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轩轩半岁的时候,方旭听从多方“专家”的意见,断定母乳营养已经不够。决定给孩子断奶,换奶粉加辅食喂养。
这可苦了外婆,单独将自己和轩轩隔离在一间房里,不准方旭进去。外婆自己一手抱娃,一手尝试用奶瓶喂奶。
轩轩完全不肯接受硬突突的奶嘴,摆着头哭喊着不肯进食,一老一少折腾得筋疲力尽,苦试了一个多小时仍然无果,奶瓶里的奶早已凉了,只好重泡,奶嘴也换了好几种尝试。几个小时过去了,可孩子就是不肯进食。
轩轩哭得凄凉,方旭也在门外听得伤心,外婆也胳膊疼得直喊“哎呦喂!”
方旭想接过孩子哄一哄,外婆不耐烦地对她摇手说:“你出去出去!你在这儿他看到你人、闻到你气味,更加不肯吃奶瓶里的奶!”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过去了,孩子哭哭睡睡,一口奶也没有吃下去,睡梦里都在抽泣。平时小家伙除了睡觉就是吃奶,外婆一直守在他床边,一见他醒来便赶紧将奶嘴送到他嘴边,可他就是执拗地摆头躲避,不愿意含住奶嘴,整整一天都不肯妥协。方旭愁得踱来踱去。
方旭怕饿着孩子,拿来勺子让外婆用勺子先喂一点吧?外婆坚持不肯:“这要用惯了勺子,以后还不得天天一勺一勺地喂?半夜也这样喂?”
“可他饿了呀,哭成这样,平时他从来不哭不闹的。”方旭心疼不已,彻底动摇了:“要不然先不断奶了吧?再喂喂吧?”
“你这样怎么行?既害你又害他,早上你已经喝了麦芽水了,这大半天没出过奶,恐怕都在回了,你现在又来喂他?也不知道奶水受影响不?而且你这一次隔不断,日后就再难隔断了。”外婆不由分说地坚持道:“心狠一点,一次隔断,这是为孩子好。你听我的,出去,等我慢慢弄。”
“这小子真是头倔牛,拿勺子来吧!”折腾了一天后,外婆终于妥协了,用勺子勉强喂了他几勺奶,他便也不肯再多吃了。
这一天祖孙俩都累坏了,外婆晚上早早给孩子洗过了澡便自去睡了,交行方旭说,晚上孩子醒了再来叫自己。
方旭琢磨着,今晚半夜如果孩子还是不肯吃奶可怎么办,掐着平时晚上轩轩吃奶的时间点,方旭定了个轻音闹钟。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方旭被闹钟吵醒了,才刚刚摸索着用温水泡好奶,轩轩就醒来了,扭着头“嗯哼嗯哼”了两声,正准备开哭,方旭一把将奶嘴送到了孩子嘴里。轩轩迷糊中叭叽叭叽就猛吸了起来,一瓶奶不一会儿就被他彻底吸完了,方旭乐得在床上直跳。
顺利断完奶之后,外婆正儿八经地给轩轩举行了“开荤”仪式,让她尝了好几口清蒸鲫鱼。这尾大鲫鱼,是爷爷专门从乡下送来的,足足快有两斤重,十分少见。
为了减少方旭半夜泡奶的辛苦,外婆刻意调整轩轩进餐的时间,每晚六点喂完奶之后,十点给他喂一餐加了肉糜的稠米糊,再哄他睡觉。孩子吃完米糊之后比较耐饿,可以一觉睡到早上五点多才要吃奶。
农历七月半中元节,瑞城有给过世的亲人“烧包袱”的风俗。方旭的家乡没有这样风俗,便对最近大街小巷忽然涌现的祭祀用品摊档满是疑惑,心下猜测说,该不是跟广东人似的,中元节那天还要烧纸钱吧?
这日上午,公公婆婆也备办了大包小包的祭祀用品,又专程到街上来,问方旭父亲的名讳,说要给轩轩外公也烧一份“包袱”。婆婆摆给方旭和亲家母看,包袱里需要包的内容:纸钱、金银元宝等林林种种。
方旭觉得十分好奇,问烧包袱是怎么一回事?说自己那边并没有这样的风俗,从来没有在七月半烧过,而且湖北隔江西这么远,怎么收得到呢?
公公却认认真真地跟她说:“写吧,千里之外都能送到,有专门的邮差送的,而且名讳、称呼、子女姓名一一对应,绝对错不了。你看,这些纸钱元宝都要用信封装好,信封上写清称呼、名讳和子女的落款,信封背面还要写上一个大大的‘封’字表示封口,其他鬼魂都不能随意拆看的,这是古来就有的规矩,多少代人都是这么遵守的。而且我们晚上去烧包袱的时候,还要专门沿路插引路香,阴间有专门的邮差给我们投递这些包袱,邮差我们也要包一份谢礼的,所以绝对能收到的。”
方旭从没有为父亲做过这么有仪式感的祭礼,想像着邮差将包袱送给父亲的情景,脸上露出傻傻的笑。
公公交待说,要以方旭、一鸣和轩轩三个人的名义,分别包三个包袱给轩轩外公。婆婆坐在桌边往包袱里塞纸钱和元宝。公公用毛笔端端正正地将轩轩外公的名讳写在了包袱正面的右上方,问方旭可有写错?
方旭忽然想起,那些年与父亲通信的时光,那时候通讯没有现在发达,父女俩你来我往写了不少信件,聊家里的大白鹅、母亲的小脾气、同学间的小笑话、日常的小委屈……方旭的每封信都是趴在床上胡乱写的,涂涂改改、圈圈画画,乱七八糟。父亲却每封信都端端正正,字斟句酌,如同公文。方旭想起,父亲给自己的最后一封信,是夹在一个包裹里寄往广东的,告诉方旭,家里一切都好,不必挂怀,客气的询问她除了证件还有没有其他要办的事情,信末又一次提醒她:遇事不必太于着急,很多事情到了当下,说不定会另有际遇。那是因为,父亲深知方旭的为人,容易焦虑又过于敏感。在父亲的眼里,方旭到哪都不安全,到哪他都不放心。方旭从小就知道,父亲最怕她远嫁,结果,自己最终还是远嫁了。
随心所想,方旭便也动手写下一方小纸,装入包袱:
“亲爱的爸爸,
女儿不孝,许久未曾拜祭!
您曾最怕我远嫁,怕我被人薄待。而今远嫁至此,幸公婆丈夫都十分厚爱,请您万勿担忧。母亦随我身边,您可放心。
您已有了外孙文轩,稚子乖巧聪慧,诚如您所期盼。
女儿时常念及父亲教诲,每每常思过、常感恩,万望我父安宁。
女儿方旭敬上!”
方旭转而又问公公,能不能让自己来写信封,公公笑着说那当然好。方旭不太会写毛笔字,在公公的指导下,勉勉强强写好了。看着松松散散的字迹,方旭不禁自嘲:“我爸倘若真收到了,肯定要笑我这字怎么这么多年都毫无长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