口前一瞬,自己袖子已虚虚拂上索尖儿背心,袖下的手却借袖所掩,已似虚似实地按住了索尖儿的后心口,内力一吐,全力护住索尖儿心脉。然后手一缩,借力趁势,就把索尖儿向后一带。
饶是他全力施为,借力化力,索尖儿还是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
铁灞姑这时都想不到抬手去擦擦自己的脸,只觉得脑子中混乱成一团: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自己为什么会去伸手打他。他又为什么不躲这还是自己一向认识的那个索尖儿吗?
只见索尖儿中了自己一拳后,面色立时变得惨白,脸上原本带着痞气的笑这时再无力遮掩,那笑下面,似乎终于露出真心来。
铁灞姑猛觉心中一痛,那一拳,竟似不只打中了索尖儿,还连同打中了她自己。她突然间恨不得拿把刀来把自己刚打出的那只拳头剁下来。
却听索尖儿连声低咳,又冲地上一连咳出好几口肺血,整个人已委顿至极,精神却反而更加健旺,只听他冲严婆婆笑道:“那第三关,又是什么?”
满堂中人,先还有好奇之心、看热闹之念,这时见到索尖儿两关之后,连番溅血,人人不由都幡然色变。
严婆婆等几个老婆婆因为不喜欢索尖儿,本想要吓退他,也没料到会闹至如此局面。她们几个对望一眼,只见彼此白发皤然。老姐儿几个空守一生,却何曾有人这般对待过自己?一时只觉心头惨淡。
这回,却是轮到严婆婆说不出话来。干咳几声后,才听她道:“下一关,却比较简单。”说着,她招招手。却见她手下一个弟子凑上前来。严婆婆冲她做了个手势。
那弟子面露不忍之色,迟疑了下,问道:“当真要祭出‘钟情蛊’?”严婆婆一脸严厉,恶狠狠瞪了她一眼。
——当年西王母四大近侍中,严婆婆专职主管门中刑罚,所以门中弟子们人人怕她。此时,哪怕索尖儿已血溅当场,只要他还未死,严婆婆就不会坏了自己门中的规矩。
只听她沉声道:“拿来!”
李浅墨一时担心已极,正不知异色门这回又要弄出什么折磨人的东西,却见那弟子转入堂后面,好一时,才抱出个奇怪的物事来。
却见她怀里,一方大红绸子包裹着她抱着的物事,那东西在大红绸底下还在不停地扭动。及至走到严婆婆跟前,严婆婆一把接过,掀开红绸,满堂人等不由都吃了一惊,却见那红绸底下的,居然是一只彩羽金足的大公鸡!
却听严婆婆叹道:“你们想来都还不知道这是什么”她微微抬起头来,神态间有若追思回想:“想当年,咱们异色门第七代掌门,就因为痴恋一个男子,竟至耽误终身。那一年,他们本来婚期已定,哪承想最后,左等那男子不来,右等那男子还是不来,那位掌门伤心之下,又受了地狱门恶鬼之讥,最后只有怀抱一只大公鸡拜堂。从此,她定下规矩,如再有人想娶异色门中弟子,必须先了却她此番宿债。”
说着,她提起那只大公鸡,认认真真地把它供在桌上,竟冲着它就拜了三拜。
眼见她这般认真地下拜,拜的竟是一只无知无识的大公鸡,场面本有些好笑,可李浅墨与索尖儿却只觉得笑不出来。
那严婆婆拜过之后,李浅墨正不知她会有何举动,却见她一抬手,忽伸手捉过索尖儿适才用过的“问情刀”来。挥刀一剖,毛羽飞零,竟直把那桌上的大公鸡肚腹剖开。
只听那大公鸡惨鸣一声。李浅墨先开始看她一本正经地对那公鸡下拜,再没想到接下来的举动居然会是对之挥刀,忍不住低声惊“哦”了下。
却见那只大公鸡挣扎了几下,带着血扑腾,可严婆婆双手的劲力控制了周遭尺许之地,那公鸡再也挣扎不出去,终于倒地而毙。
然后,只见严婆婆嘴皮微动,不只是她,柴、米、尤三个老婆婆也跟着她嘴皮微动,咕噜咕噜的,也不知在念着些什么。李浅墨只觉得那声音听起来说不出的刺耳,索尖儿重伤之下,感受之强烈犹胜于他。只见索尖儿喉头耸动,眼看着就要忍不住呕吐出来。
李浅墨只有伸手抚在他肩头,与他度气按捺心中烦躁。
好一时,却见那公鸡的肚腹里,缓缓地,竟爬出一只幼小的壁虎来。
那壁虎通体火红,却只有指甲盖那么大小。李浅墨忍不住一奇,眼前情景,当真是他闻所未闻。
紧接着那个壁虎,接着,却又爬出了一只蝎子、一条蜈蚣、一只蛤蟆与一条小青蛇一原来竟是传说中的五毒。大荒山僻处化外,豢养五毒原也并不出奇,奇的是、那大公鸡竟是豢养这细小五毒的器皿。
然后,只见严婆婆神情庄重,似是极其忌惮这五样东西。她们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竟围着那五毒,围成一圈,似生怕它们逃逸出去。看她们满脸戒备的神色,竟然如逢大敌。
而满堂弟子,也人人屏声静气。
李浅墨发觉她们个个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心中不由凛然一惊,想来这公鸡腹内豢养的五毒极为凶狠。
只见严婆婆丝毫不敢错神,双目紧盯着那五毒,口里冲索尖儿道:“小伙子,要是有胆,你就伸出手来。”
她不敢松懈,所以也没看向索尖儿,背着身继续说道:“记得要把袖子撸起来。这就是你要过的第三关了。让它们一个咬你一口,你要还挺得住,这第三关就算你过了一半。”
——眼见满堂弟子离得那么远,人人还都惊怕得色变,那被这五毒轮流咬过,却又会是何等下场?李浅墨心头又惧又怒,就待阻拦。却见索尖儿一撸袖子,已伸出一条手臂来。
他失血之下,本来棕色的手臂这时也有些泛白。只见他冲李浅墨摇了摇头,微微一笑,忽然道:“你穿这个大红袍子可真古怪。”说着歪着头,打量着李浅墨,微微笑道“不过你生得俊,穿着却也古怪得好看。”
李浅墨被他说得愣住,不知当此紧要关头,他怎么还有闲心扯这个。
没想,接下来却听索尖儿笑道:“哪天我要真做了新郎,不知你可肯把这件衣服借我一穿?”
李浅墨不由苦笑。这件大红袍子,本是异色门主座下那小丫头趁自己不防,没头没脑给自己套上的。这衣服端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了套上它,兼之戴了个劳什子面具,自己没少挨骂。这时也没工夫跟索尖儿解释,只道他重伤之下,意识模糊,随口乱说的,只能冲他安慰地一笑,点点头。
索尖儿面露一笑,忽把手臂向那五毒伸去。李浅墨本要阻拦,但看到索尖儿坚决的神色,知他拼命也要破了铁灞姑的禁锢,却也不好动手相阻了。
却见索尖儿手臂才一伸入五毒所在之处,那条小蛇先一弹尾巴,飞一样地就叮在了索尖儿臂上血脉处。
只见索尖儿脸色一绿,这一绿,竟绿得整张脸碧青碧青的;紧接着,就见那壁虎、蟾蜍、蜈蚣、蝎子,一个个冲他手臂或咬或蜇,全部叮在了他的手臂上。
然后只见索尖儿脸上不停地变色,红了又红,白了又白,青了又青,紫了又紫他一边还忍不住地浑身颤抖。
好有小半炷香的工夫,那些叮在他手臂上的五毒才一阵震颤,落下地来,抽搐了几下,就已毙命。
只见索尖儿长吁了一口气,说来也怪,他本来苍白的脸色,这时却浮起一点红润来。
严婆婆此时面露一笑,忽伸手掰开那倒在地上的大公鸡的口,用刀子在里面一剜,就剜出一条鲜红的鸡舌来。她用刀尖叉着那鸡舌,直递到索尖儿嘴边,硬声道:“吃下去!”
索尖儿不由一怔。却听严婆婆道:“下面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刚才那五毒蜇体,是我们异色门种蛊的第一步。虽说对你来说,这一步大是难过,可对你的伤势却大有好处,你现在有没有觉得舒服了点。而这条鸡舌,却是种蛊的第二步。你若吞下,‘钟情蛊’由此终生种定。你一世不变心即好,如若变心,我异色门中,无论派出哪个低阶弟子,只要催动蛊毒,就可夺你性命。哪怕你靠上了天王老子,再也逃不过这等追命之咒。”
说着,她认认真真地看着索尖儿,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我看你年纪甚轻,所以才特意嘱咐你——你可别当跟我异色门女子求亲,也如这世上其他地方般的儿戏。你自己思量着,如只为一时冲动,这条鸡舌,你不必吃,趁早回去好了。否则,你吃下后,只要敢对我异色门下弟子变心,我异色门决不轻饶你性命。”
“仔细想想,估量下自己日后会不会变心,想清楚了再作决定。”
她说得极为郑重。
——有些话,作为门中长老,她本也不便说。
她自不知道索尖儿与铁灞姑到底有何牵连,但眼见他能为一个门下弟子如此,心中也不由有些感动。只是她见索尖儿似犹较铁灞姑小上好几岁,这段情缘就让她有些不解了。眼见索尖儿如此血勇,她先前厌弃索尖儿之心已有变化,所以此时,忍不住提醒上他两句。
却听索尖儿哈哈一笑。他边笑,边还指着严婆婆道:“你这老婆婆,却好不明事理!”说着他不由又笑又咳“我现在年纪轻轻,怎保得住以后一辈子不变心?又凭什么要保证自己一辈子不变心?你们怎么会随口就说到一辈子?若是这辈子都说定了,那我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乐趣?我可不会跟你说什么我一辈子不一辈子,天王老子也保不定谁一辈子就真不变心。比如我今天喜欢,明天不喜欢,那明天的不喜欢就可以证明今天的喜欢不是真的了?真真岂有此理,你说的这些,真真是什么道理!”
严婆婆见他两度洒血,本道他情定志坚,这时见他生死关头,终于示弱,一则遗憾,二则脸上却忍不住露出笑意来。
那笑意似是说:果然如此——不出所料,果然如此啊!这世上的臭男人,又岂有一个可信的?枉自己刚才几乎被这臭小子骗住。
她自己一生情缘本极失败,如同很多人一样,失败了后,出于私心,往往就情愿不断看到别人的失败,以此来验证自己的失败并非自己之过,好可以推上一句:这世道本是如此的!
那一句话具有如此巨大的安慰力量,足以来安慰自己的那场失败。
可她这模糊的笑意不经意间被李浅墨窥到,却让李浅墨心中只增荒凉。
索尖儿却远不似李浅墨般心细。他一向行其所欲行,很少会注意别人是怎么想的,所以他根本未看严婆婆的脸色。
只听他大笑道:“可笑你们还拿出这条鸡舌头来它又能管些甚鸟用?他日我如若变心,又岂是你一条小小的鸡舌头做的蛊能拦得住的?就像我现在有此心,又岂是你小小的一条鸡舌头做的蛊所能吓得住的?别动不动胁人以生死,我姓索的不吃这一套!我只求时时刻刻,不负此心,这一世也就快活了,再不肯像你这般瞻前顾后,枉活了一世。亏你年纪大,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也怪不得你们异色门弟子一个个都嫁不出去,依我说,没胆罢了!”
他四顾一笑:“你们是宁可相信被外面硬逼出来的山盟海誓,也不敢纵容自己一刻的真心。我就吃你这一口又如何?日后不好玩,我再变心,到时你只管来取我的性命去,哪怕你种下更厉害的蛊,那时为了要开心,我也会只管去变心的!”
说着,他伸嘴一叼,竟就着那刀子尖,把一条鸡舌头活吞了下去。
他这一番话,说得粗粗爽爽,豪豪壮壮,虽没几人听明白,却也说得一众异色门弟子心中翻滚如同云垂海立。却也有不少人不解,怎么这小子说着要变心,却又把这鸡舌头吃了下去?
却见索尖儿吞下那鸡舌后,猛然面色大变,以手抚心。他那么硬朗的人,居然像也承受不住这一蛊初种之毒,身子猛地向后一仰。李浅墨急急一扶,他就倒在了李浅墨身上。
严婆婆为索尖儿出言不逊,面色忍不住一变。这时见他受苦,忍不住嘿嘿一笑,顿了下,才道:“好,好,好!你既有胆,且随你。”接着,她面色忽转阴森“三关已过,还有六试”
她一语未完,李浅墨忽地呛啷出剑!
他猛然出手,一把吟者剑一指就指向了严婆婆的喉头。
严婆婆再没料到他这时会突然出手,避让不及,竟让他一把剑直逼在自己喉前不过三分之处。
李浅墨剑势已及,就此顿住,口中忍不住怒道:“人已被你们弄成这样,你们还想怎么样?”
他本不屑于偷袭,可见严婆婆如此不通情理,道什么:“三关过后,犹有六试”一时再也忍受不住,顾不得了,忍不住就出剑怒斥。
只听他喝道:“今日就到这里了!管你什么三关六试,今日这铁姐姐,我们是带走定了。有什么百试千试万试,过了今日,你们只管寻我姓李的来!到时你我剑下说话。”说着,他剑气一吐,逼得严婆婆飞身疾退。
只见李浅墨低头冲着索尖儿歉意地一笑,怀抱着他,身子飞腾而起,一伸手,还拉住了尤在怔忡着的铁灞姑,一行三人,已向堂外疾掠而去。
严婆婆不防之下,已为他剑意所伤,剩下三个老婆婆与她姐妹情深,不由略为照护。稍有耽搁间,李浅墨三人已越墙远去!
依旧是那个小小的院落,桂影扶疏,阳光初照。
跟那晚异色门之事,却已过了好几日。一张竹榻上,只见一个精悍的少年裹着纱布,正在养伤。他身边,却有个美丽的胡人少女,坐在旁边,正用花针穿着桂树叶儿玩。
那少女浑身上下,色彩斑斓。院中正值初夏,四处却只见绿叶,并没有花。她那一身的色彩,就如叶中之花。
只听她笑道:“索哥哥,你还没说,铁灞姑怎么一直没来看你呢?”
那少女正是珀奴。
自那日,李浅墨把索尖儿带回来后,一直就是她在照顾索尖儿的伤势。只听索尖儿笑道:“你再别对我笑,你再笑,哎哟哟”说着,他抚着胸口痛叫起来。珀奴一惊,疾问道:“怎么了?”
却听索尖儿笑道:“你笑得那么好看,再笑,我就要动心了。动心了后,只怕就变心了。哎哟哟,那时,异色门那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他用手势在头上做着白发蓬松的样子“就要发动钟情蛊,来追杀我了。那时岂不疼死我了?”说着,他带笑扫了不远处窗下正在练字的李浅墨一眼“到时,我这个嗟来堂的索大堂主,可不就真的要一命呜呼?照说,本来,我还该有救的”他顿了顿,故意惹珀奴来发问。
珀奴果然问道:“有什么救?她们不是说那钟情蛊一旦发作,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得吗?”
只听索尖儿笑道:“我要天王老子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可认识一个羽门中的绝顶少年高手,他还毛遂自荐地做了我嗟来堂的护法。本来这位少年高手怀有通天彻地之能,就是异色门也奈何不了他——那些丑女人,一个个见了他,早先中了比我还烈的‘钟情蛊’,所以我本也不怕异色门。”
说着,他忽郑重其事起来:“可你要再对着我笑。到时,异色门发动‘钟情蛊’,却是为了我为那少年高手的小丫环动了心,所以才变的心。那少年高手一怒之下,只怕再不肯把我搭救。到时哎哟哟,我岂不是会死得很难看?”
珀奴不由笑得一头的彩辫乱颤。
——李浅墨习字本来是日日必做的功课,这时见索尖儿奚落自己,也忍不住遥遥地伸笔一挥,一大串墨点直向索尖儿身上洒来。
索尖儿负伤之下,怎躲得过?
却听李浅墨笑冲珀奴道:“你别上他的当,他这是顾左右而言他。”珀奴问道:“什么叫顾左右而言他?”
李浅墨本来说了就有些后悔,知道珀奴这小丫头一搭上话最夹缠不清的,只能耐着性子回答道:“就是说,他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所以有意岔开话题,好让你忘了自己刚问过的话。”
他一答完,果然珀奴就又追着索尖儿问道:“你还没说,铁姐姐怎么还没来看你呢?”
原来,那日出了异色门之后,将将行了不足两里之路,铁灞姑神色焦急,担心她四个兄弟就要往千秋岗去。
李浅墨知她担心五义中其余人等的安危,他自己也是挂念,虽携着重伤的索尖儿甚是不便,还是跟她一起去了千秋岗。
可千秋岗头,但见乱坟纵横,虫鸣寂寂,再无一个人影。
李浅墨仔细查看之下,却再没发现一个人。铁灞姑忧心已极,还是李浅墨劝慰道:“你放心,我离开时,谢衣谢大哥告诉我说,这里交给他”
铁灞姑听到“谢农”两字,一时安心。接着她迟疑了下,望望李浅墨,又望望索尖儿,今日之事,她本来心乱如麻,这时更不如该如何面对为自己负伤的索尖儿。李浅墨最能体会人的心意,沉吟了下,道:“铁姑娘,五义中人,有柳叶军与谢兄相助,断不至遇险。不过你们兄妹情深,要不,我带索兄先回去养伤,你也回长安城先去探寻下他们,咱们日后再见?”
铁灞姑闻他此言,正合自己心意。她本急着走,这时方便走了,不知怎么,反迟疑起来。
她也不看李浅墨,更一眼都不看向索尖儿,只低着头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看了好半晌,才忽一跺脚,就此去了
可一连这几日,自从索尖儿养伤以来,就再没见到铁灞姑的身影。倒是听索尖儿弟兄们传回来的消息说:市井五义果然都安然无恙。
这几日,因为索尖儿的伤,李浅墨也不便再出去,日习与他调理配药,加上珀奴,三个少年人,倒由此混了个熟。
李浅墨话本不多,珀奴也有些敬畏他,所以他们彼此间倒很少说话。倒是索尖儿与珀奴厮混得极熟。索尖儿少年心性,本有一种男儿式的自大心理,一向少与女孩子交接,嫌她们虚伪做作。
可珀奴本是一个胡人少女,天真烂漫至极,说话间更不避讳,反最合了索尖儿心性。这几日,亏得有珀奴在,每天的日子再不寂寞。
饶是李浅墨嘴严,什么都没跟珀奴说,索尖儿可架不住这小妹妹的攻势——只见她一本正经地,瞪大了眼,问他消失的那两天出了什么事,索尖儿受不了她的神情,到最后,一五一十就全跟她说了。
珀奴也全不是什么深沉隐忍的脾气,听索尖儿说到紧张处,就与索尖儿一起发急,一起动怒,两个人正合脾气。偏偏中间还关涉着铁灞姑,这一段事,索尖儿本不欲与珀奴说。可珀奴当日一见铁灞姑就自喜欢,抢先说出自己那日跟铁灞姑相见之事,说及铁灞姑一见李浅墨,即骂他是“轻薄儿”时,索尖儿忍不住放声大笑,珀奴不敢大笑,也自背着身,耸着肩,低声偷笑。窘得李浅墨在旁边怒又不是,笑又不是。他们两个,可谓是在李浅墨的窘态中,结出的交情。
何况索尖儿这时少年情怀初动,这时心情,是又怕与人说,又最想听人提及心中人的名字。珀奴不像汉人少女般矜持,想到了什么,就只管问。且对索尖儿喜欢上铁灞姑,觉得是最自然不过之事,一点都不惊诧。倒是索尖儿有时信心不足,自言长得不好时,她就大叫道:“你还不帅?”说着偷偷望望李浅墨“在我们胡人看来,你这长相很好啊,大有男人气概。像我家公子,就太斯文了些。”
若索尖儿提及自己要比铁灞姑小上几岁,恐被她看不起时,珀奴又会道:“那为什么?我们胡人男子,最喜欢娶大自己几岁的妻子了!”
所以这几日混下来,索尖儿与珀奴的交情已结得铁铁的。
这时见珀奴又被李浅墨勾起,追问他那个问题,索尖儿忍不住恨恨地瞪了李浅墨一眼,尴尬道:“她、不会来吧?”珀奴不解道:“为什么?”
索尖儿挠挠头:“这,我也解释不清楚。有些事,我明白,但说不明白。”说着,他一扫眼,望向李浅墨,笑道:“反正很复杂。我们汉人,很多事都很复杂的。你要问就去问你家那个最善于解释复杂事情的公子,他才能跟你说得清楚。”
珀奴一听到“复杂”再加上“汉人”两字,像马上没了兴趣。她没再问,一时低了头,似在盘算着什么,忽然抬头开口冲李浅墨道:“公子,要是、有一天我也被人掳了去,要禁锢一世,你会不会也如索哥哥这般、也去救我?”
她心中坦荡,说话毫无避忌。
索尖儿听了,嘿嘿一笑。一脸坏坏地看向李浅墨。
李浅墨正在练字,没想话题又绕到自己身上,先没来得及想,待看到索尖儿神色,脸忍不住就一红,瞪了他一眼。接着细细一想,却怔在当地,心头自问:会不会呢?会不会呢他当然一定会去救珀奴,可那救,是不是如同索尖儿一般,那样的心绪去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