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祖母

尘尘埃埃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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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到另一个世界已有四十多年了,四十多年的时间里,只有大年三十和清明节祭祀扫墓时才浮现出老人家的身影。曾经学习、工作、生活的岁岁年年,祖母的印象越来越淡薄出我的记忆,直到我从母亲那里找出一张祖母的半身照,才让我开始端详这位曾经孤苦伶仃的老人,了解祖母辛酸艰难的身世,也让我对祖母的怀念与日俱增。

    祖母叫金彩姑,是解放前从襄河上北岸的天门岳口街,嫁到当时属天门管辖的襄河南岸徐鸳口附近的蒋家河村,祖父不幸去世时,家中只有她和一岁多的父亲,她没有回到条件殷实的岳口娘家,守着祖辈留下来的台基和一栋两间屋的旧房,毅然守寡担当起哺养幼子的重任。家里有一台纺纱机,祖母晚上纺纱到深夜,有时甚至到天明,十多岁的父亲拿着祖母纺好的纱线从徐鸳口过河步行十五里路到岳口街上卖,用卖纱的钱买米回家过生活。有一年大雪天,祖母卧病在床,家里没有钱卖米,年幼的父亲踩着齐膝深的大雪到菜园里砍白菜,然后煮白菜汤喝,父亲在世时亲口给我讲过多次。母亲也给我讲过一件事,一次没有钱卖米了,祖母领着父亲到徐鸳口去借米,两人刚回到家,借米的人后脚就跟进来了,说听人家讲你们穷的还不起米,不借米了,就将米无情的拿走了,祖母气的在家里哭了一天。后来祖母将十几岁的父亲送到岳口亲戚做织袜子的学徒。解放后百姓翻身得解放,我们家开始了新生,父亲积极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各项工作,入了党,提了干,当到了徐鸳乡副乡长,祖母全力支持父亲工作,从不拖半点后腿,帮助母亲哺养两个幼子。一九六0年党中央号召青年支援边疆建设,按照有关规定,独子家庭可以不报名,当时报名支边的人不是很积极,乡里一位姓童的干部公开讲,我这个乡干部宁可不要,也不到新疆去。新疆是偏僻、荒凉、气候干燥的地方,房子、田园、公路、街道等等什么也没有,但父亲毅然报名支边,并由父亲带队将徐鸳乡一行几十人的支边团带往新疆。祖母没有表示反对,但在徐鸳口襄河码头送行时泪眼婆娑起来,看到载着儿子、媳妇和五岁、三岁的两个孙子的轮船在汽笛声中远去时,祖母哭晕了过去,乡里送行的干部立即安排人员送到医院抢救。这个情节是蒋家河村过去的的老支部书记陈庚柳讲给我听的。

    一九六0年到一九六九年,祖母一人守着家里的老台基和台基上的老屋,平日里孤身一人,逢年过节时,别人家欢声笑语,而祖母是孤孤寂寂的一人,是什么毅力和信念支撑着祖母度过了近十年的岁月,与祖母终身守寡将一岁多的父亲哺养成人的经历一样,我的祖母是不平凡的,是崇高的,是可歌可泣的。

    因为祖母患慢性疾病,一九六九年春季全家人除父亲外迁回原籍,我们从此在乡间普通的一栋两间房里生活,用方块青砖砌起来的单壁墙,用来烧火做饭的厢房的一面墙是用草把扎起来的。母亲和我们弟兄几个开始了与婆婆作为一家人的共同生活,和里人同享过欢乐,也承受过痛苦,我的一个未满月的小弟因患脐带疾病不幸夭折时,祖母伤心痛哭着躺倒在地上,六十多岁的老人伤心欲绝的,当时全家人哭恸着竟无人去安慰她老人家,可怜她老人家,可见她老人家对失去小孙子的悲痛。

    其实我是愧对祖母的,祖母是患黄肿病去世的,已上小学却不懂事的我躲的远远的,看也不看去世的祖母一眼,葬礼上嘻嘻哈哈的,不象哥哥一脸肃穆的将一坯黄土用衣襟兜着撒在放入墓坑的棺材上。一个月后父亲从新疆回来,见到的是老人家的新坟,我随在父亲身后看着他表情露出了极度悲哀,父亲久久站在新坟前,最后绕了两圈回家了。此刻我不敢在父亲面前嘻嘻哈哈的,也不会对父亲说自己对祖母的不孝:一次岳口来的亲戚买了七个黄烧过来看望祖母,在徐鸳场偶然碰见我,交给我送给祖母,本来和客人一道走的,我故意在前面跑的飞快,到家交给祖母时,已被我抢先吃掉了两个黄烧饼,客人到家事情穿了头,但祖母并没有责怪我,还要拿出一个黄烧饼给我吃。还有一次有客人给祖母送来了一包蓝透明纸包的软糖,祖母给了我两颗,卧床的祖母要我拿一件东西时,贪玩的我竟然未办,第二天厚着脸到祖母的房门口向祖母讨糖吃,祖母当时不高兴未给,于是我在母亲面前说了祖母的坏话,并一直对祖母没有好印象。母亲有时对祖母言语不恭的时候,和后来祖母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及心情越来越郁结的时候,自己何曾到祖母床前安慰过祖母,想在想起来心有不少渐愧。

    祖母其实很喜欢我的,四五岁的时候,父亲领我从新疆回内地探望祖母,祖母看见我这个从没见过的在新疆出生的孙子,欣喜万分的要抱我,我却对头上扎着黑围巾的祖母躲得远远的,根本不让祖母碰我的身体,晚上我决不和祖母睡一个床上,半夜醒来当我发觉挨着的是祖母的粗糙皮肤,便大声哭闹,直到父亲将我重新抱回他的被窝。两个哥哥是在老家出生后到新疆去的,祖母抱过他们领过他们,在新疆出生的我一直未见过祖母,也许是陌生的缘故,也许是我怪僻的性格。现在想一想当时祖母的遗憾,不懂事的我未能给予祖母的爱孙之乐,我是有很多缺点的人,其中之一就不是孝顺祖母的孩子。

    祖母去世以后,在老屋的阁楼上我看到一个锈迹斑驳的有齿轮的既纺纱又织袜的机械,是祖母曾经夜以继日用过的,也是小时候的父亲学织袜用过的,祖母收藏了十年,去世以后母亲仍然收藏,父亲和祖母一样活了六十六岁的年龄去世以后,为免交村里年年收取的台基费,只得将空无一人的老屋拆除,这台年代悠久的织机转移到了位于毛嘴的新居,仍然被母亲收藏在阁楼上。只是被祖母几十年守下来的老台基和屋园的老树水竹,到我们这一代失守了,二00八年蒋家河村的村干部竟末经我们家同意,将我们的老屋台基划给别人做了新屋,母亲至今愤愤不平,觉得对不起辛苦守家的祖母。母亲作主将祖母的坟墓迁移了两次,第一次从空旷的坟地迁到老屋前面的菜园,老屋拆除以后又迁移到毛嘴镇的公共墓地,母亲给祖母立了一块墓碑,比我们弟兄几个给父亲立的墓碑要好要大一点。

    祖母在世上活了六十六岁,父亲一九九七年去世时的年龄也是六十六岁,这并不高寿的年龄是否是一种遗传呢!父亲在世时语重心长的对我们兄弟几个说:“婆婆单身守寡把我哺大不容易,全家到新疆支边,把她一人丢到家里上十年,是吃了苦、受了罪的,你们每年大年三十到坟上祭祀她老人家,是要记住和纪念她。”每年的大年三十和清明节,我们都这样作了,但曾经不懂事的我,对祖母在世时的不孝顺已成为我终生难以平复的渐愧和弥补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