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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柏见状明白大哥心中已有定论,因此不再多言,于是向大哥行了一礼,准备离去。
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大哥低声喊道:“如柏,你还记得吗?也是在这样的雪夜,师父最后一次告诫你我,他们是谁,他们从哪里来,他们的凶狠残忍和他们的武器战法,然后连一个字都没留下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永远都忘不了他老人家看我的最后一眼,那眼神里满是沧桑、寂寥,落魄中又夹杂了几分期许,不知道……不知道师父们现在究竟身在何处,过得还好吗?”
李如柏知道大哥又想起了青藤先生和俞二先生两位师父,忽然想起了什么却欲言又止,只是说道:“与倭寇大战一触即发,大哥您早点休息。”
李如松呆呆地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不发一言。李如柏见状悄悄地退了出去,轻轻地关上了房门。
第二天一早,李如松刚刚起床,便得到李如柏奏报,说是先期入朝与倭寇和议的游击沈惟敬从平壤城内赶来,有急事求见提督。李如松询问李如柏是否已经禀报给宋经略,李如柏称已专门派出传令兵去禀报宋大人了。
李如松点了点头,穿戴整齐后和李如柏一起急急地赶赴议事厅,见宋应昌已经先行赶到,在宋应昌身旁还站着两名参议,见李如松、李如柏一起到来,彼此见礼后各自落座。
李如松吩咐召沈惟敬进议事厅回话,传令兵旋即转身出去,不一会便领着一个五十余岁的人进了议事厅,自是沈惟敬无疑了。
沈惟敬进了议事厅后,便向宋应昌、李如松行礼,颇为殷勤地说道:“属下沈惟敬拜见备倭经略宋大人、东征提督李大人。”说完不忘向旁边的李如柏和两名参议行礼道:“沈惟敬拜见各位大人。”
站在旁边的李如柏及两名参议连忙抱拳还礼。
李如松细看沈惟敬的相貌,只见他头发稀疏几近秃顶,脸上神情貌似憨厚,但一双眼睛却露出一丝商贾的狡黠,身体其余部分并不特别肥胖,唯独肚子比常人要大上一圈,因此虽然身穿戎装,却显得臃肿、邋遢,全无半点军人的英武、挺拔,再加上沈惟敬态度虽然殷勤,却是个公鸭嗓,因此心中便先生出几分厌恶。
沈惟敬和李如柏及两名参议互相见礼后继续向宋、李二人说道:“仰仗当今圣上天恩,以及宋经略、李提督的虎威,经过数日艰苦卓绝地谈判,日前属下已经和日军第一军指挥官小西行长将军完成和议谈判。”
李如松看了看宋应昌,见宋应昌依旧是低垂着眼睑坐在座位上沉默不语,于是对沈惟敬说道:“沈大人辛苦,赐座。”
沈惟敬喜笑颜开地说道:“属下谢李提督赐座。”
李如松淡淡地道:“沈大人,你和倭军议和的具体条件是什么?”
沈惟敬沙哑着嗓子说道:“小西行长将军已经代表……代表倭国关白丰臣秀吉正式表态,只要我大明许诺以下几点,倭军马上议和撤兵。”
李如松敏锐地发觉到沈惟敬对敌人的称呼已经由“日”变成“倭”,心想这沈惟敬只凭自己的一句话便马上摸清了自己对倭寇的态度,这实在是个心思机敏、反应迅速的家伙!
李如松虽然心中如是想,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仍旧是平淡的语气问道:“具体是什么条件呢?”
沈惟敬故意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倭国提出:
一、大明对日进行册封;
二、大明公主嫁入日本皇室为妃;
三、以大同江为界,平壤以西还给朝鲜,为表诚意,连同平壤城一同归还朝鲜。大同江以东则永久纳入日之版图。以上三点,只需我大明同意,倭军即刻撤军。”
李如松听沈惟敬说完后轻轻地点了点头问道:“还有吗?”
沈惟敬恭敬地答道:“回提督大人,除以上条件之外倭军再无其他条件。”
李如松转头问李如柏道:“窖生这个愣种现在在何处?”
李如柏起身答道:“回提督大人,窖生奉提督大人将令,昨夜开始一直在习练射击三眼火铳,直到此刻尚未休息。”
李如松愣了一下又问道:“那李宁那个愣种在哪?”
李如柏抬头看了一眼李如松回复道:“回提督大人,李宁那个愣种在一旁教习窖生那个愣种在习练三眼火铳。”
李如松知道弟弟是嫌自己言语粗俗,却佯作不觉,只轻轻地说了一声:“李副总兵,那便由你亲自将他拉出去砍了。”
李如松话音虽轻,语气却极坚定,议事厅内众人无不听得清清楚楚。
因此除了宋应昌仍旧是一副死样活气的神情,坐在座位上一言不发之外,其余人等都觉得甚是诧异。
李如柏更是抬起头来满脸茫然地问道:“您……您刚才说把谁拉出去砍了?”
李如松剑眉一挑,厉声道:“自然是把沈惟敬拉出去砍了。”
李如柏回头看了看沈惟敬,只见沈惟敬身子一震,如同被雷击般站起身来,颤声问道:“提督大人,不知属下所犯何罪,您竟要将属下处以极刑?”
李如松霍地站了起来,伸出一掌击在身旁的一张紫檀木桌子上,桌子竟立时被打塌了半边,顿时木屑纷飞,桌上的瓷器也都跌落到地上被摔得粉碎,众人都意想不到李如松一掌竟然有这等威力,不禁被震慑得目瞪口呆。
李如松双目之中精光爆射,对沈惟敬怒喝道:“你个狗奴才还敢问身犯何罪?我大明朝自太祖皇帝建立基业至今已逾两百年!对番邦历来是不和亲、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你一个不入流的游击参将竟然敢私自和倭寇妄议和亲纳贡之策,便是诛灭九族亦难赎其罪,将你拉出去砍了都是便宜你!”
沈惟敬听李如松说完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道:“提督大人饶命!提督大人饶命!!”
此时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宋应昌偷偷地向李如柏招了招手,李如柏赶紧走到宋应昌身边,宋应昌让李如柏俯下身子,随后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李如柏会意地点了点头,随后来到李如松身边对李如松耳语了八个字:“刀下留人,将计就计。”
李如松白了李如柏一眼,李如柏知趣地向后退了几步,垂手站在一旁。
李如松又瞥了一眼宋应昌,见这老兄仍然垂手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浑似没他什么事一样,心中暗道:“眼前这个宋大人其貌不扬、看似木讷,却实在是心思缜密、足智多谋。”
想到此处李如松转头对李如柏说道:“这个沈惟敬罪大恶极,这么一刀砍了太便宜他了。先给我拉下去,交给如樟、如梅亲自看管,不得有半点疏漏,否则唯你们几个是问。”
李如柏高声应道:“是,提督大人!”说完将沈惟敬从地上拉了起来,
一同向议事厅外走。在两人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忽然听到李如松喊了一声:“等等!”
李如柏听到李如松这一声喊倒还没什么,而沈惟敬一听以为李如松又改了主意要马上将自己正法,险些再次瘫软在地,幸亏身旁的李如柏及时伸出手来扶了他一把才勉强站稳。
李如柏转过身来抱拳行礼道:“提督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属下马上去办。”
李如松皱了皱眉头问道:“如柏,这国宾馆外面的守卫都是朝军吗?”
李如柏一怔,旋即答道:“回提督大人,这一处国宾馆的外围守卫大部分是朝鲜王的戍卫军,只有内廷几处守卫是由我及如樟、如梅、李宁、窖生亲自负责。”
李如松追问道:“朝军负责戍卫的人数大概是多少?”
李如柏想了一下答道:“约有二百人。”
李如松略加思索后对沈惟敬道:“你离开平壤之时如何与小西行长约定的,你要从实说来。”
沈惟敬一听吞吞吐吐地说道:“属下……属下昨日离开平壤之时与小西行长约……约定……”
李如松一瞪眼睛,喝道:“照实说,若有半点隐瞒,现在就砍了你!”
沈惟敬一听连连应道:“是,属下不敢有半点隐瞒,属下昨日离开平壤之时,曾和小西行长私自夸下海口,说属下今早见到宋经略和您两位大人,有十成把握说服两位大人同意议和的条件,因此如果顺利今日午时便会派专人将情况回报,小西行长将军明早便会派出使团前往肃宁馆,一是接受大明封赏,二是商定双方见面事宜与议和细节。”
李如松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如果不顺利呢?”
沈惟敬低声道:“如果不顺利就无人通报,平壤城内便会严加戒严,随时准备迎战。”
李如松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笑意,随后对李如柏说道:“好!沈大人大功一件。如柏,将沈大人带入后堂找一个房间安顿,传令下去,中午我要给沈大人摆庆功宴。”
沈惟敬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这个李提督是有病还是怎么着,一会“凄风苦雨”一会又“艳阳高照”?
反正不管沈惟敬此刻怎么想,中午的庆功宴上,他是找到了自己当初单枪匹马进入平壤城与日军谈判时的那股威风了。
这才对嘛!倭寇多凶狠、多强悍?没几天就差点打下了整个朝鲜国,而自己一出场,搞定!特别是在小西行长的面前,自己曾自比过平定安史之乱的郭令公,那是何等的英雄,何等的豪迈!可是今早却差点被李如松砍了脑壳,这简直就是诬陷忠良、戮害功臣!
好在李如松醒悟得早,看看这一桌给自己庆功的人就知道了,堂堂正二品武将、东征提督李如松亲自作陪,什么从二品武将、中军指挥使杨元,左路指挥使麻贵、右路指挥使李如柏都围在周围,还有……去他妈的记不住其余几个是谁了!端起酒碗,干了!
酒是驰名天下的泸州大曲,这酒真是好酒啊!绵甜爽净,回味无穷,酒逢知己千杯少,再喝一碗!
当沈惟敬回到房间不管不顾睡的天昏地暗时,他喝得酩酊大醉的消息不仅传遍了整个军营,甚至已经传到了平壤城内的日军第一军指挥官小西行长的耳朵里……
小西行长是个虔诚的基督教徒,消息传来的时候,他刚刚向万能的主祷告完,当听到沈惟敬在庆功宴上喝得大醉的消息后,小西行长意味深长地笑了。
与日军其他几路大军的指挥官相比,小西行长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或者说是个异类,这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宗教信仰问题。
在小西行长看来,那几路大军的指挥官实在是难以启齿,几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武夫还算比较正常,还有两个以兵法大家自诩,虽然有些肉麻,却也勉强在能够承受的范围内,至于真实水平,在他看来也就那么回事。可是诸如像加藤清正之流,自己实在是耻与和他为伍。
战场上两军对垒,杀人在所难免,可他们却以残酷虐杀为乐,甚至特别以虐杀妇孺为最高享受,这就简直是禽兽都不如了!
可是关白大人就偏偏不知道是抽了什么风,受了这些人的蛊惑,什么“唐畏日如大水崩沙,利刃破竹,攻城必破!”之类的鬼话,关白他老人家还真信了,竟然说什么:“有生之年,誓将唐纳入日之版图。”并以此为自己的终极奋斗目标。
这样的目标在小西行长看来无疑是可笑的。自己以前和到过明朝的海盗聊过,据说明朝的东南沿海地区,仅仅是广东、福建、浙江的一小分,就堪比整个日本了。大明朝有多少个省?两京一十三省。据说全国军队建制规模常年保持在两百万以上,这些数字对于日本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相比之下,小西行长认为自己比包括关白丰臣秀吉在内的所有人都理智得多。
首先,小西行长认为自己是个商人,做生意才是自己的本职,眼下带兵打仗也是为了以后能够更好地做生意。大家和和气气地把生意做好,都有钱赚,有美酒佳肴,还有佳人美女,为什么还要打打杀杀??
这也是自己为什么能和沈惟敬这样的人一拍即合的原因。沈惟敬曾和自己说起过,说他年轻的时候就是个私盐贩子,而且赚了不少钱。这让小西行长有些醍醐灌顶的意思,因为之前在他的认知里大明有数不尽的陶瓷和丝绸,把这些贩卖到西方去就足以发大财,可是贩盐也能发财,那只能说,大明的人口太多,什么生意都好做,这更坚定了他要和大明建立生意往来的信念。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眼下才不得不和这些蠢货和禽兽为伍一起进攻朝鲜。所以作为先锋部队,当小西行长进入平壤城的那一刻起,他思索的便只有一个问题:如何找到切入口或者说媒介与大明展开和谈,如果能以此为契机和大明建立生意往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谢万能的主,没多久沈惟敬就出现了,在战场上能碰到一个和自己志趣相投的人是多么值得庆幸的事!
因此,当今天没有按照约定收到沈惟敬派来回报的消息,在焦虑地等待了几个时辰后,收到密报肃宁馆一切进展顺利,而沈惟敬之所以没有按照约定派出传令的人是因为在庆功宴上喝多了。
而当他得知大明此次派到朝鲜的所有高级将领几乎都参加了沈惟敬的庆功宴时,他笑了,一切尽在掌控,明早派出使团赶赴肃宁馆,向自己的商业帝国迈出第一步。
翌日,正月初四,清晨。
李如松起的特别早,吃过早饭后,在房间内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李如松喜欢看书,从小就熟读经典,阴阳五行、兵略战法等无不涉猎。最近李如松一直在仔细研习那本几经周折才由万历皇帝御赐的《百战奇谋》,与自己以往所学加以印证,大受裨益。
然而今天,李如松颇有些心神不宁,竟至连如此重要的书都无法静心细读,最后干脆将书仔细收藏起来。
李如松正烦乱间,传令兵终于带来了他等待已久的消息:日军第一军指挥官的使者团一行二十三人已经抵达军营,求见宋经略和李提督两位大人。
李如松心中暗想:果然在这个时辰来了!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道:“是么,将一行人安排到国宾馆外的中军大帐,我一会儿就到。”
传令兵得令转身离开。
传令兵带来的这个消息让刚刚的焦虑烦躁都一扫而空,此刻,李如松慢条斯理地给自己重新添了一壶热茶,小口啜饮一盏后,吴惟忠带来那串念珠此刻也开始在手中有节奏地捻了起来。
李如松一边捻着手中念珠一边悠闲地闭上了双眼,在脑海中将整个计划都仔细梳理了一遍,觉得万无一失之后才重新睁开双眼,按照自己盘玩念珠的速度计算,此时距离传令兵来时已经过了约一刻钟的工夫,李如松算算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出了国宾馆往中军大帐走去。
可李如松刚走近中军大帐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先是从中军大帐里突然窜出了几个披头散发的人,看样子像是扶桑武士,嘴里“咿咿呀呀”叫个不停,发疯一样在营中夺了几匹马后向东疾驰而去,随后又听到中军大帐内隐约传来打斗的声音。
李如松见状大惊,一闪身进了中军大帐,看到了眼前的场景不禁目瞪口呆。
原来大帐内此刻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看衣着都是扶桑武士。李宁脸上满是鲜血,正从地上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爬起。而李宁的两个随从受伤躺在地上疼得直哼哼。
而一名扶桑武士被窖生用“斩犬”宝刀刺穿了右侧肩胛骨被钉在了中军大帐的柱子上,却兀自用左手向窖生连连射出暗器,窖生左躲右闪后,看准机会接近那扶桑武士,用绳索将他捆了个结结实实。
没想到那扶桑武士实在是个亡命徒,双眼仍旧射出凶残的光芒,口中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气得窖生在地上一具死尸屁股部位的裤子上撕下了一块布,然后伸手捏住那扶桑武士的双颊,将那块破布硬塞入他口中,仍觉得恨意未消,又狠狠地给了那扶桑武士左肋处两拳,那扶桑武士实在感觉疼痛才老实下来。
窖生将那扶桑武士处理之后,一回头才看见站在中军大帐门口一脸惊愕的李如松,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将脑袋耷拉了下来,刚刚的满腔怒火也转眼间不知去向。
此刻李宁也看见站在大帐门口的李如松,自知犯了大错,“扑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低着头一言不发。
李如松看着眼前的景象马上猜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眼下他无暇顾及惩罚李宁和窖生两人,马上转身出了营帐,大喝一声:“如樟、如梅,带一队人务必把刚才逃跑的几个倭寇抓回来。”
李如梅恰巧刚从自己的营帐出来,李如樟却还没有出营帐,李如梅身上马,大叫道:“大哥,我不等四哥了,你们这一队,跟我走。”
说罢带着一小队骑兵疾驰出营,随着刚才几个倭寇留下的马蹄印一路追了下去。
此时,杨元、李如柏、刘綎、吴惟忠等人都闻讯赶到了中军大帐前,看着眼前的一幕也都目瞪口呆。
李如松一脸杀气,让人把窖生和李宁带进国宾馆议事厅,其余众将也都跟着进了议事厅,分别落座。
李如松阴沉着脸看了看跪在议事厅中央的李宁和窖生两人,咬着牙问道:“李宁,刚才是怎么回事?”
李宁抬起头瞄了李如松一眼,见他脸上满是杀气,心中不禁一颤。
赶紧低下了头小声说道:“我早上陪着窖生在练习火铳射击,听说有二十几个扶桑武士进了中军大帐,就……”
李如松怒喝道:“大点声!”
李宁吓得身子一颤,高声答道:“是!我听说来了二十多个扶桑武士进了中军大帐,一时没搂住火,就带着两个人去了,见到倭寇抡刀就砍。那群倭寇一开始有些懵了,被我们一上来就砍翻了六七个之后才回过神来,抽出刀抵抗,我们打斗中又砍翻了七八个,可是没想到那个领头的是个硬手,一出手就把我们几个都放倒了,还砍死了咱们一个弟兄,如果不是窖生及时出手,估计我刚才也被那小子杀了,趁这个机会,有几个倭寇逃了出去,然后……然后您就来了。”
李如松盯着李宁道:“跑了几个?”
李宁想了想:“大约六七个。”
李如松吼道:“到底是六个还是七个?!”
李宁低下了头:“我没记住。”
窖生在一旁说道:“一共二十三个,死了十五个,活捉了一个,跑了七个。”
李如松不理会窖生,依旧对李宁森然道:“李宁,我问你,你奉了谁的将令带人去砍倭寇使团的?”
李宁抬起头说道:“没人给我将令,是我自己看见倭寇就搂不住火,自己去的。”
李如松转头看了看跪在李宁身边的窖生,指着李宁对窖生恨道:“他没脑子你也没脑子?你竟然能和他一起干出这种混账事?!”
窖生抬头看了看李如松,从容地道:“提督大人,事已至此,属下认罪伏法便是。”
李如松听窖生这么说,更加气恼,连连道:“呵呵呵,你是英雄好汉,你是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讲义气,今天我就特么的成全你!”
李宁在一旁听了赶紧一面连连磕头一面哭着求饶道:“提督大人,这事不怨窖生啊!他之前提醒过我,也拦阻过我不让我轻举妄动,是我执意不听他的话才闯下了这祸事,窖生后来是看见了我们几个有危险,为了救我们才冲了进去,这事和他没关系。都是我一个人的错啊提督大人,你饶了窖生,要杀要剐我一个人担着,求你了,提督大人!”
李如松此刻被气得几欲昏厥,厉声喝道:“李如柏,李宁、窖生不遵军令,擅自行动以致闯下弥天大祸。为正军法即刻将两人推出辕门斩首,以儆效尤!”
李如松说完以后,李如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似乎对刚才的军令恍若未闻。
李如松一见怒气更盛:“李如柏,你没听见吗?”
李如柏好似才从梦中惊醒,一咬牙起身来到李宁、窖生身边也跪了下来,说道:“报提督大人,李宁不守军规,擅自行动,闯下弥天大祸,论罪当斩!窖生所为虽事出有因,罪不至死却也难逃军法惩治。但属下请提督大人看在我军与倭寇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万望提督大人法外开恩,暂且留他们性命以便让他们戴罪立功,请提督大人三思。”李如柏说罢向李如松行稽首礼并伏在地上长跪不起。
正在这时,李如梅气喘吁吁地从外面闯了进来,对李如松说道:“大哥……禀提督大人,属下无能,让那几个倭寇逃了。”
李如梅说完以后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李如柏、李宁和窖生三人,立时明白了几分,也连忙来到李如柏身旁跪下,大声道:“提督大人,李宁此次虽然闯下大祸,但念在他在辽东铁骑多年、曾立战功无数,而窖生从军时日虽短,却屡立战功,更几次舍命救……舍命救人,请提督大人网开一面,就饶了他们这一次!”说完也磕头伏地不起。
李如松看着伏地不起的两个弟弟,一字一句地说道:“你们两个也想违抗军令不成?”
麻贵、杨元、刘綎等几人互相使了个眼色,也一起离座跪倒在地,请求李如松网开一面,让李宁、窖生戴罪立功,到最后就连吴惟忠也要跪地求情。
李如松虽然恼怒,但内心却并不舍得因此将李宁、窖生正法,特别是窖生人才难得,但大敌当前若不惩治两人又恐军法废弛,因此实在是在两难中煎熬,幸亏众将一起替这二人求情,此刻见吴惟忠都已出面,性就此下了台阶,说道:“既然各位将军都替你们两人求饶,本提督今日就网开一面,且将你们二人项上人头暂寄,给你们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待击退倭寇,再与你们两个清账。”说罢向李如柏使了个眼色,随后转身出了议事厅,李如柏心领神会也跟着走了出去。
李宁、窖生二人死里逃生自然要对刚刚求情的诸位将军一一拜谢,吴惟忠、麻贵等几个老成持重的将领先是安慰了两人几句随后又训斥了李宁一番后也都先后离去。转眼议事厅内只剩下李如樟、李如梅、窖生和李宁四人。
李宁明白因自己一时鲁莽不仅坏了大事,还险些连累窖生丧命,特别是刚才被吴惟忠、麻贵等人训斥了几句,不禁觉得懊悔万分,忽然咧嘴大哭了起来,且越哭越凶,到后来竟抱住窖生的肩头哭个不停。
李如樟、李如梅和李宁年龄相仿,且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李宁的性格比牛都倔上三分,何曾见过今天的场景,因此竟然在一旁看得呆了。
窖生开始还对李宁好言相劝,可谁知李宁哭得越来越凶,竟把窖生的衣服都弄湿了一片,搞得窖生哭笑不得,最后不得已对如樟、如梅喊道:“我说两位大哥,你俩能不能别光在一旁看着,帮我把他拉开!”
李如樟、李如梅两人听了才如梦初醒,一起上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宁拉开。
窖生直言李宁平时看着倒是像条汉子,可没想到哭起来竟然像个娘们儿,要知道竟会哭得如此窝囊还不如刚才拖出去直接砍了。李如樟、李如梅都嘻嘻哈哈地表示非常赞同,李宁这才停止了啼哭。
李如松将李如柏带回自己的房间,李如柏仔细察看确定外面无人后将房门关紧,与大哥两人对面而坐。
李如松给弟弟倒了杯茶,李如柏双手接过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大哥,我按照您的吩咐对负责国宾馆戍卫的朝军留意观察,确是发现了有几个人形迹可疑!
其中有个叫金顺良的校尉,昨日原本应是白天轮值,但他在卯时正常接替值夜的护卫只轮值了小半日,在听说您给沈惟敬大摆庆功宴后,便突然推说身体不适,和另一个校尉临时换班后便一个人不知去向,我布下的暗哨向我报告,说昨日申时时分,这个金顺良才从一条通往东边的小路回来,按时间算正好是往返平壤的一个来回。您看是否需要现在派人把他抓起来?”
李如松摇头道:“万万不可。倭寇诡谲万分,不可能只安插一个眼线,因此千万不能打草惊蛇,在决战之前务必将所有倭寇安插的奸细一网打尽。眼下这个金顺良既然露出马脚,你就以这个人为突破口,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和他往来较密之人,首当其冲的便是临时与他换班的那个校尉。”
李如柏连忙起身道:“明白了,大哥。只是……只是李宁今日这一闹,让您的满盘计划落空,实在是……”
李如松打断了弟弟的话:“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况且要彻底将倭寇击溃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硬桥硬马的真功夫!你抓紧办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下。”
李如柏应了一声:“知道了,大哥。”转身推门向外走去,当一只脚已经迈出房门时,李如柏听到大哥沉静的声音:“如柏,今日李宁和窖生犯了军规,你们求情我可以网开一面。他日若你犯了军规,无论是谁替你求情我怕都会将你军法从事。”
李如柏身子一震,低声道:“是,大哥。”
李如松看着弟弟的背影问道:“知道原因吗?”
李如柏点了点头答道:“知道,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李如松缓缓地闭上了双眼:“记住大哥的话,马革裹尸或许才是为者最好的结局。”
李如柏对大哥这句话甚为不解,因此不禁回头诧异地看了大哥一眼,心想,或是因为李宁的事让大哥今日的心绪有些烦躁才说了一些气话,休息一下也就好了。于是轻轻地把房门关上。
此时的李如柏一定想不到,多年后他很懊恼自己当时为何没能理解领悟这番至理警言,以至于最后用自己的生命诠释了大哥说的那句话实在是至理警言。
初闻不悟语中意,悟时已是瓮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