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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一支新的吊瓶再次出现在我床头吊瓶架上的时候,我醒了。护士小姐很是歉意地笑了下儿,用落在即将退役的吊瓶上的目光告诉我:液体完了,该换药了。我微微地动了下儿,以对新吊瓶所行注目礼算作回答。
一滴滴透明的液体欢快地踏着节拍次第进入我的血管。它们在为减轻我的痛苦作着努力,为我那大脚趾确诊为“粉碎性骨折”的右脚作着神经上的安慰。
对面病床上一个三四岁左右大小的小女孩儿正与妈妈热烈地讨论着一个幼稚而有趣的问题:
小女孩儿:妈妈,妈妈,怎么病房里的苍蝇还可以到处乱跑着玩儿呀?为什么我就不可以?
妈妈:因为因为现过些日子天气就冷了,它们就不可以再出来玩儿啦
小女孩儿:为什么天气冷了它们就不可以再出来玩儿了呢?
妈妈:因为,天冷了,小动物们都要冬眠呀!不然它们会被冻死的。
小女孩儿:那我呢?我也要冬眠吗?我怕冷,我还能出来跑着玩儿吗?
妈妈(笑):你为不用冬眠,到了冬天,爸爸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衣服,你穿上它们就可以到处去玩儿啦.跟现在的小苍蝇一样。
小女孩儿:那我的小猫咪呢?爸爸也会给它买好多好多的衣服吗?我想让它跟我一块儿玩
妈妈:小猫咪是不用穿衣服的,你没见它身上长有很多毛吗?那些就是它的衣服
小女孩儿:那我身上怎么不长毛呀?那样爸爸就不用再给我买衣服了,我想要好多好多的玩具
妈妈(又笑):等你病好了,爸爸就会给你买好多好多的玩具了
我醒着,当生理上的疼痛变成身上唯一的感觉的时候,我一直都醒着。
二
“阿图,我们结婚吧?!”
惠子坐在我自行车的后座上,两手习惯地放在我的腰际,忽然以一种玩笑似的回味跟我说。
“结婚?有没搞错,我们才多大?”路灯昏黄,我用一种夸大了的惊讶的语气作了回答。
“你都二十六岁了,还小呀?如果人家梁山泊与罗密欧婚姻都成功的话,二十六岁,早就大把孩子了。”
“会吗?说不定他们也都找了大把情人呢再说,咱们国家不是提倡晚婚晚育嘛!我们要为计生大计做贡献呀”
“看不出你还挺爱国的你真的爱我吗?”
“打住!”我突然捏了一下手刹,本来就很慢的车子立刻停了下来。把脸正贴在我背上的惠子,好像根本没有反应,脸仍是紧紧的贴着我的背。悠悠地说:
“为什么你从来都没有提过要和我结婚?”
“车胎没气了,我的美丽小姐,你可以再次享受夜晚马路上散步的感觉了。”我嘴里说着,用两腿支着地,身子却没动。
“为什么你从来都不提要和我结婚?”
惠子仿佛想起了什么,一面轻轻地把脚放在地上,一面像是很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
“现实现实是我们的车胎没气了,所以今晚只有走路回家了”
“我知道你没钱,不富有,但我爱的是你,你的本身与你的思维”
“美国这次一定发了,打伊拉克肯定赚了很多钱”
“图!”
惠子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又把脸紧紧地贴在我背上。仿佛是在倾听我的心跳,又仿佛是在用耳朵寻找我胸腔内那颗火红的心脏,并用一种很温柔的声音对它说:
“我们结婚吧!”
无语。
我们拥抱着,伫立在两盏路灯的中间。目光掠过惠子,我看见了她背后的我们叠合的影子。路灯仿佛有些变亮,我更知道,在我背后也有一个同样的影子装饰着惠子的视野。
风停了,路灯变得更加的明亮。马路更加的宽阔,我们重合的影子也更加的厚重。
三
母亲见我在家百无聊赖,便劝说:
“出去找份工作吧,至少你也要养活自己呀!”
那是两年前的春天,我从一份看似很美丽的爱情中被踢出局以后,整天呆在家无所事是。于是为了良心发现与青光明媚,我到了一家旅行社去大面试。
结果,不幸过关第二天就开始上班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的脑袋里多了一个很强烈的念头:学绘画或拍照。我想把一些思维里的碎片更确切地表现出来,而不是再借助语言和文字。或者说是语言和文字无法表达的思维的碎片,我想让它们生活在图案里。
惠子是省外一所艺术学院美术系毕业,我的新同事,一个很有个性的漂亮女孩儿。于是我便主动接近她,并尊她“画家”并要求跟她学画画
一个月后,我们经理约我进行了一次单独会谈。主题是:公司内部员工为了不影响工作,男女同事之间不准过于亲密,否则我很尊敬领导,也很遵守公司制度。于是我离开了惠子,准确地说我是离开了那家有一个叫“惠子”的女孩儿在那里上班的旅行社。
记得在我离开的时候,惠子还问过我:
“工作做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做就不做了?”
“我想专心跟你学画画!”我很认真地作了回答。
“”
“”
四
惠子笑着对我说“现在躺着的姿势很像>里的jack为rose画像时rose的姿势,要不要我也把你画下来,成为我们某一天的纪念”
“好呀,要不要我现在就脱衣服?”我便说便作脱衣状。
“美的你!这是病房,小心护士打110”
“不至于吧!我这叫行为艺术”
“你本来就是件艺术品,在我的眼里还痛吗?”惠子将我的没有扎针的那只手揣在她的掌心,望着我的眼睛,轻轻地问。
“你握的这只手和左脚还有我的心都不疼”
“不理你了,一句正经的话都没有,你真的不在乎我的感受吗?”
“没有,说真的,一想到你我哪里都不疼了”
“嘿,嘿,”惠子微微地笑了下。“鬼话,那我们出院吧,回家我整天都陪着你”
“回你窝,还是我的窝?我的窝可几天没人住了,一定都发霉了”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人家不是天天都为你打扫吗?哼!”
“来或许还有你的一半呢,哼什么哼!”
“会吗?什么时候?”我看见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亮。
“会的,等我有了很多很多钱以后”
“我不,等你的脚好了后,我就要去试婚纱”
惠子的声音因为激动稍微有点儿高,引得对面病床上的小女孩儿朝着我们一直看,还小声问她妈妈:
“妈妈,妈妈,那个叔叔的脚会好吗?”
妈妈朝着我微微笑了下回答说:
“当然会啦,你没见那位漂亮的大姐姐在等着他吗?很快就会好了的,大姐姐还要穿漂亮的婚纱呢!”
“妈妈,妈妈那婚纱都是什么颜色的呀?”
“白色的,还有”
“红色的。”惠子接口说。
“”
五
其实,在两年前的那个春天,我离开那家旅行社以后,开始的日子里并没有继续和惠子交往。越过炎热绵长的夏季,在秋日里的一个清晨,我与几个朋友在体育场踢球的时候才又遇见了她。他说,她以后每天都会再来晨跑。我说,那我以后每天都会再来踢球。她问,为什么一直不打电话给她或去找她?我答,我一直都想,但又一直不敢。她问,不什么?我说,天气热,怕出汗她说,我真想把你画成一条汪汪叫的小狗。我说,既便我变成了一只小狗,也不一定会汪汪地叫
其实,在又遇到惠子之前,我的心情一直都不是很好。曾想打电话给她,又找不到理由。想去她又没有借口。更或许是自己一直在逃避,逃避着某种感觉。在经历了美丽的诱惑与无奈之后,在我的心里剩下的也只是对美丽的怀疑与默然。或许是我并不愿把与惠子的相遇再当作一份“美”
其实,再我又遇见了惠子之后,我的心便做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我不想说自己对生活又恢复了信心,但我开始每天早起锻炼身体,白天又忙着四处找工作。我更会记得当我重新找到了一份工作,拿着第一个月的工资请惠子吃饭时自己的心情:耳朵听着她的快乐的笑声,眼睛看着她眉飞色舞的表情,心里感受着甜蜜与久违的感觉
其实,在某一时刻,我会觉得我已离不开惠子。
六
我曾做过一个梦。
“在一处绿色无际的草原上,惠子突然从我身边跑开,消失在无尽的空旷里
我叫喊,狂奔,寻找,绿色无际,没有声音,没有人影
又不知何时,从何地跑来了一只白色的小羊,用乞求的目光望着我,仿佛是想让我带它回家
我一心想找回惠子,再次用撕哑的声音呼喊她名字,我的耳朵里听到的却是“汪汪”的狗的叫声
我莫名,疑心自己变成了一条狗,再呼喊,仍是听到狗的叫声。
我再呼喊,再听到狗的叫声的时候我醒了。惠子正坐在我的枕边逗着她的小狗“贝贝”玩儿。贝贝还不时地“汪汪”地叫
我把梦境说于惠子听,她笑着说:“不会的,我不会在你面前跑开的,除非上天是没有除非的!”
七
记得我出事那天是星期天。早上惠子还打了电话给我。
“阿图,今天不要加班了,我想去看婚纱。”
“又不结婚,看什么婚纱呀再说,没有钱,看了不是白看嘛!”我有气无力地说。
“那我也要看,从现在开始,我要一直选下去,选到我们结婚为止”
“结婚也不一定要穿婚纱吧,再说咱们这儿又没教堂”我的声音越来越小。
“没教堂就不可以穿婚纱了吗?你不会带我去有教堂的地方呀”
“你还如让我为你建一座教堂呢,神父也不用请了,我可以即作新郎又兼职神父,等我们婚礼一结束,我就去向教皇讨工钱”
“酸不,你?是不是也想让我做修女呀才没那么便宜呢!我要贴住你一辈子。”
“所以说,今天我还是要加班的,说实话,这两天厂里很忙实在脱不开身等晚上回去吧,晚上可能有时间,到时我打电话给你。”
“就不能不加班嘛,你又不经常请假,害得有家天天总是一个”惠子的语气里充斥着哀求的味道。
“我保证,下周末绝对休息,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租给你,任你随意支配”
“唉,你呀我总是没办法”
“会有机会的”
放下电话,我便急匆匆赶去上班。还不到一个小时时间的时候,我所吊起的三百公斤的托板无原故地从吊钩上脱落了下来,由于我躲闪迅速,很庆幸,脚拿开了,大脚趾却作了替死鬼,随后被大夫确认为“粉碎性骨折”
八
惠子枕着我的手趴在床沿上睡着了。我不敢动怕把她惊醒。眼睛注视着吊瓶里的液体,一个气泡一个气泡地向上冒,感觉有些累。已经五天了,晚上都没有睡好过,不是脚疼,就是看着惠子抹眼泪,或者哄她睡觉。好像被砸伤的是她而不是我。说真的,五天了,无论白天或晚上,惠子都很少离开工半步,她的眼睛都有些红肿了,面容也显得十分憔悴.我不忍再看她现在的模样,用扎着吊针的另一只手轻抚她的秀发,暗暗发誓:我一定要让她穿上这座城市里最漂亮的婚纱!
忽然,惠子醒了。抬起头揉着眼睛问:“怎么?你还没睡吗?刚才是跟我说话吗?”
“说话?没有,在你闭着眼睛的时候,我的嘴巴一直都没张开过”
“那怎么刚刚我好像听到你说要给我买最漂亮的婚纱呀?”
“”我愕然“你太累了,该好好休息了,等过几天,我输吊瓶了,我们就去看婚纱。”
“真的吗?好啊,好啊还是不要了,等你的脚完全好了再说吧不过,你终于答应我了。”惠子的笑很甜美。
“我早就答应了,只是你不知道,在我这里”我用两手拍着胸口的地方。“它早就是你的了”
惠子俯下身,身子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口,一边听着我的“突,突”的心跳,一边柔声说:“那为什么它总是不跟我说实话”
我用手轻轻地抚摸着的她的秀发小声说:“好好休息吧!哈姆雷特是深爱着奥菲利娅的”
“再给我讲个故事好吗?我喜欢听着你的故事睡觉”
“只要你喜欢,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九
在与惠子结识之前,我曾有过一段浪漫美丽的常情。爱情里的男女主角因为文字而相识随而相恋。文字最会愚人,为了那梦中的“洛伊女神”我辞去了家乡的工作,抱着美丽的憧憬,跑去一个原本陌生的城市与她相识,相聚,并共同生活
爱情是浪漫美丽的,亲情是可贵的。当她的家人得知她――一个有着名牌大学学历,年轻又美丽的女孩儿要嫁给一个没有权势地位,没有金钱,看上去又极其普通的男人的时候,全都站出来反对
我们曾揭尽全力要为爱情挣得一席之地。但我们们又都无法改变或逾越现实.结果只能由我带着痛苦并伴着美好回忆,离开那座陌生后而又熟悉的城市。离开那个或许这一生我都无法忘却的人
无奈,失望,惆怅,让我一时决定放弃文字,放弃婚姻,放弃思维,让自己变得更极其普通。
十
与惠子的爱情是从一次她为我画像是开始的。那我们二次重逢不久后的一个下午,在一个充满金色阳光的咖啡厅里。她要求为我画一幅面像,于是我正襟危坐故作严肃状。
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沙沙地画个不停,还时不时地伴着诡密地的笑.我知道她一定会把我画得丑陋不堪,她是个爱捉弄人的女孩子。
我的头像加一条狗的身子,踩着足球咧着大嘴旁边还飘飘洒洒地落着几个大字“送给我的忧郁王子阿图,愿他永远像我的贝贝一样开心快乐!”我歪头看了看坐在她旁边的出世还不到两个月的小狗贝贝,朝着自己的画像吐了吐舌头。
“有你在我身边,想不乐都不行了”
“上天把我送到你的身边就是让我来逗你开心的。”惠子的脸上展现着甜蜜的微笑。
那一刻我遥望窗外,仿佛有个声音在说:
“她,就是你的恋人!”
十一
当我被白日的恶梦惊醒的时候,发现惠子的母亲远远地站在我的病床的对面,正默默地注视着我。
“伯母,您怎么来了,惠子不是回去了吗,她说您为我煮了骨头汤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谢谢您!”
“没事儿”伯母的声音很低沉,低沉的成分里好像还掺杂着有些很重的东西。
“伯母,您不舒服吗?惠子呢?”
“她”伯母的话没有说完便掩面转身跑了出去。
我的心猛地一颤,心口隐隐作痛,肚子里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似地往上窜。这时候,妈妈跑进来握着我的手哽咽地说:“小图,没事的,她会好的,会好的”
我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那恶梦里一幕:一辆不知什么牌子的小轿车前边的地上,惠子躺在鲜红的血泊里,再前面不远处的地上是破碎了砂锅的碎片与还冒着热气的骨头汤
“我要杀掉那个该死的司机!”我愤怒地从床上跳起来要冲出去,却被妈妈拦腰抱住。泣不成声地说:“小图,不要啊,你的脚,你的脚,血”
医生和护士跑进来,强行按住我,在我的胳膊上打了一支不知装着什么药物的针。我的头开始变得昏昏沉沉。昏昏沉沉,在所有人惊讶与哀伤的表情里,我慢慢地闭上眼睛。
十二
我不愿再醒来,即使梦里全都是恶魔。我更不愿再挣开眼睛,除非是惠子亲自来把我唤醒。
我不愿我的脚被砸伤,或者干脆把我的头除此以外砸烂,我情愿惠子因失去我而悲伤。
我不愿喝那些对我的受伤的脚有好处的骨头汤,即便是我的脚,整个腿都烂掉,自己变成一个瘸子。我只愿惠子能陪在我身边,永远不离开我半步。
我不愿
我不愿我的生命里从此没有了惠子。
十三
我一直闭着眼睛,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我挽着她的手,穿过层层白纱
偎着天使们的翅膀,正飞向那座富丽堂皇的殿堂
上帝正为罗密欧与朱丽叶举行婚礼
梁山泊与祝英台也穿着盛装向我们眺望
惠子的婚纱极其靓丽
还有我的眼泪是我们中指上的戒指
”
十四(后补)
两个月后,当我拄着拐杖走进惠子家里的时候,发现已人去楼空。好心的邻居告诉我:
“当她的妈妈得知女儿出了车祸的时候,当场就晕倒了,在也醒来再赶到医院的时候,女儿的心跳已经停止了”
“一直都是她们母女俩生活,从两年前她们搬到这里以后.好像平时也很少有什么亲戚朋友来窜门儿”
“其实她们母女俩都挺好的,母亲很善良,特别是女儿,即漂亮又聪明而且又非常懂礼貌”
“她母亲半个月前就从这儿搬走了,走的时候抱着女儿的遗像流了好多泪.怪可怜的”
“我记得清清楚楚,她女儿的遗像前还放着一条白色的纱裙,对,就像婚纱那种的”
“”
我走向阳台,久久注视着天空里一群来回飞翔的白鸽。我想听清它们在对我说什么?突然,一团腥气涌出我的喉咙,眼前一片红晕,我看见惠子在天空里身着一袭红色的婚纱,对着我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