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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万里东注,晓吹卷惊涛。孙杰身后是卷着浪花的长江,黑夜沉沉,不孜不倦的往东奔涌。四下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闻道空气中的水汽味,和身后的江浪声。雨还在下着,有越来越大的趋势。一道明亮的光柱,刺破夜空,宛若光明巨龙,在雨夜中横扫。一盏高流明矿灯,挂在了头盔上。紧接着,无数道光柱从地面升起,刺破了黑夜。战马打着响鼻,缓缓行进。一支雄壮的队伍,来到了定淮门之前。定淮门是金陵城墙十三座城门之一,初名马鞍门,位于金陵城西北,长江边上。坐落在外秦淮河东岸,坐东朝西,门外是三汊河河口,秦淮河流此入江。洪武年间,因秦淮河常年泛滥,为安定秦淮河,故更名定淮门。在定淮门南边,便是赫赫有名的龙江宝船厂。即便已经没落,依旧是江南造船大厂。孙杰骑着战马,立于城门之外,南望龙江宝船厂。若是当年的下西洋之景一直延续下去,将会是怎样的盛景?汉唐之安西,大明之旧港。这是中原对外唯二之盛况。一个称霸西域,一个霸控南洋。想当年,大明的船只铺满整个海面,风帆接天时,是一个怎样的盛况?可惜,现代提及汉唐便是安西,说起大明,却只有黑暗。殊不知,大明对南边的影响,绵延了数百年之久。“大人,那边就是龙江宝船厂了,据说,龙江宝船厂造过最大的船只就是五千料的大宝船。只是,造船技术已经失传了,弘治年间兵部尚书刘大夏烧毁宝船图以及三宝太监的航海路,以至于我朝从此再也无力西去西洋!”杨临站在孙杰身后,诉说着龙江宝船厂的辉煌。弘治年间,朝廷用度捉襟见肘,于是有人提议重现下西洋之景。只可惜,被刘大夏一把火将所有的东西全都烧了。笑话,沿海士绅的赚钱门路,怎么会允许朝廷插手?他这一烧,使这方天下的海面力量落后了数百年之久。雨,顺着孙杰头上的头盔往下流淌。孙杰摇了摇头,收回心思,看向前方的定淮门。“让炮兵准备,轰开城门,进城避雨。”孙杰面无表情的说道。南方,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若是没有雷霆之威,谁会害怕呢?“得令!”陈虎抱拳拱手,转身去安排这事。定淮门上的守兵缩在城门楼子里,借着桌子上的蜡烛打着马吊牌。马吊牌由来已久,是麻将的祖宗。明末清初学者顾炎武在其着作《日知录》中就有记载:“至天启中,始行马吊之戏!”吴伟业在《绥寇纪略》中记载:“万历末年,民间好叶子戏,图赵宋时山东群盗姓名于牌而斗之,至崇祯时大盛。”这些兵丁围在城门楼子中,搓着手,把钱堆上桌子,嘻嘻哈哈。若是他们在城墙上巡逻,定然会看到孙杰军队前方的光柱。可金陵承平日久,多年不见战事,武备疲弊到了极致。即便是城墙守将,也没有守城的心思。雨势那么大,万一受了风寒,又要花钱诊治。哪里有打马吊牌痛快?气氛正盛,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轰!”城外出现了一道火光。紧接着,脚下城墙开始颤抖,桌子上的铜钱滚落一地。“怎么回事?”守城百户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将放在脚旁边的铁刀拿起,一脸慌乱。“许是天上打雷?雨夜打雷,最合适不过!”一个手下说道。百户皱着眉头摇摇头,道:“不对劲,如果是打雷的话,城墙怎么会抖动呢?不对劲!”他走入雨夜中,向巨响传来的方向看去。看到雨夜中的光柱,脸上满是慌张。“大雨天里,火把岂能明亮?!”还不待再想什么,第二发炮弹,飞了过来。“轰!”又是一道巨响,一道火光清晰可见,紧接着,城墙再次开始抖动。金陵乃是朱洪武称霸之地,城门坚实厚重,一炮只炸了个半开。“有人攻城?!”百户脚下一滑,摔落在地,一个大胆的想法涌现在脑海中。“有人攻城啊,有人攻城啊!!!”慌乱无措,惊慌大喊,朝着城下溜去。城墙上的士兵也紧随其后,慌乱无措。百户甚至都没看清敌人,只看到几道火光,便被吓得屁滚尿流。这种守军,真真滑稽。江南武备松弛,由此可见一斑。若是朱元璋复生,会不会被气的再次晕阙过去?!孙杰看着前方被轰开的城门,道:“进城!”衣甲摩擦,铿锵有力。马蹄拍在城中的青石板上,马蹄铁硁硁然的响动。雨夜中,多了不少肃杀。……魏国公府的偏门被疯狂拍打,杂乱无章。门内守门的门子睁开惺忪的眼,走出门房,骂道:“谁家报丧?!如此焦急,打扰了老子的好觉!”拖着疲倦的身子,门子打开了门。几个穿着军装的人立在门外,惊慌失措。刚刚开门,就听到了几声大喊:“贼人攻城了,贼人杀进来了!”门子怒骂道:“说甚胡话?哪里有贼人!”江南承平百余年,大好的盛世景象,如何有贼人呢?“真的,真真的,我和兄弟们都看到了,贼人有炮,有炮啊!”百户慌张的解释。天上的雨更大了,雨水拍打在金陵城中,以至于炮声不宜传来。门子见这些人不似说谎,急匆匆的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徐弘基身披外衣,焦急的走了出来。看着站在门外的几人,忙问道:“果真如此?!”“公爷,千真万确……”百户连忙把所见所闻一一明说。徐弘基一下子就猜到了是孙杰。他咬牙切齿的破口大骂:“先杀我儿,又轰我城,欺我金陵无人否,事后,定要参他一本!”又转身离去,片刻后,套上了祖上传下来的铠甲,走进了雨夜中。金陵也有京营,规模比不上京城,但也是金陵的守备力量。金陵京营主要负责在大、小教场操练,诸卫所轮班官军,同时操练的也有神机营。此外,又设池河营于江北,专城守、护陵寝。纸面上的数据很强大,遍布在南直隶周围的驻军有十二万,可真实兵力,恐怕两万人不到。至于金陵城中的兵力,恐怕连一万人都没有。至于金陵周边的那些地方,恐怕更为不堪。没多久,徐弘基拉了一支兵马出来,急匆匆的往定淮门赶去。有时候,很难理解这些勋贵的脑回路。但凡他知道孙杰的兵力,都不会做出这种鸡蛋碰石头的事。这便是根植在脑海中的轻视。他以为,孙杰是朝廷兵马,自己这个国公可以稳压他一头。毕竟,崇祯不止一次的派遣过人治理江南税务。可无一例外,都灰溜溜的走了。有前面那几次的成功事,他还以为,这次不会有什么意外。天上的雨越来越大,徐弘基拉出了两千人。这两千人稀稀拉拉,走在金陵城中。有些士兵害怕下雨,甚至还打着雨伞。徐弘基坐在马车中,目光中满是杀气,心里盘算着待会该如何惩罚孙杰。想着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他直起身子,掀开车帘,喝问道:“如何不前?莫非惧敌?!”话音刚落,一道明亮的光柱从前方射来,他睁不开眼睛。光柱后面的孙杰看着前方那稀稀拉拉的队伍和走在最前面的豪华马车,笑了。“土鸡瓦狗,焉敢为敌?!”孙杰身后的杨临讥讽的破口大骂。文人出身的他,竟然也有一身蛮气。黄土地养活的人,纵使读遍四书五经,骨子里也是粗犷和沧桑。孙杰的右手放在了腰间的腰刀上。“当啷!”腰刀缓缓拔出,后面的光柱照在刀身上,反射着耀眼的光。抽出刀,指向前方,大喊:“拦者杀,进军!”陈虎狞笑一声,从身后的随从手中接过孙杰很早之前送给他的短柄陌刀。“噫律律!”战马嘶鸣,陈虎领兵冲锋。压根就没有交手,陈虎他们刚刚跑动,徐弘基拉来的兵马就逃之夭夭了,一个也不剩。徐弘基钻出马车,大声喊着:“回来,你们这些人快回来,一个个的拿了我的钱,这就跑了?!给老子回来!!!”可惜,压根没人听他的话。就像是落潮的潮水一样,消失的无影无踪。压根没几个伤亡,这些兵马直接钻入了路两旁的巷子里,逃命的架势,那叫一个迅速。陈虎将徐弘基包围起来,孙杰从后面而来。“如果老夫没猜错的话,你就是孙杰吧?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当朝魏国公,你竟然敢这样对我!”徐弘基站在马车上,指着孙杰破口大骂,还看不清自身的情况。“聒噪!”陈虎骂了一声,挥起手中的陌刀,直接将他拍在地上。摔了个狗啃屎,差点被摔死。这下子老实多了,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外强中干罢了。什么都没有,还能怎么样?“拿了他,后面还有用处!”孙杰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得令!”陈虎翻身下马,把他五花大绑。……雨夜中,队伍来到了金陵皇宫南边的军营。军营大是大,可落魄无比,里面没几个兵。好在大体框架还在,也能遮风挡雨。孙杰这次领兵八千人,大半亲卫营,跟着一起过来,也只有这里才能把军队驻扎下来。军营后面是正阳门,前面便是崇礼街,正对面就是洪武门以及后面的千步廊。洪武和永乐初年,官员们将会通过千步廊进入皇宫上朝。孙杰站在军营的一处营房门口,鼻腔中混合着水汽和灰尘味道。杨临从后面走来,看向前面,说道:“大人,前面就是留守皇宫了,当年太祖高皇帝在此坐北朝南,接受万官跪拜!”眼睛中闪烁着亮光,在这黑夜中尤为显眼。陈虎也默默的从后面走来。“姓孙的,你要造反吗?”徐弘基的骂声也一并传来。“咱们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便是厘清税收。普通老百姓能有几个钱?这硕大的金陵城,少说也有六七十万人。这些人,有几人交税?不是地主士绅,就是地主士绅的家人,要么就是投献之民。要收税,就得拿士绅开刀。”孙杰背着双手,开口说道。登基称帝,这便是杨临的想法。可这事还不到时候。金陵不是孙杰的根据地,目前时机还不成熟。这次前来,最主要的目的便是抢一把江南士绅,然后再寻一个出海口,同时掌控几座城池。金陵城中的人口很多,士绅多,普通百姓多,奴仆也多。万历三十八年,巡城御史奏请,会同五城兵马司一起,审查厘清城中人口。编审五城军民铺共计六百六十九所,户六万七千零一十六户。五城军民铺:约百户一铺,负责签点总甲、火夫,不论军民,不论在籍,类似于现代的居委会。按平均五到六人人一户,那就是三十三到四十万人左右。不过,那些贱籍乐工奴仆等人不计其内,要是加上他们,恐怕还要更多,少说也在五十万人左右。“虎子,带着人接手城防,把守金陵十三座城门,将所有守军换成咱们的人。”孙杰侧过身子,看向身后的陈虎。“得令!”陈虎拱手领命,随后退去。又看向杨临,说道:“你也是士绅,觉得我此举如何?!”杨临倒是坦然,说道:“大人自有章法,在下唯有遵从!”怎么说呢,南北士绅割裂太大。一方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时不时还要挨饿;一方是安坐江南,泡在锦绣繁华的胭脂气味里。都是士绅没错,可巨大的差距,又怎么能归为一类人?若说北方士人心里没气,那又怎么可能?!后面的徐弘基听到了孙杰的声音,在那骂道:“你还想对士绅动手,哈哈哈,你想的真好,真好啊!当年魏忠贤势力何其强大,都不敢嚣张肆虐,你一个小小的陕西总兵,也敢在这里肆意妄为,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