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有来世

蔡永彬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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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他在那个世界能听到的话,周娴想对他说:“洪光,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假若真的有来世,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好吗?

    在周娴22岁的这一年,命运把周娴安排到了他的身边

    19岁那年的夏天,周娴护校毕业分配到了广州市胸科医院,和许多与周娴同龄的女孩子一样,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憧憬。

    开始的时候,周娴和洪光不在一个科室,所以,他们相互一点也不熟悉。偶尔在楼梯或是小路上相遇,也只是匆匆打量对方一眼就低下头走开了。他是个内向的人,有时甚至有些害羞。

    大约是1994年的春天,周娴调到了他那个科。那时,他是科的主治医师。也许这就是天意,在周娴22岁的这一年,命运把周娴安排到了他的身边。

    一起工作的日子,周娴渐渐发现他是个心地非常善良的人。他总是笑脸对人,对病人很有爱心。遇到脾气暴躁的病人,任病人怎样无理谩骂挑剔,他始终不恼火,也不生气,总是耐心解释,轻声安抚。

    有一次,他给一名危重病人动手术。进手术室前病人家属塞给他一个红包,他当时就掏出来退给家属,但家属闪到边。他想了想,将红包装了起来。手术进行得很辛苦,但做得非常成功。走出手术室后,他连衣服都没换,就径直走到住院部,将红包中封着的2000元人民币一分不少地放进了那个病人的押金。

    这件事对周娴触动很大,周娴开始注意他。周娴越来越觉得他是一个真诚,善良,可以信赖的人,所以,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清的好感。

    夏天的一个周末,正好是周娴和他值日班。快要下班时,他来到护士站,想说什么,但又没说,犹豫了一下转身进了医生办公室.过了一会儿,他又来到护士站,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就走了。第三次,他好像下定了决心,走到周娴的工作台前,憋了半天对周娴说:“小周,今晚影剧院演出芭蕾舞剧天鹅湖,我买多了一张票,你愿不愿去看?”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周娴觉得有点心疼,就点头答应了他。

    那是周娴第一次和男孩子单独约会。一路上,他显得非常兴奋,一反平日少言寡语的常态,说了许多话,而说得最多的话题是天鹅。

    那一刻,周娴知道,他就是命中注定和周娴缘定三生终身相守的人

    周娴就这样开始了恋爱。

    1995年,他俩利用休假去了一趟黄山。上山和下山时,他都走在悬崖边,用一只手拉着周娴,让周娴走在里边。到了黄山顶上的旅馆,周娴累得快要瘫了,洪光安排好住处,亲自打来一盆热水为周娴泡脚,脚泡软了,周娴的眼泪也出来了。那一刻,周娴就知道,眼前这个人就是命中注定和周娴缘定三生终身相守的人。

    半年后,周娴披上新娘的婚纱,被他的手牵着,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和许多美满的家庭一样,婚后的生活是宁静和幸福的。他是个有品位的男人,每逢节日,他都会为周娴送一束精心挑选的鲜花,有时约周娴去烛光摇曳的咖啡屋。

    遇到周娴上夜班的日子,他就细心地为周娴炖一盅汤放进锅里热着,然后留个纸条,嘱咐周娴喝了汤再睡。

    1997年冬,他们的女儿出生了。

    孩子出生那天,不停地吐水、吐奶。他抱了她一天一夜,不时地为她拍背和擦拭奶水。周娴看他太累硬逼着他回去睡觉,可他回去不到两个小时就又跑回医院来看周娴和孩子,还说周娴和女儿不在身边,他睡不着。

    女儿一天天地长大,她喜欢听故事,尤其喜欢听爸爸给她讲的童话故事。遇到这样的时候,他即使手中正写着论文,也要停下来把女儿抱在腿上,给她讲白雪公主,讲海的女儿,直到她在怀中睡去,他才去继续自己的工作。

    他太爱女儿,常从正写着论文的桌前跑到床边看女儿的睡相,眼睛笑得像两个月牙儿。

    女儿想要个呼拉圈,晚上9点钟了他跑下楼挨着商店去问,等他浑身是汗买回来,女儿早已进入了梦乡。他仍然乐得什么似的,将呼拉圈放在女儿床头,然后哼着小曲去冲凉。

    女儿说她的小朋友有个翻开盖里面就出现卡通的玩具手表,可好看了,他便冒着39c的酷暑,跑了两个多小时商店,硬是找到那种玩具手表,给女儿买来。

    他们一家过着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生活,他们本可以将这种宁静的日子很幸福地过下去,可是,没想到“非典”突然来了。

    他向周娴和送他的同事做了一个“v”型手势

    今年2月9日,他们安排好女儿,下班后一起陪着他父母去转街。

    刚转到天河,洪光的手机响了,他接了电话,从他的神态看,事情好像很急,后来他说了句:“我马上赶到!”恰好过来了一辆的士,他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给周娴们打,就飞一样地走了。

    事后周娴才知道,那是医院收治的第一例疑似的病人,病人92岁高龄,浑身发热,呼吸衰弱,而且刚刚做过股骨手术。送到急诊室时脉搏已经非常微弱,神志不清,没有了自主呼吸,必须以最快的速度上呼吸机。洪光及时赶到,和其他值班医生护士—起将患者从死神手中抢了回来。

    从那一天开始,周娴们家的生活秩序就彻底被打乱了。那段时间,医院每天收治20多个“非典”病人,最多一天住院病例达88人。凡是上呼吸机的病人,洪光基本上都在场,或亲自操作或在旁边指导。一个月加班竟达60多个小时。那些日子,他俩甚至几天都打不上照面,周娴回家时他在cu室抢救病人;他回家时,周娴去了医院上班。尽管同在一所医院,他们也只能常常通过手机问候对方。

    有几次,他加完班回到家,刚刚冲完凉,连发梢的水还没擦干,电话就来了,说cu室送来了危重病人,他二话不说穿上衣服就跑。

    周娴心疼他,特意买了人参燕窝炖汤给他滋补,结果,汤勺还没拿,电话就又把他叫走了。周娴是护士,周娴知道,送到cu室的病人往往都是生命垂危,那可是一点都耽误不得的,所以,周娴非常理解他。

    有个刚从护校毕业的小护士感染了“非典”被送在cu室,洪光给她上了呼吸机,但小女孩很恐惧,抓着洪光的手不放他走。洪光一走她就又喊又叫心跳加速,血氧饱和度急剧降低。洪光便坐在床边哄她,说自己不走。看她睡着了,洪光刚一起身,她又抓住他,情绪十分激动。洪光只好坐在她身边继续哄她,守护了她整整一夜。

    4月初的一天下午,周娴买了菜回家。推开门,看见他斜躺在沙发上睡着了。旁边衣架上挂着输液瓶,药水顺着针管正一滴一滴往血管里流。

    周娴的腿一下软了,手中提着的菜“啪”地就掉在了地上。周娴是“非典”病区的护士,周娴怎会不清楚连续70多个日夜与危重“非典”病人接触的他,此刻给自己打点滴意昧着什么。

    周娴一边流泪,一边替他调整滴液速度,拔针管时他醒了,看见周娴流泪他十分不安,安慰周娴说:“没事,只是一点感冒,过两天就好了。”

    4月7号晚,他开始发烧、咳嗽,并出现畏寒。周娴说“你再不能这样硬扛了,明天必须作个检查。”

    第二天,他到发热门诊一检查,果然有“非典”症状,院领导马上就安排他住院观察。

    4月15日,x线影像显示,他肺部出现阴影并有湿罗音,院党委当即组织专家为他会诊,确定他感染了非典型肺炎,当天,就派专人将他送进了广州市专为感染“非典”病毒的医务人员设置的医院——市第一人民医院进行治疗。

    周娴带着他换洗的衣服和水果。营养品赶到医院门口时,送他的车已经被许多赶来的同事们围住了。他坐在车窗后不让周娴靠前,周娴执意拉着他的手叮嘱他多睡觉,多吃营养品,别担心家里,周娴和女儿等你回来。

    他也叮嘱周娴:“多去看看爸妈,照顾好女儿,家中的活儿少干些,留着等我回来做。”

    最后他向周娴和送他的同事做了一个“v”型手势,说:“我很快就回来,到时咱们继续战斗!”

    那段日子,医院照顾周娴,安徘周娴去做一些文字和档案工作,所以,有时周娴就将女儿接回家住。他每天都要按时给女儿和周娴打个电话,每次电话中他都说:“没事,我很好,你和女儿多注意。”

    女儿一听到爸爸的声音,就抱着电话不放,常常对着电话喊“爸爸,你怎么还不回来呀,我可想你啦!”

    “爸爸,你快点回来,不要骗你今天就回来,明天带我去公园。”

    那几天女儿正好换牙,掉了两颗门牙,她像炫耀什么似的对着话筒说“爸爸,我掉了两颗牙齿,你想不想看我现在的样子?”

    为了增强他的体质,周娴煲了一些滋补汤给他送去。他紧张得什么似的,一再叮嘱周娴以后不许再去看他,也不要再煲汤。周娴不听,继续给他送汤。从不发火的他居然真的生气了,拒绝喝周娴煲的汤,并要打碎盛汤的罐子。

    4月27日,市一医传来消息,说洪光肺部的阴影消除了,再观察两天就可以出院。听到这个喜讯,周娴高兴得直想哭,马上跑了几家大商场专门为他买了一个舒适的软枕。自抢救“非典”病人以来,他一直失眠,周娴想,这次回来他就可以好好睡个安稳觉了。

    4月29日以后,他突然不给周娴和女打电话了,周娴打电话给他,话务员说机主已关机。

    周娴就跑到市一医去看他,到了那里才知道,洪光29日那天病情突然出现反复,胸科医院的领导已将他转到了“呼研所”钟南山院士那儿,他们怕周娴担心一直没告诉周娴。周娴听了这个消息,人当时就软了。

    周娴坚持要进隔离室看洪光,但研究所的专家不同意。在周娴一再坚持下,5月5日早晨,陈荣昌所长终于特批周娴进隔离室看洪光一眼。

    他躺在急救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和一根根的“天线”“地线”周娴的心都快碎了,周娴喊他:“洪光,洪光!你醒醒!”他没反应。后来周娴才知道从4月29日病情突然反复以来,他已经连续昏迷几天了。

    接下来两天,周娴一直守候在隔离室外,周娴心中一遍遍地为他祷告,周娴想好人有好报,他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一定会有奇迹出现。

    周娴的爱人,那个微笑时永远都带着一丝腼腆的男人,永远离开了周娴和他的宝贝女儿

    5月7日清晨5点多,周娴看到许多专家聚集到了洪光床前,周娴的心一下就揪了起来。6点钟的时候,专家们低着头陆续走出了急救室,他们的脚步很沉重。周娴的头嗡的一声,周娴知道,他可能不行了。

    几个护士过来帮周娴穿好隔离衣,带周娴走到了洪光的床前。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像进入了长途跋涉后安静的睡眠,嘴微微张着,像要说什么,苍白瘦削的脸颊看上去熟悉又陌生。

    周娴在心里问自己:这个人真的就是你丈夫吗?就是那个在黄山为你泡脚,加夜班时为你炖汤的男人吗?你将永远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不能再看见他了吗?

    隔着薄薄一层眼罩,周娴们就像隔着一个世界,眼泪早就湿透了厚厚的口罩,望着孤零零躺在那里的丈夫,那一刻,周娴突然想抱他回家。他那么瘦弱,无助,从没有远离过周娴和女儿,而现在他竟要一个人出门,独自去走那条阴森的冥路。周娴不舍,周娴真的不舍啊!

    周娴的爱人,那个微笑时永远都带着一丝腼腆的男人,永远离开了周娴和他的宝贝女儿。他最疼爱的女儿,直到他最后闭上眼睛,都始终没能见上他一面,喊他一声“爸爸!”

    如果他在那个世界能听到的话,周娴想对他说:洪光,我一直都深爱着你,假若真的有来世,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妻子,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