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默默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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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最近的满霜和梁燕贞救之不及,眼看阿妍将成魔剑下的一缕香魂,蓦听飕的一声,一点寒芒撕裂夜色,直薄杜妆怜粉面!

    女郎身在半空,莲瓣似的鞋尖尚未沾地,仓促间难以腾挪,却不惊慌,挥剑斜掠,“叮!”激越的铿响如铁锤落砧,入耳刺疼;玲珑浮凸的婀娜身形应声顿挫,落地时才退得两步,第二枚狼牙箭已至面门!

    头一枝箭震得她藕臂酸麻,虽勉力挥开,来人的硬弓强膂竟磕飞了剑刃一角,这一下怕没有一二百斤之威。此际恶招临门,杜妆怜没敢大意,回剑格开,已使上七八成真力,同时足下运劲,连人带剑扑向阿妍背心!

    来人正是为救小花娘才放的冷箭,有什么比教他满盘皆落索更解气的?

    对手感知她倏然放出的浓烈杀气,第三箭绕过前头狂奔的阿妍,依旧照准杜妆怜眉心,居然是个死心眼的。女郎连听风辨位都不必,照办煮碗挥剑拍落,岂料箭镞狞光乍隐倏现,一霎间又映满视界,其后竟接着另一枝无声之箭!杜妆怜反手挥开,颈背忽起娇悚,福至心灵,想也不想向后一折,秀额几乎触地,堪堪避过三连射里的最后一枝箭。

    众人未及叫唤,杜妆怜已闪电般弹起,那把蜂腰不仅曲线诱人,其弹性更是难以言喻,长腿巨乳的银发丽人青剑脱手,指尖顺势攫住剑穗,拧腰旋臂,直将铓血剑当成了长索流星,阿妍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距离反被缩短,眼看就要被青汪汪的带穗剑刃斩断背脊!

    忽听一人叫道:“背孤击虚,干巽之交……使‘云边雁’!”语声未落,三枚狼牙羽箭飕飕连出,如乳燕投林,不住交错穿梭,胜似活物。杜妆怜以长穗运使的“剑索”再快,毕竟快不过羽箭连发,指尖一勾,铓血剑重又入手,从两个极其刁钻的方位击落来箭,视线里忽不见了第三枚,本能向后仰退,蓦地想起那把女声喊的“干巽之交”云云,心念一动:“……不对!”急急顿止,回身拍开那枝绕了偌大圈子的藏形之箭。

    便只这么一耽搁,那引弓之人终于赶到,一把将阿妍拽至身后,接住了猛然荡回的漫天剑势,弓刀血剑铿铿铿地密如骤雨,在暗夜中爆出连片炽亮火星,旁观的应风色等人无不摒息眦目,紧盯着一步不退、死命抢攻,悍猛宛若镜映的两人,看看最后是谁压倒了谁——交击声戛然而止。

    ——分出胜负了!

    杜妆怜向后飘退,来人却未追击,回过单臂护住阿妍,于铁弓两头分装刀刃的“雷鼓轻骑刀”持于右手,斜斜指地,腰畔箭壶空空如也,不及卸下弓弦便近身鏖战,正是那死而复生、以青衣仆从之姿隐于袁府的神秘高手严人畏。

    “……任伯!”阿妍的欢叫声里透出呜咽,那是在危境中骤见家人的心安,也隐含她对老人的绝对信任,无论是武功或品德。

    以未来的太子妃、乃至皇后娘娘的重要性,袁健南夫妇会将昔日人称“醉和金甲舞,大雪满弓刀”的北域第一高手安排在阿妍身边,不分昼夜暗中保护,是非常合乎情理的推断。除非严人畏有意现身,否则以应风色的修为,按理无法察觉其存在,但他以为袁氏夫妇不会让义女冒上丝毫风险,凡阿妍之所至,严人畏必于近处保护少主人周全;带上阿妍,形同带上这位昔年的北关第一高手。

    在正常的情况下,应风色绝不能将阿妍推上火线,眼睁睁看无辜的少女被杜妆怜杀害——她甚至不是江湖人——然而此际别无选择,莫说最宝爱的莫婷,以及有过合体之缘的储之沁、满霜等,就是背叛他的鹿希色,对应风色来说也要比阿妍重要得多,恁他何等的不情不愿,事到临头,非赌这一把不可。

    他将阿妍带至此间,正为了防止不测,只不过原本打算应付的是龙方一行,岂料半路杀出个杜妆怜来。

    杜妆怜今晚一路压胜,旁若无人,至此终于吃了闷亏。击退她的严人畏,似对眼前的银发丽人兴致索然,歪着干瘪的小脑袋粗声道:“女娃娃,你与猿臂飞燕门是什么关系,如何知晓的‘云边雁’?”问的却是适才开声之人。

    那人正是怜清浅。

    她咽喉撞上剑尖,本该与运古色落得同样的下场,拜阴人体质所赐,怜清浅连深埋在土里都不会死,区区锁喉闭气,要不了怜姑娘之命,沥血石的毒质对她来说更是等若无物,总算等到严人畏下场,得以打开这个死局。

    “我记得《北关志异》一书有云,猿臂飞燕门三绝中,以‘云边雁’最刁钻,‘及时雨’射距最长,威力最大;而‘一串心’须视微如巨,唯心志不移者能成。但要说到镇门绝技,当属三绝合一的‘破眉山’。”怜清浅坐起身来,轻抚着颈间中剑处,温婉笑道:“连珠箭法不算稀奇,但每箭都要射在同一处,令后箭得以自前箭的箭尾笔直剖开,计相连不断者之数,我记得猿臂飞燕门的记录是十五射。百步之外,连续十四箭都能剖开前箭的箭尾,将靶子射成了一朵花儿,这也是骇人的了得了。”严人畏微眯着浊眼,冷冷乜斜,仿佛在他眼中,言笑晏晏的苍白美人同牛屎苍蝇并无太大的分别,也是一件奇事。

    应风色心念微动,登时恍然:“说不定这‘破眉山’十五连射的纪录,正是严人畏留下的。可惜姨娘不在此间,未能补充一二。”

    怜清浅神色从容,娓娓续道:“猿臂飞燕门所用之靶,百步外绘的是等比例的全人立像,以眉间为靶心,‘破眉山’乃指射破人像之眉,堪称世间箭艺极致,又称‘破山之射’。

    “我见老人家这手‘破眉山’可谓出神入化,偏偏每箭都射同一处,对手才得及时应对,不如改用‘云边雁’,可收奇袭之效。”言下之意,是以其“破眉山”之能,料想亦通“云边雁”才是,仍是变着花样送他顶高帽戴。

    但老人并不领情,怪眼一翻,冷冷哼道:“你又如何知晓,她会以什么身法,退向什么方位?莫非像她刺你喉间的那一剑,也是先套好的招,不过是做做样子唬人么?”梁燕贞哪怕正受铓血剑的奇毒煎熬,也听不得他污蔑怜姑娘,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寒声怒道:“老匹夫!你……你胡说什么!”

    “小姐勿恼,老人家是误会啦。”怜清浅将她置于自己并拢斜坐的大腿上,为梁燕贞抹去冷汗,一边对严人畏道:“水月停轩不以身法见长,唯《小阁藏春手》中,有一路‘扫径香缘步’,名目甚是旖旎动听,却是扎扎实实以九宫八卦等玄理衍成,我家阁中藏有抄本,是我幼时宝爱的小书之一。

    “这位杜掌门的剑法,已练至‘出手无迹’之境,杀人毋须完式,半点瞧不出路数。兴许是这入门的‘扫径香缘步’同我一样,也是练于幼年之际,身体已牢牢记住,进退趋避时印迹宛然,简直像踏着地上的图刻也似,并不难猜。”

    “……你是渔阳落鹜庄之人?”严人畏打量了她几眼,蹙眉低道:“姓解还是姓怜?”

    “小女子怜清浅,拜见前辈。”

    杜妆怜和严人畏双双露出讶色,仿佛见了鬼似。

    毕竟二十多年前,“北域四大绝色”、“渔阳第一美人”的名头传遍天下,武林道上人尽皆知。妖刀圣战,渔阳十二家与游尸门的恶斗,七砦陨落……连“顾影沉鱼”怜清浅的死讯,也曾是江湖人茶余饭后的吟哦喟叹,是天妒红颜、佳人薄命的最佳注脚,令人扼腕不已。

    应风色远远观察,并未遗落在怜清浅吐出“扫径香缘步”五字之际,杜妆怜凝眄挑眉的那一丝动摇。似乎连武功超卓的银发女郎,也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在无意间踩着童年练熟的步法,差点便着了“云边雁”那迂回之箭的道儿。

    而怜清浅的渊博其来有自。落鹜庄号称是金貔朝成骧公的嫡传,曾居东洲武艺顶点,庄中的“穷海极天阁”内藏有数百年来搜罗的各门各派武典,得自成骧公舒梦还亲授的《明霞心卷》据说能驾驭世间一切拳掌刀剑等外门招式,不受内家心法所限,使得这一阁子耗尽十几代人心血的拳经剑谱,有了收藏以外的重大意义。

    为此,渔阳怜氏在武林中素有“武经博士”的美名,怜清浅之母“埋血沉红”怜成碧的著名事迹之一,就是在天王山的争盟擂台之上,以各家绝学连败群雄,夺取渔阳盟主大位,令台面下的诸多合纵连横付诸东流,由是扬威天下五道,更使沉寂百多年的落鹜庄重回世人眼中,堪称中兴之主。

    怜清浅幼年失恃,待在穷海极天阁里的时间,较历代传人要长得多,寄情典籍的少女似乎因此打开了某种天赋,成为罕见的理论家,连“万里飞皇”范飞彊别开蹊径练成神功,也是得益于这位红粉知己的奇思妙想;以“万里”为号,致敬的正是授《明霞心卷》予怜氏的“风逐万里”舒梦还,在武学方面,颇有以骧公正统传人自居的意思。

    而奇宫的奚无筌长老与怜清浅相知相恋,于阔别的十年间,复现了惊震谷几近失传的绝学《呼雷剑印》,走的同样是别出机杼、大异于成法的路子,很难说不是与她耳鬓厮磨间偶然提及,从佳人的随口指点之中得到的灵感。

    便是应风色年轻识浅,未能从韦太师叔和奚长老处听闻这位武经女博士的丰功伟绩,此际亦知女阴人眼力非凡,光是动动嘴皮子,便差点坑了杜妆怜,难怪银发女郎抿着一抹皮笑肉不笑的阴冷,打量怜清浅的眸光甚是不善,望之令人生寒。

    怜清浅却似浑不着意,兀自叨叨絮絮地与严人畏话家常:“……先母曾说,北地武林看似人才辈出,实则蓁莽荒秽,纳垢藏污,除开刀皇武登庸,唯‘醉和金甲舞,雷鼓动山川’一人堪称豪杰英雄,值得一斗,说是‘万里玄城映南月,金甲飒沓赶流星’……”动人的语调抵消了琐细烦躁之感,仿佛与熟悉的父执长辈品茗叙旧,而非置身于满地尸骸血污的修罗场,眼前的银发煞星正虎视眈眈,手中青剑狞汪,渴望一饮女郎颈中温血。

    ——可惜她的血是冷的。

    应风色抑着扬起嘴角的冲动,在心底冷哼。

    且不算女阴人将“韩雪色”踢回火场的老黄历,依柳玉蒸所言,以她两位师傅对“主人”和“姑娘”敬若神明的程度,要说是羽羊神策反了鹿韭丹,令其忽施偷袭、刺杀叶藏柯得手,怜清浅的嫌疑恐怕要更大些。

    “鹿韭丹所戴羽羊盔为真”,是梁燕贞认定羽羊神主使的关键,但头盔究竟是不是赝品,还不是鉴定的怜姑娘说了算?梁燕贞虽算不得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但见叶藏柯命悬一线,方寸大乱,加上多年来对怜清浅的倚赖和信任,才忽略了另一个更直观的可能性。

    女阴人无疑是机巧善谋、城府极深的,她是风花晚楼一系实质上的头脑,如这般市井妇人也似的琐碎絮语,不过是想拉拢严人畏,借以逼退杜妆怜罢了,可惜这个盘算注定是要落空的。

    “……我不在意你是谁、干了什么,又或想怎么样。”果然严人畏没理怜清浅的笼络,黄浊的眼瞳只定定瞧着杜妆怜,沉声道:“我只带她走,接下来的事与我无关。”

    杜妆怜一振铓血剑,蓦听喀喇喇地一阵细响,自剑刃抖落无数碎裂冰晶,众人方知适才那阵短兵相接,严人畏的奇寒劲力竟将铓血剑冰封起来,若杜妆怜退得再晚些,不只半透明的赤晶剑柄将要遭殃,连执剑之手也不能幸免,难怪杜妆怜率先后跃,未必是招式乃至劲力上稍逊一筹。

    银发女郎随意挽了个剑花,似是确认剑上已无残霜,又像活动腕臂筋骨,淡淡一笑。“你走你的,我杀我的。何必多言?”严人畏面色沉落,咬牙低道:“到庵里去。”却是对阿妍说。少女被老人凝肃的口气所慑,松开捏紧青衣袍角的小手,提裙奔至庵前阶下。储之沁提着剑下阶接应,反手将阿妍推上了台阶,自己却未跟着退回去,犹豫着上前了两步,仿佛想瞧得更清楚些。

    应风色正觉不对,怜清浅又道:“严前辈,此姝蛇蝎心肠,嗜杀成性,就算她答应了,也决计不能相信。古人说:‘龙漦易貌,赤地千里。’这样美貌的女子一旦狠下心来,足以令东洲大地染满鲜血,诚不我欺。”

    杜妆怜冷笑:“就算夸我美貌,你还是要死的。”怜清浅双手一摊,对严人畏做了个“你看吧”的无奈神情,俏皮中不失闺秀的优雅从容,即使应风色对女阴人殊无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其动人处,就连杜妆怜之笑都起了微妙的变化,似能看出杀意消淡,直欲笑出。若说现场有谁能光靠言语形容就让杜妆怜杀不下手的,约莫也只有她了——直到怜清浅的眼神与他交会为止。

    两人仅一对视,怜清浅便顺势挪开目光,可说是自然而然,但眸中一霎间的凝锐确实传递了什么,应风色心头一凛:“龙漦易貌,赤地千里……莫非她指的是赤龙漦?”虽觉匪夷所思,但他在短时间之内以无法再承受一次发动赤龙漦的巨大负担,识海中的冒牌货叔叔迄今尚不能回应他心底的呼唤,可见无界心流耗损之甚。倘若怜清浅是在暗示他趁严、杜二人生死搏斗之际,发动赤龙漦狙击杜妆怜的话,须得让她知道没有这个选项……应风色心念电转,急急叫道:“不成……不行了!这血……这血止不住啊。”

    莫执一勉力睁开眼皮,全无血色的姣美唇瓣轻轻颤动,吐气悠断:“蠢……蠢材!你瞎喳呼个什么劲儿?老娘还……还没死哩。”

    怜清浅淡然道:“杜掌门,你是佛脉出身,当知冤有头债有主,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不宜多造杀孽。那名女童你带去便了,毋须牵扯旁人,须知上苍有好生之德,杜掌门若能结得善缘,日后兵解羽化,也好往西天极乐之境……”

    这下应风色再无疑义,“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乃《最胜光明手》中的两式,分使各有巧妙,贯串为之却是一记杀着,又称“象王调伏”。怜清浅是要他觑准时机,对杜妆怜使出这连环两式的象王调伏之招么?以肉掌径对魔剑铓血,怎么想都是一条死路,她为何忒有把握,自己一定会出手?他又怎么知道,何时应当出手?

    而杜妆怜似是受够了她的叨絮,连怜清浅的优雅从容和绝世美貌都盖不过碎嘴的烦躁逼人,银发女郎猛然转头,咬牙低喝:“住口!你这——”语声未落,飕飕飕三连劲响,昔年名震北关的“破山之射”二度出手,原来严人畏回臂除遮护阿妍外,更将剩下三枚羽箭藏于臂后,待杜妆怜稍一分神,便是极招再现之时!

    杜妆怜闻声省觉,瞪着怜清浅的绯色血瞳中杀气汩溢,未及转身,已然斜向后跃,猎猎卷飞的大袖宛若鹄翼,离地之速却胜似鹰起!第一枝箭贴着胸口乳上削出一抹彤艳血痕,第二枝箭则射穿飘扬的衣摆,两箭间有明显的时间差,才能清楚听见三声弦响。

    (糟糕……要落空了啊!)“破眉山”专射一处的缺点再度显现,应风色不及扼腕,蓦地一圈流光飞卷而至,“铿”的一声金铁交鸣,硬生生将杜妆怜迫回原处,逼得她横剑一封,被第三枝剑射中剑棱,足以破山的箭劲推着铓血剑撞上沃腴的豪乳,撞得女郎踉跄倒退,几乎顿止不住!

    (是满霜!)言满霜不知何时弃了大枪,改使长索流星,堪堪封住了杜妆怜的行动。应风色蓦地想起先前怜清浅的絮语中,曾吟咏“万里玄城映南月,金甲飒沓赶流星”的诗句,当时还觉是无聊的掉书袋,但传授满霜外门武功的师傅侯南月,正是以不授天门枪脉的七言绝式“万里风飙破玄城”而闻名,满霜怕是听懂了其中的暗示,才在严人畏发难时,以流星索支援。

    杜妆怜倒退几步,身子突然一歪,居然侧向倒地,一条细细的鞭索不知何时卷住她的左脚踝,乘势拖倒了银发女郎,却不是储之沁是谁?

    以她的功力,想要以鞭梢削下杜妆怜的一片衣角,只怕也是万万不能的,但在杜妆怜被流星劲箭双双夹击、气血翻涌足下踉跄之际,以猝不及防的一拖彻底破坏其重心,就像对剧烈摇晃的高塔轻轻一点,靠巧劲和时间的拿捏便能得手——恐怕怜清浅也是在言谈中用了什么只有储之沁听得懂的暗示,她才趁接应阿妍的当儿悄悄就位,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

    杜妆怜虽跌得狼狈,触地前玉手一撑,一个鲤鱼打挺急旋倏起,快到让人有眼花之感,仿佛一霎眼前的侧倒不过是错觉,使一前一后双双扑至的鹿希色与莫婷不由一惊,然而已无回头之路。

    鹿希色那绀青柄装的锋锐短剑锵啷脱鞘,笔直前刺的剑尖被杜妆怜随手一抖,振刃偏开,鹿希色却一步不退,闷着头径往她怀里钻,左鞘右剑连圈带转,坚利的百锻青钢和乌木硬鞘忽如柔索,绞住了铓血剑的剑势;便只这么一顿,杜妆怜背后劲风已至,莫婷运起十成真力,藕臂间圈转气劲,袍袖如吃饱了风的巨帆般鼓起,双掌轰然而出,正是《最胜光明手》的象王调伏之招!

    (原来那两句“慧善解脱,受胜妙乐”不是说给我听的,她要调动的对象……是婷儿!)等一下。莫非女阴人的围杀计划,仍需要赤龙漦?

    她没有……她没听懂我无法发动赤龙漦的暗示么?

    应风色从脚底心一路冷到了头顶。

    并非是杜妆怜起身太快,她迅捷无伦的应变早已在怜清浅的算计中。鹿希色与莫婷的夹击本就来不及到位,须得仰赖无界心流为她们制造空档。

    但他偏偏就是使不出来。

    杜妆怜蛇腰一拧,急遽激扬的裙摆下素履交错,很难想像这般高挑修长、丰臀巨乳的丽人忽像全身没了骨头般,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和速度先让过背门双掌,再从鹿希色的《幽影剑夺》间抽回铓血剑,左手食中二指穿过绀青色的剑光鞘影,抢在鹿希色闭眼之前,白皙纤细的指尖便将按上瞳仁!

    鹿希色闪都来不及闪,头皮发麻,千钧一发之际鞘剑交击,鞘口撞上剑格,从剑首底部“飕!”射出钢针,杜妆怜侧身一避,角度极之诡异,仿佛闪的不是金针而是来自不明处的无形之物,指尖由颊边擦过,挑飞了一道蜿蜒血虹。

    银发女郎螓首微转,血瞳一霎间遍扫四方。这一霎间的迟疑极端致命,莫、鹿二姝重振旗鼓,连同猱身赶至的满霜三方收拢,战团缩小到了铓血剑难以施展的境地,纵使杜妆怜能刺死一人、徒手接过第二人,也避不过最末一人的攻击;做为蚁群拖到最后一刻才勉力咬死的巨象,不可谓之不冤。

    杜妆怜从环视戒备中骤尔回神,冷冷一笑,微抿的唇勾既危险又冶艳,如漩涡般吸人。

    某种难以形容的簌簌闷响爆开,仿佛土蜂出巢,齐齐扑至的三姝惨叫倒地,不住痉挛抽搐着,居然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婷儿!”爱侣命悬一线,应风色再难袖手,舍了莫执一,脚踏奇宫嫡传《虎履剑》步法,飞掠间不忘抄起地面一柄长剑,径刺杜妆怜胸口的膻中要穴!

    杜妆怜被严人畏之箭削断诃子的系绳,箭镞留下的伤口既细又锐,一抹血迹沿着浑圆饱满的乳廓蜿蜒而下,淌进紧并的深沟中,更衬出肌肤的白腻,分外眩人。里着胸腹的筒状小衣失去悬吊的依凭,全赖尖翘肥润的乳笋卡住,动作之间,兜缘滑至峰顶,被勃挺的殷红蓓蕾撑顶着;若非如此,早已连片翻开,露出丰满巨硕的绵乳来。

    他终于相信,世上是有人以杀人为乐的。正面交锋,但见银发女郎的雪靥涌起了两片粉润酥红,鼻尖与乳间沁出细细香汗,那不是用尽气力的虚乏,更近于床笫间抵死缠绵的脸红心跳,乃兴奋所致。

    双剑交击,铓血剑在坚锐之上并不比一口寻常的青钢剑稍胜,竟被削下前端一小截来,折剑的闷响也不似金铁之质,沉钝处更似朽木。

    应风色定睛一看,赫见铓血剑上坑坑疤疤,仿佛被蛀虫枵穿般不忍卒睹,被削断的地方也非平整光滑的断面,而是参差破碎,陡地想起莫执一说的沥血石之毒,心下骇然:“难道她是硬生生将剑中的毒质逼出,当成暗器中的漫天花雨手法来使?”余光一瞥,果然蜷在地面上抽搐的莫、鹿等三姝衣上血迹斑斑,如中了什么细小的毒针一类。

    (原来那赤晶剑柄才是‘铓血剑’的本体,剑刃不过是消耗品,当钢材中的杂质俱被转化为毒素,剑身就会变成这副鬼模样,届时便需换过新刃……好个狡猾的毒妇!)铓血旧刃已是强弩之末,应风色一招“指天誓日”便削掉它半截,没敢在剑法上与杜妆怜争胜,长剑连消带打,圈转如水车,使的正是《红尘四合手》里的化劲之法。将拳脚招数化入剑式之中,这是大宗师、大高手才能具备的手眼,应风色自知之明还是有的,岂敢托大?如此施为,不过是为了诱敌。

    果然杜妆怜连一式完整的《小阁藏春手》都不必使尽,取其“欲留未留、欲发不发”的招意,化拳脚路数于剑式中,三转两绕便将应风色之剑绞脱,插落地面嗡嗡颤摇。

    (就是现在!)男儿乘势欺入她臂围内,左臂虚抱右掌穿出,运剑圈转的悠长绵劲倏然转刚,于吐出的一瞬间又再度生变,“砰!”印上银发女郎的胸膛!

    这《天仗风雷掌》的第十九式“雷风欲变”,普天之下仅有他和鹿希色两人识得,算上施展的难度与内力门槛,说是他的独门招数也不为过,便是女阴人见多识广、杜妆怜剑术通神,也决计想不到有一门能在咫尺之内任意转换刚柔二劲、来得无声无息的怪异掌法,果然爽利中招。

    兴奋维持不到一霎,落掌之际“啪”的一响,触手处热辣辣地疼,所中绝非女郎绵软的奶脯,而是微凉的掌心。

    “怎么会——”

    “你那双贼眼就没离开过这儿,”杜妆怜哼笑:“白痴才看不出来!”劲力一吐,轰得男儿七窍溢血,如断线的纸鸢般倒飞出去!

    银发女郎这一掌用了七成真力,便未震断心脉,料这魁悟的毛族小子一时半刻起不了身,正欲一剑一个,将蜷在地上的俩丫头捅个对穿,只留玉家丫头拷问天覆功之秘,颈背忽一阵细悚,不假思索回头疾刺;来人手法刁钻已极,两人无声地换过几招,只剩半截的铓血剑才“噗!”插入她左肩近腋处,几欲透背而出。

    杜妆怜冷笑道:“逼得动头脑的人下场厮杀,这算是我赢了罢?”

    “双方实力悬殊,劣势的一方本该物尽其用,这也是莫可奈何。”怜清浅似乎全无痛觉,淡然说道:“况且,我们求的本就不是胜负,而是不死。”忽然伸手握住了剑刃,眼神倏冷。

    一夺之下纹丝未动,杜妆怜霍然转身扬手,由下而上的剑光乍起倏落,与她身后黑暗中、由上而下挥落的刀光几乎重叠,某种极度压缩后又猛然爆开的锐响令人浑身一震,无法分辨是金铁交鸣、破空声,抑或单纯的风压而已。

    银发女郎退了一步,几点温黏溅上应风色的脸,鲜烈的血味透着难以言喻的生猛气息,伴随若有若无、间隔无序的滴答轻响。他好半天才会过意来,那是自杜妆怜垂落的大袖下所坠落的血珠。

    夜幕中传来怪异的嘶嘶声。

    佝偻的矮小身形捂着脖颈,摇晃着走到月光下。严人畏睁大黄浊的眼瞳,喉中发出骇人的荷荷怪响,指缝间依稀可见被斜斜切开的喉管;左袖管滑落肘间,露出渗着乌青血渍的前臂,一道明显的剑创周围爬满青色蛛纹,与莫执一断腕附近的毒症相类。

    “任伯……任伯!”阿妍凄厉的哭喊响彻夜空,急奔的少女却被半路上的储之沁抱住,以免她枉死于银发女郎之手。严人畏直到没了声息,依旧直挺挺地摀喉而立,暴凸的双眼之中满是愤懑与不甘。

    杜妆怜身子微晃,信手点了左半边几处大穴,撕下袍袖咬住一端,胡乱里伤,回顾怜清浅道:“我求的也不是胜负,而是对手之死。可惜你失算了。”怜清浅垂落眼帘:“天意如此,也没甚可惜的。是你赢了。”余光瞥向应风色处,虽带清雅微笑,在应风色看来却殊无笑意,只觉背脊生寒。

    他突然明白过来。

    是我。是我破坏了她的计划。

    严人畏在逼退杜妆怜前,左臂即遭铓血剑划伤,沥血石的矿物毒质入体,那份疼痛适足以剥夺战斗力,用内力也难压抑;严人畏犹能说话站立,不露痛色,除深厚的修为,恐怕还是仰仗了顽强的意志力更多。

    怜清浅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判断严人畏仅余一击之力,一招失手,全场再无人能压制杜妆怜,因此调动诸人,排布出这个精密的杀局来。

    应风色无法使用赤龙漦一事她已获悉,包括鹿希色和莫婷的不及到位都在计划之中,意在使杜妆怜平履如夷,越发自满,最终由怜姑娘下场,使铓血旧刃卡于伤口,如此严人畏偷袭时,手无寸铁的杜妆怜必败无疑。

    她从两人的对撼中,判断严人畏和杜妆怜是同一种人,拥有野兽般的反应,招式对他俩来说实无意义,战斗就是杀人,杀人就是一击,武者仅仅是以技能论,与品德、信念等毫无干系。只要替严人畏制造一击的胜机,杜妆怜就不会是威胁。

    是应风色带入战团的那柄剑,那柄插落地面、不住嗡嗡颤摇的长剑,改写了怜姑娘精密计算的结果。感应到背后杀气的霎那间,杜妆怜果断放弃铓血,拔剑、转身、上掠一气呵成,速度竟快过了斩落的雷鼓轻骑刀,严人畏自蹈死地,落得无从瞑目的凄惨收场。

    应风色勉力撑起半身,温血淌出口鼻,点滴落地,不敢与女阴人的目光交会。

    这下……还能怎么办?几乎所有人都已倒下,尚有行动能力的不算储之沁、洛雪晴和阿妍,就只剩下尚未现身的龙方飓色,就算杜妆怜负伤,也绝不是龙大方能应付的对手,还有谁能挡住她?

    “但你既不追求胜负,输赢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怜清浅忽抬起头来,从容笑道:“在我看来,你最在意的应该是《天覆神功》,这也是今晚你来此的原因。若非如此,谁也没法将你引出安全的藏身之地,不惜现身人前,而有如今杀人灭口的麻烦事。”

    杜妆怜柳眉微扬。“难道你落鹜庄有《天覆神功》秘笈,能换你一条性命?”

    “不止,还有更好的。”怜清浅拔出铓血剑,也不见她点穴止血、包扎伤口什么的,衣衫破口处若隐若现的雪肌竟无鲜血涌出,席地斜坐恬静一笑:“除了为你解决天覆功的毛病,再救你一命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