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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初吻无痕
父亲依然每天喝酒，每喝必醉，夜深时，睡在干燥的空气里，我会梦到母亲。依然是长发飘飘，白色的衣裙，做在电子琴前，幽幽地弹奏着那些熟悉的乐曲。丁香紫烟淡笼，花枝摇曳。满院的清香，绵绵长长。
而在这样的梦里，我常常惊醒。我会梦到父亲忽然抬了头，微笑着望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女子。他向她伸了手去，她也伸了纤细的手迎了上去。那女子的面容模糊不可分辨——她是谁？她是谁？！
我用这问题折磨自己，至惊醒。而后便躺在黑漆漆的夜里安慰自己：那女子，必是母亲；又或许，便是自己。为了摆脱家庭的阴影，我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到了学校。
1986年上高中时，我17岁，一个一天天接近浪漫的年龄，当时在我的眼中，那个语文老师凭着他对文学的热爱，站在讲台上的激情，总是深深的感染着我，不知道有多少次，坐在下面的我都渴望站起来，高喊：“我爱你，生活！”
和林是同桌。林长的特别秀气，只是个子较矮，他有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一个男孩子的眼睛上竟然有那么长的睫毛，他是我见过的男人中，眼睛最漂亮的一个。林是那种很内敛的男孩，开始的时候我根本没有在意过他，我是班长，学习好，我组织同学成立了文学社，出黑板报，搞作文比赛。
飘雪的午后，我喜欢独自出来散步。天空宁静而淡远。我依在一棵树上闲闲地望天，一只不知名的鸟落在枝头蹦跳着，又在我的头上绕一个美丽的弧型飞去。刹那间，我感到一种屏息，那种美并不眩目，只是淡如划痕的背影，而我仅是感动于生命中的顿悟和触及生命本质边缘的紧张与满足－－“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而我已飞过。”在那一瞬间，只觉得所有凌乱的思绪，都如那挂在枝头上的落雪，一经触碰就扑簌簌地落下来，沉淀在心底而渐渐澄澈明晰。只要离开家，我就会觉得世界很美好，生活很美好。
我常常看见林也在这里，他喜欢坐在一棵被伐过的树墩上沉思，他坐在那里，看不出来他的个子很矮，倒是英俊的头部剪影，非常生动，我经常会被他的神情打动，他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甚至我在上课时，也会偷偷看看身边他的侧影。听课时他也是很专注。
就这样我们总是不约，就会相逢在树林里。他看见时，便会轻轻地对我笑笑，点一点头，便开始专注地沉思。很长一段日子，他都成了我散步时地风景了。
有一天，我正在上课，老师匆匆地叫我去听电话，原来父亲因为酒喝地太多而昏迷，被送到了医院洗胃。我来到医院时，父亲还在昏迷，我守在他的床边，注视着父亲，我从来没有这么近地注视过他，父亲明显地老了，由于长时间地生活不规律，刚刚四十出头的父亲已经满脸皱纹，好久没有刮过的胡子，象一堆乱草一样横七竖八的长在脸上，睡着父亲没有了往日的凶悍，看起来很可怜。医生告诉我说，父亲不能的再喝酒了，他的黏膜完全烧坏了，而且已经出现了胃出血症状，如果不注意保养，很可能得癌症。
其实我那时根本不懂，父亲因为深爱着母亲，而不能忘情，便拼命地用酒来麻醉自己，糟蹋自己。父亲住医院的那段日子，没有再喝酒，对我态度也温柔了许多，我每天放学，就到医院去看他。同学和老师根本不知道，我是个单亲家庭的孩子，在学校我总是掩饰得很好，他们一直都以为我的家庭很温馨幸福，我也常常会按照我理想中的家庭，来描述我的家。可谁又知道我这么可怜，这其中苦涩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
从医院回来，我依然会到我那片树林去，我会那里一个人流泪。地上的雪花就是我的朋友，我只有向它诉说我的痛苦和凄凉。那天我很想很想我的妈妈，便开始流泪，开始只是无声的哭，可是，越想越悲伤，便号啕起来，我正在哭天戕地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个人，是林，他不断地递给我纸巾，让我搽眼泪，我哭累了就趴在他的肩头接着哭，不知道过多久，我才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男孩子的怀里，便连说：“对不起。”
林告诉我，其实他注意我很久了，就怕出什么事，所以一直没有走。
我们聊了很多，林也是不幸家庭里的孩子，他父亲在一次车祸中失去了生命，母亲一个人，带着他的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改嫁给继父，继父的脾气不好，对他们三个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所以他不愿意回家。
相同的景遇，相同的经历，让我们惺惺相惜起来，我们相见恨晚，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他用他的脸帖着我的脸，摩擦着摩擦着，我就象一滩泥，软在了他的怀里，我是第一次被男孩这样抱着，已经骚动的青春激情被林的温柔所点燃，我终于知道，被一个男孩抱着，是这样的舒服。他开始用嘴亲我的眉毛，我的眼睛，我的脸，就这样不断的亲着亲着，我一点都不想拒绝，反而很渴望，我闭着眼睛，心中好象有一团火在燃烧，在燃烧，我的所有伤感，所有的不快乐，通通消失了，我只知道我在一个男孩的怀里，好温暖的怀抱里，我已经醉了。
其实女人和男人一样渴望着肌肤相亲，渴望着被爱抚。自从母亲离开我们之后，我一直和父亲生活在冷冰冰的世界里，我常常会梦见自己在母亲的怀抱里，可是那种感觉只是儿时母亲怀抱的感觉，而随着我的不断长大，父亲从来就没有抱过我。现在我终于知道我是那么渴望有一个怀抱，温暖的怀抱啊！
林就这样抱着我，亲着我的脸上每一处，就是不敢亲嘴，我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手不断的撩起我的长发，不断地试探着靠近我的唇，又不亲它，我想当时他的心情一定很复杂，因为他也是第一次，他不知道该怎样开始，我就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他的唇碰到了我的唇，我们都不由得一阵战栗，那种忽然过电得感觉好极了，他的唇终于落在我的嘴上，用他得舌尖舔着我嘴唇，上下轮流着舔，然后开始吸允，我也不由自主地亲他的唇，我们就这样相互咬着，抱着更紧了。这样吻了一会儿，他又试探着，把舌头伸进我的嘴里，去舔我的舌头，我已经完全融化在他的怀里，两个舌头搅在了一起，两颗心也连在了一起，我们就这样亲着，抱着说话，说会儿又抱着亲，一个晚上，我们竟然忘记了这冰天雪地。
现在想起来，那时真地还是很单纯，我们就只是亲嘴，却没有做过任何越轨的行为。
从此以后，这片树林成了我们的乐园，我们在这里约会，而以后的约会内容，竟然就只有一个目的，相互拥抱着，然后接吻，我们的话越来越少，不吻的时候，我就躺在他的怀里，他总是用那种脉脉含情的眼神注视着我，则时而摸摸我的脸，时而摸摸我的头发，那眼神太动人了。总之我们都沉浸在这相互的怀抱里。整整一个冬天，我们一点都没有感觉到冷。而我们的感情也只是停留在这种拥吻里。我不知道我到底爱过他吗？我们也许都是因为我们太缺少温暖了，我们才会用这种方式相互温暖。
后来我知道，我需要的男人不会象他这样，我喜欢那种有点野性，有点霸道，有的粗暴的男人。
后来他的家搬到了另一个城市，他也转了学，我们的关系就结束了。我们刚刚分开的那段日子，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我常常怀念他那并不宽广的怀抱，便倍觉寒冷和孤独。夜晚点烛为凭焚兰为据，总有许多思绪被夜拉得很长很长，期待着还会有另一次相遇，另一次别离，谁知道，谁知道呢？那年的冬天一直是沿着雪儿踏出的路，伸到春天的，那年的冬天一直被心高高地悬着的。
应该记得应该记得，那年第一场雪里，我们曾醉过，把蹒跚的兴奋投影到明镜般的雪里，世界是那样的眩目，那样的安谧呀，他俯在我的耳畔轻声地呼唤我的名字，那滚烫的情感，让我心中的雪化成了河。
林曾经说过，真切地不止一次地说过他一定要为我考上大学，一定要做个人上人，我也告诉他，我要当一个记者，做一个自由快乐的人。他还说过，我是他生活中的船，然而我们却把它装的太满太满，终于还是因超重而翻。摇头，轻轻摇去怅然，摇去失意，这故事的结局，只有一份无奈的忧郁！
踏着孤独在林中徘徊，走过春天，走过夏天，直到秋风飒飒，黄叶籁籁地落下，就犹如我的爱。仰望天空这依旧这么蓝，树丛中的小路依旧这么长，只是枯叶已经洒满了我们曾经相依相偎的地方，没有了欢声，没有了笑语，没有了默默的相视。树林中回荡着我苦苦寻觅的声音，没有回声，只有秋风伴着我的呼唤在空中久久回荡
拾起一枚落叶仔细端详，叶脉画出了春天的轻风，夏月的阳光，但我猜不透它的心思它的内涵，想问它生命的奥秘自然的纷繁；想问它爱的根源爱的归宿；想问它为什么春天来了还有夏天还有秋天。
天依旧这么蓝，路依旧这么长，金黄的落叶铺满了这条小路。九月菊花在秋月下开得正浓，幻想着雪花飘飘时节的梅花，这曾是我的渴盼。我执着地寻觅着昨天，秋风中考验我的真诚，我不知道他那里还会有冬天吗？
九月菊花在秋风中摇曳，飘落得似乎也很潇洒，似乎没有一点儿忧伤，没有一点顾虑，那么郑重地悠悠飘下，金色说明了昨日的辉煌，那是太阳赐予桂冠；飘飘的舞姿显示了它的洒脱，那是因为它心中仍有一个梦想。
整整一年，我才从林的影子里走出来。
如果说和志的感情是纯洁的初恋，那么和林的感觉该是什么呢，我想是我少女初潮来临时，对人生理的懵懂认识的初级体验。这种感觉真的很美好，在我的记忆里就象一条清澈的泉水，晶莹透彻。
多年以后，我已经来到另一个城市，成为了一家报社的记者，在一次采访中，遇见了我高中时的老同学，他告诉，说林找过我，林一直在考大学，可是每年都是只差一、二分，就这样他连续考了五年，终于考上了一所普通的院校，今年才开始踏入大学的校园。这是我和林分开以后第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我没有想到他真地这样执着，千方百计地实现了他的梦想，我要了林的地址。
在三月的一天，我来到了林的学校。
林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个子还是那样，一点都没有长。包括看我的眼神都没有变，只是更多了一些书卷气。林看见我显然很激动，甚至有点不知所措，我想我已经不是当年的若雨了，多年的历练和打拼，已经把我锻炼得成熟和老练。林在我得眼里已经没有原来的感觉，在我面前，比我大一岁的他，倒象是个不喑世事的孩子。
我们聊了很多，相互介绍了多年来的经历，在交谈的过程中，他始终用那种我熟悉的眼神看着我，眼睛里甚至含着水气。我知道他还是没有忘了我。
最后我告诉他，我已经有了男朋友，最近可能就要结婚了。他眼里的水终于化成了泪，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握住我的手，紧紧地攥着。
我走的时候，在他的枕头下面偷偷地放了二百块钱。
一个月以后，我接到了林的一封信，信里夹着二百块钱。信中写到：
小雨：
迟迟的笔今天才落在这里，七年中没有给你问候，我自己很不满意这缺少感情的笔。然而，今天我与自己的笔找到了同感，无忧无憾地向你道一声最由衷的问候，你好，老同学。
美好的过去，总是给人留下美好的回忆，错过的是美好梦幻的一年，给你留下的是是什么呢？有快乐吗？有甜蜜吗？我有这样的感觉，多梦幻，多奇想，又多朦胧的年岁，虽有悔，但无过。17岁的冬天，我十分珍惜，它使我明白了很多自己在那个年龄所不能理解地事情。对人生漫漫地岁月相比，七年虽然不算短，可是我没有蹉跎岁月，现在想起不过是梦中地昨夜，不过是今天地昨天，依然好清晰。所以，现在想起来我还是很激动，而且，也很喜欢去回忆，去追寻。
七年间，几欲落下的笔，总是有憾地放下，几欲充满思念，总是因为不由得自己去思索无情地放走，这七年，我试图找过你，可是因为我的理想没有实现，就是有负于你，就是不能原谅的，这七年，我脚踏实地地好好学习，坚信自己成功之时指日可待。我苦苦追寻我的梦想，如今才算梦想成真。今天我终于落下抬了七年的笔。
即使岁月无情，风雨侵蚀也不能阻挡我对你的爱恋，多年来，我的脑海总是那个多雪的冬天，你的影子总是在我的眼前若隐若现，在夏日里想你多情的眼睛，冬日的白雪里寻找你的身影，为了我们曾许下的诺言，我在等你的出现，等你的双眼，每一次都是空盼一场，每一次都是白白等待，我常常自己问自己：你在等待谁？雨儿，你在哪里？我流下了眼泪。我总是在想你的时候，流下苦涩的泪水，我等的好苦，我等的好累，走到今天的我，真象淘金人寻宝而归，淘金人尚有宝可寻，收获无悔，可怜我寻不到自己，更寻不到我心爱的人。我好恨自己。
听说你就要结婚了，我希望你能幸福，更希望你能快乐，我感到我的灵魂在游荡，可怜我连一棵草都抓不住，你是我的最终理想，可是在我即将实现的时候，却发现，我的理想原来早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而我的心好痛好痛。七年的苦，七年的拼搏，我一个人走过来了，是因为心里有你，有对你许下的诺言，我想在以后的路上，我有对你的祝福，我也一定能够走下去，如若天有情、人有情的话，我只求“来生缘”
很多话只能留给自己，留给自己的心。我的心好痛好痛，对你欲说不能
心高命薄的人：林
1993年4月9日
我承认，我只是淡淡地慢不经心地爱过林，只因为年记太轻便不知道珍惜，早春的季节，总有美丽的忧伤，总认为有爱，就不用撑伞，怕撑不住梧桐雨的歌唱！
岁月日复一日，流逝了许多天真和稚气，也丰翊了许多忧郁和眼泪。生活虽然有了许多许多的改变，依然未变的是我满腹轻柔的梦幻，为了清晰一个渴盼，我苦苦思忖了好久好久，当我失去了过去那个自己以及过去我所拥有的一切的时候，我只能为这种失落闭上眼睛，把眼角那滴夺眶欲出的泪吞到肚里，然后轻轻地对自己的心说：“梦不会重复。”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