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三上悠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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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为霖负着手,背影只留一片孤傲卓绝的剪影,仿佛强横地宣告着他的不肯妥协。谷靖书便又不得不被他这样的气势压得再次战战兢兢起来,几乎便要哭了出来,竭力忍着方能开口道:“前辈……那些前尘……前尘往事,不是都已经烟消云散了?谷……我、我……叔叔的大哥也已经不在……”

    他心里将谷云起认定为亲叔叔,但要突然改口叫一个从未谋面甚至早已去世的人为父亲,总是既唐突又冒昧,因此说不出来。那甘为霖果是不喜欢他过于软弱的态度,一听那泫然欲泣的声音便霍地转身过来,眉宇间怅然化作薄怒,几乎就要朝谷靖书喝斥下来。

    但谷靖书抬着头并未躲避,他目光一怔,笼在这气质形象太过不合记忆中那人的青年身上,忽然明白了什么,自嘲地笑叹了一声,道:“不错,他已经不在了。”

    “所以……”

    “我既然说过不再理会他谷家的事,却何必一定要你……做出他的样子来!”

    甘为霖笑得颇为惨然,连他原本阴郁怨憎的神色也因这黯淡而削弱了不少,谷靖书这才觉得,他的样子原来并不可怕。那刀刻斧削般锋利的线条轮廓一旦柔化,倒有些纤细文弱之气,正如一介书生。

    谷靖书心知他情绪变化总是过于激烈,那对身心修养都极其有损,他身为大夫,不至于不知道个中厉害,却还是那样苛责地对待自己,可见内里驱动着他情绪的力量如何强大。而这情绪变动,现在瞧来竟和那谷雁回有着莫大关系,谷靖书虽没有将谷雁回叫做父亲,却已然“父债子还”,代谷雁回为他感到愧疚了,为着减轻他的自责歉疚之意,忙道:“前辈教训的极是,靖书七尺男儿,本不该自甘人下,胆怯懦弱。”

    甘为霖又摇了摇头,低沉地道:“将你养大的并不是我,我没有资格来管教你。”

    谷靖书道:“前辈却是我的救命恩人,自然有的是资格。”

    甘为霖呆怔了好一阵,才偏过头去,笑得凄凉,道:“我或许救了你的命,却是杀了你的母亲。你还要感激我这个”杀母仇人‘么?“

    谷靖书心头再次大震。他站在甘为霖面前,本来已用了足够的决心与勇气自立自强了,此刻被甘为霖这句话如铁锤砸下,直是眼冒金星,腿脚发软,一时连怎么呼吸也忘了地说不出话来。

    南宫珏反应极快地搀住他腰身,同时一皱眉,向甘为霖怒喝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甘为霖对他向来漠然,看也没看他一眼,只道:“天门祸乱,她胎气大动,又耗空气力无法生产。那本不算什么难题,我便剖开她的肚子,将你取了出来。”

    南宫珏一怔,不由看向怀中谷靖书的脸色。就以他的知识经验来判断,确实是不知道这到底该感谢甘为霖救了谷靖书,还是该为谷靖书同仇敌忾,谴责他竟以如此残忍的手法杀害了谷靖书的母亲。

    谷靖书倒抽着气,宁愿自己此刻晕过去了,也并不想听说如此血淋淋的事实。

    他原来并非是棺材生子,却是……以母亲之命换来的自己一命。

    比起自己一人的悲惨,竟还要迭加上另一个血缘至亲的性命,他那颗本来就没有经受过多少残酷历练的心,一时之间又如何接受得了!

    他几乎就要倒下,但被南宫珏死死托着腰背,终于是没有倒。

    只是说话口气已变成了梦游般的茫然:“这……不能怪……前辈……是我…

    …是我的……“我的错?十月怀胎,他呆在母亲腹中,可哪有什么意识。要说错,那该当是袭击天门那些人的错。然而那些人的作为,但以一”错“字已不足形容。

    前尘湮没良久,他甚至不知从何处才能找到一丝过去的影子。留在他眼前的只有颓败的建筑,繁芜的山野。

    那么多人化身白骨,他要恨这些白骨,可也拿它们无可奈何呀!

    而这样深重的仇恨,谷云起却一直背负着,他活得有多痛苦?

    甘为霖又开口了,语声冷得如同刚穿过一座冰窟。

    “只是将你取出来,以我的技艺,又怎会致她死地?”

    谷靖书泪眼朦胧中,只觉这位神医侧过去的半边面颊铁一般地冷硬起来,漠然地拒绝着他人的分担或推托,吐词清晰地道:“但她生下孩子,却想不出该怎样才能让这个孩子长大成人。那些人知道她怀着身孕,若给看出端倪,即使藏得再好,又或是真能平安送走,只怕仍无法摆脱有心人的追杀。”

    不止谷靖书,连在后面听得直有些冷汗涔涔的南宫玮两人,到此刻又不由悬起了一颗心。

    那她──他是怎样将谷靖书带出山,甚至令他平安长大的?

    甘为霖没有看他们任何一人,仿佛只是自叙往事,只是声音不免激越,情绪更是大起波澜,道:“我在她肚腹重塞入东西,以羊肠线缝合,好让她看起来仍是未及生产的模样,绝了一些人追杀谷氏后代之隐患,才能够真正令那孩子摆脱一切危机,不再受到牵连。”

    南宫珏眼睛已经瞪到滚圆,以他的脑袋瓜,想要弄清楚这当中的复杂问题,想必是很难了。但他摸着谷靖书手心里湿作一汪儿冷汗,忽然似觉有必要为谷靖书伸张一些“正义”。

    他大声道:“靖书的娘亲并不是生他而死的,是不是?”

    他虽则有些傻,却很敏锐地清楚谷靖书是在为什么忐忑不安,脸色苍白。

    只是他这样问,回答的却是谷靖书自己,一摇首,一行泪,一声痛哭。

    “非生我而死,却仍是为我而去……我、我……”

    我要以什么面目,才得见那二十多年前便葬身此处的,虽未谋面,犹恩深似海的父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