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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白溪冷不丁的出现在他的身后,淡淡问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2040年8月22号,”郑璞伸手又磕了一个蛋到碗里,等把蛋液都打匀了,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要做煎蛋。
我在干什么呢。
白溪却没声音了。
“怎么了?”郑璞心里想着那就做蛋卷吧,蹲下来在柜子里翻面粉,一扭头却看见白溪把他的笔记本搬到餐桌那儿,噼里啪啦的敲字。
他有些忍不住好奇心,端着碗凑过去,却看见万年历写着今天是庚申年,丙申月,壬寅日。
“你真的是鬼么……”郑璞叹了口气,转过身拿起煎锅做蛋卷:“为什么还会打字……”
“与时俱进。”白溪盯着屏幕面不改色的打开b站继续补番:“今晚晚饭要早点做。”
“为什么?”
“今天是中元节,也是六十年一度的帝流浆降临的日子。”毛茸茸的尾巴在椅子后面摇摆,忽然变成了红狐狸尾巴的颜色:“妖怪们的盛典啊。”
白溪第一次看到帝流浆,还是在咸丰十年。
每一个庚申年的七月十五日,天上的月色里都会降临帝流浆,为各类妖物增补道行。
乾隆年间有个很有才气的文人,名为袁枚,现代的文青们都会念诵他的《随园诗话》,却少有人知悉他写的《子不语》。
那本《子不语》原本取名论语和道德经,写的尽是些仿《聊斋志异》的怪力乱神,但是对于成鬼不久的白溪而言,简直是建筑新三观的百科全书。
那时的白溪还不能正视自己的变化,三教九流的书乱看一气只求博得一根稻草让她攀住,看了再多却还是无可奈何。
一个人孤身游于世界,百十年里难以皈依,终在咸丰十年的中元节里看见那满天坠落的帝流浆。
“凡草木成妖,必须受月华精气,但非庚申夜月华不可。因庚申夜月华,其中有帝流浆,其形如无数橄榄,万道金丝,累累贯串垂下。人间草木受其精气即能成妖,狐狸鬼魅食之能显神通。以草木有性无命,流浆有性,可以补命;狐狸鬼魅本自有命,故食之大有益也。”——《续子不语》那天夜里,无数的百姓在路边焚烧纸钱祭奠被英法联军戕害的亲人,乱葬岗里也有法师们超度无家可归的亡灵,积水潭和北海那儿全是盈盈漂游的莲灯,几千盏顺着水流依次散开,像极了缓缓绽放的烟火。香火的气息同那温柔明亮的烛光让人有些昏昏欲睡,深沉的夜色有些不同寻常。
那天她睡在玉叶纸折就的莲灯顺河而下,看着漫天的星光,却看见金色的明光在地平线那儿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一场盛宴般的明夜。
她当时飞去山顶去看那从未见过的景致,心里想着下一次看见这些月华时,不知这些洋鬼子滚出去没有,哪想到第二年咸丰病逝托孤,转眼慈禧掌权,下一次帝流浆时,□□上国已名唤中华民国。
再一次时,又唤作中华人民共和国。
岁月如梭飞逝,她却被定在原处,容颜不改,看着众生颠沛流离,看着认识的人都生老病死,自己似妖非妖,再多的帝流浆都救不了。
郑璞喝着啤酒推了下她,白溪缓过神来,想起来自己和他正坐在阳台边等着盛景。黄昏里日薄西山,街上涌出来越来越多的妖物,纷纷占了平坦的位置,翘首等待着夜色的降临。
重瓣坐在石榴树上,笑着唤三胖和二狗快点过来。
两只嘲风坐在栏杆上,有些兴奋的四处闻着。
三三两两的人们开始出来,端着黄纸和冥钞寻找位置。
太阳一点点的下沉,不知不觉地沉睡了光亮,一轮皎洁旳月亮缓缓从重云中冒了出来,开始倾泻清亮的月光。偏偏附近的乌云像海绵一样吸纳了那些清光,让夜色显得格外昏沉,一如骤雨前的压抑。
郑璞喝了头发灰刚一天,加之本来配的眼镜度数就到位,一眼就看见远处一划而过的金光。
“啊!看到了!”他有些惊讶的攀上栏杆,想看的更清晰些:“好漂亮~”
白溪同两只嘲风坐在栏杆上,望着远景没有说话。
下一刻,天际忽然如下雨一般,无数橄榄般大小的金色光球从云幕中坠落而下,带着长长的淡金色尾光,将天地都映亮。
最初还只有几处地方有成团的帝流浆倾泻而下,若坠落的无数灯笼一样四散,紧接着天地寂静了一刻,骤然间成千上万的帝流浆在同一刹那若清瀑般拉开了光幕,淡金色的尾光联通相交如苏杭的锦缎,铺得上下天光都一般的亮堂堂。光球由于密集和颜色的相近让光幕里多出深深浅浅的颜色,快速的坠落时引发的变幻像是锦缎飘扬时闪烁的光泽。
无数的妖物和草木都开始在同一时间开始吐纳气息,迎接精气的润泽。有灵性的动物们都停止沉眠又或者觅食,不约而同地走到宽广的地方,昂首感受不一样的气息。
郑璞看着这景致,一时间忘了所处何世。直到他被那光芒刺痛的几乎灼伤了眼睛,才急急忙忙的从书房里找来单反,拍了几张却只能看到昏沉的夜色。
屏幕和现实里截然相反的光景,一如他和白溪所身处的两个世界。
街上开始燃起幽幽的火光,缅怀亡亲的人们蹲在火边轻声念叨着对他们的思念和自己的心事,间断放入的黄纸让火光轻缓的闪烁。
而骤雨一般的帝流浆让这火光几乎失了颜色。
两只嘲风早就按捺不住,看了眼白溪的眼色便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只身没入光华中遨游。
“这是纯粹的月的精气吗?”郑璞侧头问道:“你怎么不过去晃晃,助涨修为?”
“修为?”白溪笑了起来:“我是鬼啊。要什么修为,再神通广大也只是鬼而已。”
但是郑璞却看见,四处坠落的帝流浆每溅射一点在她的身上,她的气色和身形便变得更真实一些。
“帝流浆是六十年一度的盛筵,”白溪轻声解释道:“那个金色的光球相当于千年的日月精华,哪怕是没有道行但是有灵气的草木吸收了,也有可能成妖。”
“草木到处都是,明儿岂不是到处都有妖怪横行?”郑璞想了想道:“恐怕会相互残杀吧。”
“聪明。”白溪笑了起来:“这种吸收少量精气而成小妖,多半会成了其他有道行的妖怪的点心,随便吃几个都能助涨修行,何乐而不为呢。更何况原本就在潜力修行的妖物们,渴求的就是这种类似帝流浆胶囊的小妖精,今晚月色一暗,狩猎便开始了,明儿早上太阳出来时,一切又都是静悄悄的。”
一颗光球突然间落进了郑璞的脑门,他愣了愣,慌张道:“凡人碰到这些会有什么影响?”
“延年益寿吧。”白溪思索道:“今年这些拜祭亲人的,估计都会有个善终。”
“那我……是普通人么?”郑璞上下打量了她下:“和你待了这么久,还吃了你的头发灰。”
“你想做老不死么。”白溪笑了起来:“长生可是种罪罚呢。”
“那……你会吃我么?”角落里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不同于郑璞的沉稳有力,而是清润而又纤弱。
两个人同时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着了长袍木屐的长发男子缩在墙脚,扬起脸怯生生的看着他们他的身体接近透明,看得出来是刚刚幻化成人,如墨的长发垂至腰际带着淡淡的草木气息,看不出朝代的绛紫色长袍上有兰草的银纹,衬得他有些妖冶的面容更加柔和。
“等等!这是啥!”郑璞下意识的抄起旁边的晾衣杆。
白溪皱眉一想,刚才帝流浆向她迎面坠来的时候,她都好像挥袖让它们飘到角落去了,那个墙脚……好像郑璞放了盆兰草。
“这个……好像是你养的兰花……”白溪看着他宛若秋水的瞳眸咽了口口水:“看起来很好吃。”
郑璞大怒道:“我不可能给他上户口啊!”
“没事。”白溪挥了挥爪子,下一刻两只嘲风扑棱着刚刚长出的羽翼飞过来:“让他们一口吞了!”
“你要吃了我……”那个男孩子掩袖欲泣:“欺负人……”
“不行!”郑璞一扬晾衣杆挡住它们:“卖了都行不可以吃!邱北冬蕙兰很贵的诶!”
白溪看了眼他尖尖的下巴和白皙的肤色,伸手掐了一把,轻轻一嗅指尖,竟有淡淡兰草的幽香。
“烤出汁液来卖香水怎么样?”她认真道。
“我□□你了啊qaq”邱北嘤嘤嘤道:“不许吃我!”
两只嘲风朝着他吠了一声,口水都滴下来了。
白溪叹了口气,拎起邱北就往外飞去,消失在被帝流浆的光辉映亮的夜里。
第十章螭吻
邱北再被白溪拎回来的时候,身体的轮廓已经清晰了不少。高浓度的帝流浆让他有些难以克化,虽是被白溪捏着脖子灌了不少,整只妖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
客厅里两妖一人正在看电视,看见他们飘回来,郑璞伸手端了杯水给邱北:“……你还好么?”
就知道继嘲风之后还会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家里的兰花都成精了是不是过两天电冰箱都会说话了!
两只嘲风鼻子一嗅,闻到了他身上比之前更加明显的妖气,当即张开翅膀飞到他的肩膀上四处嗅着,就差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白溪坐到郑璞身边,盘起腿咔哧咔哧的啃起葱香饼干,郑璞放了张纸巾垫在她的裙下接着饼干渣,顺手掀裙子看她穿了胖次没有。
邱北被这几只吓的战战兢兢的:“……我就是只安安静静的小盆栽啊qaq”
郑璞打量了他一刻,双手揣着兜起身走近他:“你……怎么眼睛是淡紫色的。”
邱北拼命眨巴眼睛:“好看咩!”
白溪面无表情的在郑璞身后啃着饼干:“不是,那个变态想把你切开研究一下。”
邱北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温热的大手便已经抚上了他的脖颈,指尖毫不犹豫的从他的下颚掐揉向锁骨,眼看着就要解开他衣襟的扣子向里探去——
“你干什么啊变态!!!!”邱北一巴掌把他的爪子拍开,下一刻轻轻一抖,身子竟然变了大小。
一个娇小的萝莉披散着长发缩在邱北原先穿着的衣服里,淡紫色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他,嘴巴一撅懊恼道:“你再乱摸我就报警了啊!”
“你多大啊。”白溪闻着她身上的妖气,有些疑惑:“兰花不都动不动几百岁么。”
“十五!”邱北咬着唇道:“都市的冬蕙兰都是批量生产的,我这品种里已经算是大姑娘了好吧!”
才十五啊……怪不得吃不动帝流浆,刚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她随时都会死掉。白溪掐指一算,自己刚才给她灌了差不多一两百年的道行,有她受的。
兰花……好像是雌雄同体的诶。郑璞摸着下巴看着她(他?),一脸的兴致勃勃。
居然没有摸到淋巴结,妖怪的身体构造果然和人类不一样。
咦,白溪有淋巴结么?
他一扭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被洞察的白溪干净利落的拒绝:“没有。”
妖怪没有淋巴结!内脏呢!
皮囊里被塞满帝流浆开始缓慢的循环,让邱北的幻化进一步变得更加细致。她的长发开始散出淡淡的光泽,皮肤也变得细腻而又温软。白溪看着她尖尖的下巴和扁平的胸,突然爪子一伸探进她的腹腔,再伸出来时掌心里多了一滩金色的悠悠流转的光华。
“喂!”邱北抱怨道:“我修行本来就少你还掏!”
两只嘲风从她的肩上跳下来,飞快的把白溪掌心的帝流浆舔舐干净,白溪伸手舔了舔,淡淡道:“这两只再不熟悉下你的气息,迟早会在你睡着的时候把你分食。”
邱北抖了抖,环顾了身边的几只怪人,一瞬间又变成了男身,骨骼登时转换,连绵软的声音都变的清冽起来,他伸手理了理自己披散的长发,又把衣摆和神情收拾好,撅着嘴看他们:“你们打算把我怎么办?”
“这还用问吗?你道行太浅,出去就会被吞,”郑璞皱眉道:“当然要在研究所里度过余年啊。”
白溪叹了口气:“他是妖不是鬼,被解剖会疼的。
“打麻醉呢?”郑璞疑惑道:“对了他吃什么?”
“日月精华和雨露。”邱北认真道:“不许把剩饭剩菜倒给我。听到没有?”
窗外坠落的光华不知何时早已消失,夜色像是漂浮在雾里,随着夜风渐行渐远。
手机闹钟响了起来,竟然已是清晨。
今天是周一!还要上班!
郑璞瞪了白溪一眼,去洗手间洗漱了一番,拎着公文包转身去门口换鞋:“我去打个卡,你们都在家里老实呆着。”
四只妖怪趴在沙发上,同时点点头。
“对了,还有!”郑璞想起来什么,冲回书房里翻找了下,抱起几本书丢给白溪和邱北:“白溪你这两天教她认字,暑假过了我找个学校让她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