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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日衣裳穿的整肃,玉带蟒袍,大襟理的整齐服帖,日光漏进窗扉,照见他衣上四趾金蟒,清贵不俗。
萧匪石正低着头,握卷而读,晨光里他眉眼有些朦胧,往日肃杀阴冷的面容,此时也温和了许多,他见林沉玉醒来,起身,随手把书卷砸到林沉玉怀里。
又恢复了那不阴不阳的死太监样。
“大清早的做什么?”
林沉玉接过书卷,漫不经心的打开,看见第一页就被口水呛住了。
上面画着个男子的小像,旁边簪花小楷标注着男子姓名,年月,籍贯世家,乃至于身形容貌,身有痣与胎记,都标注的一清二楚。
她翻完了,面色古怪:“怎么,秀女册子变成秀男册子了?皇上是要选男妃吗?”
“给你,燕洄和海东青既入不了你的眼,你就自己挑,看看你喜欢什么样子的,我就送过来,他们只是给你留个后的玩意,你切记。”
萧匪石瞥一眼她手指指着的画像:“这是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魏吴生,年纪大了些,二十六了,尚未娶妻,相貌还算端正。”
“我能选几个?”
“一个。”萧匪石目光一沉,耐着性子和她说话。
“不行,我都要。”
林沉玉把册子砸回去,她砸的极重,打在萧匪石额头上,他也不躲闪,闷哼一声接住了。
林沉玉冷笑:“督公大气,何不把他们都捉来了,一个个扒光了排着站着,让我一个个挑,三百六十五日不重样,夜夜换新郎,岂不美哉?”
萧匪石惨白的脸上,一道红痕瞬间出现在额头上,颇为醒目,他眯着了眼儿,闻言也不闹,喉咙里先溢出慎入的冷笑来:
“你真当我是死人吗?琼娘,回头我就把铡刀按在你院子里,好,你要是吧。你睡一个,我杀一个,你睡一双,我杀一双!”
“不要再挑衅我的底线了,我自认我已经够大度了,琼娘。”
林沉玉嗯一声:“你大度,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大度的男人。”
她着实不理解,萧匪石对她又偏执的要命,又偏偏那样希望她和别的男人搞到一处去。
听见男人这两个人,他颧骨上的肌肉都在绷紧,平时再怎么阴狠冷漠,可一提到男人相关的事,他的情绪就会极度扭曲。
他揉着额头的手一顿,眼眶有些微红,让他的容颜里平添了些妖异,他有些癫狂的冷笑起来:
“是,若不是我不是男人,哪里轮得到他们?若不是我不行,若不是我不是男人,若不是我是这副模样……”
林沉玉受不了他这个样子。
“不是男人怎么了?萧匪石,你似乎很纠结自己的身体,可宫里太监也是不少能觅得真心的,可见那二两肉并非必要的玩意。”
“更何况,你如今权倾朝野,夙愿得偿,你既舍弃了男女欢爱之身,必然是为了更让你愉悦的东西,所以你又何必在意那区区的男欢女爱呢?”
林沉玉叹口气起身,目光有些怀念:
“我知道你要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现实就是如此,你既选择了这条路……”
萧匪石一把按住了林沉玉肩膀,捏的紧而发疼,他比她略微高一些,低眉就能看见他那白皙光洁的喉结处,他喉结滚动,那凸起的地儿一颤,声音一霎时尖了起来,声音凄惨而凌厉:
“我选择了这条路?!林沉玉!这是我选的吗?”
他眼眶彻底红透了,泪光在打转:
“我从生下来到活到现在,哪有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不都是你们逼着我的吗?萧家逼我!萧绯玉逼我!你兄长逼我!”
“你扪心自问林沉玉!我在更九州那些年,我哪里对不住你林家!你救了我,我给你家做牛做马我心甘情愿!我藏着自己的心思,你把我当姐姐我就一辈子做个好姐姐,我不会表露出来,给你惹一丝麻烦!可为什么一知道了我的身份,就拼命的把我往绝处赶呢?”
“你入宫不是自愿的吗?我哥哥说……”
林沉玉彻底愣住了,她还记得林浮光告诉她,是萧匪石为了权利,背叛了林家,自愿阉去男女之物,投入帝王麾下。
“自愿?我在更九州活的好好的,我为什么要挨那些痛?你不懂林沉玉,女子阉宫,男人阉割,两种酷刑普通人受了其中一样,都痛苦至极,而我是活生生的受了两样啊!”
“林浮光那杀千刀的东西,他知道了我对你的心思,不乐意我留在你身边,就骗我入宫,说皇上想杀你,林家需要有人在宫中接应。我懵懵懂懂的听了他的话就去找了皇上。是,我是入宫了,可没人告诉我那么痛啊!”
“他想让宫刑磋磨死我这个不阴不阳的怪人!让我死在宫墙里,死的离你远远的!连你悼亡的眼泪都赚不到!”
林沉玉大脑一片空白,她从来没有看见过萧匪石如此情绪激动的模样,她整个人愣在了当地,喃喃道:
“那场火灾……”
“那场火灾是他策划的,当时帝王对你杀心正炽,他找了我,说要设计场火灾叫你假死,好逃离帝王掌控,他会暗中把你救出来,是他故意烧毁了自己面容的!你关心则乱林沉玉,你就没有想过吗?你哥哥力大无比,几百斤的大刀都能舞动,会连大梁都顶不开吗?”
林沉玉只觉得肩膀上压的喘不过气来,她心里也喘不过来气,如遭雷击的呆滞在了那里。
她从来都是相信哥哥的,可现在萧匪石声嘶力竭的告诉她,哥哥在这件事中,充当了一个并不正派的角色。
他害得萧匪石,被阉割两次,痛苦万分。
她心里很乱,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哥哥,可萧匪石也从来不会撒谎,这要她相信谁?
她感觉手心湿湿的,低头看去,萧匪石哭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萧匪石哭泣。
他瘦弱的肩膀微微耸动,豆大的眼泪从滚落,却强忍着不叫自己发出哭声来。他本就生的雌雄莫辨,眼底青黑和阴冷的表情总叫他容貌减了三分,令人不寒而栗。
可他哭起来的时候,眼眶微红,惨白的唇也染上殊色,只让人觉得分外心疼。
“别哭了。”
林沉玉叹了口气,面有不忍,她反手握住了萧匪石的手,把它们轻轻从自己肩膀上推了下来。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我兄长的错,那是我林家对不起你,我会替他赎罪,好好照顾你,只要你不逼我生孩子,我什么都依你。”
萧匪石直直看着她,眼里狠厉癫狂散去,唯余凄楚:“赎罪就不必了,琼娘只需要陪着我就行了,好吗?”
林沉玉抿着唇,看了他良久,才缓缓开口:“好。”
如果真的是他兄长的错,她确实无话可说。阉割的苦楚,这疼痛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灭顶之重,何况萧匪石受了两份,这足以毁了他一生。
萧匪石身体绷紧,伸出手,颤巍巍的拥住了她。
这一次,林沉玉并没有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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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物!一群饭桶!”
燕洄踱来踱去,看着属下们,恨铁不成钢:“连个海盗都捉不住!这内院外院那么多人是摆设吗?任他一个人潇洒的跑了?”
“大人,不是您吩咐的,让昨晚内院的守卫们,退远些吗?”
燕洄面色一僵,他是起了私心,并不想让自己和林沉玉欢好被人听见,特意嘱咐了他们滚远点,不料想倒是便宜了海东青逃跑。
他气也不是,恼也不是,只能悻悻离开。
他照例去寻督公,敲了门,督公声音轻巧:“进来。”
“督公今儿心情不错?”
听声音确实如此,燕洄有些摸不着他心思。
萧匪石瞥他一眼,并不说话,燕洄这才发现,他眼眶微红,嘴角却微微上扬。
督公哭了?督公笑了?
他感觉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燕洄有些稀罕,多瞧了一眼,就低头汇报今日各方的情报,督公却听的有些心不在焉,目光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哟,这可真是稀罕了,督公居然分神了。
“督公这是遇到什么喜事了吗?”他试探。
“没什么,只是悟到了些道理。”
“属下愿闻其详。”
萧匪石嘴角擒着薄笑:“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敢问督公,此句何解?”
“兵家之道,以强示弱。为人之道,唯有示弱,方能攻心。”
这么多年了,林沉玉还是那副德行,十足十的烂好人,只要你够惨够可怜,她就会无条件的怜你爱你,仔细的照顾你。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变。
他眼里流露出轻蔑,并势在必得的目光。
强的不行,那就来软的,林沉玉就好似落网的鹰,强硬的手段只会让鹰自残,绝食而亡。
只能用好言好语软化它,继而用金银财宝驯化它,最后,用家人和孩子,奴化它。
他要的林沉玉从身到心的完全臣服,一生一世的待在他的后院中,心甘情愿的盛开在他身下。
从头到尾,他要的只是林沉玉。
是丢掉宝剑,摘去玉冠的林沉玉。
他的话里十句里九句是真的,可只有一句是假的,却能完全叫她完全分辨不清,一脸迷茫了。
混淆黑白,是他惯用的手段了。
萧匪石起身,负手而立,身上的四趾金蟒张牙舞爪,渺目而望,一片肃杀,他哪里还有刚才痛哭绝望的模样?
深宫多年,练就了他许多本领,包括自得的运用喜怒哀乐,眼泪,愤怒,微笑,种种表露在外的低贱的情绪啊,早已被剥离出了他的本能,化身他的刀剑。
所向披靡,战无不利。
“督公!晋安城外有数百名百姓集结!擂鼓替小侯爷喊冤,言辞间对您多有不敬,晋安长官拿捏不住,请您示下。”
萧匪石斜眼乜他,一个字斩钉截铁:
“杀。”
说罢,又想到了什么补充到:“记得处理干净,晚间我要带着夫人赴陈大人的宴,若是走漏消息半点……”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可威胁之意,已溢于言表。
“是。”
燕洄漠然,离开了督公屋子。
徒留萧匪石一人,坐在书房内,也许是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他身心都是飘忽的,并没有意识到,书房外一道视线,正悄然盯着他。
林沉玉温和的面色,完全冷了下去。他却浑然不知。
很多年后他都在后悔,如果他这天不那么得意忘形,踌躇满志,是不是他们的结局,就会完全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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