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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爱军领着媳妇滕月玲上大姐家的时候，正是晚饭时间。他烦躁的摁了两下门铃，里头就传来了三妹的呼喊：“来了来了。”
三妹开了门，将他们迎了进去。陆爱军摘下外套来，挂在入门处的衣架上。滕月玲也脱下大衣，站在玄关处就问道：“人怎么样了？”
大姐恨恨声音传到耳朵里：“给打的鼻青脸肿，孙英杰这个死货，一家子乌龟王八蛋！”
陆爱军走进厅里，向沙发上一瞥，就看见了缩在角落里、搂着孩子的小妹仪礼。人低着个头，头发湿漉漉的没干，穿了套短袖短裤，一看式样就知道是外甥女唐毓的，露出的小腿上青一块紫一块。
他语气沉重了些：“怎么回事？”
小妹随着他的话抬起头来，左眼处高高肿起，淤血还未散，瞧着触目惊心。旁边的妻子紧跟着啧了一声：“那个王八蛋，敢下这么重的手！”
陆仪礼在沙发上沉默着，上一世孙英杰把她打成这样，她在家里偷偷哭了一天，兄弟姐妹们谁也不知道。还是她死之后，姐妹们才发现她身上有伤。但人都死了，又能怎么样呢？
这一回，自己给三姐打了电话，三姐中午头来了，瞧见自己的模样，立马就将自己和明懿送到大姐这边。
陆爱军有些烦躁，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去，在左肋处停住，想起烟在外套里。滕月玲又是一句：“什么时候还抽烟，屋里这么多人！”又朝明懿努努嘴，“还有个小的呢！”
坐在茶几旁边的陆爱华开口说话了。电话是她打的，人也是她接到大姐这来的，“仪礼跟我说卖废铁，我就开着车去了。一看她这样就知道挨了打，孙英杰不在家，仪礼婆婆不是个好东西，我气的要死，还跟她吵吵了两句。咱爸活着的时候就说这个人不能嫁，到底是让他说中了。”
陆仪礼攥紧手，抬起眼来，向着哥姐道：“我想和孙英杰离婚。”
众人一怔，大嫂最先回过神来，“离婚？你现在没工作，又拖着孩子，离了婚你怎么过日子？你给他们孙家劳心劳力这么多年，这些都打了水漂？”
陆仪礼轻轻摇头：“不管过什么日子，总比和孙英杰在一起强。他打我，是因为看我不顺眼，他在外面有人了。”
陆爱军再次皱眉：“他和谁在一块了，这事准吗？”
就在此时，门铃再次响起。陆守礼与陆爱梅姐弟一道进来。两人挨着陆仪礼身边坐下，陆爱梅抱过了明如来，等听完事情经过，她撇了撇嘴，说：“当时不让你结你非结，现在你又说离婚。他打你，这是他不对。也是咱娘家没人，咱们家要是有钱有势，再借给孙英杰三个胆他也不敢碰你一个手指头。”
“可是仪礼，你别嫌弃你二姐说话难听。离婚了两个孩子归谁？俗话说的好，宁要讨饭的娘，不要当官的爹。两孩子在后妈手下能讨得了好？你从小就是个没主意立不起来的人，你哪有本事拉扯两个孩子，一个快上一年级了，一个转过年来中考，都是费钱的时候。”
房间内陷入了窒息的沉默。
仪礼死死咬着唇，忽然开口：“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我要明懿。我有手有脚，能养的起我们娘俩。日子再难，也比每个月受孙英杰的羞辱好。当年大姐夫得病走了，留下大姐独自带着小毓，这些年不也过来了吗？”
陆爱芳不赞成地看着妹妹：“你能跟我比吗？我十几岁就出去打工，什么人我没见过。我能吃苦受罪，你姐夫的兄弟这些年多少也帮衬着我们，小毓自己也听话，你呢？”
陆仪礼唇边绽出苦笑：“姐，哥，就算我不提离婚，孙英杰也不提离婚吗？他心里怕是巴不得我早死，给那个第三者腾地呢。”
大姐不说话了。这场谈话最终也没达成共识。兄姐之中，没有人支持陆仪礼离婚。陆仪礼不怪他们，她知道，兄姐都是为了自己好，自己多年来的无用使得兄姐根本不相信自己离开孙家后还能独立生存。
几个姐姐与大嫂一同进厨房忙活了。陆爱军得隙从小弟要了根烟，给自己点上，深深吸一口道：“守礼，你明天下午请个假，陆骁前两天回来了，咱们三个上孙家一趟。”
“大哥——”
陆爱军看一眼妹妹，幽幽道：“他打了你，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让他知道疼。”
陆仪礼苦笑，她哪里是担心孙英杰，而是担心兄弟与侄子，别为了那样的人，再将自己搭进去。等吃了饭，大家各回各家，陆仪礼还是留在大姐这。
人散了。
陆爱芳半偎在沙发上，逗弄明如：“吃饱了没有，没吃饱大姨再去给你做好吃的。”
明懿拍了拍小西瓜似的肚子，奶声奶气，“吃饱啦。”
陆爱芳的女儿唐毓是硕士在读，每个月有八百块的补助，再加上每学期拿的奖学金和叔伯给的零花钱，手里还算宽裕，因此常常在网上买了零食水果寄回家中。今天大人谈话，她小小的人儿在一旁就吃了个肚皮滚圆。
“妈妈，明天还来大姨家，行吗？”她虽然小，却也能知道，这里是别人的家，而不是自己的家。
陆仪礼摸了摸女儿的头，哄她道：“咱们今天就在大姨家住下，明天再回家。”明懿立刻在沙发上欢呼起来。
夜里陆仪礼就带着女儿与大姐挤在了一张床上。大姐家是二室一厅，买房带装修用光了大姐攒了半生的钱。那时节兄姐们纷纷借钱给大姐，守礼在家不管事，也瞒着妻子偷偷挪出了两万给大姐送来，只有自己，一份力都没出。
如今自己潦倒至无处栖身，还是大姐收留了自己和女儿。
陆仪礼鼻子不由一酸。枕边斜放着的手机屏幕适时亮起，视频电话的铃声大作，大姐抓起手机：“是小毓打来的，我去客厅接。”
嘴上虽然这么说，手上已在屏幕上一划。
外甥女唐毓的声音自手机里传来：“妈，在干嘛呢？”
大姐捧着手机出去了。门没有关紧，隐隐传来客厅那头说话的声音，伴随着“打人”、“离婚”之类的字眼。
陆仪礼仰面躺着，一滴泪极快的沿着腮落下，渗入枕头里。
像天底下许多婚姻破裂的人一样，她没能免俗的问明懿：“假如有一天，我和你爸爸奶奶他们不在一起住了，你是跟妈妈一起，还是跟着爸爸。”
她没能听见想要的回答，明懿睡着了。
又过了一阵，大姐回来了。大姐摁灭了壁灯，在黑暗里背对着她脱下睡衣，说：“那个婚，你想离就离吧。离了就先住我这。小毓说了，等她放假回来跟我一块睡，她的房间让给你们娘俩。”
“姐——”
陆爱芳背对着妹妹，抬手抹了抹眼，“我就是没想到，你的命和我一样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