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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切无疑，春天是降落到了邹由市这座南部城市。经过细雨两天来的润泽，邹由市市民已能在街道看见两边绿杉枝头新冒出来的嫩芽。
邹由市市人都很热忱，这一点谁也无法否认。就拿这条河来说吧，他们总不会忘记改造它的前任邹由市市长兼省某部某长某人。
可你也别指望得到确切的名字，因为除了少数人还记得当年热火的改造工程场景外，大多数人都已忘记了。只是只要有人偶尔问起河道两岸热火朝天的建设场景，有些人才会忽然又想起有过这样一个改造者。这种记忆是持续不断的，因而才用“总不会忘记”这个词来形容。用更为贴切地话说，邹由市市民是打心底里敬仰起这个人。
但是任何事物都不具备绝对性。例如李碧，一名省音乐学院的女学生就不这样认为了，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恨上了——虽说这位为邹由市市民敬仰的人就是她的父亲！
造成李碧这种极为矛盾的憎恨是必然的。因为她爱她的父亲。
一天，她站在阳台上望着繁星满天的夜空对自己说：“谁还有比我的父亲更爱我了呢？父亲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慈祥、善良且受整个邹由市人的尊重可现在也许整个城市的人都议论或厌恶着他。他们都是多么热忱的人啊！——然而，如今他们眼里只有冰霜！”
“他们有充分的理由，他们都是朴质善良的市民。在一个普通市民的圈子里，还有什么人愿意和一个腐朽堕落者的女儿保持着善意的距离呢？他们只会想：”她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对的，即使最善良的人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鄙夷“
“我应该去巴黎么？他们的目光只令我绝望！——也许那是我最好的去外”
早春的城郊阳光明媚，城郊的那条河煞是美丽。城里的人闲时总会来走走，看看河面上水鸟的掠水动作。每次放假，李碧就会到这里来，这里的景色太美了，李碧没法不提起画笑描上一幅——说到底，她是一个爱美的浪漫主义者。
李碧信步在河道上，思维反复不定。他含有泪想着自己该不该离开。突如其来的变故令这位女子不知何从
二十天后，李碧在省滨江市的一座宾馆内终于见到正被隔离审查的父亲。他的样子显然苍老了许多，两鬓间忽然长出几束白发。
见到女儿，他恢复了平日里的慈祥与平静。他慈爱的目光，瞬间百灭了李碧对他的种种怨恨。她情不自禁地扑倒在父亲的怀抱里，哭泣着颤动着身子。他仍然是李碧最敬爱的人：父亲！
守在一边的负责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悄悄地带上房门。人都是有感情的，或许他也被这对父女的悲剧情景感染。
她父亲温和地拍着女儿的肩膀，不停地安慰：“你快要毕业了？”她父亲镇定地问。但他没有得到回声。她说不出一句话，抱着头不住地哭泣。
“都是我的错，一切都让我承担吧！一切过错都在我”他停了停，接着说“你不必为我担心，你应该找找你母亲，我了解她，她的脾气，我担心她。——她是个极为争强好胜的人，但她毕竟是你的母亲——所有的责任都让我一个人找吧！我是一个罪人”他几乎滴出了眼泪。
李碧慢慢地平静下来，他很认真地问父亲是否会被判为死刑她害怕这个。她害怕会失去最疼爱她的人。一个月前，当他们被一群人推上一辆黑皮车时，她害怕得发抖，哭着跟着警车跑了好长一段路。走回房子，面对满地狼籍的场景，她的脑子一片空白，一刻间，她觉得一无所有，睡梦中时而能看到父亲穿着囚服押赴刑场李碧是个善良而单纯的女子，除了艺术她几乎不再关心任何生活上的琐事，包括感情，对突如其来的家庭变故，对她来说是那般遥不相干。
在李碧的眼中，父亲永远是个慈祥的人。但她无法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家里竟收受有她想都不得不敢想像的巨额贿赂。这与她洁美的艺术纯真有多大的区别呀！得知这个结果，她深知她已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她真实地感触到自己追求的美底下涌动着胺脏的土地。她无法原谅自己，觉得自己就躺在一个红地毯上，下面涌动着最胺脏的土壤。
可无论她厌恶自己的家庭和出身，她仍然无法逃脱血缘的传统观念之中。她悲伤地对自己重复：“他们毕竟是我的父亲与母亲！”
一个半小时的谈话，李碧始终没有从她父亲的口中得到她所担忧的答案，波涛起伏的话语里，她最后终于理清一条头绪：他们都不会死！
“你去吧！”省里的负责人再次走进房间时，父亲对女儿说“去看看母亲，——现在只能是这样，我不想你连母亲也失去我不算个好父亲。我们让你蒙受耻辱。如果你愿意同我脱离父女关系，我会很高兴这里我已经拟好了协议书！”他拿出一个信封，来递到女儿的手里“——就等你同意！”
李碧猛地吓了下跳，战栗着接过信封。她都不得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仿佛是一场恶梦。然而，一瞬间，她便把手中的东西扔还给父亲，就像扔一块烫手的铁。她脸色发白了。
李碧当然不会明白她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亲理所当然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他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与自己沾上半点关系。作为父亲，他理应当该承担为自己的女儿负责的义务。他只恨自己走上歧途。他不是一个好父亲，这是铁的事实。现在他只有忏悔，只想忏悔。被隔离的这段日子，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博取哪些人的同情或宽容，甚至他心里就想得到一份严厉的判决书——以赎自己犯罪的灵魂。
在李碧探望的前两天，他独自一人在屋里倾诉：“我辜负了疼爱我的妈妈，对不起供我上学的父老乡亲我辜负了任何人”
“啊，妈妈！”他像个孩子一样独自垂泪“她会怎么想呢？看他落到这么一个结局！我与秦桧还有什么区别呢？两者都是祸害人群的人——包老的锄刀一样纽在我们头上”
父亲的这些，李碧是不能明了的。但是她能看出父亲内心的苦楚。即使他被押赴刑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奔过去。李碧的母亲具备了都市人所有的高贵涵养。可以说，李碧在外在涵养上遗传了母亲的血液，而内在里却是父亲的。
李碧的家座落于城郊一座小山的山腰上，那是全市最好的地段。伫足在两层楼的栏杆上，透过树的顶端，眼底便是宽广的河流。这份景色是不能让人生厌的。无事可做时，李碧总喜欢倚在栏杆上望向远方望望，一望就是几个时辰。
对女儿的这番喜好，母亲是极度不满，觉得女儿是自我萎靡，因此总是对丈夫说：这就是你宝贝女儿？！
李碧知道母亲不满的理由的：母亲只想让她多交际、接触到家里的各种客人。而李碧自己却不喜欢。她是极其厌恶那种过场似的场面。
现在，李碧站在自家门前，回忆着一切。她一瞬间似乎成熟了起来。她暗自为自己曾经生活在真空里的日子深感好笑——她原以为她就可以那样生活，为了艺术与理想。
她没有推门进屋，而是站在墙角一边望着山下星光点点的灯光。一切都显得静寂，整栋楼房闻不见一丝的声音。突然间，她决定了下来：她应该去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