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摇晃的云

彼岸芦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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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住宅白晃晃的太阳肆虐地投向大地,目光望向远方时有点眩晕。远方是密密的楼房,半是斑驳,半是阴暗。这是一片工人住宅区,白晃晃的光越来越来烈,那些楼房泛着陈旧的光。几只鸟儿在上空懒洋洋地打着转,很是茫然。

    一般有7楼,一楼是厂房。叫声,哭声,闹声,机械声,还有楼前娄内苍蝇起落有致的声音,让人心生倦意,没人会指着楼太旧,这些楼忍受了多少烈日,多少寒雨,忍受肮脏,忍受嘈杂,还得忍受地上滚着的夹有厚厚灰尘的风,还有黑夜的重压。所忍受的这一切,是没有尽头的,就如住在楼内的人们的打工生活,没有尽头。他们不会不满住宿太差,愈差,租金愈少。对富贵人的生活的羡慕是可以用凄惶的心情盖住的。

    我不知道尽头的尽头有多远,我的打工生活才开始,已预测到以后生活的艰辛。以后人生的隐忧,睡也糊涂,醒也糊涂,半睡半醒的时候最清楚,清楚的时候隐忧愈加浓烈,悚然睁眼,这种隐忧又无声的沉在白昼中了。我得拼命做事,我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规定的数目,坚硬的玩具在手中打磨,出血了,可感觉不到一点疼痛,我不能分心,必须在一个钟头内用廉价的劳动赚足2。5元。当人面临现实时,所有的天真,所有的文雅都会荡然无存,无论你多高贵,多傲视人类,有的只有世俗的念头,想到这些时突然感到无限的悲哀。

    老板要赶货,我们经常从早上七点半上到凌晨一点,下班时整个城市早已寂静。以放肆破碎的脚步走在黑夜中,夜色是重叠的寂寞。前面有街灯,淡弱的光稍微劈开了浓厚的夜色。它独自忍受寂寞的煎熬和痛苦,我的心却在此刻获得了片刻的宁静,我突然回到了和平的境地,我渴望静息,渴望梦的来临。

    渐渐和工厂的人混熟了,工厂里有两个女孩和我年龄相仿,我们在一起说笑,为枯寂的时光倒添了几分生机。可阿星下班后是不和我们在一起的。她十六岁出来打工,和一个开饭店的老板在一起。那人我见过,三十来岁,相貌普通。我问过小菲为什么,小菲说你们读书人,不懂得。她说时用脚离婚,可阿星说她和他在一起只是玩玩,她还年轻,不想结婚。小菲还说了些什么,我觉得整个世界停顿了,这样的故事应该在哪本书上见过,应该是在一个天蓝草碧,云白风轻的日子读过。当故事发生在身边时,天也不蓝,云也不白,有的只是无尽的枯寂和烦闷。

    下班和小菲走在广场,霓虹灯闪烁,灯火阑珊,却不见喧闹。人群在流动,走的蹒跚,面无表情,现实生活的重荷,会让人精踢踢床前的瓷盆,清脆的声音固执的在屋内回响,一遍又一遍。我想望天,天已灰暗。楼下有机器开动的声音,很刺耳,隐约听见雨滴打在窗棂的声音。我烦恼起来,这就是生活吗,这就是现实吗?我叹了口气!

    几天后阿星突然要离开,小菲说那人的老婆找来了,挺厉害的,和阿星打了一架。那男子回家后准备和他老婆神残废。不远处,见一女子向着我们微笑,很瘦,手里拿着香蕉。小菲说这女子以前是个打工妹,不知什么时候疯掉了。我心头震了震,伫脚回望,却见一个个孤寂的背影回映在淡弱的灯光下,我已看不清那个背影属于这个女子,红绿灯忽明忽暗,灯光在眼中亦幻亦真,最后模糊成一点。

    我住在顶楼,这楼姐姐曾包下来又一间租给工人们,门口贴有大大的红纸“房屋出租”几个字在肆虐的阳光下显得格外醒目。

    隔壁住了一家子,是这栋楼的房东。二老,有一个儿子,姐说那女人的儿子已经二十五六了,天天呆在家中不去工作,这男孩很孤僻,不太和人说话,也不出家门,晚上玩电脑,上午睡觉,下午望着金鱼缸发呆。我很想见见这个男孩,可不敢。他应该是个骄傲的人吧!终于见到他时却使我尴尬无比。下班回家到楼下时突然童心大发,我脱了鞋提在手中,跳着跑上楼,哼着小调,仿佛回到了童年,赤脚踩在芬芳的泥土上,空气中有太阳的味道。抬头时便看到了他,他倚在门口笑,我望了望自己赤着的脚说你在笑我吗?

    以后见他方便多了,可以借口用用电脑发发邮件。他由于长期呆在家中,脸趋于苍白。他很能写网络小说,风格有点像安妮宝贝。我能读出其中的无奈和不痒不痛还有对生活的希望的枯寂。他说我是第一个现实中能读懂他小说的人。他经常很晚打电话来告诉我他的新灵感,语言中总带有几分兴奋。姐姐开始旁敲侧击的说,感情不能当饭吃,像隔壁这种男孩不能让你过上富足而平淡的生活。我笑了,笑得不能遏止。我们是朋友,我说。可是我们是朋友吗?我们不过是陌路人,萍水相逢,在生命之线偶尔相交而已。

    我不懂他,也开始烦做他的朋友,烦他很晚打电话来。他有大把的时间去找他的灵感,有大把的时间向社会宣告他的孤高,他可以唾骂人类逊视社会。而我,必须读书,必须工作,必须挣钱养活自己。我无法不对未来做怀想,我也有许多世俗的念头。或许,人是虚伪的,我也是。我告诉他:人活得富贵也好,平淡也好,贫穷也好,死后不过是一堆黄土。他说你看透了,我真的看透了吗?没有,我还在为一些世俗的念头而困顿而挣扎,我不甘于现实,我没有他的高雅,我需要用许多方式来挣钱养活自己的胃,温暖自己的胃。

    他妈妈找到我说,小妹,阿刚挺听你的,你劝劝他,让他像正常人一样工作,娶妻生子好不好。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我笑了笑说阿姨我尽力吧!

    她却不知道我们又回到自己的世界,我们又成了不相干的人。他有他傲世的资格,我有我世俗的苦衷,我得勤奋工作,苦心建设我后半生的生活,让我衣贫无忧。当我思考这些时,黄昏,紫色与暗红色晚霞互相交会,姐叫了声吃饭了。窗外的盆栽在风中轻轻起伏。我把手伸向空中,意图抓住什么,但却听到心碎而发出格格的声音。

    平在电话问,美,还好吗,打工辛苦吗?我说还好还好,不悲不惨,天天踩着地球绕着太阳转。平笑了,美,你还是没变,永远这个样子。我也笑了,有一成不变的东西,什么叫永远呢?

    曾经平说他很像六翼天使中的栗云,说这话时我颤了颤。栗云经历了诸多的辛酸苦楚,颠沛流离,她身心俱伤,像黑夜中的幽灵般的女人。会画很美的画,会磨很美的石头面具。平也是,历经了太多的人情冷暖及世态炎凉,平也令人心碎,平也会画很美的画,平也会磨很美的石头面具。

    我们曾经共同构想过未来的世界,现实的苦楚并不防碍我们对人生的幻想,我们都是生活在幻想中的人。

    我们曾经构想过生活在一个美丽的小岛,到处洒满明亮灿烂的阳光,大片的树林,碧蓝的海水,咸湿的热风,明朗的天空的阳光晒得让人只想发懒。而心呢,洞明而平淡,就躺着看天,什么也不想。

    可人生又似一场繁华至荒芜的幻觉,平离开了。当朋友一个个从我的世界消失时,我只觉得日子越来越宁静,像手中滑落的细纱,悄然无声。不知道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不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挂了电话,把脸贴在窗上,窗外,黄昏,关在门外的一切都涂上了银灰的梦的色彩。空气似凝结起来,又似乎在软软的黏捻的流动,一切都静静的,一切都沉默着,这坟墓般的寂静浓浓到压在我的心头。突然很想念以前的生活,露立阶前,轻轻吟诵自己喜欢的诗句。一轮冷月映在皓空,远处的稻田有青蛙叫,萤火虫飞舞。偶尔落在肩上,忽明忽暗。山脉尽头有淡淡的月影,偶尔有布谷鸟叫,鸟声清脆。

    那时是一个纯简单的人,那时拥有一个纯简单的世界。

    突然很思念那些使得我思念的朋友,远的近的。

    适时小容打电话说阿华来珠海吧,我们已经三年没见面了。

    终于坐上车了,我只知道我到珠海,再到香洲。再到哪里,谁知道呢?坐在车上,心头又不安起来,这不安像一丝微飓,每次旅途都会不安,都会惶惑。可又不得不停地奔波,不停地漂泊,心灵有时会没了归宿。突然想起了家乡,满是苦楚占据了回忆—那淡泊的稀疏的冷月的清光是否又爬上了暗沉沉的大山上去了吗?月光中寂寞而美丽的燕子钻进屋檐了吗?小白还在山的一头吠叫吗?爷爷打喷嚏的声音还在远山的后面消融吗?

    走了,离开家乡了——现在,我还有什么可回忆的呢?时光永远是一场令人精神错乱的迷雾。

    见到小容时没有太多的惊讶,时光会令人改变一切的,成人的方式就是不断地成长,并不断控制痛苦。

    小容变成熟了,脸上写了几分沧桑与无奈。唯一没变的,是她的笑声,令人欣然又心酸。

    小容上夜班,上班时便剩下了我一个人在屋子里,这屋子有点像四合院,尽住了重庆和四川的人,出门还可见到“荣昌发屋”甚是亲切。

    我蜷伏在屋里看电视,看韩剧里的美人们如何从一个灰姑娘变成美丽女子。这里经常下雨的,雨点轻柔而均匀洒落在树叶上,紫红的闪电一次又一次地把沉沉的夜空撕破。隆隆的雷声像汹涌澎湃的海涛余波似的不断滚滚传来,那一丝惶惑又掠上心头,是对夜色的不安?还是对以后生活的恐慌?我听到无声的恐惧把我的心脏顶得破碎不堪。可是,又有谁在站我未来的路上?又有谁站在我来时的路上,我却不能张望。人,注定往前走,因为脚下的路,必须得继续。

    小容下班时,已早上七点过了,吃了饭便一头栽在床上起不来了,我对夜晚总有彻骨的恐惧,特别一个人。晚上我是睡不着的,我们一起昏睡到下午六点,小荣又冲冲出门了。小荣过的是昼优夜出的打工生活。我想我以后的生活是什么颜色呢?我以什么方式走完我的人生呢?我不怕贫穷,只怕漂泊,到哪里都没有我驻足之地。生活也是一场令人糊涂的迷雾。可我,是一个什么事都懒得动脑筋的人。

    小容带我去看海,我看到时突然间有些失望,这哪是我以前见过的海——碧绿的海水吐着白茫茫的一片浪花。蔚蓝的天空像半透明的碧玉般罩在海上。海鸥在海的尽头翱翔,有辽阔的海滩,有清新的空气,有温暖的太阳和风。周围寂静得只能听到松涛轻轻起伏的声音。现在呢?海已不是原来的海,暗黄浑浊,人声喧嚣,海已不是原来的海,而人呢?人还是原来的人吗?是我叛变了吗?还是生活教我叛变?我站在阳光下面,沉浸在深不可测的阴影中,就这样呆呆的思考。心里寂寞难过,在这短暂的时刻,我看清了自己的处境。世间的风尘凄长冷清,我却对生活没用了许多桀骜的脾气。

    始终是要分离的。我的假期已到。走的那天远处弥漫着白茫茫的烟雾。树梢上淡淡涂了一层属于黄昏的紫色。小容抱着我哭了,她说我们什么时候还能见面啊?我们以后是什么样子呢?我想这样的友谊是真的了吧?这样的友谊不会像感情如烟花般还没绽放就洒落遍地了吧?在这样的场合我应该掉几滴泪吧?却终是挤不出来,感觉眼睛干枯的涩涩的疼。

    车开走时回头看,小容在流动的人群中,白雾消失,黄昏消失,然后丢失了小容。我突然咧着嘴巴放声大哭了,我的感情是迟钝的,我的情绪是要预热的。冥冥的黄昏迷糊了我的眼,也迷失了我的心。

    这个城市是一个巨大的寂静的容器,只有喧嚣而空洞的声音。而生活是艰辛的,那种

    艰辛,那种困难让人发不出声音来。在这城中,那些恢宏的壮观的表象是空洞的,而现实生活却是厚重的。

    有混乱的酒吧,有如水的欲望,有迷离的霓虹,有闪烁的眼睛,可一切如此空洞,突然想起自己抚搓的理想,被现实生活消磨的无声无息。只在心的某个地方留有许多泪水和花雨的印痕,借以隐藏对生活的心酸之情,亦不再探索自己内心的隐衷。

    抬头望时,一朵云在空中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