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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荆大鹏来到城北的钟记肉行,在门前多晃了一下。
“哎哟,荆捕头,过来这里巡城了?”老板钟九财忙跟他招呼。“是啊,顺道找你。有位在广东的千户林大人写一封信给寇大人,这事本来是不能跟你说的”荆大鹏故意皱起浓眉。“不过我还是得先将两件案子查对一下,好能厘清案情。”
“什么广东千户?我从来没去过广东啊。”钟九财惊恐地道。
“他有一个外甥女,姓杨,去年路过南坪,被你欺负了,有这回事吗?”
“杨?莫不是叫杨玉环?!就是我告的那个抢钱女贼?她真叫杨玉环?她还真的找到她舅舅了?怎么可能?!”
“她舅舅本来在苏州,近年调职频繁,又恰巧杨家也搬过几次家,一不小心竟断了联络。林大人信里写道,杨姑娘一路寻到苏州,又听人家指示,历经千辛万苦,万里迢迢,终于寻到广州找到了舅舅。”
“是,一个姑娘家,是很辛苦”钟九财冒了汗。
“林大人十分愧疚没照顾到甥女,听了她路上的遭遇,一时激愤难平,就写信来控诉我南坪治安败坏。大人说这案情好像很熟,问了我,我一看,咦!这不就是你还搁着没破的案子吗!”
“都一年多了。”钟九财抱怨道:“荆捕头,您瞧不起我这个小案子,都没有找到女贼。”
“你还道我有本事去广东找女贼吗?”荆大鹏神情不悦。
“是、是。”
“你说杨姑娘打你、抢走你的钱;可林大人说,杨姑娘乃一弱质女子,你意图非礼她,她为了保护自己,所以拿你施舍的银子砸你。”
“冤枉啊!她确实抢我的钱。”
“是吗?你的状子让师爷找出来了,寇大人越看越可疑,可能会找你问话,届时我会来传你去公堂。”
“要上公堂?”
“是的。如果你是诬告,累得我们捕快弟兄穷忙,又让大人以为我们抓贼不力,哼哼。”“我可以撤回案子吗?”
“你去衙门问书吏,看该怎么撤。”
“上次我在城里撞见杨玉环的双生兄弟”钟九财还在挣扎。
“她没有双生兄弟,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太多了。”
“是是,小的眼拙,我没想到她名字竟是真的,身世也是真的。”
“玉环是个通俗名字,难道你叫九财,就没有叫七财、八财的?”
“荆捕头教训得是。我还真遇过三个八财,一个六财。”
“都是好名字。钟老板,祝你发财,我走了。”
离开钟记肉行,荆大鹏嘴角抽动了好几下。看来他帮大人剔掉一个积案了。
夜里,阿溜躺在大床上,伸直了脚;毛球和七郎各自盘腿坐在他脚底处,抱住他的脚掌,拿着一根钝圆小木棒戳他的脚心。
“呜呜,啊呜,好痛!痛痛痛”阿溜惨叫。
“阿溜,你不要叫啦。”毛球卖力地将小木棒顶住他的脚心。“你舌根的紫黑点还在,要听大夫爷爷的话。”
“大夫爷爷说,每刺一下涌泉穴要数到五,连续剌一百下才能停喔。”七郎也很认真地帮阿溜点穴。
“呜呜呜。”阿溜只能忍住。
他每天惨遭酷刑,喝苦药、剌金针、灼艾草,现在还要攻他的涌泉穴,但他绝不能退缩,为的就是求得身体强健,做个真正有体魄、有胆识的男子汉,好能跟那个自大的荆头儿比拚。
“呃,请问”半掩的门外,一个年轻人探头探脑的,困惑地道:“荆大鹏不是住这里吗?怎么你们”
“你谁呀?”毛球和七郎齐问。
“我是荆壁。我找我八叔叔”
“阿壁!”荆大鹏从里间出来,喜道:“怎这会儿才到?”
“呼,我还以为走错屋子了。”荆壁先将手里、背上的包袱盒子放下来,大大喘口气。“我刚进南坪县境就被堵住,说是魏王爷要去东邑海边观涛,官道都不给走,直到魏王爷车队过去了才放行,耽误了半天。”
好大的官威。荆大鹏在心底冷笑。他管不到皇族,但若魏王爷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封路,他定是上前为百姓请命,不可能让他们任意妄为。
“你到了就好。”他不欲说这些事,招呼荆壁道:“辛苦了,我去帮你烧个热水洗洗尘。”
“你不是没灶,连冬天都洗冷水?”
“最近在后边砌了个灶,可以烧水作菜,方便多了。”
“这些孩子?”
“对了,忘了介绍,他们是小田的弟弟妹妹。七郎,毛球,那个最大的、眼睛像在瞪人、看起来很孤僻的叫阿溜。”
“所以——”荆壁眼睛发亮。“八叔叔,你找到小田的家人了,那你们就可以”
“阿壁,没有的事,别胡说。”荆小田扶着墙壁,闻声而出。
“你怎么不躺着呢?”荆大鹏带着责备的语气。
“小田你怎么了?我才奇怪没见着你,气色不太好呢。”
“她生病了。”荆大鹏代答。
“哎呀,保重啊。”荆壁忙掀起盒盖。“这里有我奶奶和我娘做的你最爱吃的豆沙包,包你吃了就好。”
“谢谢。好想念荆大娘、荆大嫂的包子喔。”荆小田露出欢喜的笑容。“多谢阿壁你带过来,我先分给孩子们吃。”
“来来,大家吃,不要客气。”荆壁也招呼孩子们。
他约半年就会来一次南坪城,这回更是肩负刺探八叔叔和小田姑娘进展情况的任务;他很高兴小田仍跟八叔叔在一起,只是她似乎不像以前活泼多话,神色也变得安静,是因为生病的关系吗?
个性土直的他很快就忘记这个问题,梳洗过后,就在大床上跟孩子们打成一片,连“最孤僻”的阿溜也拿了小木棒来戳他走了一天的酸痛脚掌,疼得他哇哇大叫。
这屋子原是里外两间,一间当厅,一间当房,现在外间摆上两张大床,房里头本是一张大床,又再挤进一张小床,以致于整个屋子变得有点拥挤。
荆大鹏望着终于熄了灯的外间,心中盘算着,是该找一间大屋子,好能将大家统统塞进去。
“我来帮你换药。”他回头道。
“他们”荆小田迟疑着。
每到了夜深人静,就是他帮她换药的时刻。他又探了下外间,放下隔在两间房的帘子。
“都睡了。你听那打呼声,阿壁累了。”
她低下头,侧坐在床边,解下衣服,自己拆了裹伤的布条。
他坐到她后面,为她拭去伤口的残留药膏,擦净周围的肌肤。
“伤口已经愈合,明天给诸葛看过,大概过两天就能拆线。”
“那今天不用再敷药了吧?”
“这药膏生肌长肉,诸葛给了,就是要用。”他细心地为她抹药。
抹了药,就得再覆上一块细纱布,再以布条缠好固定。
他缠布条时很小心,不会碰到她的身子,但是一双大手在胸前绕来绕去,总是很不自在;她会闭上眼睛,连呼吸都几乎停止了,深恐自己一个晃动,倒给他机会“非礼”她。
换药时,他就像是最正经的大夫,没有多余的话;换完帮她穿好衣服后就去睡,反而是她得花些时间才能平复急遽的心跳。
他以行动道歉,她明白。
那夜的误解,好像很远、很远了,然后就此消失了吗
“你是换好了没?快出去。”阿溜凉凉的声音传来。
“今晚不是我顾小田吗?”荆大鹏回瞪回去。
“昨天是你,今天换我了。咱俩轮流陪小田,你别想多占一天。”
“我不用你们看顾”荆小田插话。
“不行。”这时两人就会意见一致,异口同声。
荆大鹏很不情愿地出去,躺在荆壁的旁边。阿壁是不臭,还洗得香香的,很他有如从天堂掉入地狱,不禁哀怨不已,无奈地闭上眼睛。
另一张床上,毛球和七郎枕头相连,睡得正憨甜呢。
而在里间,阿溜先躺到小床上。“小田,你帮我盖被子。”
“好。”荆小田微笑坐到床边,帮他拉上薄被。
他看着她,一副想看够了再睡的模样,却是眼皮一阖,立入梦乡。
其实阿溜很困了,但他就是要撑到今晚“陪睡”绝不让荆大鹏藉拖延换药的时间夺走他应有的“权利”
她轻抚阿溜的头发。这孩子呀,从小就又倔又傲,老爱用这种方式跟她撒娇,看似硬脾气,实则情感充沛,将来是否能有姑娘懂他呢。
硬脾气?这大小两只真的很像,每天斗嘴、斗气之余,仍不忘悉心照顾着她和毛球七郎,大家越来越像一家人了。
日子是否就能这样平平顺顺地过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