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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亲眼看着一名考生被差役从衣角里找出数片写满小楷的纸张,不过出乎意料的是,学政只是将小抄没收,又训斥过他几句,便放人进场。
难不成试图作弊不算作弊么?
无双惊讶得小脑袋都歪了,对着手指开始反思自己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
作弊的人不止一个,很快又有人被发现将小抄藏于裤裆。
等候的考生们见状忍不住大笑起哄。
学政一眼瞪过去,众人才噤声。
“藏也不知道藏在圣洁的地方,亵渎圣贤书,罪过严重,取消入场资格!”学政开始发落那名考生,“罚跪一日!”
两名差役立刻压着那名考试跪在大门外石阶下。
哇!
无双兴奋地张大小嘴,这可真是大开眼界,他是怎么想到把纸条塞到那处的?若不是还有正事在身,她都想凑过去跟他聊聊心路历程。
连向来老成稳重的李妈妈都禁不住笑出来。
不过,再看看考棚那边好多年逾古稀,头发胡子花白,佝偻着背,还来参加童子试的老人家,又觉得读书人也实在不容易,难怪连如此稀奇古怪的招数都想得出来。
杨天行排名较为靠前,不多时便轮到他被唱名出列。好在他没出什么状况,廪生认人画押后,搜查也顺利通过,临近贡院大门前,杨天行还不忘回头来冲小无双挥手告别,神气活现地就像将要上战场的小英雄似的。
“姑娘,咱们回去吧。”杨天行进了考场,李妈妈便蹲下打算抱无双回马车。
考试要进行一整天,她们不可能一直等着,先前也说好送完表少爷就回总督府的。
“不要回去!”无双颇为激烈地反对道,“那些哥哥们好有趣啊,双双还想看他们。”
看他们作弊出丑吗?
李妈妈看着自家姑娘天真无邪的小脸上浮现出的怪笑,只觉头顶似有乌鸦哀叫飞过。
别人出丑就那么好看?
说好的小孩子纯真善良呢?
她家姑娘向来乖巧可人疼,怎么和野猴子似的小表少爷们相处没多久,便也跟着变成小魔怪了?
无双早就不吃奶了,奶娘之所以还留在身边,一来是因为大户人家有这个规矩,跟在姑娘们身边的丫鬟年纪不会太大,没生养过更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而奶娘则不同,日常起居上代行母职,照顾姑娘,减轻主母负担。二来也是因为主母通常还要打理家事,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孩子身边,选奶娘时看重身体康健与否,也注重人品性情,如此她们寸步不离的守着姑娘少爷们,发现行为有偏差,可以及时纠正,也会懂得转述主母,让孩子们进一步接受教导。
因为无双素来表现很乖,李妈妈几乎没有机会此项职责,今日见她格外任性,便出口劝诫道:“姑娘听话,贡院虽是圣贤之地,但女儿家大庭广众抛头露面总归不好,反正表少爷也已顺利如此,咱们就先回去吧。”
祁国于男女大防上并不像前朝那样严苛,但世家大族的女孩们还是比一般人家规矩多些,少出门,少见外男,也是贵女们身份贵重的一种体现。
无双年纪虽然小,但有些事,是从她听得懂话,能与大人沟通起便开始教的。
李妈妈满以为如此一说,姑娘就会乖乖听话,与她一起上马车去。谁知无双小嘴一撇,道:“爹爹说只要不影响三表哥考试便好,现在三表哥都入场了,双双就在门外看看,又不会有事。”她小手往旁边一挥,“那么多人都在看呢!”她怎么就不能看?
李妈妈有些无奈。
不过贡院外有差役把守,和他们一起的老仆还带有总督府的腰牌,从哪一方面来说她们都安全无虞。况且此处都是考生,是圣贤之地,不是鱼龙混杂之处,再多待一会儿似乎也没什么不妥当。
她只好牵紧无双小手,免得她跑进人群里走失不见。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等到考生已有七八成入场完毕时,无双忽然毫无预兆地甩开她手,跑了出去。
无双啪嗒着小短腿,气喘吁吁地跑到学政坐的方桌前。
蔺如清刚完成廪生认保这一步,正走到差役身边等待搜身,忽然有个漂亮的小姑娘拉住他袍角,甜甜叫道:“秀才哥哥,又遇见你啦,真的好巧啊!”
时隔多日,蔺如清早忘记仅有一面之缘的无双的模样,然而他代人替考,心里本就发虚,此时听这面生的小姑娘竟然一语叫破他有秀才功名在身,吓得双腿微微打颤,立刻反驳道:“小妹妹,你认错人了,我们没有见过面。”
又因当着旁人,还不忘温和地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跟着你的大人们呢?是不是走丢了?需不需要请衙差叔叔们送你回家?”
他问话时,杨家老仆与李妈妈已走上前来。
老仆亮过总督府的腰牌给学政,差役们知道是总督府的姑娘,自然不敢妄动,况且无双只是拉着一名考生说话,也算不得捣乱,本来最严重的也不过是阻止她而已。
李妈妈则抱起无双来,连声向蔺如清致歉,表示自家姑娘年纪小不懂事,耽误了公子的正事,还望见谅。
“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认错人!”无双踢蹬着小短腿,不依地喊道,“我真的认识秀才哥哥!我在楼外楼买过一幅秀才哥哥的字画送给表哥呢!秀才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那天你的朋友还把我推了个跟头,然后你说要把画送给我,我还说买东西不给钱就是强盗!秀才哥哥……”她泪眼汪汪,探着小短手死死揪住蔺如清衣袖不停摇晃,“才几天,秀才哥哥你就把我忘记了吗?”
表面上看起来,无双就是一个在闹别扭犯倔的小娃娃,可她口中一连串的“秀才哥哥”格外引人注意。
若当真是秀才,又何须再来参加童子试?
围观者大多当做小姑娘认错人,并不太当一回事。
蔺如清却因为心虚而面色不佳,他虽不记得无双模样,但那日发生过的事情却不可能真的忘记,然而最后一关廪生认保已经通过,若因一个小女孩被怀疑,已不光是前功尽弃,他自己也要身败名裂。
“小妹妹,你真的认错人了,我这几个月来都闭门苦读,除了下场考试再未出过家门,也没有去过楼外楼。”蔺如清解释道。
“没有错,明明就是你!那幅字画上还有你的名字呢!你的姓格外古怪,我不认得那字,还问过爹爹,爹爹说念……念蔺,你的全名叫蔺……”无双故意偏着头,做出冥思苦想的姿态,实则为的是吊起学政的好奇心,让他印象更深刻。
“是蔺如清!”身后一道女声忽然接口道。
无双回头看,竟是齐兰。
她手里捧着一幅画卷上前来,也不看无双,只看着蔺如清,为无双帮腔道:“那天我家姑娘买的就是这幅字画,画上有公子的署名与印章,您的大名是蔺如清,是杭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我家姑娘当时看中您的字画也是为了寻个好兆头,保佑表少爷顺利通过院试。”
齐兰边说边展看画卷,蔺如清见是一幅山水图,不由气愤至极,那天卖掉的明明是一幅字,此时她们却拿着一幅画来指证他,根本是胡来!可他又不可能分辩此事,因为一旦开口,就等于认下自己身份,替考一事立刻便要穿帮。
然而不认又如何?
学政专门负责监督,避免发生作弊枪替之事,旁人看的是热闹,他看得可是门道。
何况蔺如清是杭州府年纪最小的秀才,学政虽是新近才到此地上任,未有机会见过对方,但大名总是听闻过的。
而且他面前的点名簿上,详细记录着每名考生的籍贯、年岁与三代履历。眼下被纠缠者,名为李响,年十三,是士绅大族出身。
若说他是被冤枉的……
学政看看衣着十分普通、甚至略微有些寒酸的齐兰,以及短手短脚嘟嘟脸、还被抱在怀里的无双。如果总督府那边想对付这位李响,怎么也用不着动用几岁大的小豆丁和一看就是下人的小姑娘吧。
学政回头问先前认保的廪生:“你真的确定他就是李响,绝无疑问吗?”
廪生此时根本不可能反口否认,只能咬紧牙关坚持道:“正是此人。”
学政便不再问,只道:“让他出列稍候,派三个人去鹤山书院请山长与先生来,重新辨认后再做发落。至于你们这两位小姑娘,暂时也不能走,还得留下来做个人证。”
无双这会儿笑得特别讨喜,使劲点头应声:“嗯,爹爹说在外面一定要配合官老爷办事。”
学政被她童言童语逗得微扯嘴角,不由思索起她的爹爹到底是何人来。总督杨大人洁身自好,只有一妻一妾,年纪都与他相仿,此事整个浙江无人不知,当然也不可能有四五岁大的女儿。至于孙子,听说总督府只有五位孙少爷,先前进场的杨天行排行第三,应该就是小家伙嘴里说的表哥。那么这个小家伙应该就是总督的外孙女了……
他正想得出神,身边一名差役附耳轻声提醒道:“大人,现在是继续点名,还是……”
学政大人轻咳一声,掩饰适才走神失态的窘况,沉声道:“当然是继续点名,不能让无耻小人影响正常程序。”
李响买得通同场联保的考生,以及认保的廪生,却不可能买得通天下人。杭州城这么大,总有能认出蔺如清真身之人。
不到半个时辰,唱名接近尾声时,鹤山书院的山长与数名先生便在差役带领下赶来,如此一来,蔺如清替考之事自然穿帮。
按照历来规矩,等待蔺如清与其他四名联保考生的下场,便是革去功名,且终身再不得入仕途,而廪生也将被罢黜官职,并另行治罪。
无双看着蔺如清被人押走,之后点名结束,考生全部入场,贡院大门紧紧关闭起来,才仰头对李妈妈道:“妈妈,咱们回家吧,双双有点饿了。”
她摸着小肚皮,笑得一如平常般天真无邪。
李妈妈只当适才的事情是三姑娘太过热情,才不慎引来的意外,反正冒名替考本就是错事,被揭穿也是应该,算起来也算无双无意中做的一件好事,自然不会深想。
然而,贡院对街白砖灰瓦的小楼上,马头墙下的木窗后,楚曜却眯起眼睛盯住无双,满脸疑惑。
她对蔺如清的关注,为什么看起来那样奇怪?
☆、48|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楚曜今日是为缉拿在院试上作弊的官员而来。
原本一次院试,说起来微不足道,根本不应劳动威名在外、地位超凡的陵光卫。但此次院试德庆帝亲自出题,自然免不了对考试情况多有关注。
凡是皇帝关注的,再小的事情也要当做大事老板,这是为人臣子最首要的原则之一。
再加上那天在楼外楼,楚旭听得只言片语,知道有人私下作怪,雇人作弊。
虽当时他们并不清楚内情,但陵光卫专职便是刺探各种情报,连京官勋贵们的阴私都别想瞒得过他们,更何况一个秀才要作弊。
一番查探后,竟串出一连串试图在院试上作弊的人来,有泄露考题以赚钱者,重金聘请有功名在身者替考的也不止蔺如清一桩。
楚曜掂掂手中一摞名单。
学政的责任是在考试前严查,谨防舞弊事件发生。陵光卫却要在今天考试后将违规下场和买过试题者一网打尽。
无双刚才的行为,多少也算作打乱了楚曜的一部分计划。
然而,目下他的心思并不在那上头。
楚曜明明记得,小无双那天满心执着在一幅字画上,似乎对蔺如清并不上心。且后来他们一行人离开楼外楼去游湖,在船上楚曜还试探去问无双是否听到蔺如清与少年的对话。
那时无双歪着小脑袋,一脸懵懂:“他们说什么了?很重要吗?双双只顾着挑字画了。”她似乎认为自己犯了错,不安地对着手指,委屈道,“你事先也没有告诉人家……”眼看便要哭出来。
楚曜只当她小人儿一个,尚不能理解楚旭所说的作弊究竟是什么,因而并未当做一回事,只道:“好了好了,没事的,我只是没完成你表哥的嘱托,心有不安,改日你再带我来买,好不好?”
无双“喔”一声,咯咯笑道:“要是到时候不记得他长什么样怎么办?人家今天看画比看多呢!”
楚曜看向贡院外的广场,那里人虽多,但无双特别显眼。他眯眼盯着她看,既然没看几眼,何以大半个月过去仍一眼就认出来,还不管对方怎么表示她认错了人,仍然执着不改呢?
以常理推断,就算真的在街上撞上一位只有数面之缘的人,如果对方坚持被认错,就算原本心中再肯定,也会有些疑惑。
无双的坚定因而显得格外奇怪,倒像是为踢爆蔺如清的秀才身份故意为之。
但,若是她不光已能懂得何为作弊,还知道想办法惩治作弊之人,为什么在他问时偏要装作懵懂无知,不上心的模样?
她想瞒着他?
瞒着他什么?
怕他不肯捉出作弊者?
那可真是笑话。
所以一定不是。
那么……
难道是怕他知道她要对付作弊的人?
不,应该是怕他知道她要对付蔺如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