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海那人

菠萝蜜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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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有时就像树叶,任随风雨飘摇

    那年暑假,经熟人介绍,我到海边一个石场打工。干的工作很简单——发票单——石头运过来了,发给司机一张票单。

    石场刚刚开始运作,监管不周,所以这份工作很容易揩油,只要你敢干。当然,不能揩得太多太明显。方法就是跟司机合作,一车石头给两张票,然后按说好的分赃。当时负责这工作的还有a君,好几次我去接班时,都看到这家伙跟司机鬼鬼祟祟的糊弄。

    很多司机也找我合作,或许是我还没有真正明白这个社会吧,对此“不感兴趣”司机们都骂我傻蛋,a君也成天劝我说:“兄弟,不拿白不拿,过些日子就没得拿了,你来这不就图几个钱?又何苦跟钱过不去?”

    a君长得五大三粗,站在门框里就是一扇门。我尤其佩服的是,此君吃了晚饭马上呼朋引类,然后一群人开着摩托跟开飞机似的走了。深夜三四点醉醺醺的跑回来,第二天早上七点钟就按时到石场工作,从未误工且精神饱满。

    我总怀疑这家伙是不是铁人,好几次问他累不累他都说:“有得揩油哪会累,一看到钱我就精神得很!”

    某天下班,一位司机的车轮子爆胎,我帮着他将轮子拆下,推到一个汽修站修补,然后再推回去安装好。弄完后,司机说无论如何都要请我吃饭,我也就没推辞。

    吃了饭,已是12点多,我一个人走回宿舍。月光柔和,海风荡漾,太舒服了。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惊叫:“你们想干什么!”

    我一身寒毛竖起,朝着那声音跑过去,整个海边除了海水汹涌的声音就是我心跳的声音。

    越过海边一排小树,上了大路,看到几部摩托把一个女子围住了。我略停一下,看清楚了,原来是a君和他那几个狐朋狗友。我长长的喘了一口气,揩了一下头,发觉自己浑身是汗。

    我走过去跟a君打招呼,a君没想到我会出现,很惊讶的说你小子三更半夜的去哪里啦,是不是不老实了才回来。接着是一阵暴笑。

    趁着这空儿,我走进去,站在女子的旁边说:“这是我朋友,外出办点事刚回来,本来说好去接她的,没想到忘记了。好在遇到你们几个,要不然”说完拉着女子就想走。

    一个人把摩托车头转过来拦住,探出头似笑非笑的问:“朋友?女朋友?”我也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a君说不用看就知道不是啦,人家虽说不上漂亮也有几分水灵啊,怎么会看得上他?

    又是一阵暴笑。

    我拉着女子从a君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跟他说:“无论如何,今天的面子你都要给我了,明晚大家一起宵夜,算我的。”

    拉着走了一段路,女子突然挣开我的手说:“放开我,你们搞所谓的英雄救美的鬼把戏以为我不知道啊。”

    这时,我才认真看了她一下,一个十七、八岁的留着长发的女子。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有点落空,不过她这么说也没什么错。我说你回去吧,以后别这么一个人深夜里走这段路。

    说完,转身就走。我很希望听到她叫我别走,可惜那个声音始终没传来,连“谢谢”都没有。

    第二天晚上宵夜,a君和他那群狐朋狗友都说我鬼灵精贪小便宜,一顿宵夜就骗了一个女孩子。我不好说是也不好说不是,只有苦笑。

    时间过得很快,半个月后的一个早晨,我从海边走过,又遇到那个女子,在用一个类似刨子的东西刨石头上青黑色的东西。我不很清楚那些东西是什么。

    她转过身来笑了一下,朝霞洒下来,映出一个永恒的笑波。

    她擦了擦汗,问我:“这么早,去哪啊?”

    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我装着有点模糊说:“嗯,早上好,出来走走而已,你是?”

    她侧过头来:“那天晚上在大路的那个啊,忘记了?”

    我长长的叹了一口声:“哦——你好,你好,你——没什么吧?”

    “我很好,谢谢你。那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的,当时实在是怕了。”

    我说我知道,没什么就好。

    我继续走着,走了几步,听到她喊了一声“读书人”我不敢肯定是叫我,没回头。接着又听到一声,我回过头,看到她挽着篮子跑过来。

    好笑,怎么叫我“读书人”!待她跑过来,我问她有什么事。

    她把那个刨子似的东西放进篮子里,挽了一下头发才问我:“你是不是在那家石场做事的?”

    问我这个干什么?看她的样子又没什么意思。我说是的,有什么事吗?

    “那你们缺不缺人?”似乎憋足了气才问我。

    我看着她,笑笑说:“石场刚开始,还要很多人。不过那些都是粗活,不适合你女孩子干。”

    “要人就好,要人就好不是,不是我,是我爸,你能不能帮我们,跟老板说说啊?摆脱了。”

    她未免把我看重了,我咬了一下下唇说:“我也是给人家打工的,老板我也没见过。石场干的是重活,你爸年纪跟身体方面没问题的话,去登记就可以了。”

    “哦谢谢你啊,麻烦了你那么多,怎么称呼你呢?”

    这个女子倒真是爽朗,我告诉了她姓名。然后想起一件事,转头问她:“你刚才怎么叫我读书人了?我又没戴眼镜。”

    “我看到你的手啊,很白很纤细的。这样年纪的男子,这样的手指,不是读书就是有钱人的子弟,而你显然不像有钱人,所以我推定你是读书人。对吧?”

    我笑了起来,说你很鬼灵。

    第二天,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找我,开口叫我“读书人”他这么一叫,我马上知道是谁了,就是不明白他干吗找我。

    我拿了凳子让他坐,他推辞着不坐。倒茶给他喝,推辞着不喝。问他什么事,隐隐约约的说了什么我也听不清。我问是不是想登记上班,才使劲地点头。我晕!前世不知欠了这家子什么,登记就登记,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

    我说你到那边去登记就可以了。他口里答应着,却在站着不动。我觉得很怪,四十多岁的人总不至于要我带着过去吧。我说你现在过去,不远的,说你想找个活干就可以了。他还是口里答应着,人站着不动。看来是要送佛送到西了。我把他带到负责人事的那边,登记好了。告诉他什么时候上班。没想到,事情办好了他就能说会道,一大堆口水话。

    过几天遇到她,提起她老爸,她总是笑,笑着笑着就有泪了。吓了我一跳,我说你没事吧。

    她说她和老爸这样麻烦我也是没有办法,这里的人比较蔑视外省人,而她老爸也不在年轻了,不敢直接去报名登记。为了表示感谢,她跟老爸商量好了,领了月薪就请我吃饭。

    我说不用了,真的不用了,举手之劳,不值说。到了月底,下班她就来了,看来这餐饭非吃不可。

    到了她的家,我吓了一跳。这个海滩以前是策划好了建设度假村的,不知什么原因没建成,留下了很多“烂尾工程”——房子只有个大概的构架。她家的房子就是在这些构架基础上加一些木板弄成的,要是开门大力一点,上面就可能有东西掉下来!

    在饭桌上坐下来,我才发觉这家子好像少了一个人。中年男子总是夹菜到我碗里或倒酒叫我喝。她总是跟她十五、六岁的弟弟说我是读书人,书上有什么不懂的就请教我。少年见到我才大他几岁,总想跟我说话,却说不上。

    几天后遇到她,比较,聊得就比较深入。我说当初我觉得你怪怪的,这么大年纪不上学就工作才是,怎么自己不去工作倒让你老爸干那么苦的活。那天晚上吃饭我才知道

    接着她谈起了很小的时候母亲怎么自杀,怎么医治无效,家里负债累累。她很早就没读书了,十多岁起就操持家务,照顾弟弟。

    说完了,她站起来,张开双手做出一个拥抱夕阳的姿势“只要把钱还清了,我家就有好日子了。”

    假期到了,临走前,她向我要了地址,说有时间给我写信。

    那个海边渐渐的在我的世界里模糊了,没想到,上学期末竟收到她的信。说她要结婚了,希望我可以参加婚礼。

    婚礼就在寒假期间举行。所谓的婚礼,却只有几个人,我和她的弟弟。新郎是位六十多岁的老家伙。她弟后来告诉我,他老爸几个月前跟着一群工人向石场老板索要工资,跟老板的人发生争执,不知是被人踩死了还是打死了。

    见到我,她似乎很多话想说,却又不说,只是苦笑了一下。那个少年已长成个男人样子,我狠狠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小子长得坚实。

    或许我该往好的方面想,看着她登上车,我却感到一股莫然的悲凉。天边一片红霞,几片黄叶,在萧瑟的寒风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