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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可到大姑家去问大姑。大姑七十了一个人住也没种地,应该有时间告诉我很多故河口的旧人旧事。只是大姑那样年纪了,我不忍心让她陷入那种心酸悲痛的记忆。虽于我们这代它已成为史料,于我这样喜欢舞弄笔墨的具有无比的魅力与价值。可于大姑那却是噩梦。
大姑曾被祖母当童养媳买到湖南某个乡村,是大姑自己从那个地方逃回来与几个弟妹相依偎命。那年月祖母每年红辣椒干后,就背着晒干的红辣椒湖南海北的串乡卖,一走就是半年。祖父自小就患哮喘,老了更不用说,家里孩子又多。祖母或许厌倦了那种生活在逃避吧。祖母那栋破茅房里大多时候是大姑带着几个弟妹生活着。
那时故河口还没有筑长堤,敞种敞收。小时候听大姑讲过,他们是靠打柴过日子的。每天把柴打好扎成把子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那时老河口还在,去市里都不用过河。那时城里的人没烧煤气就烧柴。据说一牛车柴能卖七八角钱。那时七八分钱也蛮多的,可换点菜米油盐。
听大姑说有次她与父亲把牛车陷到了泥水坑里拉了半夜才拉起来。两姊妹在大路边抱头痛哭。是同乡到市里的赶集人帮着拉起来的。大姑不是因为自己那样苦而哭,而是因为天亮了柴拉到市里卖不到好价钱,一家人的口食没了而哭。回去怎么面对那些弟妹们呢?
“你祖母那时很少管我们,你祖父有哮喘,你叔叔们与你小姑都还小,就你父亲与我大些。我们靠着砍柴养活全家。我与你父亲每天在屋那头砍柴,那时这里全是柴山,就住几户人家。砍好后,我与你父亲就用牛车拉到集市上去卖。
大姑总是这样开头。
我真是很喜欢大姑嘴中学牛车滚动传出的吱嘎声,喜欢高大黑色的牛车,圆圆轮子支起父亲与大姑的少年。
“路途星光灿烂,我与你父亲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前头的说:你使劲的推呀,我拉不动了,后头的说:姐,我用全部的力了。前头的说:拉不上去乍办?后头的说:我再使把劲吧突然肌理一声,牛车淤在泥潭里了
我呼的一下跑到后头,给你父亲一巴掌,你父亲捂着脸缨缨地哭
天暗黑的,星光暧昧。我与你父亲在黑暗中等啊等,终于听到模糊吱嘎的牛车声,邻近的老农上市来了;我与你父亲哀求他帮我们把车拉起来。我与你父亲拉呀走呀,天亮时终于到了集市。那时冬真寒,一车柴可卖七八角钱,每次卖过柴后,我跟你父亲都喜坏了,就到街馆里吃两碗咯哒,那味儿新鲜的
大姑讲着一时哭一时笑。我童年的心中充满大姑与父亲高大的身影,充满老牛车欢快而沉重的吱嘎声。为着弟弟妹妹,他们携手走过了一个又一个冬夜,卖过一车又一车的柴。
这幅图景曾在村上少年中写到过。它是我心头永不消逝的图景。也是留在我生命中最美的一幅图景。
后来大姑被祖母赶到了前进农场,在那安家。如今大姑还一个人住在农场,农场四周是稻田。大姑屋门前栽有很多桃树。每年大姑都要摘些桃子去集市上去卖,由着小时候卖柴的经验吧,大姑很喜欢把庄稼地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卖。夏天里的西瓜,冬天里的白菜,秋天的橘子,一年四季不间断。由此大姑手头也活泛,每次回娘家总给我们买来好多东西。小时候我很向往到大姑家去一次,只是前进农场离我们太远,不象小姑家暑假里可去玩。却没去过一次。
大姑已经七十了,这种习惯还一直未断。每次回娘家都匆忙得很。大姑总是说:我那几十颗桃树多还债,每颗都结满了,一株可卖三十块,可是比从前一牛车柴卖的钱多了。那几十颗桃树足够大姑享受丰厚的晚年了。每次回娘家总是忙不忙的想着回去,脚踩着火似。问及,大姑会说:甭留我,那些桃树还要打理呢。不只那些桃树要打理吧。大姑还要每天跟四表哥看鱼池。四表哥的渔场边搭着小棚喂着狼狗,都不用她费心,可大姑每天总是要去走一趟。因为四表哥前些日子喂团鱼亏了的。
大姑或许不只跟我讲过一二件故河口的事,可记得的就只拉牛卖柴去这一桩。实在很想与大姑再聊聊。大姑住的那间房屋是农场的电排屋,都有两层十几间。宽是很宽敞,只是丢在村庄几十里路远,前面是去托市的大道。后面是渔场。去大姑家那年下了极大的雪。小表姐结婚吧。那个雪夜我们迷了路,半夜才摸到大姑家敲响大姑的大门,大姑雪夜里开门见到一群娘家来的亲人当场高兴的哭起来。表姐那夜炖的瘦肉火锅汤是今生最香的。我为那个终生难忘的雪夜写过一篇字温暖。
那是大姑人生中最后一桩事。由此我们都去了。大姑家的酒席办的很丰盛,方园几百里的乡亲都认识大姑,都来给大姑庆贺,客人非常多。大姑家的酒席都开了三天三夜。家里实在太吵闹,于是与四叔二婶子在托市的大道上行走,太阳西下,天地一片清晰。路面更加干净空阔。我们走着便到了托市的一个小店,从那店里买了瓶园林青的低度葡萄酒。那酒盒子是绿色的,冒着草木清香。我们将酒放在大姑的床上。大姑说那是她此生喝到的最香醇的酒。那酒盒也是今生见到的最动人的酒盒。都藏着一片柔丽的竹叶青。那或不是竹叶青而是种亲情。
那是我第一次去大姑家。也是有生之年的最后一次。至此我没再去大姑家。大姑父死也没去,因为下雪去前进农场的车全封了。等到来日开车大姑父已葬,我们晚辈中就没去一个人。
后大姑再回娘家眼睛都有些看不清楚,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小姑总是对我们说:小心看着你大姑别是摔倒了。大姑与大姑父是自由结婚。大姑被祖母赶到前进农场在那遇见了大姑父。那时农场开垦招人,大姑与大姑父就加入了农场。现在还是农场的老职工,一个月有几百块工资。
大姑从来不爱说她受的苦。即使讲起那些苦也是轻描淡写,满脸笑容。仿佛说着某个传奇故事。大姑知道很多故河口的人和事。曾经大姑就跟我讲过我们队里的秋疯子。不看秋疯子现在是个疯子,从前可是村上妇女主任。祖母把大姑卖到湖南做童养媳逃回来后,就是秋疯子摆平这个事的。人家来要人也是秋疯子处理的,最后一切安排好后秋疯子还把祖母狠狠批评了顿。大姑一说起秋疯子就满怀感激,总是开口一个秋姑闭口一个秋姑。大姑带着弟妹们过日子的那些年月,秋姑也照顾她最多。大姑每次回娘家都要去看望秋姑。只可惜秋姑已成了个疯子。不能与大姑说起那些往事,都不知大姑看见疯了的秋姑心中是何感受?
由此多希望能与大姑说说话。恰巧四表哥打电话来问棉花价格之事。于是询问到大姑的手机号。四表哥说:你大姑现在年纪大了,都玩不好这个东西,你打多是接不到。我对四表哥说:你知道我大姑年纪大了,为什么不跟她弄个方便些的联络工具?四表哥说:弄了,都弄了三四个,我们都用得好,一到他手里就用不好成了哑巴,装等于没装一样。
大姑见过那样大场面的人,会弄不好一个手机?
我不相信四表哥的话,不断的打大姑的那个号码,总是无人接听,要不就是盲音,关机。看来大姑真是用不好现在的东西,真的很老了。
记得上次去小姑新家我走到小姑厨房想问小姑可是知道大姑的联络方式。或许这种谈论会将从前在小姑灶门口偷鸭子肉吃的气氛找回来。小姑却没有言语,许久才回我说:我没有你大姑的电话号码,也从来没打过。这个从来是指嫁给恩哥哥后吧,从前我与小姑住一个村庄里就时常说起大姑的。小姑真的连自己唯一的姐姐也不曾联系了么?太阳出的真是很冷,风都从金黄的阳光中涔进肌肉。在小姑厨房看小姑做饭也没帮小姑灶里添柴火。坐都没坐下,默站了会就出来了。吃过饭就匆忙回小厂了。
小厂围墙外的那小水坑旁住的那户人家算是我的邻居吧。他家的人一嚷嚷,就仿佛我小厂来了强盗。那么大的声音全落在小厂院内。于是惊一跳,忙从房间走出来,原来院子里空无一人。他们说话的声音怎么就全落在我小厂里了呢?落的清响的,想想真是很奇怪。若不走出去看不以为那声音是他家发出。这样若干次后,一个人在房间睡懒觉。突然有种非常尖锐的的撞击声响起,惊得我一下子就从床上爬起来,以为是收荒货的到我机房屋里偷铁呢。出来一看静悄悄的什么也未见什么也没有?仔细一看原是那农妇在她屋后头接锄头把。看着那农妇窗穿着破棉衣在屋后边弄锄头把边得意的望着她的菜地。心中说不出的羡慕。她弄好锄头把是去锄草么?这菜地几日不见竟长的这般好了。白菜,萝卜,清幽的红薯藤。老愈破了的丝瓜挂在围墙上枯萎。水鸭子珍珠鸡仍是那样悠闲,只是不再去啄农妇菜地里的菜?这些日子来她们之间已经达到了某种默契了么?
只是这样的冬天我却不能去故河口的任何一处?连小姑家也是不能去了?对故河后的寻找也因此搁浅。大姑电话又总是打不通。
也许我可回故河口找那些年纪大的老农问问。乡下办米厂时有个拉牛驼子的魏爹,他就知道些故河口的事。并且还能说出五百年楼上楼,五百年一孤舟这样的道理。可那时的确太忙都不记得他讲了些什么?只记得他老人家每次来我米厂买米都要坐半天,自个自的说那些事。然后在我极不耐烦的情况下,坐在他的牛驼子上边吆喝着他的那条黄牛边哼唱着他的那个戏调子回去了。他离去时的那一种轻快放歌的情形永远忘不了。如此一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还有骑牛驼子满村走的喜欢,真是浪漫。有时他还袱着他老婆,两老一起坐在牛驼子上。真是好感人好令人佩服。因为牛驼子已是非常陈旧的交通工具,牛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劲,再牛驼子都没有车轮,每移动一下地面都会留下两条深深的巢。就是这样一个还在使用着故河口最原始交通工具的老人,他肯定知道很多故河口的事,可惜的是这个老人早不在了。
或去问问老公的母亲好了。虽不擅长表达。说一桩两桩也好。只是老公母亲现在已经七十多,有高血压,脑子本不太好使。这样去烦恼她于心何忍?最好的人选是大姑。抽空我定要去大姑家一趟。要不等到大姑哪天也去世了,故河口的一切可就真的彻底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