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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小年,年节的气氛日益浓烈,天气也渐渐有了暖意,正午的时候日头高照,暖融融的撒在庭院里,仿佛能窥见初春融和的天气。
腊月二十七的那天,朱筠家里送来了帖子,说是已经定下了亲事,要朱筠娶陆贞儿为妻。沈平是朱筠的恩师,师尊如父,因此朱家的帖子下得郑重其事,专程请沈家三人过去赴小宴,这喜事传来,多少也冲淡了沈家为蒋文英忧愁的氛围。
沈妱回到玲珑山馆的时候,已经有了朦胧的醉意。
她的酒量不算太好,平常把握着分寸,浅尝辄止。这回因为大家伙儿都高兴,席间难免多劝了几杯,沈夫人因为先前曾应诺朱家婚事,后来却不得不作罢的事情,心里多少歉疚,便叫沈妱一杯不落的喝了。
这酒醇香浓厚,虽然入口绵软,甚至带有几分回甘,但它的后劲儿却不小,虽不至于叫人头疼脑涨的,但是经马车摇晃、热气熏染,那酒意发作出来,便叫人飘飘然的。
石楠服侍着沈妱洗漱完了,一面帮她抹着护肤保养的香膏子,一面叫石榴去准备熏香。
沈妱有个毛病,旁人喝了酒后就会闹腾,但是一沾到床榻枕边,那便能呼呼大睡。她偏偏不,喝酒的时候越喝越安静,旁人醉了闹腾,她醉了便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想心事,哪怕有人笑闹,她也很难跟着高兴闹腾起来。
等到她沾着了床榻,那胸腔里便扑通扑通的跳个不住,哪怕醉得天旋地转了,也还是没有半点睡意。
这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石楠怕沈妱失眠,便叫石榴点了安神的香熏着,等沈妱踏进卧室里的时候,便觉幽淡香气扑鼻,渐渐的心跳缓了许多。
放下软帐纱帘,外头的烛光微弱摇晃,沈妱睁着眼睛躺在榻间,目光落在那绣着海棠春光的帐子上,心思飘忽。
那软帐还是当初蒋姨妈送的,上头绣着海棠含苞,底下一丛迎春开到了最浓烈处,繁复浓密的花朵是拿金线织就,烛光下昏暗迷离,一丛丛一簇簇的仿佛蒙着云影,晦暗不明。
那种若隐若现的金绣,像极了……那人肩头的绣纹。
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徐琰,沈妱一时间有些发怔。以前她虽也曾不时的想到徐琰,却总能适时的制止,只消一个坚定的念头,便能把他的身影赶到九霄云外去。
可自打从京城回来,她就像是陷进了一湾春水似的,想要逃离开,却不由自主的沉溺,脑海里的一切仿佛脱离了她的控制,不可自拔的想起那个人的身姿、音色,那样低沉暧昧的腔调,凑在耳边细说的时候,总叫人心跳骤急。
飘忽之中,沈妱有些懊恼,闭上眼睛,想要将那金绣隔绝开来。
安神香的效用极好,闭上眼睛没一会儿,便有睡意袭来。脑海中出现了许多断续的、光怪陆离的幻象,像是要入梦的意思,意识已变得模糊,分不清现实梦境。
忽然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她昏昏然睁开眼睛,迷离晦暗的烛光里,她看见一道颀长的人影投在绣帐上,如同偶戏里鲜活的剪影。
沈妱觉得奇怪,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那影子动了动,继而床帐被掀起来,刚刚还在脑海中跳动的幻影忽然就化作了现实,端端正正的站在她的榻前。
“殿……下?”沈妱有些发懵,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喝得太多出现了幻想,还是尚且沉浸在梦里。
可眼前那人如此鲜活,他躬身近前,身上是寒夜的冷冽,温热的鼻息却扑在耳边,低沉入心,“阿妱脸蛋红扑扑的,是喝酒了?”
心跳似乎加快,沈妱眯着眼睛往旁一缩,伸出手去触摸眼前的幻影。
冰凉的肌肤和指尖相触,眼前的徐琰忽然绽出一个笑容,“在梦里呢,别摸了。”
额?沈妱一怔,看到他眼中促狭的笑意,神识似乎有些清明——他以为她会在梦里梦见他吗?呀呀呸,才不会!
睡意顿时消散了许多,沈妱绝没想到徐琰竟然夜探香闺到她的卧房里来了!她今日喝酒后身上发热,那寝衣的领口全然敞开,露出里面一带□□,如今徐琰近在咫尺,眼神游移着想要往下挪,沈妱连忙揪起了锦被,脸现怒色。
“别恼。”徐琰低声哄她,“实在忍不住了,想要见见你,放心,我马上就走。”
他的声音仿佛梦呓,亦如咒语,冲昏她的理智。
徐琰瞧着她这眼神迷离的模样,目光落在蕴着雾气的眸子,落在红润粉嫩的脸蛋,落在腻白柔嫩的耳垂,落在曲线曼妙的下颚,鼻端闻到隐隐约约的酒气,只觉心跳也骤然加快,有些按捺不住的,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是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柔软。
他深怕自己沉沦,蜻蜓点水般一吻,轻轻含住她的唇瓣,有些眷恋的回味。然而理智却还在,他知道身上还有重任,知道这是在她的香闺里,知道她不喜欢他这样的唐突。
徐琰强迫自己挪开,唇瓣在她的脸蛋摩挲,意犹未尽。
小姑娘却已经回过味来,眼神愈发迷离,手臂却已经伸出来,搡在他的胸口。
这是拒绝的意思,徐琰苦笑。
他只好投降,“我这就走,等我回来。”奔袭了数个日夜,因为要去留园中与卫嵘交割些事情,途径沈府的时候便忍不住闯了进来。上次他在雨天悄悄的溜到玲珑山馆之外,隔着窗户,几乎摸清了她屋里的布局,因此这回驾轻就熟,轻易走入了香闺。
将随身带着的锦缎包裹放在她榻边的小矮几上,徐琰俯身又是一吻,而后断然转身。
床帐倏忽合上,那道颀长的身影转瞬便消失不见,沈妱呆愣愣的躺在被窝里,手指摸了摸嘴唇,有些迷惑惘然。要不是那床帐犹自无风而动,她甚至要怀疑刚才那是一场旖旎而短促的幻梦。
可是在梦里,又怎会有他冷冽的气息,有他温热的唇瓣,有他低沉的声音?
屋里香气熏得不薄,炭盆暖烘烘的笼在榻边,熏得人头脑愈发飘飘然。
沈妱保持着摸唇瓣的姿势,没过一会儿,便又沉沉睡去。
次日清晨醒来,毕竟是一场宿醉,沈妱的脑子里还是有些迷糊。
她今儿醒得格外早,外头石楠和石榴、石椒都还没有起身,整个玲珑山馆都静悄悄的,沈妱自己趿上绣鞋,想要去净室,尚且朦胧的睡眼无意识的打量着,忽然看到了一段陌生的锦缎,四四方方的,像是包裹着什么东西。
咦?沈妱心里觉得奇怪,随手拿过来,倒是沉甸甸的。
脑子里清醒了许多,她解开锦缎,里面是个檀木描金的盒子,掀开盒盖,里面竟是一只玉雕的狐狸!
这玉狐狸约有一尺之高,像极了她养在书院里的那只小白,屈着腿儿蜷着尾巴,倒像是依偎在人身畔的意思。它的身体皆是柔润的白色,唯有两只耳朵稍和蓬蓬的尾巴尖儿各有一片胭脂般的红色,晕染开旖旎的况味,增添活泼的趣致。
玉是上好的羊脂玉,触手柔滑,细腻温润,那几点红色仿佛点染了朱砂,是极罕见的颜色。
狐狸的雕工自不必说,神态生活,姿势悠然,活灵活现,细细把玩下去,叫沈妱爱不释手。
她又瞧向那描金盒子,这只从未见过的玉狐狸,怎么突然出现她的榻边?
蓦然想起了昨夜那个旖旎的梦,她怀抱着玉狐狸,猛然回过味来——这不会是徐琰昨晚留下的吧?那么,那个睡意朦胧中的亲吻,并非梦境?
这个恶习不改的徐琰!沈妱的脸不自觉的泛出了红色。
可是……徐琰不留在京城过年,这年根儿底下,怎么又来了庐陵呢?
沈妱在榻边坐了半天,趁着石楠和石榴还未起身,便将那玉狐狸抱到了书房之中,找了个屉子锁起来。外头天光渐渐亮了起来,将窗户推开一条缝儿,便有冷冽的寒气扑入窗中。
忍不住又将那抽屉打开,就着锦盒将玉狐狸看了半晌,沈妱唇边不自觉的勾起了笑意。
石楠起身后习惯性的往沈妱床榻里过去伺候,谁知道床帐早已敞开,她有些诧异,在屋子里找了找,就见沈妱呆呆的坐在窗边的书桌上,正以手支颐,对着一方素笺发呆。
她身上的寝衣还未换去,只拿了一件披风裹在肩头,青丝还是披散着,显出悠闲慵懒姿态。
石楠看惯了这幅模样,倒不觉得怎样,只是害怕沈妱受凉,三两步就走了过来,道:“姑娘怎么没换衣裳就在窗边坐着了,后儿就是除夕,若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屋里炭盆暖和着呢。”沈妱转头冲她一笑,眼眸中似乎有潋滟的波光。
石楠愣了一愣,觉得自家姑娘这表情不太对,倒像是……做了什么美梦似的!她便扶着沈妱往卧室里去换衣裳,忍不住打趣了几句,沈妱只是抿唇微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