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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餮
我走错片场了。
郑璞咽了口口水,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气氛一瞬变得剑拔弩张的地方。
自家人还不认识自家人啊……几百年不见连自己哥哥弟弟都认不清楚了么。
这种悬疑推理向的展开是什么鬼啊喂……
白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慢慢道:“看来看去,还是狴犴最聪明。”
负屃的眼神已经可以化成刀子了:“是谁?”
老二睚眦,负屃亲自带着人去找的,战斗力爆表嗜血好杀,应该是正牌货。
老三嘲风,白溪自己去雍和宫旁边杂牌风水店里请来的,真伪不知。幼兽的样子像是真的,还能和负屃交流,看样子不像冒牌货。
老五狻猊,刚从封印里被救出来,中途也没有被掉包的可能。
老六霸下,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刚见面就打架,原型已经暴露而且还和负屃聊过家族的秘辛,看样子不像。
老七狴犴,问题的提出者,气质啥的都吻合,贼喊捉贼没必要。
老八负屃,力量和原型都已经展示过了,同样通晓家族秘辛,鬼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九螭吻,家族成员重聚的发起者,原型已展示,说话做事的样子也看不出啥来。
郑璞左右一想,总不能说我是假的吧,我也不是他们兄弟啊。
霸下眉头一皱,再张口时却发出清冷而又稚嫩的兽鸣。
不同于嘲风和狻猊叫唤声的软糯,他的鸣唤穿透力强,声音里透着蓬勃的生命力,发音既不像狼也不像狗,只让人觉得是林间藏匿的野兽。
负屃看他那样子,心下了然,张口一声长嗥,浑厚有力的声音与那声兽鸣一同共鸣。
郑璞坐一旁撑着脑袋想听出个啥来,曲里拐弯的鸣唤声像是在交换又或者复刻着什么信息。
狴犴轻巧地躲开睚眦的爪子,坐在一旁面无表情。
睚眦懒得和这帮禽兽一起交换,单手撑着下巴看着他们表态。
狻猊和嘲风听到了家人的呼唤声,都在同一时间打了个机灵,用软糯的声音跟着嗷呜起来。
螭吻在一旁皱眉听了一会儿,低声道:“这样也不是办法,分辨不出来。”
“呵,”睚眦轻笑一声,看着他一挑眉:“你也叫一声?”
“你什么意思?”螭吻登时变了神色,一脸不悦道:“这是在怀疑我?”
“嗥一声又不会掉块肉,玄家和白家黄家敖家的共鸣频率都不一样,这不一嗓子就听出来了么。”睚眦看着他冷笑道:“你是不想,还是不能?”
负屃和霸下同一时刻停下来,所有人的目光在同一时间都看向了螭吻。
“啧。本来想看到龙珠再自暴身份的。”螭吻站起身来,无奈地笑道:“是哪儿没有藏好?”
狴犴正想说句什么,下一刻“轰”的爆炸声猛地迸发,巨大的烟尘在一瞬间弥漫了整个会议室,转眼再看,原先坐着郑璞白溪的位置已经空荡无人,墙边一个巨大的洞连带着窗户的破裂声一同出现,一只异兽翱翔而去,在雾霾间没了踪影。
“追!”负屃抬手欲唤云登天,下一刻被睚眦一手按住。
“没用的。”睚眦冷冷道:“他身上的味道在飞到半空中就已经散掉了,怕是备了什么药物。”
“嘲风也被他吞走了!”霸下急道:“就这么坐视不管么!”
狴犴看着窗外伸手画了道符咒,银蓝色的符文在虚空中一闪而过,转眼就没了踪影。他的神色登时凝重起来:“对方有备而来。”
“那螭吻是谁假扮的?”霸下烦躁道:“狴犴你怎不早点说呢。”
“我也是在让闲杂人等都离开以后才确定的,”狴犴沉声道:“人杂的时候听不清每个人的吐纳之声,刚听出来时还没有确定,是睚眦诈出来的。”
一行人又是施法又是叫土地公公,折腾了半个小时都没有找到追踪的办法,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了三下,警员得到允许以后推门而入,低头道:“有个初中生想要见您。”
郑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已经进了妖怪的肚子。
他抱着两只嘲风和白溪一同在沙尘中被一口吞下,下一秒和坐反重力机一样腾地就天旋地转起来。
妖怪的肚子里有浊臭的味道和少许流淌的胃液,胃壁的褶皱并不能和扶手一样帮助稳定位置,碰触还会有种被灼烧的感觉。
“你倒是出去找救兵来啊……”郑璞一下下地在翻滚中调整姿势,艰难的让自己固定住,却看见白溪也在肚子里,看护着两只嘲风没有吭声。
“出不去。”白溪平静道:“这里是餮的胃,神鬼魂灵都会被困住。”
“帖”郑璞听着它肚子里不知道从哪儿传来的咕咚咕咚的声音只觉得自己小命都要交代在这儿了。
“饕餮知道么?”白溪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处境:“这只螭吻是一只餮假冒的。”
“哈?”郑璞想起来麒麟凤凰的典故,试图跟上她的思路:“也就是说这是只母的?”
“不是,饕是好吃不休的异兽,餮是人间贪欲的化身。”白溪解释道:“现在的情况是咱们都被劫持了,他估计是想用两只嘲风,还有那真的螭吻作人质来交换龙珠,我们这种杂碎估计等会第一个死。”
两只嘲风用尾巴轻轻拍打着白溪,像是在进行安抚。
也不知道飞了多久,无数次的天旋地转之后,郑璞已经快丧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被臭味熏的几乎不能保持清醒。
忽然间视野猛地明亮起来,再一刻新鲜而又湿润的空气猛地涌进来。
郑璞被熏得昏昏沉沉的,被餮一口吐出来,还没来得及挣扎,两边的小妖七手八脚的便把他用手铐脚铐束缚起来。
郑璞甩了甩头,却看见白溪被绳子束缚起来,他用臂力挣扎着想摆脱束缚,却发现铁制的锁链比他想的更加坚固:“你……你不是鬼吗?”
白溪连挣扎都没有,一脸烦躁的神色:“这特么是捆仙绳,搞不好咱就真交代在这儿了……”
两只嘲风被套上了项圈和脚链,小妖绑好以后随手把它们往角落一丢,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趴伏在地上的东西,那东西闷哼一声,却不再动弹。
“啧。”人形的餮穿着得体的西装,在地牢里随意走了两步,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笑的莞尔:“真可怜呐。”
两只嘲风看都不肯看它一眼,沉默地趴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这个凡人呢,晚上拿来给我小弟们打打牙祭好了,”餮用指尖轻轻扫过郑璞的肱二头肌和腹肌,咋吧了下嘴:“真精壮呢,口感肯定不错。”
“至于你呢,”他扭头看向白溪,笑了起来:“道行和元气我都收下了,等我明儿练功的时候来取。”
郑璞只觉得自己被基佬摸过一样,浑身都不自在,心里担心着白溪的安危,心下焦急却又无计可施。
“你们身上的味道我都消除掉了,别想着谁会来救你们,再见了各位。”餮伸脚随意地踢了踢两只嘲风,慢悠悠地出了地牢,几只小妖关好一重又一重的门,跟着他一起离开。
餮的气息一消失,两只嘲风立刻恢复动静,他们对视了彼此一眼,下一刻一道白光一闪,原先趴着的地方出现了两个戴着脚链和项圈的男孩子。看那样子也就九岁左右,穿着和霸下一个款式的锦袍,脸上虽然灰扑扑的,眼里的精明和沉稳却无法隐藏。
年纪看起来稍大的那一个反手一探,摸向身下的那个奄奄一息的东西,神色一沉:“不好,怕是已经撑不了多久了。”
“什么?”年纪稍小的那一只立刻起身,被脚链子拖拉的向前一绊,堪堪稳住便躬下身来探那东西的气息:“九弟……这是灵力将竭的样子。”
黑暗里一只鱼龙般的动物蜷作一团,连呼吸的声音都极其微弱。
两兄弟对视一眼,不再耽搁时间,一人一边在真正的螭吻身边打坐,为它灌注自己并不多的精气和灵力。
“你们……什么时候便能化人了?”白溪皱眉道:“原来你们看到螭吻的时候就觉得他不对劲么?”
“叫我玄淳就可以。”年纪稍大的男孩子眉眼间带着不符岁数的气质,说话虽是童声,一样慷锵有力:“我和玄粹都是被封了灵力和道行之后才进的封印,只是这道行不知如何恢复,帝流浆之日挣扎着找到些门道而已。当初这假螭吻劫你们的时候就总觉得哪儿不对,一直不肯现身罢了。”
“原先多少年的道行?”白溪伸手试图活动一下,却被捆仙绳束缚地不能动弹。
“一千八百多年吧。”玄粹叹了一声,抽回手停下,再探螭吻的气息,已经变得平稳了不少。
“这封你的人也是厉害。”郑璞接口道:“有没有办法救我们出去?”
“恐怕没有。”玄淳左右动了动,无奈道:“这些链铐都是限制变形的。”
玄粹正想说句什么,忽然耳朵一竖,警觉道:“谁?!”
一阵清雅而又干净的香气蓦地出现,墙壁里突然有什么东西慢腾腾地冒了出来,定睛一看,竟是踏着木屐的邱北。
“呐,我从四则运算一路学到双曲线函数,你们还是不回家。”邱北拎起鹤氅的下摆,一脸嫌恶的看着污浊的地面,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一定位,却发现你们原本慢慢地飞来飞去,突然直往一个地方冲去,像是出事了。”
“我书房里还有基础物理和基础化学,”郑璞皱着眉头看他:“你叫人了么?”
“都学完了。”邱北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们的镣铐,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玄家的人马上到,我先行一步飞过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玄淳看着他一丝不乱的长发,眯眼道:“那餮可是把我们身上的味道都消的干干净净了。”
“噗。”邱北掩唇笑了起来,长指轻轻一点指向他:“你和你弟弟,可是分食过我肚子里的帝流浆呢。”
深谷幽兰,其清幽凝而不散。
第十八章我的肾
漫天大雪像是想要安葬什么,映得昏沉的夜色明晦莫辨。
鹅毛般的雪花封印了所有的声响,整个冬夜都静谧的如同众生陷入了无法醒来的沉梦。长风冽骨的寒夜里,小木屋盈盈的烛光显得格外温暖。
“这就是你想要的么。”白溪将毛巾里多余的水拧到铜盆里,回头看向趴伏在炕上的狴犴。
原本白皙顺滑的皮肤上遍布着累累的鞭痕,有的地方甚至皮肉外翻,隐隐地可以看到白骨。
温热的毛巾轻触了一下,反而让他的身体开始战栗。
白溪无视他的颤抖,顺着鞭痕帮他擦拭满是尘土和血迹的后背,只听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头昂起又垂下。
“我啊,最看不惯你这种白莲花般性子的人。”毛巾放回铜盆的一瞬,清澈的水立刻变得浑浊不堪,白溪看了眼水中的浊色,转身把小煤炉上烧开的水提来,又为他倒了不知道是第几盆温水。
这里是东北密林中的一处木屋,不同于山外处处皆是的列宁服中山装,白溪的身上还穿着旧清的华袍。
她的长发被梳得左右横宽一尺,一朵不合时令的素白月季插在正中,像是在为谁服丧。正黄旗独有的赤金色长袍上绣着栩栩如生的团龙,白狐坎肩被随意的丢在炕旁,上面带着隐隐的血迹。
狴犴恢复清醒的时候,她正在低头倒水,一左一右六个珍珠耳坠垂下来,在昏黄的烛光下散着盈润的光泽。
“咳……”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被白溪一伸手用白毛巾堵住。
“不用解释了。”白溪慢条斯理的挽起袖子,又拿了条毛巾重复刚才的动作:“你换了多少张人皮我都认识你。改变角色和身份又怎样,这里的人……你是救不了的。”
狴犴脸上却露出淡淡的笑容,连口中湿润的毛巾都没有力气吐出来。
“救了一个两个又怎样,真当自己是佛,想把南南北北普度个遍?”白溪坐在他身边,眼睛却看着窗外的夜色,张口想说些什么,又叹了口气。
烛火“噼啪”的炸了一声,随后又恢复了寂静。
“溥仪……还是去了。”她看着窗花上的喜鹊,眼里空荡荡地喃喃道:“堪堪活了六十一岁,说什么肾癌,不过是不愿再活下去罢了。”
“白莲花般……的性子。”狴犴趴在一旁,缓了一会才吐出那毛巾,被湿润的唇咀嚼着这句话,眼睛里却是温柔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