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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市每日都这般喧嚣热闹,戚媛不像初见东市掀了帘子四下张望,如今只懒懒的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待到人市,诺轻唤了她一声,才不紧不慢的下马车。
这时候的大周朝,只要有点家底的都能买的上几个奴仆侍候,所以人市从不冷清,那些挑挑拣拣买人的东家目的各不相同,是以人市里的奴隶,无论年轻力壮,还是面相敦厚老实,再或者有一技之长的或如诺和堇那样俊秀纤细的,都剩不下。
戚媛是大清早的从城外回来,此时已近晌午,眼看着货色都一般,与堇和诺小声言语了几句,就打算离开。
这时,就听有人和一人牙子嚷嚷“凭什么不卖?我有钱,给钱不卖你还拉到人市来干嘛?你存心找事是吧?”
人牙子则不咸不淡的暗暗嘲讽“您出的数太高,小的实在是合不上。攴”
她看过去,就见一穿的邋遢的男子正拉扯着一个短衣襟小打扮的小老头吵嚷,只是这会儿憋的脸通红,脖筋蹦多高,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细看,他神色又是焦急又是窘迫,戚媛把目光移到他手里攥着的荷包上,看样子不太鼓溜。
原来是想买钱不够。
没心思看热闹,戚媛转身欲走逋。
“别说您钱给的不足,就算给足了也不能卖,不瞒您,这个奴隶我是自别人手里倒过来的,卖家说了,钱要给足一千金,还要一个姓戚的女人买,两样条件都允准了,才作数能卖。”
人牙子说完,那人嗷一嗓子,将凝神思考的戚媛吓了一跳“这天下间姓戚的虽多,可谁愿意买一个哑巴?还一千金,你唬我!”
“就您,我用得着费心思唬么?”人牙子也被逼的没了耐心,俩人眼瞅着就要揪打到一处去。
戚媛向诺使了个眼色,诺回身就往那两人走去,不过没去拦架,直接奔着用麻袋罩着身子,披头散发被锁链扣在木桩旁的奴隶。
诺伸手,撩起那奴隶的发,额头一块血渍遮盖了眉眼和右脸颊,这触目惊心的颜色让诺的手指发凉,慢慢抬起那人的下巴,刚毅的轮廓,阴柔的五官,即便嘴唇已经干裂翘皮,却依旧能看出它饱满丰润,唇下一颗小米红痣,衬着白皙的左脸颊,很是美貌。
诺安静的眸子显出一丝诧异,温和的问他“你叫什么?从哪来?”
那人似乎有些神志不清,缓缓睁开眼睛,似杏仁又似桃花的黑眸茫然的望过来,动了动唇角,没声音。
诺想起人牙子说他是个哑巴,无奈的松开手看向戚媛。
远远一瞥,戚媛有一瞬的恍惚,好像似曾相识,但瞧的不是很清楚,接收到诺请示的目光,她缓缓点头。
戚媛回车上,诺去与人牙子讨价还价,她在车厢里又听到提及的戚姓女子是卖家定下的条件如何如何,诺不知应了什么,过一会儿,就见诺撩了车帘子钻进来。
“主子认识?”诺才坐稳就问。
见堇也看过来,都是谨慎的试探目光,戚媛却也带着几分迷惑“貌似认识,刚才没看清楚。”
马车再次启动,宋诀将买下的奴隶安置在后面装杂物的马车里,又安排了几个壮丁守着,一行人回了宋家。
对于戚媛来说,在这个重生的异世,宋家才是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进屋就往榻上一趴,吩咐诺和堇将带回来的奴隶洗洗干净,请医开药,先养两天再说,说完她就关门闭户的蒙头大睡,连闵敏的面都没见。
真的又倦又乏,沉睡的梦中渐渐拨云见月,她在一片草长莺飞的山坡石屋里发现了一张水晶石床,她的身体像游移的透明果冻,穿进石屋,来到那水晶棺材近前。
棺木四角燃有橘红的青铜灯,烛火明灭间,她看清了躺在里面的人,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五官邪魅,紧闭的双眼覆着两块青色暗影,明明是个死人,周身却散发着一股飞扬跋扈的气势。
他是谁?
“阿媛,阿媛,你来了么?”
她转身,巡视四周,却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似乎是戚秋在叫她,好久不见,她还真有些想他,戚媛扬起笑,回应道:“你在哪?出来啊。”
“阿媛,你没事罢?”还是不见人,但声音平稳清晰。
虽然很想见他,不过戚秋自来神出鬼没,是梦中诡秘的存在,不见人也不会给她多大的惊异,她微微的笑,顺着声源看去,只有石壁,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连形体都幻化不出来了?”
她猜他入梦来是灵魂幻化,根本没有实体,失踪了这么久的戚秋,应该是遭遇不测了。
戚媛心里有些遗憾,却并无太深刻的触动,毕竟两人的相识在梦中,她不觉这有什么不好,最好以后也是在梦中常来常往。
耳边传来戚秋的苦笑“你还说,上次太子欺辱你,我用了些力气让他沉睡,如今你完璧无损,想来是安然逃脱了,可我就惨了,幻化不出,想抱你都抱不到了,你说罢,该怎么补偿我?”
“啊?”竟是这样?!
她张大嘴巴,诧异了一阵,万分抱歉道:“多谢你,那我能帮你什么么?”她微有些不甘愿的呐呐问“要不然,我帮你寻骨骸罢,你还记得你怎么死的么?死在哪了?”
“”久久无声。
“戚秋?”戚媛转了转眼珠,小声唤“入梦。”
“哎。”戚秋微微叹息着,有些无奈的道:“我不是鬼,只是,灵魂移位,你能懂么?我只是暂时找不到回去的路,不过我相信,我会回去的,因为你在这个世上,我舍不下你,早晚会去见你的,你记得等我。”
第一次见戚秋,他好像就在说,要等他,可他们之前认识么?
戚媛迟疑了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出真相,如果戚秋要找的是戚九娘,那她说自己不是,会不会太打击人了?更重要的是,会不会使得戚秋丧失‘找回去的路’的信心,从此真变成没有形体的魂魄了。
“那个,那个”她纠结着皱眉。“别这个那个了,你给我讲讲外面现在都什么样了?我在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真的好闷啊。”戚秋软软的夹着可怜兮兮的语调,真是太惹人怜爱了。
在梦中不必忌讳太多,戚媛兴致勃勃的说起了自己生活上的变化,以及最近又认识了什么人,和宋家戚家以及朝野纷争都什么关系,巴拉巴拉说起来没完,戚秋是个好听众,很耐心的听,且礼貌的不去插话和打断,直到她叹气或无奈的问意见,他才慢条斯理的侃侃而谈。
戚媛发现戚秋不但博闻广记,且阅历深厚,决不不比邢北逊色,行事作风又比邢北多了一丝温和圆润,比起闵敏多了些宽厚大度,让人听着如沐春风,从心往外舒服烫贴。
两人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关于戚家与宋家牵连的关系上。
戚秋却好像并不清楚这里面的事,但分析起来还是很精准,就拿戚媛上次遭遇戚老夫人送做太子暖床的这件事而论,戚媛心里撑着大局,却又憋着气,想动不能动,戚秋却淡淡的一句道:“你不能动不代表别人不能动,借刀杀人最可行,连根拔起不太容易,杀杀锐气没问题。”
闻言,她想起一句话,千里堤坝溃于蚁穴,戚家百年根基,盘综错节,既然不能一击动其根本,那就在小事上做文章,不怕她家大业大的没空隙可钻。
戚媛嘿嘿一笑,道:“那就先从小处着手,慢慢穿针引线,不怕套不到她。”
戚秋似乎有一瞬的微愣,传来笑意,第一次用调侃的语调说“好好干,有前途。”
“哈哈”“哈哈”笑大发了,戚媛睁开眼睛就见亮堂堂的棚顶,扯了扯嘴角,竟笑醒了。
做了一宿的梦,醒来只觉得腰酸背痛浑身发软,合着一点也没休息过来,白睡了。
她打着哈欠起身,堇适时的推门进来,打洗脸水洗漱,紧随着是诺张罗早饭,熟悉而忙碌的一天开始。
上午出门巡铺,下午在前厅接见访客,查看帖子、分析事态情况,晚上看账,早中晚饭越来越以省时简单为主,穿戴却越来越讲究尊贵雍容,这些就都交给诺来办,太忙时,一些不足轻重的人物就由堇出面。
堇的见识也有限,好在闵敏在幕后维持,这样的日子过得平稳有序。
日子匆匆过,快的让戚媛没空想李沁过的怎么样,没空想孙泽藏在什么地方,虽然想要查李沁很容易,而孙泽还无消息,但结果是一样的,都被她压在了繁琐俗事里。
这一日沐浴后,她才想翻看账目,尚余暖意的傍晚,开着窗,一阵悦耳的笛声泉水般流淌进来,曲音婉转直上云霄,她怔然的停下手指的动作,朝外看,静静的听。
笛声正好,突然中断。
戚媛站起身,喊诺“诺,谁在吹笛?”
不见诺来,一个小侍提溜跑到窗户外,微垂着头做恭顺状,回道:“回主子话,诺听到笛声已经去查看了,一会儿就能回来。”
“哦。”戚媛收回望着远处的目光,随意的扫了眼那小侍,知道是新买进来的,叫泊,擅长色彩搭配,最近正协助诺打理衣物饰品,许是物以类聚,泊也是个安静的少年,轻易不出言。
戚媛坐下翻开账目,细细看起来。
泊对新主子很好奇,安静的垂眼时总用余光去观察,他发现主子看账很快,且不用算盘,只放一张空白的纸,然后用青黛做笔,写写画画就算出数目,他曾见宋大管事的骄傲的与人说起此事,说主子天资聪颖,头脑清明,做家主、做生意都是好手,宋家这辈必然要兴旺发达。
一个女人这般能干,兴许真如宋护卫所说,家主是要娶夫的,能力在夫君之上,也就不算辱没了进府来的郎君了。
不知以后会是什么样的郎君来配家主。
“有事?”他想的太入神,竟忘了收回视线,冷不丁的听见戚媛问话,慌的心一跳,忙道:“无。”
戚媛摆摆手“去看看诺回来没?回来让他到我这来。”
“是。”泊辖着两抹红晕悄然退下,自以为戚媛没看出他脸红心跳,却不想戚媛正看的清清楚楚。
杵着下巴的戚媛若有所思的蹙了蹙眉,不由就想的远了。
诺进来就见戚媛神思飘远的望着窗外,天色微暗,落日已没,能看到的不过是些倦鸟归巢。
“主子。”本不忍打扰,主子也是难得的偷闲片刻,却因是来回话的,便开口唤了声。
戚媛扭头“嗯,怎么回事?”
“主子可还记得前些日子买回来的人?”诺提醒道。
“是那个专指戚家女能买的小侍?”戚媛恍然想起,那日回来后一忙,把这茬也给忘了。
诺苦笑了一下,道:“哪里是什么小侍,大爷还差不多。”
“?”戚媛挑眉,看着诺皱紧的苦瓜脸,忍不住幸灾乐祸“连你也没办法,看来是个硬碴子。”
见诺无奈的点头,她起了一丝好奇,再来那日模糊的一瞥,似曾相识,怎么也要见一面的,便好心的敛住笑,道:“我去看看。”
诺求之不得,陪着戚媛朝下人居住的小跨院去。
去的路上,戚媛将刚才冒出的想法与诺讲“你仔细观察着这些小侍的长处,做个统计报给我。”
“哪个不安分了?”诺精明的眯起眼。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啊,先安排着,看长处着重培养,不能让他们长久留在内院,年华不常驻,心要不安的,最好近期就能挑出一两个来,协助宋有或培养做掌柜,都是不错的出路。”
诺明白了,人没奔头不行,小侍们常年围着主子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转,心容易长歪,别说那些人了,就是堇,他也难揣度出是怎么想的。
倾慕主子是一定的,可就看怎么做了。
诺自己也是打算追随主子一辈子的,做主子的夫君,想也不要想,那么就要找准自己的位置,想留下,是得好好思量一番了。
戚媛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在月洞门前住足,看着诺道:“宋家不愁没有事做,你与堇好好与宋有学,多长见识,早晚要放你们出去,替我在外面护着。”诺一愣,随即脸色沉寂下来,缓缓闷声道:“主子放心,婢子不会让主子有后顾之忧的。”
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
戚媛扬眉,无奈的摇头,有没有人说过,安静的孩子其实都固执有主意。
现如今宋家上下除了针线房的六名女奴,尽是男仆,住在这个内院一隅的跨院里的男仆又都是长相清俊的,东西南正房带厢房,娇贵且规矩的养着二十三个小侍,专门用来服侍戚媛。
戚媛不是宋老夫人,很多场合是必须亲自出面的,既然打定主意不用侍女,那么出去时自然要带着侍从,样貌干净清秀是必须的,人数上有时候也得达到一家家主的排场。
宋有常说,‘二十三个不算多。’
幸好不是二十三个夫君,她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了。
随诺进了一间厢房,屋里没点灯,窗户也关着,昏暗的光线里隐约瞧见竹榻上斜倚着一个人影,诺上前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起来,主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