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那一季的琴音

冰妃袭阳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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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01

    庭闲。花落。芬芳的香屑,沉醉了整个秋季。渔央子歌,在太湖微澜的水面上飘荡。十年秋歌,十年叹,渔南雁回照昔窗。点缀的来舫白舟,在地平线上浮动。连绵着,隔开了天与地的苍茫。

    一记团扇,几度心慌。画舫里洋溢的丝竹洞箫成为了这个季节最滚烫的聒噪。有酒客振臂,跌向船舷,呼唤着。掷玉。

    是女子的名字,轻掷白玉抵千金。绝非是正经女子的闺名。这是陵子川的的臆断。

    仍是一记团扇,有鹧鸪无言展翅,稀拉拉地把花白的羽翅伸向天空。几道白影,人天与水间纵情跳跃。陵子川命人扬舟回让,舟只汹涌间,陵子川只看见对画画舫中的倩影一闪。浮光掠影中,陵子川听到了铮铮的琴声。挑弹指拨弄,琴音散落,一曲鹧鸪天。

    船只悠悠,随波蜂拥,酒客的腰身探出了船舷,脚步踉跄,震得船身起伏。子川慌张伸手相扶。却被酒客捉住手腕。

    扑通一声,水花惊动了佳人。子川在浮沉的刹那听到了酒客迷恋的呼喊,掷玉。掷玉是谁?谁是掷玉?子川已在水涛瀚漾间,寻得魅惑的天人。

    浮花随水,碧水遮鸪,洞箫琴音,美人颜。

    此季,惜笑红颜杏花天。

    002

    这倒是一次不清不楚的遇见。披着薄被的子川隔着晨雾般的帏帐窥探掷玉隐匿的容颜,天籁之音泛滥太湖,勾对出柔情万方,风华阵阵。

    酒客的嘈杂在晚风里萧条。水渚之间,渔歌更傲。

    “多谢姑娘搭救。”书生移步下榻,鞠了一礼。掷玉的抚琴的右手在弦上趔趄,终于滑下了琴盒。弦断了一根,沾上圆润的血珠。失神之下,把受伤的手指放进了樱桃小口。

    “姑娘就是国色楼的掷玉?”似乎是明知故问。太湖水畔的掷玉,是多少脂粉客怀里的梦幻。

    有风,掀开了雪白的纱帐,拂晓凝莹的笑容。俩俩相望,恍如隔世。阅历如此盛世,观览几番深情,却无法阻断尘缘里拴住的一切。包括,人心。

    那一刻,风没有动,心,动了。两叶霞红映上了掷玉冷艳的脸。眉尖微挑,双眼含秋,一次凝眸,盼尽春华。红尘里纠葛了数载,风雨里飘泊多年,可,掷玉此时才知情爱的原态。

    刹那,永恒。

    子川笨拙地撕下白色的衣角,小心的裹住掷玉的手指。血水顺着白布的经纬慢慢扩散,化为一块绿豆大的红斑。掷玉忽然抿住唇,抖瑟起来,眼角的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滑下,擦动琴弦,铮然有声。

    “谢谢公子。”她攸地站起来,从子川的掌心抽出冰凉的手。

    “掷玉姑娘,你哭了”子川有些无所适从。伸了伸手,却更显得真诚与笨掘。

    掷玉捂住受伤的手指,侧过悲伤的脸对窗外道:“桑儿,天明将至,你送这位公子回东岸。”

    娇巧的回应声,与轻快的撑船声,划破一切宁静的归处。琴音,于帐前沉落,怦然泻入湖底。

    有女子引子川上岸,不等他回头,已伸出手心,轻轻一推。低头,雪白的长襟上,依稀有泪。

    回首处,佳人渺渺,水雾悠然。

    003

    国色楼是买笑的地方,天香阁,是买醉的去处。宾客共醉,只为佳人一笑。

    然,此中佳人,不过是世人悲喜的玩物。掷玉亦是如此。青楼门前,没有是非黑白,没有沧海桑田。掷玉的许多年华,就在落落寂宵中度过。她冷傲的眼里,永远映刻着伤痛与淡漠。丹蔻的芬香,在寻欢作乐的鼓乐中成为腐肉的咸味。

    有酒递到掷玉的唇边,她想都没想,就饮了;有笑容迎到她的脸边,她想也没想,就贴了上去;有甜言蜜语砸进她的耳里,她想亦没想,就应了她有时候会在筵席之虚,寂寞的看看自己手上的鞭痕,那是自己,或者客人硬加上去的。丑陋地,横亘着。

    “金陵,陵子川,陵公子到。”桑儿的声音有点颤抖,谁都知道,这位客人不惜五万金,买下了属于掷玉的春宵。

    红唇白齿,笑容温暖。锦衣华服,更是令人不敢仰视。是他。

    咣啷。酒杯从掷玉的指间落下。倾斜在赭红的地毯上,琼液迷离。她重复地揉着清醒的眼睛,直到他握住她的手。

    “手还痛吗?还能弹琴吗?我想再听一次你的遮鸪天,一次也好。”他的眼神里流淌着秋水的清光。深不见底。

    掷玉瑟缩着,挪动着纤弱的身子,掩去眼角的伤感,哗然一笑,说:“就算千次百次,我也弹给你听。”红妆遗落在她洁白的袖口,笑容却洒落在庭前院后。她从没有这样笑过。从来没有。

    那样的笑容穿越过山山水水,对这个叫子川的男子,重复着同一句话。只有子川听得见的话。

    情爱有缘,落红有情。我爱你,从画舫漂过的伊始,我开始沉痛而不知昼夜的思念你。

    你的名字,叫做子川。

    005

    男子为了梦中的女子倾尽所有,钱财散尽,情根深种。女子推开男子,往他怀里塞进了一包东西,关门,掩面,从指缝间透视灰黑的天幕,缠绵的雨季,并没有泪。

    一些片面的细节重复着。一些伤感,一些依恋扣在子川的心头;一片痴心,一片深情镶在掷玉的手腕;声声怒骂,声声卑夷流窜人间。这样的别离,没有人能笑对。

    “子川,红颜祸水,你可曾相信?”“不信,我只看见我至爱的红颜在尘世摧残中老去。”“子川,不要再回来了。我不值得。”“掷玉,我会回来,终有一天,我会携子之手,共游太湖之上。”

    携子之手,共游太湖。携子之手,共游太湖这是子川唯一留下的东西,承诺。

    女子在自己的手腕上平添了一道伤痕,深可见骨。凉风逝去的四月,她大病了一场。

    子川,我等你,就算成为顽石,也要一直等下去。

    006

    女子不再美丽。薄粉不施的脸上,开始浮现思念的皱纹。子川,成为了梦境里的太湖。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歇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何处是归期?”掷玉倚伴长廊,细数清秋。她依旧是国色楼的花魁,依然守着天香阁微凉的天气,度过许多春秋。

    男子的身影,杳如黄鹤。一切都在流水飞烟中徜徉而过。桑儿亦渐渐由总角,成长为水灵灵的豆蔻少女。

    十六岁的少女吵着让掷玉帮她编织发辫,乌黑的长发宛转于掷玉柔和的指尖。桑儿怀里捧着细碎地杏花,兴奋的仰首:“姐姐,我以后,也要觅得一个像子川哥哥一样的男子”

    不知怎么的,掷玉就想了自己十六岁刚出阁的情景。暧昧的被褥,纷繁的酒味,肮脏的亲吻,离乱的笑容,还有自己不可抑止的痛苦。十六岁前的某个日子,她还是一个平凡而快乐的女子,只是苍桑会变。

    她抓紧了桑儿的小手,贴紧了她的脸。泪水,渗出了眼角。

    也许,桑儿的运气比我要好。也许,掷玉已经只能这样的话来安慰自己。

    房里传来了桑儿的尖叫,潮湿的空气,侧击着发霉的窗户。

    风尘女子,有几个会真的幸运?泪水从掷玉的眼中奔流而出,她不顾一切地冲进了桑儿的房间,用力推开了衣裳不整的公子哥儿。

    “子川,你说过你会回来,你说过,你会带我走”她紧紧地抱住发抖的桑儿,瞪视着眼前的男子。

    “掷玉,你以为你是谁?就凭你,还敢称得上国色楼的花魅吗?你趁死了,免得扰人清梦。”少年踢打着她孱弱的身子,她听见骨头折断的声音,一声一声,如琴弦崩溃的暴响。

    她只是呢喃着:“子川,你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她忘记了怀里的桑儿悲怆的哭泣。

    扑通。她被少年扔进了太湖。水花,溅出一个美丽的魅影。桑儿的哭喊被潮声淹没。

    天下男儿皆薄幸。她睁大了眼睛,不愿冥目。

    007

    她的名字叫掷玉,只是太湖深处的水妖。她颠覆了无数的游船画舫,在这片只属于她的天与水间兴风作浪。

    她自由了,她却空寂了。

    只是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一个名字,子川。

    子川啊子川,你为什么不回来。我一直都在太湖等你啊,子川啊子川尖锐的咆哮,和着漫野的寺钟乱响。与潮声共起落。

    与子川相遇的那个季节,永远尘封在掷玉的梦里。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歇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熟悉的琴声,荡进掷玉的灵魂。她露出了狞狰的笑,伸出了漆黑的钢爪。

    太湖水上,浮起一叶轻舟。少年人纯白的身影,倒映在微澜的水面上,笑容,在细密的风里破碎。

    一曲鹧鸪天。一曲鹧鸪天。一曲

    掷玉狂喜着靠近小船。携子之手,共游太湖。子川,你不曾骗我。

    子川的脸,露出稚嫩与轻狂,仿佛时光倒流,又回到了相同的地方。那一季秋,你听到我的琴声,那一季秋,你安睡在我的画舫,那一季秋,我无悔地爱上。

    子川。

    掷玉的惊喜,使太清归于平静。蓝天,白云,轻风,鹧鸪,小船。悠悠然。渔傲歌子,声声慢。

    “子川,这就是家翁所说的太湖?”船舱里不知何时走出一位明眸皓齿的少女,与子川相顾而立。脸上飞红,竟似当年她与他的初遇。

    掷玉已浮出水面,避之不及。她忘情的惊喜,让她来不及收拾毒厉的钢爪。飘移水渚的姿态,形同夜叉。

    少女尖叫着,闪到了子川的背后。

    子川,你说过你会回来,可是你却另结新欢。掷玉恢复了冷酷与慑然。

    家父从未忘记过你。子川倒是昂然不惧。

    家父?掷玉凛然。

    对,家父陵子川。那一个季节的相遇与守候,家父从未忘记,二十几年来,从未。少年目光如炬。

    他没有说错,彼时至今,已过二十载。昔时少年书生,至今也应憔悴衰老。

    掷玉,轻掷白玉抵千金。子川轻易,就掷出了几十载的相思。

    子川?家父已殁。心中念念不忘,是太湖的神游。

    汝母。汝母已不复,她姓莫,名桑儿。与家父是旧识。

    琴声切切,忍淹留。但愿相思,不枉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