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斩桃花第59节

隔江人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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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蓁蓁点点头,又看向那公子:“牧归师兄说,延平明年都要输送兵力到边关,城中应该是有帷幄的,全部着人放出吧,在城外河滩上搭建起来,按照规矩一个帷幄是十个人,现在情况特殊,翻个倍吧,能容纳多少是多少,现在他们异常惶恐,头一件事就是让他们安心下来。待会还请公子去拉帷幄,我和两个师兄去带头疏散百姓,可好?”

    那公子点点头,表示心服口服。

    “接下来,就等救济粮了,侯爷,我们衡山派尽力把灾民安顿下来,接下来就靠您了。”

    叶蓁蓁朝林沉玉深深一躬。

    林沉玉有些诧异的看向叶蓁蓁,她现在越来越对这个小姑娘刮目相看了。想来不愧是叶掌门的接班人,遇事不慌不乱,颇有其父遗风。

    钱为弱弱开口:“等等,怎么疏散百姓啊,我好像不是很懂。”

    牧归莫名其妙:“你这话说的,之前衡州府的几次赈灾你没有参与过吗?”

    “衡州府一出事,我爹就派人把我接走了,我一次都没参与过……”钱为低头。

    叶蓁蓁:“……”

    牧归:“……”

    林沉玉扶额:“你要不去旁边写个信,想办法弄点银子过来吧。”

    钱为委委屈屈:“好哦。”他又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向叶蓁蓁:“师妹!等我写完了我也和你们去疏散灾民!”

    他也想帮上忙。

    林沉玉看着衡山派的几人离开了,对旁边的顾盼生道:“你要不去房里休息?”

    顾盼生摇摇头,笑的温婉:“我随师父一起去开仓吧。”

    *

    梁茹本来要带着他们坐马车上山,被林沉玉拒绝了,她骑着马带着顾盼生就上了九峰山,粮仓正开在九峰山的腰上。

    一路上,梁茹面色黯淡,没什么光泽。

    林沉玉依旧在问细节:“延平府淹了几日?为何不见上头的援兵?”

    梁茹叹口气:“我派人出去打听了,附近几个府受灾也都严重的很,大家都自顾不暇,延平主要是崩了堤坝,现在百姓流离失所,尤其严重。至于上头……”她摇摇头红了眼眶:

    “如今年关才过,正是黜陟幽明庶绩咸熙的三大考时节,朝廷派人下来四处考查那各地领头的大官员,延平水患这个时候如果暴出来了,他们政绩就会受影响。哪里有人愿意理会这个摊子呢?”

    林沉玉觉得有些发闷,扯了扯衣襟:“不知道新的长官什么时候会上任,来处理这些。”

    顾盼生轻笑:“师父可真是天真,我看水灾平息前,新长官都不会来了。”

    林沉玉诧异的看向他,顾盼生察觉失态,敛眉做出副哀伤的神思:

    “师父,若是你是新上任的长官,还没来之前就听说延平有水患,你若是早来了,那水患可就归在你的头上了,出力不讨好;若是晚来了,等水灾自然消灭,一切与你无关。你是愿意早来还是晚来呢?”

    林沉玉几乎是不假思索开口:“自然是早来,哪怕是能多救一条命,都是好的。”

    “可问题就在于,几乎所有人都与您背道而驰,师父。”顾盼生叹口气。

    林沉玉微微一愣,继而笑道:“可我不这么认为,孔子曰吾道不孤,天下这么大,这条道上怎么会只有我一个人呢?我看衡山派的几位不会这样,我兄长也不会。”

    她单手策马,伸出手来摸了摸顾盼生的额头,眼神温和:“为师相信,如果是桃花面对这件事,桃花也不会弃难民于不顾的吧。”

    顾盼生一霎时没了言语,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所有的话都空洞了起来,若是别人在他面前,他定要嘲笑到底,可这是师父,他没有任何资格嘲笑,也不想嘲笑。

    她是个很奇怪的人,不仅仅在身体上蛊惑着自己,思想上也是。

    他点点头:“弟子不会。”

    他想,罢了,就顺着她心意吧。

    *

    林沉玉上得山来,她咬破了手指,在纸帛上写下几个字来:

    伏唯天恩,延平灾情险急,罪臣林沉玉私自开仓放粮,所有罪责愿一己担之,诚惶诚恐,死罪死罪!

    她将纸帛交于梁茹,她捧着这轻飘飘的东西,哭的泣不成声。

    这几个字,她相公宁愿自缢都不愿意写,路过的侯爷却如此轻易的写了,她只觉得感激,心里又泛起来一股无力的怨——对她那死的窝囊的相公。

    那公子带路,带他们进了粮仓内,守仓的官兵看见人来了,上前阻拦,林沉玉亮出玉佩,冷声道:“本侯乃帝王亲封的二品侯,有我一命担保,只管开仓放粮,由我带下山去!”

    那守粮的官兵面面相觑,又紧张的看向林沉玉。

    林沉玉忽然觉得不妙:“怎么了吗?你放心,开仓放粮乃是死罪,我一力承担就是。”

    那人深吸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他吞吞口水,似乎极为紧张:“侯爷高义我们敬佩万分,可侯爷和夫人不知道的是,这粮仓里已经没有粮食了。”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

    这些守粮的官兵齐刷刷跪下:“侯爷!一个月前,上面就已经有人来,调走了所有的粮草!”

    “谁!”

    “锦衣卫北指挥使带来了萧大人的亲笔信,将延平府所有粮草,一应秘密调走了!现在的延平府粮仓,一粒米都没有了啊!”

    林沉玉只感觉脑子里轰的一下,什么都说不出来,她推开阻拦她的守卫,不敢置信的往前走去,此刻她多宁愿自己的耳朵是假的,她走一步就如同在刀山火海一般艰难,她上了台阶,推开粮仓,一股米糠陈腐的味道扑鼻而来。

    粮仓内空空如也。

    她只感觉喉头鲜血上涌,声音都在发颤:“粮食呢?粮食呢?”

    “萧大人秘密发走的。”那守卫看向旁边面色惨白的夫人,叹口气:“夫人,长官自杀也并非是因为不肯开仓放粮,其实是他心里清楚,粮仓里面一粒米都没有了!”

    “萧匪石?”

    林沉玉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来这三个字,她对萧匪石的恨意,从来没有这一刻如此的强烈。她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唯有一片血红的黯淡天色。

    她本就长途跋涉滴水未沾,激动之下犯了恶心,腥气上涌。捂住嘴,血丝自她白皙指尖漏出,被她不着痕迹的擦去。

    她转身,不叫人看见她狼狈的模样,只是看着那高高在上的山峰,喘着气。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匪石!

    第54章

    “侯爷!这该如何是好!”

    临下山的时候,梁茹已经不知道哭是什么感觉了,她白着脸,羸弱的身子若没有人搀扶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她的眼里已哭不出一丝血泪,她的丈夫自杀了,丢给她这么大的烂摊子,可她却不能死。

    林沉玉只感觉脑袋涨痛,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能想到,原来开仓放粮并不是最艰难的事,最艰难的是,延平官仓根本没有粮啊!

    粮粮粮!到哪里去找粮!

    林沉玉咬着牙,她只感觉一团血堵在喉口,却不敢轻易喷出来,只能咽下去,她口里满是血腥味道:“官府里可还有存粮?”

    “第一日第二日,都发放下去了,现在官府里也是一粒米都没有了,连自己生存都是问题了侯爷!”

    林沉玉不说话,只是深深看了眼这空空荡荡的粮仓,带着大家飞速下了山。

    *

    叶蓁蓁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侯爷,她眼前一亮,一扫浑身的疲惫,哑着嗓子道:“侯爷,粮食呢?”

    疏散灾民实在不是个容易的差事,她嗓子差点没喊破,才把那些个得病了的人同他们家属拆开,分隔到不同地方去,才半日下来她只觉得自己喉咙都要冒烟了。

    大家对于他们是陌生而仇视的,官府除了第一日第二日还会施粥救济,后面已经两三日没有管过他们了,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今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们不由得多想。

    甚至还有人在人群里议论,说官府是要把所有生病的人带走烧死!好方便处理呢!这种言论甚嚣尘上,甚至钱为去拉病人的时候,一个得了暴发红眼的人不愿意离开老娘,对着钱为大打出手,钱为白嫩嫩的脸蛋上多了两个拳印,委屈死了跑去找叶维桢。

    最后是坐在四轮车上的叶维桢制止了这一闹剧,他一直在为大家看病熬药,朗声道:“若是放弃了你们,何必要我们惺惺作态呢?我一个残缺的人此时都上阵了,上面是没有放弃大家的。请大家放心,等你们痊愈了就能立刻去找你们的家人!若此时不分开,你们的家人早晚要为你们所累,你也想让你的至亲眷属,承受和你一般的痛苦吗?”

    总算是让议论的风声小了起来。

    “可官府怎么不开仓放粮呢!收粮食的时候都说是咱们的救急粮!现在咱们有急难了!怎么不放呢!”

    “勿要紧张,诸位,海外侯已经带着人去开仓了,到了夜间就会放,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可半日过去了,他们仅仅只能疏散部分灾民,更多的是嗷嗷待哺的人,眼巴巴的看着他们,她也算明白了一件事。

    没有粮食,大家只会惶惶不安。

    因此,他们伸着脖子,等着侯爷下来呢。

    小青激动的看着林沉玉:“侯爷回来了,我们有救了!粮食呢?”

    “侯爷,我去搬粮食煮粥,南边帷幄里,有些妇人马上要生产了,大夫说再吃不上饭,临盆的时候会血崩的侯爷。”牧归匆匆赶来。

    叶蓁蓁两眼放光的看着她:“我爹说了,灾民们听说晚上就能吃到饭,欢天喜地呢。”

    粮食粮食粮食……

    大家劈头盖脸的一顿热情问候,几乎要把林沉玉问倒了。

    林沉玉一进门,就面对着众人灼灼的目光,她只感觉这一步走的酸涩又无力,她关了门,叹口气,从腰间的褡裢上取出临走时带来的那两张银票,好似失去了气力般,丢给了顾盼生。

    这是她身上仅有的两张银票了。

    她坐下,也不理会大家的奇怪目光,她从来没有此刻般无力过,虚着嗓子道:

    “桃花,拿我这五百两银子去买粮。去煮粥,记得买些血食与那些分娩的妇女补补身子。现在就去买,不要讨价还价货比三家!人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吃上饭了,晚一秒就多饿死几个人,这五百两,应该能撑过今天。”

    顾盼生愣愣的看着她。

    “快去!”林沉玉催促道,语气里带上了些严厉。又似乎意识到自己太过严苛,挤出一抹温和的笑来。

    “侯爷?”

    “侯爷!”

    旁边的梁茹再也撑不住了,几乎是崩溃般的嚎啕一声,大哭起来:“天杀的阉党!天杀的萧匪石!她带走了整个粮仓的粮!现在我延平仓里!颗粒无存了!她是要我这十万延平的难民!活生生饿死啊!”

    林沉玉叹口气,下意识看向梁茹,皱眉道:“夫人不宜动怒!且低了声音,隔墙有耳,事情并未要山穷水尽的地步,莫要叫别人听见了,徒乱军心!”

    说罢看向王曲靖:“王公子,把你家夫人扶下去休息。”

    “是。”王公子扶着梁茹离开了。

    *

    衡山派的人和府衙的人都忙着去施粥了,林沉玉依旧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她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无力中亦有心惊与愤怒,越想越恼怒。

    萧匪石到底要干什么!京城还不够她祸害的吗?跑来祸害这么个小地方!

    人在最危机的时刻,脑海中往往能想起来最亲密的人,林沉玉忽的就想起来了爹娘,她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娘亲挂帅东征的模样,她骑在高头大马上,在三军阵前立定,整个人沐浴在晨光里,晨光为她浑身的战甲镀上淡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