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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闯“修罗道”身陷道道难关中,生死悬于一线,如何都猜想不到往后的两年岁月,她会历经嫁人、情生意动、怀胎、产子孩子在她肚子里窝得挺好,还未长齐全,显出在她身上的脉动已强而有力,让每每替她搭脉的老大夫直称神奇。
至于她,也不必费事替自个儿号脉,双身子的她头不晕、心不悸,吃什么都觉好有滋味,双颊圆润许多,肤光水滑的,便觉肚里这一胎当真好养。
只除将近临盆的那几日,她两腿肿得几难行走,睡不好,食欲自然差了些,又把孟冶着实惊吓了一次,天天紧挨在炕边陪她,赶都赶不走。
怀胎期间,婆婆以及大寨的女人们隔三差五便转来西路山中“串门子”她知孟冶喜静不喜闹,之所以容忍大寨的女人们“闹”进家门,一是因婆婆、大婶和大娘们专程带来喂她的滋阴养气补品,二是因各家有各家的育儿经,虽三姑六婆兼七嘴八舌,多听听、比较比较亦无妨。
在中秋过后不久的某日夜里,她腹中开始有了动静。
整晚,丈夫脸色碜得吓人,她就怔怔看着毫无血色的他,微抖着手,却有条不紊地备脸盆、备热水、备一整大迭净布、备烤过火的剪子、小刀等等,当她疼到禁不住哼出声时,他往她口里横了块软木,抚她早已汗湿的脸,亲着她的发、她的额,他目中坚毅,默默凝视看进她心魂,似向她起誓,无论如何他都会让一切顺利。
孩子是孟冶亲手接生的。
隔天清晨,第一道天光透进屋内,她在几要脱力前终于听到娃儿响亮哭声。
娃儿带把,四肢健全,毛发颇丰,后脑勺还有两个漩,哇哇大哭的红通通小皱脸又丑又可爱。
当孟冶将剪了脐、作好清理的孩子抱到她身畔时,她渴睡的眸子一瞧见那小东西,内心瞬间被填得满满,满到堵了喉咙,无法出声。
这是个她可以尽情去喜爱,而他也一定会真心喜爱她的小小人儿。
浓稠如蜜、温暖似阳的感情牵系,当了娘亲,原来是这般感受动心,悸颤,一阵阵的自觉刺激胸乳,她双乳胀满奶汁,于是侧卧着,让孩子贴靠过来。她头一次哺育,见合着眼、用力吃奶的小家伙,边看边哭,她记得大寨女人们叮咛过,刚生完孩子不能哭,会伤着目力,但她就是忍不住,泪水一串串奔流,是因想起自个儿娘亲了。
娘希望她嫁人生子,如今的她,什么都有了。
自己当了娘,就分外思亲。孟冶沉默地陪在她和孩子身边,在她哭得有些气息不畅时,厚实大手拍抚她的背心,然后不时低头吻掉她的泪,吻淡她的泣声,又膜拜般亲吻她蕴含精华的、胀疼的胸脯。
来到春时,娃儿六个多月大,近来刚学会狗爬方式,很勉强地挪动小肥身。
霍清若午前从药圃返家,还没踏进竹篱围内,就已看到搁在前院的大大榻篮里,孩子翘高小圆屁在里边学爬。
榻篮四尺见方,四边用一根根约莫及人腿高的细竹围栏,每根细竹之间所隔距离恰到好处,可让娃儿伸出肥爪、肥腿,却钻不出小脑袋瓜。
孩子的爹不知放了什么好东西在榻篮的边角地方,孩子爬得还不太顺“嗯、嗯——”哼声使力,挪动着想去吞掉诱饵。
孩子的爹也不管小家伙,径自做起手边事物。
霍清若瞄了眼那木头雏型和几根竹子,猜想丈夫这次做的应该是根竹马,唔或者是两根,因为除了自家的娃,还有另一个跟小娃很合拍的大男娃。
“快快、快,摆了大桃子,你快啊——”孙青在榻篮外蹲圆,小脸紧抵着细竹围栏,两眼瞠圆望着四肢乱划的小小娃。
男孩开口说话也是近两、三月内才有的事。
霍清若发觉孙青以往喜欢赖在小姐姐身边,自从多出一只很小、很小的娃儿,其他人就再也入不了他的眼界。小小娃“咿咿呀呀”胡乱说话,他就跟娃儿对话,竟还对得上,一大一小扮儿俩好似。
有人真心待娃儿好,她自然欢喜,而孙青的痴症算是有大进步了,虽与寻常的男童相较,他仍安静过头,话说得不利索,但比起从前当真判若两人。
除孙家小子病情大善,孙家小姑娘自半年前开始,也跟在她身边习医种药。
会收孙红入“太阴医家”是因相处下来,真觉这孩子天性纯良、心细敏慧,在她怀胎时候,孙红帮忙打理药圃,竟整得井井有条、欣欣向荣。
天赋如此,都落到她霍清若眼前了,若不拾起来好好熏陶冶炼,岂非暴殄天物?!
此时,原是安静跟在身后的孙红,一见到娃儿也按捺不住,一阵风般跑近,一路挽在手里、装满花花草草等药材的竹篮子也没来得及放落。
小姑娘身长够高,直接攀在围栏上端俯看,轻嚷鼓励:“快啊!爬爬爬!是很香、很甜的大桃子,姐姐今早吃了一颗喔!你快啊,动动手、动动腿,爬爬爬呀——”
她飞快觑了高大严肃的男主人一眼,发现后者正回首瞧着徐徐走来的清若姐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她赶紧把角落的半颗香桃推近娃儿。
娃儿颇识时务,扭着圆屁往前蹭两下,飞扑,很快将桃子扑进怀里。
霍清若将一切看在眼里,但笑不语。
待她走近,自家的娃已叼着桃子趴卧,用刚冒出没多久的小小两齿凿进果肉中,小嘴一凑,奋力吸起汁液。
这时节,熟透的大香桃只在深山温泉一带才能采到,孟冶几天前入山狩猎,顺手带了几颗回来,她颇爱,而娃儿更是一啃就爱上。
昨儿个他又进深山一趟,傍晚时分,背了一大篮香桃返家。
他是个很好的丈夫,也是个很好、很好的爹。
早就知道他会做得很好,但他比她所以为的还要好上好几倍。
娃儿的几张榻篮、摇篮全出自他粗犷却灵活的手,问他打哪儿学来的手艺,他低眉认真想了想,最后耸耸肩答道:“没学。看久了就会。”
欸,九成九定又跟大寨某个手艺厉害的老师傅“厮混”混到被潜移默化。
除竹编手艺,许多童玩玩意儿他也能做,博浪鼓、纸鸢、九转风车架等等,而现下,孩子爬都还没爬顺,他这个当爹的都把竹马备上了。
孟冶老早就听到山径那端传来的动静,共三人。步伐徐缓地往竹篱围家屋这里靠近。
三人当中自然有妻子和孙家小姑娘,而余下的那一个他直到孙家小姑娘三步并一步冲到榻篮边,而妻子走近了,才慢吞吞搁下手中活儿,回头去看。
目光先扫向跟在妻子斜后方那名年轻女子,淡淡一瞥,随即挪回妻子脸上。
“月昭姑娘是来替老大夫跑腿的,刚巧在山径那儿遇上。老大夫之前托我看顾的几株紫萝药花已开,他想挪一株回大寨自个儿试试,但抽不开身,就请月昭姑娘跑这一趟。”霍清若主动解释。
“孟大哥”卢月昭头低低,脸蛋微赭,轻细唤了声当作招呼。孟冶没应声,只除适才那冷淡一瞥,再没瞧她一眼。
他仅是深深盯着妻子,黝静目底似深不可探,又似无声质问。
霍清若朝他微微一笑。
她知他心里困惑,对于她怎跟卢月昭亲近起来一事。
起因是去年的盛夏时节,大寨里茨然兴起一场热疫,得病的人除了出现中暑病症,双手、两脚,甚至口舌都会冒出无数小水泡,体热一旦升高便难制住,若发在孩童身上,情况更危急。
老大夫虽对症下药,但用药偏温和,没办法立竿见影。
她当时怀胎已近九个月,孟冶护她护得死紧,结果老大夫实在没辙,冒着被男主人一脚踹飞的危险硬闯西路山中,这么一闹,她才知晓寨里出事。
孟冶简单几句便把事挑明了她若要坐堂,亲自望闻问切,先踩过他的尸体再说!
那时见他黑着一张脸,拉来凳子、大马金刀坐在门口,当真好气又好笑。
大腹便便兼之临盆时候接近,她亦心知肚明,不能太逞强的,但与老大夫一块儿参详用药之方,倒还可行。
后来仔细听过老大夫详尽的病症叙述,当天便以老大夫的温和药方做底子,去芜存菁再添新味,合开出两张药方,分别用来对付大人热症与孩童的热症。
她之后更将“太阴医家”独门的“清热解毒汤”药方交予老大夫,请老大夫在大寨里广推,方子里的几味药草皆寻常可得,且煮法简单,清热解毒成效佳。
正所谓内行人看门道,一得到那独门偏方,老大夫瞠圆眼、扯着白须直呼:
“妙!妙!妙啊——”还想赖着继续跟“同好”尽情推敲琢磨,结果是连人带凳被孟冶扛到屋门外搁着。
那一晚,她不知是思虑过度抑或体力大耗,入夜后竟微微发起烧,孟冶绷着脸整晚看顾,无微不至。她有些内疚,心里却也甜甜的。
而老大夫为了在寨中广推“清热解毒汤”的功效,缺人手缺得凶,卢月昭自愿帮忙,大姑娘家做事果然伶俐勤快,很快成了老大夫的得力助手。
这大半年来,老大夫时不时来访西路山中,亦会带卢月昭同来。偶尔遇事腾不出空,便吩咐卢月昭送东西过来,又或者像今日这般,替他过来取物。
霍清若跟这位卢家小七姐儿,其实算不上亲近,但和平共处倒还可以。
卢月昭对孟冶欲语还休的情思,她当然看得一清二楚,也许孟冶自个儿亦知。
倘是之前未知孟回此人,没见识过孟氏佳郎为了隐藏欲念、自我保护,可以如何糟蹋、欺凌她的男人,且还见不得她的男人过上平静日子,好似他孟回大少得不到的,旁人也别想霸占如果不是历经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她此刻待卢月昭定然是不一样的心境和嘴脸。
相较之下,卢月昭的心意干净且可爱太多近乎盲目喜爱着。
因长姐当年悔婚,所以喜爱的心情里亦混进浓浓怜悯以及歉疚。
任何一个真心待孟冶好的人,她霍清若都当珍惜。
希望他快活,不再苦。希望所有人待他好,有很多的温暖。
希望凑合而成的这样一个家,可以给他归属感觉。
希望他们之间的牵姅长长久久,而他不会后悔。
“快午时了,肚饿了吧?”她低柔问,探手替盘腿坐在土石阶上的他抹掉额上和颧骨上的薄汗。“汤已在炉上煲着,菜和肉一大早便处理好,等着下锅而已,我手脚很快的,等会儿就能开饭。”
似因她的主动碰触,孟冶纠在眉间的暗黑淡了些。
他没答话,仅微侧脸挲了挲她软润掌心。
“娃儿乖乖的吗?可被闹乏了?”她带笑眨眸。
孟冶摇摇头,略宽的嘴几要拉开一抹笑弧,却在目光移向她身后时表情明显一顿。
霍清若随他的视线转头去看。
八成见他们夫妻俩举止有些旁若无人的亲昵,卢月昭悄悄退到榻篮边,趴在里边啃香桃的娃儿,啃得满脸、满身的桃汁和口水,孙红才搁下药篮子要拿帕子,卢月昭已抢先将孩子抱起,拿自个儿净帕帮孩子擦脸。
娃儿在她怀里扭着,因那半颗桃子还落在榻篮里。
“都弄脏了,黏乎乎的,要擦干净啊。”卢七姑娘很坚持。
“下来、下来——要下来——要下来啦——”孙青也异常坚持,不喜欢娃儿被他不熟悉的人抱着,遂跳起来拉扯卢月昭的衣袖。
“青弟别这样!”孙红略慌,忙过去制止。
霍清若挑眉瞧这一幕,都不知该哭该笑,自家肥娃尤其讨厌人家擦他嘴脸,见帕子抵近,小脑袋瓜躲啊躲,五官都纠成一团了。
她叹了口气,启唇正欲介入,一抹庞然黑影忽地将她完全笼罩。
孟冶立起,越过她笔直走向纠缠在一块儿的一大三小。
卢月昭见他走过来,登时发僵,动都不敢动,帕子还被娃儿叼去,抓在肥手里乱扯。孙红则死命拉着弟弟,以防他再扑去揪人家大姑娘的袖裙。
只有小肥娃还扭扭扭,扭得要让人抱不住了。
孟冶二话不说出手,将娃儿提抓过来,拿开缠住小肥手的帕子一丢,再弯腰拾起榻篮上被啃出好多小小齿痕的香桃,塞进娃儿怀里。
“哂、咽咂呵”有得吃就开心。孩子眉开眼笑窝在粗壮臂弯里,糯肠般的小肥腿踢了踢,继续埋进多汁桃肉里洗肥脸。
“呵呵”孙青终于也安静下来,娃儿笑,他也笑。
沉着脸把孩子“抢”回后,孟冶看也没看其他人一眼,转身便进了屋。
他这是怎样?孩子突然不给碰吗?
见卢月昭脸蛋一阵红、一阵白杵在原地,轻垂的眸子似乎闪泪光了,霍清若都不知该不该说几句话安慰。
是说,她家男人到底闹哪门子别扭?
孩子不给碰好,算了。那当着姑娘的面,把帕子扔地上,这是哪招?
当众给人难堪,实不像他会做出的事,且还是对一个姑娘家莫非还在为卢家曾经退婚一事,心里不痛快,所以只要是卢家的人,他一见就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