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越

冰凌_花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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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才从午睡中醒来,正为睁开眼睛酝酿力量时,我忽然听到“砰”的一声枪响,心想:一定是哪家的大孩子拿气枪打麻雀呢。尽管长大以后,我在目睹一只只生机勃勃的鸟儿因身中“子弹”扑腾几下便当场死亡的情景时,不禁感到一种心悸,一种震撼,可我小的时候却没少吃被当成美味的烧麻雀。那时候,我的小舅舅才十五六岁,整天拿个弹弓,隔三岔五就要满载而归一回,别说人,连猫都跟着能饱餐一顿。后来,按照慧的说法,是我变得多愁善感了,就再不能坦然面对活生生的鸟儿瞬间倒于血泊的悲惨。我还能心情不错地保持休息的安闲吗?一个花季女孩的心里,涌起了满腔的正义凛然。我不知道我想做什么,能做什么,没来得及多想,就冲到院里,连姥姥问我“做啥去”的话都没顾上回答。

    茫然地站在院里倾耳细听,我听清了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高似一声的,尖锐的、凄惨的鸣叫,听清了透露出慌不择路的飞翔声,循着这些声音,我看见了一只极其美丽的小鸟,这么漂亮的鸟儿我还从来没见过。

    “难道受了惊吓和伤害的是它?”显而易见的不对劲,使我注意到有着鲜艳羽毛的小鸟飞得一点儿不潇洒,翅膀的扇动机械而艰难。它并非越飞越高,越飞越远,越飞越快,是越飞越低,越飞越近,越飞越慢,在某个瞬间它曾向下坠落,不是拼命拍打翅膀,咬牙(如果有的话)扎挣了一下,恐怕那一刻的终点就是落地时的死亡。结果,它擦着墙头跌进了姥姥家的院落。

    我飞也似的向它落下的那个方向跑去,急切地想在第一时间确定它有无闪失。耳边与此同时响起院外传进的喊声:它好像飞这院了。——他们还要进来找它?要是找见了,能是它的福气吗?想着它已经受到和将要受到的伤害,我恨不得把喘气的时间省下,好尽快寻见那只受伤的,有生命危险的小鸟。它的伤到底严不严重?我得在他们进来前把它藏好,叫他们即使进来找也只能空手而归。

    我在菜地和果树之间焦急地寻找它娇小、可怜的身影。平时轻易不敢涉足的严密、低矮的“菜林”在这非常时刻收起了它投在我心上的可怕阴影,我不再想象黑暗且潮湿的菜叶下边会有什么骇人的虫虫蚁蚁。为了迫切要实现的目的,我毫不犹豫地踏进菜地,拨开菜叶,寻觅受了伤的,也许正在做垂死挣扎的,着实不幸的小鸟。

    菜畦实在太大,蔬菜瓜果又种得满满当当,这时节全长得郁郁葱葱,极为茂盛,能一目了然的“地盘”很有限,除过两条小路,就是偌大的菜畦覆盖的,深浅高低略有差别的成片的绿,要找一只小鸟谈何容易。

    “它跑哪儿去了?外面已经有人在敲打街门了。”我的心扑嗵扑嗵要往外蹦似的,一双手抖得就像做了啥亏心事,叫人找上门来,我这里着急遮掩蛛丝马迹。一紧张脑海中惊出一片空白,汗毛眼紧紧关闭着,使冷汗、热汗一律出不来进不去。我想不出什么理由能使我允许他们把它带走。

    “悦悦,大热天的咋站在菜畦里?看中暑的,进家吧。”正绕过菜畦去开街门的姥姥说“院里热,等下凉了再进菜畦耍。”叫着我小名的姥姥也把我当贪玩的女孩看,此时此刻我可是负有重大使命的。直起身想阻止姥姥开门,而敲门人把门拍得咣当当直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阵势。

    罢、罢、罢?张张嘴,我终将“反对意见“咽回肚里。闭门不开哪是上上之策?反而给人以“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唉?我站这儿不等于暴露目标吗?才不呢。坚决不能让他们进来找,管他是谁,最好三言两语打发走他们。

    一阵清脆的铁环相碰声过后,里面和外面的人见上了面。

    “俺们打中一只鸟,它好像飞这院了。我们想进去找找。”说着就进来两个不过比我大上一两岁的男孩儿。

    我们其实是认识的,小的时候还是彼此熟识的小伙伴,没少一起爬墙上树翻山越岭。不管长大后有多少改变,我当年和他们是一样的顽皮,一样的淘气,一样的不以“男女有别”为重。要不是我后来被父母接回县城念书,我们就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而不至于越来越陌生,直至偶然相遇时只会擦肩而过。

    2

    “悦悦,这是”姥姥记起我们小时候的交往,给正和他们面面相观的我介绍我儿时的玩伴。

    即便是老爱想入非非的我,也不觉得很小时认识,就该有一份单纯而真诚的友情超越时间和空间的限制延续至今?陌生感实际上已先入为主地在我心中慢慢扎了根,儿时的一切对我而言是属于回忆的,回忆从来是遥远而缥缈的。

    我略显羞涩地冲他们笑了笑,他们回给我的是同样不自然的微笑。

    既然正式打过招呼,那个手拿气枪,比我足足高出一头的男孩问了一句客套话:“多会儿回来的?”

    “前天。你们是不是打中了一只鸟儿?”我急中生智来了个“先发制人”“我刚才见它差不多是跌到这棵杏树上的,没且我走近,它就挣扎着飞上墙头,跳上房顶,掉房后头去了。”我都说它跑掉了,你们还好意思提出在院里找一找的请求?

    “跑就跑了吧,反正也是个耍。”说话间他瞄了瞄我描述的鸟儿几起几落的路径。

    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一只受了重伤的小鸟还能飞出那么曲折的一段路途,但有谁能肯定地说它不能?它没有应枪声倒下,能飞进大院,为什么不能强打起精神再飞出去?它是不会说人话,否则它一准和你说,生命对谁都万分重要。为求一线生机,它或许有悲壮的,近似奇迹的飞翔,虽然逃得了一时并不意味着受了伤的它能活下去。

    “悦悦,想啥呢?”姥姥她觉察到这孩子不对劲。

    “没啥。”实则一言难尽。“他们走啦?”

    “嗯。才几年功夫,你们都长成大人了。早先,你妈抱着你老爱问你多会儿就长大了,我说别愁孩子大,愁自己老吧。这不,你现在长得比姥姥还高。进家哇,咋老在菜畦里站着?要不把你姥爷的草帽戴上,看中署的。”

    “没关系,姥姥先进家吧,我只呆一小会儿。”

    姥姥没再说别的,进屋去了。临放门帘时忍不住回头提醒我:“院里热。”这若是换上我妈,这呀那呀的可要说上一气,非要你依她的意愿来;非要你明确知悉你在妈妈眼里仍然是叫她放心不下的小孩子;非要将你塑造成她想象中比较完美的样子。当然,接不接受,接受多少,能不能接受,愿不愿接受是一回事,好的出发点,好的心意,好的愿望,好的期望是另外一回事。因为有另外那一回事,这一回事,好像是完全可以被原谅和理解的。对我,姥姥的态度则是宽容的?宽容无伤大雅、无伤大体的小缺点、小不是。所以在姥姥跟前,我既像个大孩子?自由自在,没心没肺,又像个小大人——明理,懂事,有责任感。

    3

    “妈呀!”

    姥姥闻讯,急匆匆从屋子里跑出来看究竟。胆怯的我一把抱住姥姥,指着小腿说不出话来。

    “啥?没哈呀。”

    我鼓足勇气亲自往有“感觉”传来的地方看。

    “哎呀!”?我小腿上趴着一只绿色的菜虫,一拱一拱的,在往上爬的途中,它顿时激起了我满身的鸡皮疙瘩。下意识的,我一边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的尖叫,一边有多大劲用多大劲的蹬腿,想尽快甩掉它。甩了几下,停下看看,它竟然还在,我就继续大叫,继续蹬腿。

    “我当是啥呢。一条虫子就把俺孩吓哭了。”我哭了?姥姥拦住我,伸手捉住那条闯了祸的虫子,扔进旁边搁着的鸡饲盆里。“咱一会儿拿它喂鸡,谁叫它吓俺孩一跳?甭吓吓俺孩。”姥姥说着纠纠我的耳朵,拽拽我的头发,以传统习俗安慰我受惊吓的魂灵。然后搂住惊魂甫定的我问,”平白无故的,你进菜畦做啥?这回歇心了?咳!十六七的大姑娘了,怕虫子,它又不咬人。”

    “我”我正要为自己辩解,突然听到一种细微而特别的声响。仔细再听?“姥姥,你听。”侧耳细听听,果然有时断时续的某种叫声。“它还能叫出声来,那它还活着喽?”一阵窃喜旋即变成一阵狂喜。

    “啥?你说啥?”姥姥一脸困惑。

    “那只据我说飞走了的鸟儿。它其实飞进了咱家菜畦。姥姥,咱们救救这只受伤的小鸟吧。”

    “怨不得哩。”姥姥这才知晓来龙去脉。“那得赶紧找,别叫猫先逮到它。”

    我们返回菜畦,听上一会儿声音,循声找上一会儿。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最终在阴暗潮湿的菜丛中找见了那只受了枪伤,生命仿佛垂危的小鸟。鲜血的红是扎眼扎眼的,掩盖了它无论美丽与否的外表。楚楚可怜的神态使人大动恻隐之心。是啊,生命高于一切!

    我慢慢向它靠近,它却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做最后而徒劳的挣扎?不顾一切地尖叫,拼尽全身力气想要飞离“危险”可它哪飞得起来?只有漫无目的地四处乱窜,又跑不快,仅能算是聊以自慰的努力。而它对人的那份莫大的恐惧震住了我。它心里是不是有着满腹委屈、满腹悲哀、满腹恐惧、满腹对生命之光芒的渴望?我说我能理解它此时跑不掉、飞不走的焦灼,因为我曾在恶梦中有过类似体会。

    你看它,虽身负重伤仍竭尽全力的东躲西藏。它竭力逃避的难道不是更深的伤害,更悲惨的结局吗?它不正是由于担心、害怕才想躲开我吗?

    鸟儿越是负伤而逃,越是受了惊吓的“大喊大叫”越是无法平静唯有恐慌,我就越难过?它宁肯力竭而亡也不愿相信友善的存在;它根本不敢以生命作赌注赌我们“会不会要它的命”;它不相信任何人。

    “你看见了吗?”我对自己说“在一只小鸟眼里,人竟如此可怕,如此不堪它的信任。”这时,我触景生情地想起我小时候看过的一则故事:很久以前,有个以打鱼为生的年轻人,因为经常出海,渐渐和海鸥成了好朋友。它们由衷地信任他,与他嬉戏,跟他做伴,和他共度风雨。开始时他对它们也非常友好。可是有一天他受到金钱的诱惑,犹豫再三决定背叛朋友?抓几只海鸥买两钱花。他故意将数不清的海欧引上船,当它们像往常那样在他周围飞上跳下,放心的玩耍时,果断伸出了贪婪而卑鄙的手。一阵恐慌引起一阵混乱。他最终没能抓住哪怕一只海鸥,却从此失去了所有海鸥对他的信任。以后,他依旧天天出海,成群的海鸥则在远离他的地方自由翱翔。他虽然有过对一念之差深深的悔恨,但任何形式的补救都无法挽回他们曾经的和睦相处,他永远失去了它们的友谊。我相信,远古时期的鸟儿和人类一定处得非常好,只是后来不断有人用刀、剑、弓、矢伤它们的性命,使它们几度成为惊弓之鸟,鸟儿对人类的恐惧才一代代传承下来。

    惊恐万状的鸟儿顾不得伤口流不流血,一心只管逃命。眼见“包围圈”逐步缩小,再无处可逃的它更显得焦躁不安,那叫声分明是绝望的哀号,听得我心情沉重。

    “小鸟,我们不会伤害你的,只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我”鼻子一酸,嗓子一哑,泪水涌上,话便说不下去了。

    受伤的小鸟意识到跑是跑不了了,可怜巴巴地蜷缩在一片菜叶底下,不再做纯属徒劳的挣扎,那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睁着,大而无神,疲惫和憔悴显而易见。它是否绝望了?还抱有一线希望吗?可我希望它能坚强地活下去。有一句影视剧用惯了的话用在这里就是: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

    我小心翼翼的将它捧在手心里,出于本能,它试图挣脱我的“束缚”但它太虚弱了,根本不可能挣脱我有心困住它的双手。腾出一只手,我爱怜地抚摸着它,是毛绒绒的感觉,它羽毛的颜色真漂亮。为什么?为什么不允许它自由自在的飞翔?为什么不让它快快乐乐的生活?为什么要在伤害弱小生命中寻找乐趣?为什么要蛮横地打断它的歌唱?为什么要让它陷入有家归不得、直至死于非命的悲哀中?为什么要欺侮一只没招谁惹谁的小动物?

    4

    小鸟仍在叫着,声音哑哑的,很微弱,像是绝望中的喃喃细语。它的生命是否已经衰弱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我不知道,但我很紧张它,所以带着哭腔跑到姥姥跟前,问姥姥该咋办。

    “我来看看。”姥姥仔细而谨慎地翻动小鸟沾了血的翅膀,生怕弄痛了它,它的身子还是不由自主地抽搐着,抽搐着。我看到了,感觉到了,心便跟着收紧了。对于莫大的痛苦它有口难言,仅能发出的叫声像是呻吟,弱极了,凭添了几分可怜。我忽然间明白了生命的脆弱与不堪一击,明白了某种伤害的残忍,心中油然而生出对生命的尊重和敬畏。

    “天!”越来越清晰的,血肉模糊的样子看得我心惊胆颤,手直抖。“如果我没法救活它”我不敢往下想。

    “进家吧。我给它寻点儿消炎药。”找见伤口,姥姥有了主意。没有主意、只有心意的我在姥姥找消炎药和干净纱布时,就一直捧着它娇小柔弱的身躯,郑重守护着它的生命,希望奇迹为一份善良出现。

    姥姥用刀背碾碎一颗消炎药,将药末拨拉到手心里,说:“也许这种药能救它一命。”?姥姥为它的伤口上药时,我想虔诚的做个祷告,而它蠕动的身体经由手掌传递到我心里的感觉,弄得我心烦意乱。直到姥姥用块纱布把它的伤口包扎好了,它才稍稍平静一些。它是安静了,可没过多久我就又心神不宁起来:它是因为伤口经过包扎不怎么痛了,才停止其实无畏的挣扎,还是因为气息奄奄才少了代表生命力的抗争?它的力气在随着呼吸一起弱下去,是这样吗?

    在我傻乎乎的只管用心来关注它时,姥姥翻出个纸盒,寻了点儿棉花垫进去,又铺了块手绢,于炕头那儿给它安置了一个暂时安乐的窝。姥姥说:“把它放这里面,让它一个儿舒舒服服卧会儿,你也能腾开手做别的事。”

    我哪有心情做别的事?放下它,我仍旧全神贯注地盯着它。

    “我给它寻点小米,看它吃不。”姥姥又出去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随即跳进我脑海:“我去给它捉条虫子。它也许爱吃虫子,反正麻雀爱吃,啄木鸟、燕子也爱吃,连鸡都爱吃。背不住虫子就是它眼中的美味佳肴。不管是不是,试试再说。”可这会儿,姥姥不在跟前,我哪敢放心离开?

    姥姥拿缸盖盛了些小米,很快返回到屋里炕前。把黄灿灿的小米递到它嘴下,它不但不主动啄食,简直视若无睹,而当小米都挨着它尖尖的喙了,它依旧无动于衷。你还没怎么好心好意地强迫它,它的头已经别向一旁。

    “姥姥,你帮我看着它,我去菜畦里给它捉条虫子,看它吃不吃虫子。”郑重其事地安顿完了,我顿时像肩负了什么重大使命的,无畏无惧且有满腔慷慨正义的直奔菜畦而去。冲动下的勇敢全面发挥之前,我也冷静地想过“如何如之何”的具体实施方案:用手捉?实在没此胆量,那就从干树枝上撅两根如筷子般长短笔直的树枝,暂当筷子使上一使。工具一旦准备停当,立马有一场挑战自我的行动。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这个女孩生来对蛆呀虫子呀老鼠呀,见而惊之,避而远之,知而躲之。但是今天,在这个时刻,刚被虫子吓过一大跳的我,谨慎地翻着菜叶,细心“搜索”和菜差不多一个颜色的虫子。菜畦里的这种害虫本来是不多的,无意中碰上三五条好像比专门找一条更容易。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不少,收获?没有。

    “到底让我找见一条。”生平第一次主动找虫子,第一次把一条虫子看了个真真切切,第一次胆气很壮地面对它心情激动之余不禁喜出望外。怪也好,不怪也好,情有可原也罢,神经兮兮也罢,找见就好,这可是鸟儿的温饱,甚至生存问题能否得以解决的关键所在。我真怕它得而复失,因此倍加小心地用“筷子”挟住它,迅速直起腰,想赶快喂给鸟儿吃,眼前金星立刻冒得异常灿烂。最重要的事不是这个!

    闭上眼睛,定住脚跟,心平气和地站了片刻。再睁开双眼,趁着眼前恢复过来的大片光明,我赶紧离开菜畦。

    一进屋,我就直奔炕前。它这时大概感觉到了我们的友好态度,一双小黑眼睛不再满含惊恐;它安安静静地卧在“新窝”里,很累,很疲惫的样子;告别了焦躁不安、失声尖叫时的安详神情感动得我热泪盈眶。但愿,我们不仅能给予它实质性的帮助,也能给它一份温暖、安慰和希望。

    5

    我把我很是费了些周折才寻见的那条虫子送到它眼皮底下,抵住它长而尖的喙,等了半天,失望地发现它依然没有食欲。是身体不适导致的食欲下降吗?我有点牵强附会地记起自己得重感冒卧床休息的情景:什么都不想吃,还不觉得饿,妈妈在意地嘘寒问暖;紧张地问长问短;用心地编排每一顿饭;耐心地劝我勉强吃点;还极为大度地包容了我难受时的无理取闹要是它的妈妈在它身边,它是否会像有的小朋友那样,依偎在妈妈怀里,心有所属地接受妈妈的爱抚,勇敢的,为了妈妈而选择坚强?——我的泪水夺眶而出了。它现在是孤独的,我们的好心和我们对它力所能及的帮助跟它真正的需要隔了好远。我们因为想不到“当然”只有“想当然”

    “哎,你就吃点吧,啊?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没力量。吃一点儿吧,填饱了肚子才有力气迎战困难。”鸟儿似乎没胃口,反复躲避未必被它视为珍馐的虫子。

    “悦悦,你大姥姥家经常养着鸟,夜来个(注:本地方言,昨天的意思)听她说她大小子从城里带回好些专门喂鸟的鸟饲子(注:饲料的意思)。要不你去和你大姥姥要点,看它吃不,要是吃的话,村里见天(注:每天的意思)有去县城的班车,咱也找人往回捎点儿。”姥姥再次为我出谋划策。

    “好主意。”我抽回手,站直了身子,用手背擦擦眼泪,说走就走,走到门口,又返回到屋里,趴着门框安顿姥姥“要有外人来,姥姥可得把它藏好。还得注意别让它从炕上掉下来,看摔坏的。”

    “行啦!我前眼后眼看着它就是。你息心去吧。快去快回。”姥姥大方地给了我一颗定心丸吃。

    没啥不放心的了。这回倒是姥姥追出几步冲大步流星而去的我叮嘱道:“慢点儿,走路看车。”

    “噢。”步履如飞的,我都走到大门口了,觉得不利索,才发现手里还有一双“筷子”和一条虫子,随手将其丢进羊圈。

    可惜家里的大自行车姥爷骑走了,小的又借了人,要不我还可以缩短花在路上的时间。不过呢,村子不大,从村东走到村西都用不了多久。况且,我此行的目的地是我上了门前这个土坡、西行一二百米的一个大院落。

    “悦悦。”有个女孩叫住了埋头赶路的我。

    “三秀儿。”我当然认得我儿时的玩伴。偶尔回村,她每次见了我都带着她的纯朴和从容,快乐而温和地主动跟我打招呼,年龄虽与我不相上下却实在比我大方得多。其实,由于童年相对于以后的遥远,小时候发生的许多事在我记忆里没丁点儿印象,我是从姥姥的回忆中才知道我儿时经历过的一些事情的,毕竟那么快乐、美好的日子已经过去至少十一二年了。但是我和三秀长大以后的交往,总算一点点完整了我们延续下来的友情,使童年的某个故事有了后来的发展。说来也有令我惭愧之处:若不是我先从她那里感觉到经久未息的友情,在我心里已然占了上风头的陌生感,或许会改写这段越来越长久却始终真诚的情谊。想着她的率真和朴实,我常常觉得自己的浮浅和有时的虚伪是可恨的。

    “啥时候回来的?住几天?”

    我一一回答了她的询问,接着说:“我昨天前晌(注:上午的意思)去你家寻你碰见个锁疙瘩。”

    “夜来个前晌?噢,赶集的赶集,串门的串门,家里确实没人。你这会儿去哇。”

    “我这会儿刚好有点儿事要办,”我还没把话说完,三秀儿紧接着问我她能帮上啥忙“小事。你明儿前晌有空吗?那说好了,我明儿前晌去你家寻你。我得走了,明天再见。”才走出两步,就与另一个人擦肩而过,我下意识地抬起头想了想,这不是几年前还一块儿玩过的伙伴吗?几年没见,彼此间的隔膜居然如此之深了。我听见她和三秀儿熟络地攀谈着,心中感慨不已。但不是为她视我为路人而责怪她,我在责备我自己:你为什么没有马上认出她?为什么不像三秀儿叫住你那样请她留步?为什么不主动对她微笑,和她说话?你们之间的友情原本抵挡得了任何情况的影响。你们小时候积累起的情义和你们认识的十几年时间难道不该是一个故事最好的发展基础吗?我们却任由猜测、迟疑给漠然提供了乘虚而入的空子。

    慧说最美丽的故事是美好的开始和美好的想象合二为一的产物,说有时候故事真正的发展方向并不尽如人意,反倒是开始时的真实和后来的想象保证了一份美丽的完好无缺。也许是吧,就像我经常会怀念一、二年级时与我相处融洽,如今则远在他乡的好友,并不止一次设想我们重逢时的欢笑情如旧。如果我和她之间仅有一段快乐温馨的童年往事可回忆,每当忆及往昔,我相信我也会对我们以后可能有的故事有更多更美的期许。反之亦然,我要是和我念念不忘的儿时朋友一起长大,一起度过许多个朝夕相见的日日夜夜,最后未必能好到什么程度,没准不过三年五载也便形同陌路了。可人生是不允许假设的,哪怕只有一次,所以我们大家在本上画的画、写的字可以涂改并最终选择自己最满意的那种样子,而岁月长河中尽是一去不复返的事物,它客观而不容置疑地显示出你认为的缺憾。有些事还真是经不起假设的。

    6

    “悦悦来啦。”我一走进大姥姥家的大院,正在院落里忙乎的她就和颜悦色地问我“有的做呢?”

    “呵。”我笑着说“是有点做的。”话音一落,也“深入”了绿意昂然的院中,因此听见鸟儿清脆、宛转的鸣叫。然后,我看见院中杏树上挂的两个鸟笼子,每个笼里关了一只好看的小鸟,两只小鸟都在上窜下跳、东张西望、啁啾啁啾。我感觉它们是渴望飞翔,渴望自由,渴望与大自然亲近的,可惜不能。我忽然间想伸手打开鸟笼让“对门不通”的两只小鸟结伴飞去,却必须忍住,不动声色。说起来,我到底没有名正言顺的权力去那样干,甚至于我连替它们申诉一番的勇气都没多少。我对这方面知识的了解少得又不足以说服别人大慈大悲。

    “悦悦,有啥做的?”大姥姥见我迟迟不开口,问道。

    “我”思量了思量,我慢慢吞吞地说“我想向大姥姥借点鸟饲子。”我真打定主意还的。

    “说啥借?我进家给你取去。哎!你进家坐吧。”大姥姥丝毫不见外地招呼我,使我的窘迫淡了好些些(注:好多的意思)。

    “不啦。”我自自然然地说话“大姥姥,取一小包就行啦。”

    “拿上两包吧。”

    我心想,这一小包大约够它吃一天的了,如果它肯吃,赶明儿托人从县城捎些回来也不是件难事,干吗多拿人家的?再说,困于笼中的那两只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给它们留着吧,反正是失去自由了,总得吃好喝好呀。我便坚持说,有一包足够了。“谢谢大姥姥。”

    “谢啥谢?一包鸟饲子还是啥贵重东西啊?”

    “大姥姥甭出来了。”我见大姥姥要往外送我,连忙说“没准哪天我就又跟我姥姥来串门了。”

    “来哇。”不管我咋客气,大姥姥执意往出送我,直到她说了个“我去街门口看看。”我才没什么好推辞的“我记的你小小儿(注:小时候的意思)那会儿可是个淘气鬼,一天难得着家(注:回家的意思),每回你姥姥领你来串门,临该回家时就剩她一个人了。你呀,不知啥时早跑出去耍了。”我很喜欢听别人给我讲我记忆中没有印象的儿时趣事,而大姥姥没往下多讲,却感叹道“这才几年功夫,你都长成个大姑娘了。”

    我真的长大了?莫明其妙的,有种隐隐约约的失落感。

    “有空儿来耍。”大姥姥到底把我送到了门口。

    “嗯,我走了。”告别大姥姥,我疾步往姥姥家赶,眼前重又浮现出那只小鸟的可怜模样。只要看一眼它身上那好看的羽毛,谁都不难想象它活蹦乱跳时光彩夺目的美丽。为这份美丽,为至关重要的生命,我默默为它的康复祝福,心情始终不得轻松?真的不知道伤口只经过简单处理,像是筋疲力尽的小鸟能否活下来。我最后看到的会是它痛苦死去而我无能为力的情景吗?

    行走在为救鸟儿奔波的路上,我心中竟升腾起类似豪迈的郑重其事,这种感觉告诉我:你做得很对,你终于不再纸上谈兵地做了一件好人好事。但转念间,我对自己没能力保护、帮助更多弱小生命的无奈,有了种辨别不清滋味的体会。

    “姥姥,它咋样了?”我真怕我听到是坏消息。

    “好像没啥事了。你走后我喂了它点水,刚才它还吃了几颗小米呢。”

    “真的!它还能吃进东西。”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我扑到它跟前,仔细端详这个太让我操心的小家伙。它安安静静地卧着,偶尔动弹一下也不是要逃的那种,它也许开始信任我们了。“姥姥,你看它那双小眼睛一眨一眨的多可爱?等它伤好了,我要把它的羽毛洗得干干净净的,那它看上去就更漂亮了。”

    傍晚时分,姥爷回来了,听说这事后特别提到东院养的那只猫,它平时常来,要多加小心,别让猫把鸟儿吃了。

    “我会寸步不离地守着它,直至它痊愈。”

    我说到做到,除了为不辜负友好,找三秀儿坐过一个上午,应她之约和儿时几个朋友玩过半天,其余时间就守着它。小心提防猫咪的不请而至,并按时给小鸟换药,换洗纱布,喂它吃喝,帮它梳洗打扮,连家务活都几乎视而不见了。好在姥姥也没想过要锻炼我的劳动能力,我便“厚”着脸皮做了回客?以前,我每回来姥姥家都会得到“眼里有活”的评语。

    几个白天和黑夜相继过去,受伤的小鸟在我们的精心护理下,从可以慢慢走动进步到了试着拍打翅膀为飞翔做准备的阶段。总之,它的伤口在愈合中,它的精神在恢复中,它对我们的感情在建立中。这期间,二舅家的姐姐从学校回来过礼拜,补习中的休息日使她的心情格外清爽,见了我和我的小鸟喜欢是喜欢,却要吓唬我,一会儿说抱猫过来和鸟儿打一架看谁厉害;一会儿说把鸟儿往天上扔扔看它会不会飞;一会儿说等你睡着了,我拿它去送人;一会儿说把它塞灶伙里烤熟算了

    到七八天头上,我该回我家了,因舍不得走,心情异常郁闷。说实话,对妈妈的妈妈我有着很深的依恋之情,每次去姥姥家是高兴的,离开时,即使能勉强控制住眼泪的流淌,一张口,声音总是哽咽的。

    那天早上我始终闷闷不乐,临走,十多岁的我像个孩子似的拉着姥姥的手哭了,害得姥姥眼圈也红了。和以往有所不同的是,已长大懂事的我不会哭着喊着执意留下。有一句话反复出现在我心里:我是妈妈的女儿,我的家在县城,我终归是要回家的。

    暗暗说着“再见”泪流满面的我坐上了回家的车。

    7

    回家后,我依旧在连续几天时间里若有所思、若有所感、若有所念,惆怅不已,这几乎是惯例,看得妈妈都有点儿妨忌。

    对了,我带回家的除了姥爷姥姥对爸妈表达的一份心意?自家的土特产,还有我们救助的那只已然脱离危险,却还飞不起来的小鸟。在自己家里,我依然很用心思地照顾它,保护它。

    鸟儿的身体康复后,又想飞翔了,我便配合它的渴望,锻炼它飞的能力。当它扇动翅膀果真越飞越高,飞上了屋顶时,我笑着笑着笑不出来了。它会飞了,我是该为它高兴,但它会飞走的,我我可以自私而无理地强迫它留下来吗?不可以的,大自然才是它梦寐以求的向往,亲友才是它念念不忘的牵挂,自由飞翔才是它永不放弃的快乐追求,它的幸福也将从飞翔中获得。我喜欢它才更不应该禁锢它的自由和快乐,喜欢它才更该帮助它带着它的梦想和希望飞翔在广阔天地里。

    精心选了个天气明媚的日子,我顶着上午还不太炽热的阳光,骑车行至县城外一片近处有草远处有林的空地,最后擦擦我流了一路擦了一路的眼泪,学着电视上别人惯用的方法,捧起小鸟将它抛向天空,而后抬头注视它娇小美丽的身影,千言万语汇成了不断夺眶而出的泪水。它在我头顶上空盘旋着盘旋着,像是恋恋不舍,感动得我越发泪水长流。

    忍着伤心,我说道:“你应该回家了,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我会很想你,但我更会常常为你祝福。现在,让我祝你一路顺风、一生平安。你走吧,走呀!”而它留连着不肯离去。无论有多少个“虽然”存在,我明白了,它和人一样是有感情的。人呢,无非是地球上的高级动物罢了?书上是这么说的。

    “越越,再见!”我亲眼看着它的身影在渐行渐远中化为我视野内的一个点,既感失落,又觉欣慰。说“再见”时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这之后的几天里,少了点什么的感觉压抑着我的情绪,使我只要静下心来,耳边回响的就是越越的声音,闭上眼睛就全是越越的影子,心里想的就是我和越越相处的过程中,发生的大小事情

    是的,我给它取了个名字——越越。我希望它生活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