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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盼生捏紧了手心,他不喜欢这里。
“我去烧火做饭,你好好歇歇,半个时辰后去用膳。”他声音温和。
“好,哦对了哥,我爱吃那腌笃鲜,你给我炖一盅呗。”
......
真是美满的一家。
林浮光自顾自离开了,和自己擦肩而过,他连个余光都没有给顾盼生,全然的漠视。
现在堂厅里面,唯有林沉玉坐在太师椅上,手不紧不慢的端着着哥哥递过来的茶盏,凝神那信纸,眉眼微低,茶烟袅绕。
她连茶水都不需要自己倒了,连饭都不需要自己做了。
顾盼生心里升腾起一股恐慌。眼里一片暗沉,他忽然开口:“师父可是疑心元帅和老侯爷的去向,并不是梁州?”
平素他都是韬光养晦的,可如今他顾不得了,他需要林沉玉的目光,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林沉玉愣住了,认认真真打量了一下顾盼生,她着实有些惊讶,一路上,桃花都是个沉默寡言的,没想到今儿说话说的突兀而急切。
她没想到的还有一点,顾盼生居然精确的看出来她所思所想。
想来,桃花倒也是个聪慧的孩子,她不由得正眼看她,招招手,示意他坐过来,笑道:“你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我是觉得可以从将军更有可能去了边关,诸如西宁卫。”
林沉玉一挑眉毛:“何以见得?”
她确实也是这样认为的。
西宁卫,是娘的旧部所处的位置,秦家军五万人马,驻守在凉州卫并往下的西宁卫一带。不过娘已经告老还乡多年了,兵权早就还给了帝王,除了进京贺寿之类的虚礼,两个人几乎就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待在家里。他们已经七八年没有去边关了,秦家军也早已并入边防军和禁军中,更多的人遣散成了军户到了各地。
很多人替她娘惋惜,一代元帅就此归隐。可秦虹深谙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新帝可不似先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她执意还了兵权,退隐江湖。
澹台坞更是如此,他身份更为复杂,非到万不得已,他决不会轻易出山,如今爹娘与他三人都离开了。梁州查案这种奇怪的理由说服不了林沉玉,林沉玉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
边关出了大事。
林沉玉饶有兴致的给顾盼生倒了杯茶,她手修长白皙,擒着青釉茶盅,递到顾盼生手心:
“倒看不出你是个兰心蕙性的,那桃花有没有办法判断,我爹娘究竟去了哪儿呢?”
“也行,师父可以看看元帅和老侯爷带走的衣裳。”顾盼生接过茶盏,他娇艳近妖的眉眼氤氲在了茶烟里:“西宁卫接近边关,寒气逼人,非重裘不得出行;梁州西接黄河,东临大小清,虽至三九,普通的棉衣就能御寒。”
林沉玉忽的笑了起来,笑容里满是欣慰,她起了身:“不愧是徒儿,真是聪颖善悟。你说的很对,不过有一点,我娘在每个州驻军处都有临时居所,所以,她不带衣裳出门,都能一路找衣服穿。”
顾盼生有些怔然。
“但是你提醒了为师,”林沉玉摸摸他的头,她眼里熠熠生辉:“过来,为师带你看一样东西。”
“也许你听说过,斩春刀吗?”
第41章
顾盼生呼吸一滞:“斩春刀?”
他当然知道!太妃曾经耳提面命道,夺得兵权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斩春刀纳入麾下!
这斩春刀乃是百年前那位战神亲手打造的宝刀,她姓梅名英,一生征战沙场无一败绩。相传她还是个小兵时,被围困寺中时,听闻了一句偈语:“纵将白刃临头颅,犹如仗剑斩春风”,当即龙场悟道,一人单枪匹马杀出重围。
后她用鲜血亲自铸了此刀,锋利无比,削铁如泥,命名曰斩春。这把刀伴随着她戎马一生,从一个小配军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元帅。
她走后,斩春刀也成了国之重器流传下来,有此刀在,则江山永固。历来的大将,无不以得到斩春为最高的荣耀。
“是,先皇为了嘉赏我娘的战功,特意将它赐给了她。这把刀,只有打仗之时娘才会拿出来,寻常时候都供在家中,日夜焚香不敢轻慢。”
林沉玉带着顾盼生来到了演武堂,看着空空如也的刀架,叹了口气:
“她带走了斩春刀,果然,她骗了我们。”
如果单纯去查个案,杀鸡焉用牛刀?她娘怎么会带着斩春刀离开?可见她压根没有去梁州,而是去了边关。
去边关就去呗,她又不是第一次离开家去打仗了,只是干嘛骗她们自己去了梁州?林沉玉觉得有些气恼,她哼一声离开了演武堂:“走,我们去换个衣裳,洗漱洗漱,吃饭去!”
*
林沉玉回了自己的宅院,简单洗漱了一下,换了一套衣裳,头发来不及捯饬,简单用根木簪簪了个道士髻,换了舒适了白色棉袍,就出来用了饭菜。
她的院落是依着园林样式建的,进了小院子就是鹅卵石铺的小路,旁边芭蕉修竹穿插其间,走到小路尽头,便是邻水的一道画廊,立在在水中央,踱过廊下,才看见她的沉玉阁。沉玉阁共两层,楼上是她的书房并内室,楼下倒是空着几件厢房,她给顾盼生住了。
“桃花!”
她朝少女招招手。
顾盼生正在发呆,她已经换了衣裳,是师父给她拿的,淡绿色的窄袖袄衫,孔雀蓝的月华裙,头发也清洗过了,柔顺光滑,简简单单簪了起来。这一身素雅的颜色衬得他愈发玲珑娇艳,光彩照人。不得不说,生的貌美就是好,无论素雅还是浓艳的衣裳,他都能撑的起来。
顾盼生嗅到,这衣裳上有一股灵香草的气息。这质地也柔软,显然是被人穿过的。
他有些疑惑,这更九州,并未有少女居住?这是谁的衣裳呢?
“桃花!”
林沉玉第二次唤他,他才回过神来,怔怔的看向师父,她轻袍缓带,风姿绰约,负手而立,正站在窗外的芭蕉叶下,盈盈的对她笑着。
顾盼生回过神来时,林沉玉已经走到了他身边。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将旁边石凳上的灯笼提起来,照着小路:“走!带你去吃年夜饭!”
顾盼生不解:“年夜饭?可是现在年已经过了。”
林沉玉回头笑:“和家人团聚的时候,顿顿都算年夜饭。”
顾盼生微微愣神,他敛了眉,微微耷拉下去。
家人吗?他早就没有家人了。唯一的团聚机会,约摸是他死之后吧,能在黄泉路上看见爹娘,可哪有如何?
他连爹娘一面都没见过,纵然相逢,也不会认得。
儿时的除夕,太妃只会把他关在房里,逼着他读书,窗外欢声笑语,火树银花,是那么的繁华和喜悦,可他不敢看,只要他往外瞥一眼,太妃的铁戒尺就会落在他肩膀上,她的声音比铁更冷:“谁准你看了!那贱人之子还在鸠占鹊巢,你还有闲心思看吗!”
当肩膀被打到鲜血淋漓后,他也麻木了,无论多璀璨的烟花,多喜悦的年夜饭,左右都是和他无关的了。
他这辈子,没有家人,也无需这些世俗的喜悦。他是为了重回金銮才活着的,这一点,是太妃一点一点刻进他的骨肉里的,锥心刺骨。
他垂着眸,眸光里毫无波澜,冰冷而漠然。
忽然,林沉玉的脸放大在他面前,她面容含笑,声音清朗而温柔:
“不要垂头丧气了,东想西想了,你也是为师的家人啊。”
家人……
顾盼生微微一滞,他看着近在咫尺的清隽容颜,忽的别开了头,掩饰住发红的脸,微不可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他稳住心神,压抑下心头对于这年夜饭的期待与喜悦,寒气袭来,叫他鼻尖一酸。
*
七拐八绕的离开了小院,到了正厅,正厅是侯府气派,雕梁画栋,红砖绿瓦,林沉玉将灯笼熄了挂在门口花架上,推了绣帘进门,一股暖风进来,她有些燥热,脱了棉袍搁在旁边太师椅上,露出里面的劲装来。
哥哥已经烧好了一桌饭,等待着他们。都是林沉玉素来爱吃的饭菜,考虑到了衡山派受伤的大家,都炖了些药膳汤。
这迟来的年夜饭,终于开席了。
衡山派的人也姗姗来迟,他们处理叶维桢的伤口花了不久,浑身上下一股子药膏味道,叶维桢满脸歉意:“叨扰了。”
“家常小菜,随意吃些。”
叶蓁蓁看看周围:“府里的丫鬟姐姐在那儿?我的裘破了个洞,想补补。”
“没。”林沉玉言简意赅。
叶蓁蓁瞪大眼睛,偌大的更九州,连个丫鬟都没吗?
“家里都是自给自足的,后山的地瞧见没有?这里是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我们平时都是要干活的,田间地头种地都种了,别说针线活了。”林沉玉语气里有些沧桑,想起来那些个田间地里流汗的日子来。
按照她娘秦虹的话说就是,都隐居了,还养一大群丫鬟小厮的做什么,养了丫鬟小厮,又要担心到了年纪把他们放出去配人,打法走了又要买新的进来……照这样下去,隐居还不如住京城的侯府呢。
叶蓁蓁张大嘴巴,颇为震惊。这说出去谁相信?海外侯家里连个丫鬟小厮都没,简直是荒诞!土财主家里还有七八个丫鬟呢。
她低头看着衣裳,有些担忧:“可是我没有换洗的了。”
“我回头来我房里,给你拿两件衣裳去换洗。”林沉玉瞅了眼叶蓁蓁,比自己矮半个头,那之前前几年的衣裳她应该可以穿的上。
钱为察觉到了不对劲,眨眨眼:“侯爷那儿,有女子的衣裳吗?”
林沉玉夹菜的手微微一愣,顾盼生也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探究。
他也想知道,为什么林沉玉那儿有少女的衣裳。
她笑的有些心虚:“啊,是别人留下的……”
钱为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我懂了,是不是侯爷的红颜知己的衣裳?春风别有意,衣上也留香。”
林沉玉一笑,就当默认了。
“吃你的饭,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牧归给他一个板栗。
顾盼生挪开了眼,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恍惚起来。
他身上的衣裳,也是别的女人留下的么?
他不明白为什么心间会有一种涩意,只是低头吃了饭,借口去洗碗了,连带着自己身上的柔软衣裳,他都觉得莫名扎人了起来。
*
简简单单吃了饭,已经是掌灯时间了,顾盼生乖巧的一个人独揽了洗碗刷盘子的活,一个人去了厨房。
大家都有些恍惚,船上日子犹如梦境一般,虽然逃出生天,可给人的后劲还是有些大。
林沉玉开口:
“接下来你们什么打算?去海南?还是打道回府?不知我们不留客,过两天我又要出远门去了。”
她打算要去西宁卫,倒要看看爹娘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情,紧急到要骗她。
林浮光道:“我陪你。”
叶维桢叹口气:“回去吧。”
叶蓁蓁眼眶一红,他摸摸女儿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