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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擦擦眼泪,绝望的摇摇头:“撑不了,已经涝了四五日了。除开第一日第二日靠着义仓救济,后面全都是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了!城里的粮食城里人自己吃都不够,别说分给灾民了,有几个好心的财主赈灾,可一出城粮食就被抢了,现在城里群龙无首,人心惶惶,城外盗贼横行,都是灾民,大家已经在饿死边缘了,怎么能再撑十日呢?”
说罢,她整个身子瘫软在地上,痛哭起来:“老爷为什么要自杀啊,明明开个仓就能解决的事啊……现在没有一个人能主持大局,十几万的人命就等着那一口粮……老天爷求求你开开眼,看看延平府吧!”
林沉玉沉思片刻,犹豫着看向林浮光,半晌后她开口:“哥哥,我去延平府看看情况再说吧。”
林浮光点点头,他似乎并不意外妹妹会这样做。
她看向叶维桢:“却不耽误你们了,你们师徒先回去吧,门派里那么多事情。”
叶维桢面色肃然:“侯爷高义,以性命为保救急灾民,维桢岂能弃侯爷而去?衡州府也曾遭遇过几次水患,衡山派救过几次急,对于水患等等,也算有些经验。”
叶蓁蓁点点头:“是的,从小我就跟着我爹后面,帮他梳散灾民,舍粥舍药,定不会拖了侯爷后腿。”
牧归也点点头:“是。”
钱为戳手,有些羞涩:“我什么都不会,但是我能写信给我爹,让他寄钱给我,也许有些帮助吧。”
林沉玉笑了笑,又看向了哥哥,她叹口气:“可我到底挂记爹娘,哥,不若你先去边关?帮我看看爹娘如何?”
“好,那我自前去边关,如遇事定写信告知你。”林浮光点点头,便出门而去,他虽然关心妹妹,却也对她十分放心。
兄妹两人,好容易相聚,又在武平所暂时分开了。
*
永宁卫
“废物东西!”
燕洄步履匆匆,风尘仆仆衣裳湿透,进得门来先一脚踹翻了徐同。
他眼神阴鸷,掀起衣摆坐在太师椅上,有人给他端来了茶盏,又被他一袖子摔到地上,他坐下又站起来,徘徊在屋内,似乎很是急躁。
徐同捂着心口,艰难开口:“燕大人,属下一切都按照您做的,不知您有什么不满之处?”
燕洄忽的笑了,那笑里却没有几分好意:
“小侯爷出去了?”
“是,属下明明把她送出了汀州府……”
“那我怎么得到消息,她现在已经到了延平府呢!”燕洄手腕一翻,袖中甩出半截尖刀来,他笑眯眯踱步走到徐同面前:
“本官怎么嘱咐徐参军的?我说不计代价,将小侯爷送出汀州府,一刻也不许她停留!我看您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呀,听不懂人话的话,耳朵有什么用?”
一阵惨叫声传来。
徐同捂着耳朵,哭嚎了半日,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他摸摸,看看手上居然没有血。他惊异于燕洄居然放过了自己,瞪大眼睛看向他。
燕洄,已经不在屋内了。
窗外,空余滴滴答答的声音,伞尖滑落地面,散开一道水涟,似乎有个人站在门外,那人不高也不矮,清瘦的很。
过一会,只听得燕洄的声音,他似乎有些惊讶:“不是说好下官一个人来就行了吗?督公怎么也来了?”
那人声音沙哑,语气淡漠到让人觉得像个死人:“怎么,你来得我来不得?”
“倒也不是。”
“小侯爷去了延平府?”
“是属下无能,没能拦住。”
那人转身,声音远了:“罢了,她爱去就去,爱管就管,小侯爷总是自诩侠义,我倒想看看她这回,拿什么去救。”
第53章
林沉玉马不停蹄的带着小青赶回了延平府,越往前走她的心越是沉重,洪水肆虐后的土地狼藉不堪,几乎所有肉眼可见的物什,都被染成了泥沙的颜色,杂乱的堆砌在地:被撕扯成碎片茅草屋顶,破成半块的柴门,看不出颜色的被絮,一齐沉淀在洪水褪去后的土地上。
遑论地里的蔬菜了,早已黄土泥沙冻在一起,早已看不出原来颜色。
住在下游的人们大多已经离开了这儿,依然有盘亘在这里的,哭着喊着亲属的名字,在泥巴地里寻着亲人。
有大腹便便的妇女,灰头土脸的的立在村口,目光呆滞,看着被洪水半冲走的屋子里,半屋子的泥沙,她背上背着个盆,怀里抱着个孩子,孩子哭的撕心裂肺,林沉玉知道这个习俗,有些人独自拉扯着孩子长大,一旦自己也死了后,就会把孩子放在盆里,等着人来收留。
可她哪里敢死呢?还有谁能收留她的孩子,洪涝紧跟着饥荒,她一旦死了,她的孩子就只有饿死的命,甚至饿死还算好的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抓走,那可就是别人的盘中餐了。
钱为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心里害怕极了,可越害怕他越是想看下去,这天灾人祸,他是第一次面对。
叶蓁蓁有些忍不住,朝他们喊:“快走!这里是下游!洪涝还会来第二波的!”
那些人并不理她,也许他们也知道,只是不想走。
顾盼生坐在马车里沉思。
同样,他并不认为这个时候去延平是一个正常的选择,这是一个棘手而不讨好的差事。可他到底还是没有说什么,他知道如果自己说了一句话,在林沉玉眼里,迄今为止塑出来的假象就会轰然倒塌。
因此他依旧选择不说话,在马车里隐着身子,只是虚虚的揽着林沉玉的手,看着她紧皱的眉头。
他心底没由来的一股躁意,眼里有些阴郁。
他本来是打算多陪陪师父的,陪完了他也该离开了,可这本该属于他们单独相处的日子里。
为什么林沉玉,总是那么在意无关的人呢?
*
到了延平府的大门,老远就看见乌压压的一片,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聚集着。林沉玉看了一眼就知道了,那些都是灾民聚集在门口。
仔细听去,全是大家哭嚎的声音:
“开仓放粮!天杀的官府!收我们的粮一粒不少!现在该放粮的时候一粒不肯,是什么道理!”
“已经有人饿死了!你们还不肯放吗?”
……
林沉玉叹口气。
小青低语嘱咐牧归:“麻烦大侠绕个路,绕到侧面东三楼,这正门现在封死了,我们是进不去的。”
“好。”牧归调转车头。
几个人绕了半圈,从侧面的一个小堡里上去了,这堡看起来高而破,门狭窄的很,没有什么人聚集。
林沉玉弯着腰进去,进门先吃了一嘴巴的土灰,这楼梯是黄土垒成的,开门关门间,墙壁上簌簌落下来许多灰。她呸了一声,猫着腰从楼梯绕了上去,走上了基台,视野终于空旷了起来。
黑压压一片望下去,都是人。
她别开头,一个穿着崭新鸳鸯战袄的年轻人跑过来,看见是小青,一把攥住她的手,红着眼喘口气:“武平有消息吗?”
小青摇摇头。
那人悲愤道:“我爹平时待他们恩重如山,一到关键时刻一个都不做声!刚才新芽,二庆已经回来了,那几个地方长官,都不肯来。现在我们已经快守不住城了。”
他这才注意到旁边的林沉玉,有些惊讶:“这位是?”
“是奴婢请来的救星,公子。”小青不着痕迹的挣脱了公子。
他有些不以为意的打量了一下林沉玉,虽然林沉玉生的确实清贵,相貌清隽不同常人,可到底她太年轻了。
官场上,年龄往往和阅历挂钩,他并不认为这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敢问这位公子是?”
林沉玉并没有那个闲功夫和他打交道,径直看向小青:“灾情险峻,事不宜迟,带本侯去见你们夫人。”
“是,侯爷请随奴婢来!”
侯爷?
那公子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这位年轻人居然是侯爵在身的人,钱为跟着侯爷后面,颇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在,他悄悄对他道:
“那可是皇上亲封的二品海外侯!看见没有!”
他微微一震:“海外侯林沉玉?!”
他不是没有听过海外侯的威名,可军中历练的他总觉得林沉玉的武艺是掺了水分的,这不过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罢了,仗着祖上的荫蔽便为所欲为,偏偏还有那么多少女喜欢她,真是世风日下。
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位传说中风流成性的纨绔公子,来了延平。
*
“夫人!夫人!”
小青兴冲冲的跑进了房里,房内,延平府长官的夫人梁茹正披麻戴孝的诵经,听见小青的声音,开了门,她面色憔悴,形容枯槁:“可有人愿意来?”
“是海外侯来了!”小青跪在夫人面前,含泪道。
梁茹悬着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她起身朝外走去,就看见林沉玉正立在门外,少年白衣如雪,她一把对着林沉玉跪下来:“何德何能,蒙侯爷来此!”
她面容有一丝犹豫,看着林沉玉:“敢问侯爷,可是来帮助延平府主持大事的?”
林沉玉微微皱眉:“主持不敢当,倒是略尽绵力罢了。事况紧急,无须虚礼。夫人,城外已经有人饿死了,灾民聚集无援,事已至此,缘何不开仓?”
梁茹面色一白:“相公……亡夫有遗命,不得开仓。”
钱为在旁边听见,火冒三丈:“我看他是当官把脑子当木了!那可是十万条人命!就算是私自开仓了,大不了事后再补交奏折呗,死也是死得其所,上天当神仙去。现在他自个上吊自杀,还连累着十万条人命,自己窝囊还想把所有人拖下水,我看他是想下地狱!”
“钱为!住嘴!”牧归厉声斥责他。
那公子面色也有些挂不住,虽然爹做的不对,可毕竟是他爹,被外人当面数落一份,到底不好受。
林沉玉叹口气,如今还能怎么样呢?
“走吧,事不宜迟了,夫人。”
她才坐下,连口喝茶都没喝上,便又匆匆抓了马鞭,朝梁茹看了一眼,梁茹还没反应过来,她只得解释道:“死者为大,既然你们老爷不许你们开仓,他到底管不到本侯,今日本侯以本侯性命担保,叫延平官仓打开,出了事,本侯负责,不连累家人,也不连累你们,可好?”
梁茹似乎没有想到,怔怔的看着她。
林沉玉却没时间给她发呆了,径直走出房门:“麻烦王公子带个路,路上我们聊聊延平府如今的情况。”说罢她又看向衡山派一行人:
“叶掌门觉得如今应该如何?”
叶维桢还没上来呢,他如今坐着轮椅,行动不便。还是军爷们在底下抬着他慢慢上来。
叶蓁蓁沉思片刻,代替她爹开口:“按照往年跟着爹爹赈灾的经验,第一件事就是将灾民集中到高地去,百人一营,派军卫们看守。将其中带病的人疏散到别处集中,涝灾后四大病尤其盛行:暴发火眼,疫斑热,霍乱,寒光疟,这些都是要和正常人隔开的,越快越好,不然一传十,十传百就完蛋了。另外要另起一营,给即将生产的孕妇做准备。这些恐怕需要不少大夫去看病,夫人。”
梁茹已经赶上来了,她点点头,又面露担忧:“恐怕城中大夫,不太愿意出城。”
林沉玉边走路边开口:“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传令下去,有愿意出城救治的大夫,三代之内免除徭役。愿意平价提供医药的,等旱涝过后,必上报朝廷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