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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九月田间棉铃熟了,九月的布谷在灌木从里高一声低一声鸣叫:雨哥哥,雨哥哥声音嘶哑而阴郁。九月的坟林青草开始衰败,高高遮过墓头,被老农砍了闲在路边。九月的金安眼里枯涩滴不出一滴泪。难道一切是我错了?白天如行黑夜路。金安背着棉包高一脚低一脚去坟林,边走边想。一只布谷跟在她身后,每隔一阵呼唤一声雨哥哥,每唤一声,金安的心就抽痛一阵。它是在呼唤我的雨哥哥么?布谷歇上一座坟头,金安解包坐下,拌和布谷高一阵低一阵鸣叫,也仰对青天一时哭一时笑。农人路过不住摇头,看来,自从雨谷去后金安是真的疯了
金安今年五十四,前些年身子还挺硬朗,就这几年里衰败了。金安长得并不好看,却有一双迷人的眼。眼光幽深幽蓝的。年轻时,据说雨谷就是被这双眼睛魅惑了。雨谷是家中独子,父亲是抗战烈士,母亲是富家千金,那个时候就能识字,在村上当妇女主任。雨谷三岁那年,父亲去世了。母子两相依惟命活到新中国时期。雨谷当过兵,母亲一心指望儿子转业后能到城里谋份好工作。雨谷亦长得一表人才,内才也不错,前途无限。可就在这个关键时候,雨谷领回了金安。
金安是孤儿,其实也不完全是,有个残疾的姐姐,一个收破烂的老爹。长长的脸黝黑的,长长的头发也黝黑的,好在身材有那么高,眼有些漂亮。雨谷有个舅舅在城里做官,雨谷的母亲常到那里走动,对于外面略知一二,金安根本不是她心中的儿媳模样,根本不配她的命根子雨谷。
可金安有了身子,那个年代这也不是好玩的。雨谷母亲只有无奈的接受了这个儿媳妇。但结婚不到三天,母亲就打发雨谷去了舅舅家,据说是找了份事做,什么事儿,金安至今也不清楚。一去就是一年。
当年金安生下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一个如她一样黝黑的小子,心里如灌蜜似的甜。这下婆婆肯定会接纳她,让雨谷留在她身边。金安做梦也没想到,等待她的是一纸休书。婆婆根本不让雨谷跟她见面,不让雨谷回家。金安多想雨谷能回来看看儿子,看看她。世间怎会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再说孩子还没过完孵乳期?金安也没做错什么?迫于压力,婆婆只有撤回离婚协议书。可骨子里却恨透了金安。
二
来年春节,金安终于盼得雨谷回来。此时的雨谷更加潇洒成熟,带着城市的朝气蓬泼,带回金安所有的梦想与希望。雨谷给她买了套红色狸子裙子。她不敢穿,害怕婆婆看不惯。其实金安很有衣架子,裙子在身上一试就成了另一个样。金安自各对着镜子端详了好半天,心窝里满满的蜜甜。从小到大,她还没有今天这样快乐过,从小她就只记得破铜乱铁,记得父亲那幅象是霜打盐过的焦黑脸,记得姐姐那一瘸一拐残疾的腿,记得家里破烂的门窗,她曾偷偷哭泣,绝望今生没有人会娶她?可就有这样缘分,哪年九月,金安在母亲坟前哭泣,遇见了那男人,他高大俊美,全无乡村气息。金安直直的望着,眼里突现一股奇异之光,没想这光具有巨大摄力。那男子也直直望着她,扶她起来,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见证这一切的有只布谷,正好它歇在一座墓头的灌木上鸣叫着雨哥哥,雨哥哥。
这男子就是雨谷,刚从部队转业回来,到墓地替父亲上香。村里老死好死的前辈晚辈都葬在这里。
后来他们多次到那里约会。在这清寂,隐蔽的地方偷吃了禁果?那果子对金安来说真是又涩又苦,却有上等的甘甜。她能对雨谷要求么?她情愿在那坡荒冢里做他一辈子的秘密情人,也情愿在那种阴森冷寂中等待他隔天隔月甚至隔年的到来。
可雨谷却把她带回了家,能做雨谷的妻子,能跟他生孩子,还有什么不能承受?婆婆那点冷眼算什么?素日所受点孤寂又算什么?
过罢年,雨谷又进城里。陪伴金安的仍是一个又一个相似的寂寞长夜,田地不间断成长的庄稼与婆婆冷冷的脸。金安无怨无悔,因为她知道,雨谷心里有她,她又怀了雨谷的孩子。这是她甜蜜的源头,掩盖所有隐藏她心中的涩苦。
这年底,她生下了他们的第二孩子,一个如雨谷一样漂亮的千金。金安心里乐坏了,雨谷非常喜欢女孩,走前还希望她能生个女孩子,没想上天对她如此恩宠。金安只盼雨谷早些回来,看看孩子,看看她。婆婆能接纳她。
可婆婆发怒了,雨谷在城里也找了个女人,回不来了。
金安欲哭无泪,含辛茹苦养育他们的孩子。一晃就是三年。这名存实亡的婚姻使她陷入无限的痛苦与绝望。她不相信上天赐予她的只是个心酸的梦。即便如此,她与雨谷已有两个孩子,总有一幕铭刻她与雨谷的相遇,总有只布谷跟在身后呼唤雨哥哥,那是她最温馨泪流的密处,她知足了。唯一不能满足的是她想见雨谷一面,哪怕最后一面。她会答应离开。
那是个阴沉的天,金安忙完农活回家,婆婆第一次笑着脸对她说,雨谷回来了,你去见见他吧,往后他就不再是你丈夫,不是做母亲的要拆散你们,而是雨谷需要一个好的前程,你爱他,就应该成全他,雨谷走后,你就另外嫁人,孩子留在雨家,怎么说,是我家雨谷对不住你。
婆婆头一次在金安面前哭了。一个女人从儿子三岁守寡直到儿子成人,她所受的孤苦抵得上这母亲的半丁点么?她心中的希望又抵母亲的半斤么?金安突然释然,对婆婆说,我不再见雨谷了,你让他走吧,这里仍是我的家,我不会再嫁人了。
婆婆无话可说,感动的搂过金安直嚷好儿媳妇硬要金安与雨谷过了一夜。不知道这夜发生了什么,一夜之后,雨谷死也不跟金安离婚了。
金安与婆婆有约在先,雨谷与母亲也有约在先。雨谷与金安同时背叛了婆婆。婆婆尽管没说什么,却一下病倒,不久就离开了人世。
三
婆婆死了,妨碍金安雨谷的人没有了,照说他们应该幸福和美了。雨谷会留在家里两口子相惟相依,相亲相爱,白头偕老?他们能有今天真不容易。可雨谷过罢年,仍去了城里。金安仍一个人在家种地。
这年底,她又生下了与雨谷的第三个孩子,一个长得跟雨谷一模一样的儿子。
自此他们没有再要孩子。哪个时候不行计划生育,如他们一般年纪的都有五六个,而他们只要了三个。金安在队里无不自豪的告诉大家,我家雨谷说了,孩子不要多,要教育好。
可金安的大儿子读书怎么都不行,也不爱说话。大家都说这个孩子倒真是金安养的。金安对这个说法非常忌讳。随着时光流逝,金安与雨谷悬殊越来越大。象金安就是没文化生得老成,这是金安心中的痛。雨谷还那样年轻帅劲。而她呢?皮肤更黑,皱纹也深,脸比父亲那张腌酱萝卜脸没什么区别
久日久时,金安心中对雨谷渐生一股怨恨。倘使他能在家替我拾把扫帚也好,尽管雨谷一年寄来几千万把块钱,可他寄来的相思与寂寞也无穷尽啊。尽管这几年家中也修筑了楼房,攒了些钱,可压根底,雨谷就不在家啊。就田地那点收入的确难以生子养孙,雨谷不出去也不行。倒是他一个在外,形单影只又叫金安心中生出往日柔情,雨哥哥,雨哥哥,你心中只有金安妹子一个么?
这个问题金安想过,可想有什么用?她根本不知道雨谷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但每年雨谷那么风光回来,给家人穿金带银,买衣卖裳,人称雨老板,却不是一般人物。她又心满意足忘了问。甚至不想问。偶尔她也听说雨谷在汉朝街做生意,有个女人。她可没上心去。那年头,象金安家的情况已经是上等人家了,人们多少有些妒忌,说三道四也难免了。可金安心中一直隐藏着一种渴望,渴望到雨谷工作的地方去看看,帮他洗衣裳做做饭,陪他住几天。可她又害怕去,家里也不容她去。等孩子们成人了,我是要到雨谷所在的城市去看看。这成为金安劳碌孤苦生活中最甜美切实的梦想。
四
大儿子结婚哪天,全村子的乡亲都来了,婚礼办得辉煌盛大。雨谷从外地带回两万块,任凭儿子儿媳买金买银,看红了好多年轻女子眼。新媳妇长得水灵灵,难免又有人嚼舌头。怎么说都是自各儿媳妇,肚子里有了自各儿子的骨肉,就是听说有个有钱的老头子,而嫁到雨家也不错嘛。再说儿子真的只那样子,说句话也是吞吐半天才行。所谓爱屋及乌,金安对这个长得象自己的大儿子的媳妇还是蛮痛惜的。多半时候,婆媳两过的和睦。只要雨谷回家了就难说。金安总觉得老大不自在。巧的是自从接了儿媳妇后,雨谷回家的次数一下比从前多了,对儿媳妇痛爱的也有个份,每次都有新希奇,衣服啊,鞋子啊,甚至小孩玩具什么的一大堆。四十多岁的人了,常年在外收了头桩媳妇,心里喜啊痛啊都是当然。再说雨谷也痛她,时常也是新衣裳新鞋子啊。可金安感觉就是不一样,仿似雨谷与她隔了点什么?这点不能明了的隔膜,让她心里干涩得没有半点温湿。
雨谷说她老了,不要再到田地去干活了,在家领孙子算了。金安就不再下地干活在家等领孙子。儿子儿媳出去干活,金安在家里将衣洗裳,喂猪做饭。一家子还过出了典型的农家气息来。
儿媳妇是难产,生产的哪天,雨谷也回来了。金安本是满心欢喜的,一见雨谷喜的那劲啊,心底就不自在。这等子事,哪有公爹在那里急个猴似的?儿媳妇生后很是虚弱,雨谷在那,金安老大不情愿进去。金安怕儿媳是血晕,几次想进去看看,最终却没有去。儿子忙着报喜,雨谷忙着受人恭贺,儿媳妇睡了好一会没生息,也没人注意。金安心中不塌实,实在忍不住跑进去,媳妇果真血荤死了,浑身还温热的。就那忽儿,我都做了什么?金安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却忍不住嚎然大哭。好端端的一桩喜事办成了丧事。人们也没少说金安坏话,好能干的一个婆婆,怎么不到房间去照看儿媳妇,让公爹呆在儿媳妇房间做什么?自各呆在房间又做什么呢?
儿子抱着死去的媳妇痛哭流滴,刚生下的小女儿就只靠着金安一杷屎一泡尿的养大。
儿子娶第二房媳妇时,雨谷才回家。这期间有三年,雨谷一次也没有回来过。金安知道他心中恨她,知道自己对不住儿媳妇,对不住儿子,更对不住雨谷。心底她是希望这个儿媳妇早些死去的,上天真如她所愿了,可雨谷离她却愈来愈远了。只要家里没有第二个女人,雨谷就是我的。这么想,金安心底就安静了。无怨无悔了。
我儿媳妇长得可好看了,可惜难产死了,我孙子长得象她妈,好看吧?金安逢人就这样说。
恩,是象她娘一样好看。人们见金安如此辛劳养育儿子又养孙子,也没多话讲。的确,她儿媳妇难产死了。久而久之,人们接受了这个事实,也接受了她的忏悔。因为产后血荤是不能睡觉,只要与她说话,用手将腹中的淤血慢慢排除就没事了。金安知道却没有去作。
五
第二个儿媳妇长的仍旧标志,说起来,还与头个儿媳妇有些相象。仿是不祥的预兆。金安初见她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头个儿媳妇呢?她是不大赞成,可儿子喜欢。这个儿媳妇比前个儿媳妇滑精,才不会下地干活呢?时不时就往城里她公爹哪里跑。每次回来,不是白嫩了就是香喷了。多了些金银衣裳是常识。去过几回后,还说要在那做事不回来了呢。这可把金安气坏了。安排儿子到他父亲那里去看看。儿子出去回来死都不吭声了,金安怎么问也问不出究竟。碰巧这个时候,村里计划生育政策下了,因先前媳妇生的女孩未满五周岁,第二胎不能生。本来金安下决心拼老命要保住这条孙子命的。气不过,偏不管了,眼睁着让人把儿媳妇拉去做了人流。很不幸的是,儿媳妇子宫刮破大出血,虽然保住了性命,却不再有生育。金安一时急傻了眼,如此骚货,谁不好勾引倒勾引你公爹,活该。这么想,她心底慢慢安静了。只想等儿子儿媳妇安顿些后,到雨谷哪里去看看,不看什么,就看看他,哪怕就一眼。她是不能再多等一刻一秒了。这么多年来,雨哥哥心中还有她安妹子么?为什么他就不肯回家来了呢?可她摸不着去他那里的路?怎么去?叫儿子陪我一起去这么想,金安就决心同儿子往城里走一趟。
儿子死活不去的,这让金安确信儿媳妇与雨谷有那回事。兴许这刮宫的种子不是儿子倒是雨谷的?这么想,金安恨得牙齿咬碎了舌头,跑进儿子房间抓住儿媳妇一阵猛摇,你这骚货,我叫你骚,我叫你骚她完全失去了理智,任凭儿子怎么哭喊怎么拉,她也住不下来。刚出完大血的儿媳妇哪经得这般摇晃,一个趔趄倒磕在地板上,死了。
儿子与金安见儿媳妇死了,都傻了眼。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母亲怎么都是母亲。已是够悲惨的母亲了。儿子含泪对金安说,妈,你走吧。念及你生了我,最后叫你一声妈,留你一条命。说完,母子抱头痛哭了一场。金安便到远嫁浙江的女儿家躲命。
迟日,乡亲都知道雨家发生了大事。被刮宫的儿媳妇因为再没有生育吞药死了。人们除了痛骂黑心政府无情之余,有些困惑。发生这么大事情,怎么金安不在家里?也有人传说,昨天经过雨家门前听见房间里哼哼唱唱的声音,仿是撕打?这媳妇死得有点悬。好在都是乡里乡亲不多说什么,就由着那女子娘家闹翻了天。好住的楼房被弄得稀烂,还扶着死尸对着四方拜了三拜。吓得整个地方上的人一年里黑夜不敢出大门,大白天也阴飒飒的感觉。
金安不久回来,就拆了楼房,用手头的积蓄到邻队里买了间房屋,一个人住着。雨谷没有再回来,儿子也没有再回来。
她心如死灰,过一阵就往那墓地走一遭。只是那只布谷不见了,再也听不着布谷鸣叫雨哥哥的声音了。鸟儿丢弃了她,儿子丢弃了她,雨哥哥更是丢弃了她。在这孤单清寂的坟林里,她枯涩的眼里眼雨血也滴尽。
人们不再跟她家的儿子提亲,女人听见她的名字便打寒战。所有人都避她远远的,没有人跟她说话,她也懒得跟人说话,散发于她身上的是死亡的气息。说真的,她死了,死人般活着。只是每年九月布谷鸣叫的时候,她会活过来,会背着摘棉包朝坟林奔跑,干涩的眼睛会有些湿润。哪里有太多她美好的记忆。
雨哥哥,雨哥哥今年九月的布谷歇上墓头奇异的呼唤。这声音对她来说是种福音。她将梦想与她的雨哥哥团聚。
其实所有发生的一切在她内心一直是混沌的,她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怎么过到了今天。她的心从接了儿媳妇后,就破裂着。不能思考,也不能思维。但有一点是凝固的,那就是她的雨哥哥有天会回来,会站在这里扶起她,吻她的额头,与她偷吃禁果,带她回家,给他生孩子,一个又一个她正从那个覆辙中走来,可那个覆辙怎么也滚不回去?她多么想到城里去看看雨谷,哪怕是远远的望一眼。
六
城市对金安来说是惧怕的,那一夜对金安来说太多意味。她梳好自己的头发,如当初见到雨谷时一样,她穿上那套红色狸子裙子,时光仿似回到当初与雨谷相见的那刻。时光才不过五年光景。但对金安来说,自从家里发生那么多事后,时间就变得特别漫长。她站在镜子面前端详自己,就象第一次雨谷回家时一样。
明天她将去城里了。这是她一生中最大的决定,尽管已不再有任何意义,也没任何人知道。可她还是激动的彻夜难眠。
她胆怯的站在城里高楼车林中,浑身发颤。可她还是坚毅的整整了衣裳,理了理头发。衣服是雨谷的,发毡也是雨谷的,全身上下都是雨谷的,可她心却是虚空的。五年了,五年来,雨谷于她已非常遥远,说实在的,这一生雨谷就离她遥远,他们相聚的日子总共加起来还不到三百六十五天。可又有什么法子,还不过到了今天。倘不是娶了儿媳妇,发生那么多事,他们可能还是和美恩爱的夫妻。只是现在,金安越靠近雨谷,感觉雨谷越发难以接近,甚至想回去。干吗要来这个城市呢?在那个村庄,雨谷永远是她的。在这里,雨谷还是她的么?
一直她不想雨谷外面的那个女人,可她知道她存在。女人是汉朝街的老板娘,丈夫很早工伤去世,雨谷与她在一起多年了。雨谷对她好的年头里,他们就在一起。金安就是知道又有什么用?她一样不能缺少雨谷,不能阻止雨谷。可今天她要见雨谷,不可避免的见到了这个女人。
她是用她雨哥哥的青春与美梦保养的,手脚细嫩高贵,耳坠圆润光滑,曾多次檫过她的雨哥哥的脸膛与脖径。他们的门面开得有多大,足值百万或更多。恩,他们还有一个长得同自各小儿子一模一样的儿子。这个女人利用了她的雨谷,抢夺了她的雨谷,把本属于她的幸福抢走了。而她的家人也没有一个不知道。这打击对金安太大了,很久前,她就知道这么回事,很久前,她就一直想来帮雨谷,陪他做生意陪他睡觉,可是什么阻隔了他们这么些年?这么些年过去了,她忘却了与雨谷还有共同一起生活的权力,包括他们的儿女。充气量,那女人只是个姘头,我才是他正中的妻子。她不记得自己哪来的勇气,撕破了那女人的脸,哭着要雨谷回去。
七
九月的布谷在田间追索丰收的喜讯,哪里有养育她与雨谷的土地,他们将在那里生子养息。可哪个梦对金安而言,已经破灭了。金安只是雨谷心中时常呼唤的一个名词,一种责任,作为妻子,她已经死了。
雨谷回来了,在此之前,或许他也想与金安老死乡间。回来之后,才发觉他们的相遇的确是个悲剧。那夜里,雨谷总共只跟她说了一句话:“你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么说,雨谷内心里还是有她?这么多年了,我一直还在他心里,这么想,金安今生不再遗憾。
迟日,金安准备着自杀,突听雨谷失足掉进屋后面那条潭里了。人们把他打捞出来时,已经死了。
那潭确没有多少水,牛困水都要弄身泥,怎么会淹死人呢?
金安从知道雨谷失足掉潭那刻起,就疯了。
那年里,她四十五岁,至今又十年整那年里,雨谷才四十七岁,正当壮年。
十年来,每年九月布谷鸣叫的时候,金安就背着棉包往坟林里跑,到雨谷坟前坐坐。边跑边唱:九月布谷田间叫,九月田间稻谷香,九月棉田雨哥哥笑。尔后,就狂发一阵笑。又唱,九月布谷田间叫,九月墓地篙草荒,我的雨谷回来了。然后就呜呜大哭。尔后就会象布谷一样,高一声低一声发出呼唤:雨哥哥,雨哥哥。声音嘶哑而苍凉。
久而久之,人们不再在意那一种特别凄凉的鸣叫,也忘却了这一桩事,忘却了金安。
来年九月田间棉铃成熟的时节,布谷仍旧在小路灌木从里,高一阵低一阵呼唤云雨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