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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二年正月。
我的班主任,是个女的,只知她姓何,是外来的,年龄不到30岁。一头短发,说明她是个时髦女性。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乡下从未有过成年女子蓄短发者。当时,给我的印象是,这位老师一定很有本事,而且胆子也很大!因为,学校的老师,几乎清一色的本地人,而且都是男的,若无一定的胆量和本事,一个女子怎敢离开家乡,离开爹娘,只身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教书呢!有了这个想法,在我的心里,不由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心目中对这位老师有了一种由衷的敬佩。因我是插班生,年龄小(六岁,年龄大的已做妈妈),个头也小,所以,坐位被安排在第一排居中,课桌与老师的讲台紧靠一起,因而有幸对老师的音容笑貌和老师的备课笔记看得一清二楚,只是看不懂而已。
这位老师,给我印象最深的,一是姓何,是我的班主任;二是她留着齐耳短发,既漂亮又可爱,穿的衣服全是对口襟(当年的乡下,无论老少,女同胞—也有个别男同胞—穿的都是大棉襟,);三是老师写在备课本上的字,清清秀秀,一行一行,无一涂改;四是她的一口国语,很是好听,我常跟妈说,何老师的声音跟画眉一样。可是,也有很多同学背地里说何老师如何如何打官腔。也难怪,整个学校包栝校长除她之外,讲的全是本地方言。而真正使我难忘的,是这年的五六月间的一天,何老师正在跟我们讲课,校长突然把她叫出教室,令我们自己复习。我们当时的教室,是陈氏总祠堂的后主厅。前厅有三间,正中一间实际上是主过道,左边一间是校长和老师们的办公室,右边一间也是教室。前后厅之间并无遮挡隔阻,所以,我们一眼就看到校长办公室里,坐着四个穿着整齐的陌生男子。约摸15分钟后,但见四个男子,个个面带慍色,两前两后,将何老师夹在中间,出门走了。
事后听说,何老师是被公安局抓走的,她原本不是什么老师,而是一个国民党的特务!解放前,她是国民党主办的、某报纸驻国民党县党部的一名少校记者!对于这个说法,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怎么都不敢接受。一个和蔼、漂亮、讲课讲到你心里的老师,怎么会是特务呢?不过,我并不知道特务到底是什么东西,更不知道少校记者是怎么回事。回家问爸爸,爸爸解释给我听,并反复叮咛于我,以后要彻底地把她忘掉,更不能把爸爸的解释到外面瞎说一气,否则,会惹麻烦。
长大后,看了羊城暗哨、铁道卫士等电影,才真正懂得了父亲当年的良苦用心。在我听说何老师是特务之后,不由想起了头年冬天的那些个夜晚,大人们天天夜里值班守夜,又是梭镖大刀,又是鸣锣示警,搞得人们诚惶诚恐,原来还真有坏蛋。不过,我怎么都不敢相信,一个与我妈年龄相仿的漂亮老师,一个曾夸我整洁干净、夸我居然知道些千家诗、幼学琼林、三字经、夸我课里课外不会跟同学嬉笑打闹的老师,怎么会是特务呢!我总是在心里犯嘀咕,却总也弄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何老师被抓走后,心里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就再也没有听到何老师的音信了。我常在心里祝福:但愿这是一个误会,我希望这是一个误会!我为何老师祝福,我为何老师祈祷!我还要给何老师一个亲密的吻!即便她果真是个特务!一码归一码。“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