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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摊子被砸,但得了五十两巨款,林芷岚便打算不再摆摊了。杂市里龙蛇混杂,本不是她一个年轻柔弱女子应该待的地方,以前因为没有做生意的本钱,没办法才在杂市里讨生活,现下手中有银,心里不慌,便可以慢慢盘算今后的营生。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治脸。
林芷岚是智慧的,用计躲过了鲍二爷的纠缠,又得常仁志的当众褒奖,以后没人会不开眼再来寻她的麻烦。林芷岚是有骨气的,一个小小女子,一身是胆,强抗恶霸,阖县敬佩。林芷岚又很精明,知道贞洁牌坊只是个虚名,得了实实在在的银子才能解燃眉之急。但,林芷岚总归是一个小女子,毁容何等大事,她怎么会不在意。
林芷岚用前世带来的镜子,细细看着自己的脸,后悔自己当时太过激动害怕,居然下手这么狠。擦去脸上的血迹,便可看到皮肉向两边翻开,伤口深入肉中,就算治好了,也得留疤。
林芷岚很想哭,但不敢哭,她怕眼泪滑落在伤口上加重伤势,当时情况危急,也不觉得疼痛,现下静下来,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王子墨啊王子墨,老娘为了你吃尽苦头,连脸都破了,你要是不活着回来,你要是回来敢嫌弃老娘,老娘这辈子跟你没完!
杨婆子抱着宝儿,看着林芷岚的伤口,也是一阵惋惜,同是女子,自然感受更深一些。外头发生的事,已经传遍了整个盐官县,杨婆子看着年纪与自己孙女一般大的林芷岚,又是心疼,又是敬佩。
“王娘子,我已经让我当家的去回春堂请李大夫了,李大夫是咱们县里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一定能将你的伤治好。”杨婆子安慰道,其实真的只是嘴上安慰,那么深的伤口,只要人没傻,都知道不可能治好的。
“杨婆婆,大恩不言谢,您待奴家与宝儿的这份情,奴家一定记在心里。”这年头,还是善良的人多些,出了那么大的事,杨家不怕麻烦,还愿意让林芷岚住着,这便是最大的恩情。
“王娘子,莫要说这些话,有道是远亲不如近邻,你安心在我家住着便是,宝儿我替你看着。”
两人说了一阵子心里话,回春堂的李大夫便来了。
“李大夫,快来瞧瞧王家娘子,您看这伤可治得?”杨婆子让出自己的位子,让李大夫坐在林芷岚面前。
李大夫仔细端详,又在林芷岚同意之下摸了摸伤口的边缘,神色沉重,欲言又止。
“李大夫,您有话说便是,奴家受得住。”林芷岚看出李大夫的为难,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王娘子,老朽给你说句实在话,你这伤,难啊!”李大夫尽量用着温和的语气,说道:“老朽先为你清洗伤口,然后敷上清热散淤的膏药,天气闷热,伤口容易红肿发溃,你一定要好生保养,莫要沾上水。老朽有一家传秘方,有生肌消痕作用,但是你的伤口过深,即使用了这方子,疤痕还是不能祛除,只能淡化。”
“李大夫尽心,奴家先谢过了。不知您那秘方,需要多少银两?”留疤是一定的,林芷岚没有侥幸心理,只是她手里只有五十两银子,这是今后做生意的本钱,秘方这种东西,想必物以稀为贵,如果要价太高,她只能放弃。
“王娘子的品行,老朽听闻之后深深敬佩,莫说只是消痕的方子,就是救命的珍贵药材,老朽也定当全力相助。银子之事就不必再提了。”李大夫摆摆手说道。
“这可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王娘子为我盐官县除了一霸,便是我盐官县的恩人!”
读书进学,入仕为官,只是极少部分幸运儿的专利。更多的读书人,学业不成,只得另谋生路,或给官员当幕僚、师爷,或给大户人家做西席、账房,也有不少人,会选择从医。古时医者,多是科举不弟的读书人,读书人酸腐,但读书人极重气节,大到名臣将相,小到青楼女子,但凡不畏权贵,清高自爱之人,都被读书人所推崇。
林芷岚的品行,连身为县太爷的常仁志都赞叹不已,更别提有医者仁心的李大夫了。林芷岚数次辞谢,李大夫坚决不取分文,到后来,还是年轻的林芷岚没坚持住,李大夫大获全胜,欢乐地给林芷岚治伤。
“要忌口,饭菜用得清淡些,伤口莫沾水,保持干爽,明日老朽再来给你换药。”李大夫对林芷岚那是一万个上心,不断嘱咐道。
“奴家谢过李大夫,奴家尚有一事想问?”
“请说。”
“奴家治伤用的药,对孩子可有影响?”林芷岚微红着脸含蓄地问道。
李大夫看到杨婆子怀里的宝儿,五个月大,正是吃奶的时候,便明了林芷岚所问,温和地说道:“并无影响,王娘子宽心。”
晚上躺在床上,林芷岚回忆这几日的事,只觉得像做了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她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熬过去了。见宝儿很精神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停,林芷岚莫名开心地笑了。
想当初发现有身孕的时候,林芷岚本不打算要宝儿,可王子墨一直坚持留下来,林芷岚很庆幸自己听了王子墨的话,看着灵机可爱的闺女,她怎么舍得不要。
林芷岚伸手盖住宝儿的眼睛,宝儿用她胖胖的小手使劲拉扯,嘴里还发出不乐意的声音。
“宝儿乖,娘现下丑了,莫看。”林芷岚逗着宝儿说道。
五个月大的宝儿,哪里听得懂林芷岚的话,但她就是可以消除林芷岚心里一直憋着的委屈。只见宝儿使出吃奶的劲,拉下林芷岚的手,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林芷岚,“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林芷岚抱她,林芷岚心软,将宝儿搂里怀里,小家伙伸出小手,轻轻地盖在林芷岚包了纱布的伤口上,很轻很轻,好似怕弄疼林芷岚。
双眼模糊,林芷岚极力将眼泪眨回去,她知道宝儿什么都不懂,可是这样一个无心的举动,就让她这个做娘的心甘情愿为她拼死拼活。
“宝儿是娘的小棉袄,对不对?”林芷岚哽咽着,亲着宝儿,心都要融化了。
收获的季节,整个王家庄持续着沸腾。南方多日暖,多雨水,这里农户们都是种两季稻,头一季称为早稻,后一季称为晚稻,早稻每年四月(农历,以下皆为农历)中播种,到七月初可以收割,晚稻是早稻收割后马上种下去,以多抢些光热。七月初,早晚稻交替之际,也被人称为“双抢”,即抢播抢种,这个时候,庄里没有人是闲着的。
其实,王家庄里倒是有一个人特别清闲,那就是林芷岚,因为不能出现在众人面前,所以她被王子墨关在家里享清福。在王子墨顶着毒日头挥汗如雨,一身是泥之时,林芷岚穿着自制的棉布t恤,小热裤,晃着白花花的大腿,坐在通风的门口吃着在井里冰过的西瓜。
知了叫得真烦人啊,吵得都不能午睡,“唰”一大口西瓜;太阳真大,风都是热的,“唰”又一大口西瓜;王子墨说今天吃鱼,这笨蛋估计是抓不到的,还不得求着陈旺树,“唰”再一大口西瓜。林芷岚百般无聊,拿着勺子不停地挖着。
而另一边,王子墨撑着被晒红的脸,拿着镰刀吃力地割稻,她觉得自己的腰和胳膊都快断了。直起身歇歇,看到隔壁地里陈旺树像头蛮牛一般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收割,王子墨就觉得压力很大。回头看看自己的这亩地,两日了,还剩一些,而陈旺树则是快收三亩地了,王子墨不由哀嚎:“树哥,与你一起干活真是打击人!”
“你是读书人,干这些自然比不上我,回头去卖米,我可只有给你打下手的份。”陈旺树抹了把汗,继续干活。
早稻口感不好,农户们一般都是卖了,换些生活用品,晚稻才是一年的口粮。庄稼人不识字,人又老实,每每去城里卖稻米,总会吃亏些。别看王子墨软了吧唧的性子,能学好账房里的本事,本身就说明她是个精明人,帮着庄里人卖米,总能让大伙儿多得几个铜子。
王子墨看到陈旺树三亩地都快割完了,只得咬牙继续,到了未时末,总算是割完了,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又是捆稻子,又是运到陈旺树家里,天将将黑,才算是圆满结束。
“小二,今日累着了吧,你别回去自己做饭了,在大娘家用些吧。”陈旺树的老娘艾氏亲切地说道。
“不了,大娘,我早上留了饭,今晚不用会坏的。”王子墨现下全身都是软的,可是想到家里还有个林芷岚,她必须得回去做饭呢。
“那成,你早些歇息,明日还要犁地插秧,你这些稻子放大娘家就放心吧。”艾氏看着王子墨好好的一个读书人,拼了命的种地,心里不是滋味,看看她那双修长白嫩的手,原本是拿笔的,金贵着呢,现下又是口子又是水泡,怪可怜的。
王子墨疲惫地回家,虽然心里还记得要给林芷岚抓鱼,但她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实在满足不了林芷岚。
“王子墨,怎么才回来,我都饿死了,鱼呢?”林芷岚闷了一日,见王子墨进院,欢快地跑出去,只是,见到的王子墨,居然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岚儿,今日我有些累,明日我去抓可好?”王子墨拖着沉重的腿,一屁股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
“你这是怎么了,先喝口水,我给你打水洗脸。”林芷岚见王子墨胳膊垂着不动,便亲自喂她水喝,整整喝了两大碗,王子墨才不要了。
林芷岚打水过来的时候,王子墨已经累得睡着了。双眼闭着,挡住了原本明亮的双眼,脸上被晒出的红斑还没有消下去,脖子里都是汗渍,地里的泥糊过了小腿,而那垂下的手,则是触目惊心的血口子和血水泡。
你这个逞强的笨蛋,真把自己当男人了,这么不爱惜自己!
林芷岚一边埋怨着,一边心疼着,轻柔的给她擦脸洗手,又寻了针挑了血水泡,用盐水将两只手洗干净,家里没有膏药可以敷,只能将就着用干净的棉布给裹了。
见王子墨睡得沉,林芷岚也没搬动她,自己到厨房里生火做饭。她喜欢看王子墨做饭的样子,所以也知道做饭的步骤,只是真当自己上手了,才知道做饭有多难。
饭做成了粥,菜炒成了看不懂的东西,林芷岚看着桌上自己的杰作,又凝视王子墨疲惫瘦弱的身子,她终于明白,在这里活着有多难!而王子墨给自己创造的幸福生活,饱含了这孩子多少的心血,这份情,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