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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里的高宇已经泪如雨下,他抖着嘴唇看着李修齐,眼神里满满的带着恐惧的期待神色。
李修齐又冲着高宇比划了几下。
比划完,他又语气淡淡的翻译成了口语,“罗永基家的别墅里,找到了一副白骨遗骸。初步鉴定是女性。”
080没有尸体的杀人事件(008)
夜雨之夜。
一个小时前,我刚和李修齐还有另外的助手,一起拼完了这副从浮根谷罗永基家别墅壁炉里发现的白骨遗骸,骨头基本完整,拼成人形倒是没多大难度。
我站在有些日子没进过的解剖室里,虽然当了法医后已经习惯见到各种失去人体原样的尸体,膨胀变形,液化的,被啃噬过,腐烂的,甚至是木乃伊一般的,可现在面对着解剖台上一具白骨化的尸骨,心里还是有些被冲击到了。
并不是这副遗骨有多么可怕特殊,而是想到这遗骨很可能就是失踪了六年,种种迹象都指向已经死亡可是却找不到尸体的那个高昕。
我见过高昕的照片,很清秀的一个女孩子,六年前是大学生,如果还活着已经走向社会了,甚至可能已经结婚生子,可现在……
整理手套的李修齐站在解剖台的对面,看着台上摆放好的白骨遗骸,隔着口罩问我,“高宇说她妹妹被男友暴力殴打过很多回,骨折过……”
他小心地拿起遗骸的的左手臂,“胳膊骨折过,两处不同时期的骨折损伤。”
我听着李修齐的话,眼神看向遗骸的头骨,头盖骨很小,嘴部很窄,眉骨之间的额头很平滑。下巴也尖尖的,很符合女性特征,如果属于这副遗骸的肌肉组织和皮肤都还在的话,还原后的头部应该面容很标致。
可惜现在只有在灯光下,白森森的一副骨头。
“肋骨也断过,一侧的肋骨几乎都断过了……死者身前长时间被暴力打伤,可这些都不是致死的伤害。”李修齐把一根肋骨重新摆放回原本的位置,抬头看了我一眼。
尸体白骨化,会失去很多体表遭受侵害伤害的痕迹,对于确定致死原因有些难度。
我也看看李修齐。不知道这是他第几次面对白骨了……向海桐,他爱的人最后出现在他面前时,也是一副白骨了。
见我盯着他只看不说话,李修齐举起戴着手套的手在我面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我眨了眨眼睛,隔着口罩闷声回答他,“如果确定这副遗骨就是高昕的,她哥哥看到时会怎样。”
李修齐又拿起大腿骨看着,“不知道,有的人会当场奔溃痛苦。有的人也许会反常的镇定安静,每个人反应都不同的。”
我再次不过脑子就把话说出口,“那你呢,当时看到向海桐时,你什么样?”
李修齐还在继续看着大腿骨,“这里也有伤痕……我就是很平静的那种,然后完成了作为法医该做的事,最后看了一眼海桐手腕上戴着的银镯子,我哭了,跪在解剖室里哭了。”
说到自己哭的事情。他的语调却轻描淡写,像是在陈诉跟他私人毫无瓜葛的一个案例。说完也把手里的大腿骨重新摆放好了。
“等着dna的结果吧,应该就是高昕。”李修齐走到头骨那边,拿起头盖骨,声音淡淡。
我暗自骂了自己一下,怎么一跟他说话就这么不顾及人家感受呢,问的话这么直接。好像不知何时开始,我对他的事情愈发关心起来。
是从浮根谷那个湖边开始的吗。
“你过来,看看。”李修齐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暗自思绪。
我走过去,低下身子仔细看遗骸的头骨,很快就发现了问题,“牙齿怎么缺了这么多。”
李修齐用手指逐个检查了头骨上剩余的牙齿,遗骨的主人要么是生前有一副状态极为糟糕的牙齿,要么就是牙齿因为外力打击而脱落了。
想起从遗骨上发现的多出受损痕迹,加上罗永基暴力殴打过高昕的警方案情记录,这些不见的牙齿……我心里一寒。
“被打掉的吗,这么多牙齿都被打下来的!太没人性了!”我恨恨的自言自语。
李修齐还在进一步检查那些牙齿缺失部位,沉默了几分钟后,他声音比之前冷了许多说道,“是外力重击下快速脱落的,被打掉的。”
我想起罗永基那副面孔,在心里又骂了一句脏话。
李修齐抬头盯着我,目光锐利清透,我甚至感觉他被口罩遮挡住的唇畔还带着笑意,“不要带上个人情绪在工作里,你忘了?”
“我知道。”我差点开口反驳他,那你在解剖台上看见了自己的爱人,不也是失控哭了吗,好在没有说出来。
“你其实想说的不止这三个字吧,因为我失控过所以才提醒你不要再跟我一样……对了,我突然想起来,你好像喝酒的时候跟我说过吧,你解剖过自己的情敌,真的?”李修齐继续看着头骨上的骨缝,问我。
我跟他说过这个,我有点记不清了。
“真的,在滇越休假的时候本以为能有段时间不和死者打交道,可还是被硬拉上阵,没想到解剖的是自己认识的人。”
李修齐,“介意我猜猜吗,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情敌是和那位曾先生有关吧。”
我皱了下眉,也没打算瞒着什么,“猜对了,我喜欢的第一个男人就是曾念,可他和我曾经最好的朋友一起私奔了,就是我解剖的那个。”
李修齐又抬头看着我,“那天在酒吧里,我真的挺意外。”
我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那天曾念在酒吧里突然强吻我,又当着李修齐他们的面说要重新追求我,意外的又何止他们,我也一点都没想到。
向来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的那个冷淡疏离的少年,谁会想到他会有那样出格的示爱。
而且,我至今仍怀疑那个示爱,并不只是因为爱情。
曾念眼中的阴沉之色,我没办法假装看不到,我觉得他所有真事的心思,都掩藏在那抹阴沉之下,我没办法看透。
曾念的眼睛里,我很难看到清澈的神色。
而那样的清澈,却时不时就出现在李修齐的眼眸里,就像眼前……他的眼睛在灯光映照下格外黑沉,清亮。
其实我也看不透他的心思,可看着他的眼神,心里却不会泛起面对曾念时那份堵闷不甘。
解剖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拉开,负责技术检验的同事走了进来,把快速做出的dna比对结果交给了李修齐。
“是高昕。”李修齐的声音沉了一些。
我也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可心里还是在科学的证据下,不免唏嘘起来,想到高宇知道这个结果时的反应,心里挺不舒服。
“要马上告诉高宇吗?”我看着解剖台上的白骨遗骸,问李修齐。
李修齐,“这要看石头儿的意思了,我们只负责给出尸检结果。”
走出解剖室的时候,我才发觉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发白了,天快亮了,我们一整夜几乎都呆在了解剖室里。
半马尾酷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法医中心这边,看见我和李修齐出来,走过来问结果怎么样,我告诉他确定从浮根谷运过来的那副白骨遗骸就是六年前失踪的高昕无疑。
半马尾酷哥脸色漠然的点点头,告诉我们石头儿让大家都回去抓紧时间休息,中午回来集合,他就是准备回家顺路过来通知我们的。
我也的确很累,可是看着渐渐亮起来的天色,心里却有个声音在提醒我,我还有应该去的地方没去。
是医院,曾念住院的医院……或者,是他家里。
我和半马尾酷哥,李修齐一起往外走,告别后走到自己车那儿,坐进去开始在车里找钥匙,曾念说他把自己家里的钥匙放在了我的车上,可他没说具体位置吗,我也匆忙的忘记问了,只能挨盘自己找。
边找边想,曾念究竟让我去他家卧室看什么呢,我如果去了又会看到什么呢。
一切都未知。
没费多少时间,我就在车上放杯子的地方找到了一把钥匙。曾念住的那套公寓不是密码锁,还是传统的钥匙,我之前没怎么注意这个,他那样的高档公寓不应该都是密码锁了。
拿着钥匙,我想了好久才决定,现在就去曾念家里看看。
到了曾念家时,天色已经基本亮了。
我没想到的是,门卫见我拿着钥匙,说了名字后,竟然什么也没多问就客气的替我开了电梯送我上楼,我好奇地问了一下这么容易就能出入管理比较严格的这处高档公寓楼时,保安客气的看看我解释说,那肯定不是。
我能这么容易进来,是因为业主特意交代过,任何时间如果有一位叫左欣年的女士来这里,都必须保证她能进来。
我意外的看着保安,曾念究竟什么时候就做好了我会有一天独自到他家里的准备,他到底要干嘛。
保安把我送到曾念家门口后,离开了。
我拿着钥匙犹豫了一会儿,才开了门。而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间,我心里莫名就有了一丝畏惧的心思,不知道因为什么。
第二次走进曾念宽敞气派的公寓里,没有人的房子里没有什么生气,我换了鞋往里面走,直接奔着主卧而去。
卧室的门是关着的,我握上门把手那一刻,那丝莫名的恐惧依然还在心头,我盯着实木做工精致的房门,迟迟没打开。
究竟会看到什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咬咬牙,一把推开了房门。
晨光已经投过只拉着白纱窗帘的窗口照进了卧室里,不算明亮的光线下,我看着眼前的景象,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我的手无力的垂下去,握在手上的钥匙落在了脚下的地板上,一声闷响。
曾念的主卧,面积应该和我家那个车库改建的旧房子差不多大,同样的面积在他这里不过只是一间卧室,可当年我和他曾经在一样面积却包含了厨房卧室卫生间在内的小小空间里,共同生活了两年。
他在巴掌大的厨房里给我做饭。在更小的卫生间里帮来了大姨妈的我倒热水泡脚,在只能用帘子隔一下的两张旧床间斗嘴冷战……
还有那张旧写字台,我们的初吻就发生在那上面。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曾念会让我来他家里看看这间卧室,为什么他出车祸的前一晚带我回即将拆掉的老房子里时,那屋子里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东西,我记得当年我妈带我离开那里搬走时,所有的旧家具用品都没留下了,我以为那些刻着我太多回忆的东西早就被废品收购站处理掉了。
怎么会想到……装修如此讲究典雅的高档公寓里,竟然有一间屋子里,完完整整复刻了我那个旧家。
当年我家里大部分的旧家具和生活用品,都摆在了这个卧室里,甚至宽大的落地窗口都被那个原本放着我衣物的旧柜子给挡了好大一块,我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了。
我抬手揉揉自己的脸,我不是幻觉吧,不是太困了在做梦吧。
曾念他竟然……我觉得眼角发热。
那个旧写字台,还摆在几乎和我家原来摆放位置几乎相同的地方,我下意识落脚很轻的走向写字台,那些我努力封存在心里不愿拿出来的往日回忆,历历在目起来。
我几乎都记不清楚的那些家里的物件,竟然都在这里重新出现了……带着褪色的记忆痕迹,从我回忆里准备永世封存的记忆墓穴里,跳将出来,安静无息的看着我,看我一步步走回到十年前。
我抹了下眼角,手指摸上了旧写字台的桌面上,曾念的高考志愿就是在这上面填写完的,我也是趴在这个桌面上,噘着嘴和曾念打赌,我一定也会考上他要去的全国最棒的医学院。我才不会给那些别的花花草草接近他的机会。
“曾念,你是我的,这辈子都是!你记住了。”我年少幼稚的豪言壮语,犹如还在耳畔。
我感觉两条腿发软,扶着桌面坐在了写字台前的旧椅子上。
这把椅子,曾念不知踩着它多少回爬上爬下,换灯泡,替我赶走夏夜围着灯光飞蛾扑火的各种小虫子,我超级怕那些,他嘴巴上鄙视笑话我。可还是会无声的替我处理这些。
那样的不知道多少个的夜晚,真好。
我拉开写字台的抽屉,里面有一张被剪掉了一部分的旧照片,照片都发黄了,我拿起来仔细看,这是我高中毕业的集体合照。
就是舒添在医院给我看过的那个我头像的照片来源之处,集体合照上我的小小头像被剪掉了,曾念贴身带在了身上。
我捏着照片一角,手一直在抖。
“你这性子怎么拿手术刀呢,你学不了医科。别做梦了。”曾念打击我的话语也在耳边回想起来。
我红着眼圈笑了,他越是不看好我,我越要让他自己打脸,我就是考进了跟他一样的医学院,还是那一届新生里总成绩排名第二考上的。
曾经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永远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了,不会分开。
可是曾念只读到了大二,就毫无预兆的退学了,事前跟我一个字都没提起过,我知道消息还是从别的同学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