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三上悠亚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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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声音这样悲恸,即使是固执如一头小牛的少年,也不禁茫然了。

    他仍紧攥着青年的手,抚着他柔韧紧绷的腰背。他思虑不到那么复杂的问题,那么纠葛的情感。他简直想要同从前一样,不讲理地强行将那些伤悲从青年脸上抹去,再用那屡试不爽的法子──通过至乐无上的肉欲交欢,把那些无谓的痛苦都从他心中挤走!

    然而他焦躁地以脚跟狠狠碾压者脚下那覆着青苔的岩石,竟自忍耐住这种自私的念头,只道:“靖书,那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哭。”他的声音也能如此低柔,仿佛为青年担负着整个青天,同时还要神色恒定地望着他的眼,安抚他的心。

    谷靖书正在崩塌成碎片的世界便由他擎住了,且一动不动,只等他自己重新收拾完整。

    这孩子什么时候彻底长大了,没有从前蛮不讲理的命令,没有以往不管不顾的痴缠。他明明仍是不太能懂得这些事情,但挺直的肩背,温柔的安慰,却仿佛是一个能支撑天地的男人绞尽脑汁所能想出的最好办法。

    他虽说“你不要哭”,其实却做好了迎接一场漫天豪雨的准备。

    无论那悲切的洪流来得有多么猛烈湍急,他都将屹立不倒,永远作为他的依靠和支柱而存在,而昂立。

    谷靖书这倒不哭了,他的父母那般执着地要他活下来,哪怕连他们的存在也一无所知,哪怕对这刻骨的仇恨无力承担,他们也并不在乎地要他活下来。他更不该以自怨自艾来充塞这本该另有意义的活着的生命。

    所以他与少年握着手,便联成铁一般坚定的意志!

    甘为霖大约还沉浸在二十多年前那惨烈血腥的现场中,背负着的双手指爪弯屈,青筋暴露,几乎要扭断了那节节指骨。他阴惨惨地一笑,道:“那当然怪不得你,是死是活,你只能接受,难道还能自己做主?”

    “前辈……”

    谷靖书好容易颈项硬挣了一些,想要劝说,却一时不知从何劝起。他想,甘为霖那样做并非为的什么好处利益,天门危殆,这人还要留在天门,那是生死也置之度外了的,无可非议。

    甘为霖道:“能自己做主的,偏生却要……却要以身殉死!简直糊涂到底,可笑之极!哈……我为什么又要救走你的儿子?你连为着他也不肯活着,我何须多此一举,多此……不义不仁之举?……”他忽然仰起头来,笑容凄厉得简直有些狰狞,“我岂止不仁不义,而且冷血无情!你既然骂我无耻厚颜,只为满足私心,我自然只能是这样的人,做这样的事!所以你的孩子,我送给了别人;你的兄弟,我不闻不问;你的秘密,我……只恨不能挖出那半只脑子,将它抛诸野路,尽数忘记!”

    谷靖书张口又闭口,他想要宽慰这个人,却分明觉得自己说的一切都将苍白无力。甘为霖做了一件“残忍”的事,保全他却必致他母亲于死地;谷雁回必是不忍见爱侣那般痛苦惨厉吧,所以痛斥甘为霖所为“不仁不义”……过去的纠葛之繁复,就连谷靖书也揣测不出更细致的东西。他只是隐隐觉得,为谷雁回一场“误解”的怒斥竟郁郁数十载,甘为霖该是有多少冤屈与愤恨,直将长歌当哭也未必抒泄得尽。

    甘为霖说了那些话,却望着半空,发了一会儿呆,没再言语。

    而谷云起却不知正在这山中何处,或许正一寸一寸地死去。

    谷靖书百爪挠心地焦虑起来,他真想问:你到底救不救我叔叔!

    他却不敢这般放肆,他也没有资格和权利对这个人有任何过分的要求。

    谷雁回那样叱骂他后,有没有后悔,有没有挽救?

    甘为霖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二十多载后也艰于放下执念,他更不敢激怒这人。

    他的焦急却传递给了手心相合的少年。南宫珏一转头,对着甘为霖皱一皱眉,喝道:“你还要呆上多久,偏要拖到谷云起回天乏术么?”

    周围这许多人,也只剩一个南宫珏敢对甘为霖如此大声喝呼了,所以这回竟没有人出口斥责他,反倒为此刻还能有人出如此声音而松一口气,不必再笼罩在甘为霖带来的阴霾压力之中。

    甘为霖似乎也在迷惘,迷茫于自己负了这许久的气,如果就此打破誓言,还有什么意义。

    而坚持下去,到底又还有什么意义。

    南宫珏等了一刻,见他不答,便拉着谷靖书要转身而去,道:“靖书,这个人靠不住的。这样犹疑不决,还能做成什么事?”

    南宫玮却嗤之以鼻,心想若没有这甘为霖带路,又能去哪里才能找到那谷云起?但他素来以秉承父亲性情意志着称,虽还未细想怎样将这天门宝藏据为己有,那却是因为觉着有父亲做主,自己没必要操心太多,但此刻能不能找到那个宝藏,甘为霖到底要不要救那谷云起,在他心中都无关紧要。反正父亲此刻想必已身在宝藏之内,就等他慢慢出来也是无妨。

    谷靖书的脑子好在与他同样清楚,知晓不能一走了之,也呼道:“前辈!”

    甘为霖眼珠转过来,斜看着他,静默不语。

    谷靖书道:“死者已矣,生者……生者何堪!”

    甘为霖脸上一瞬时起了奇异的变化。他似问似答地道:“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谷靖书心道你再拖延时间,来者却是亦不可追了!但他心里刚闪过这个念头,便蓦地一沈,悔恨自己竟有这样不吉利的想法,急急点头,以期尽快催动他动身来挽救自己生出这“恶念”的失误。

    甘为霖突然大声笑了起来,只是他虽笑着,神态却是癫狂的,悲怆的,自嘲的,就是没有喜悦的。他笑得眼泪几乎要出来,身形终于霍地拔地而起,飞纵向道路前方。但听他且行且叹,只道:“我生气什么呢?生气什么呢?只因生着气,才会记不起他们早随天门灰飞烟灭的事罢了。其实我怎样也好,他已再不会有任何异议,我恨他,憎他,厌他……不过是投在了一片虚空……一片虚空!”

    谷靖书都没料到他会这么快便展开行动,倒在原地愣了一下,还是少年反应及时,搂着他一旋身,紧随跟上,不差分毫。

    南宫玮两人这回落在最后,他们并不着急,而且与甘为霖还有前面那对小的不一样,正要低声商议一些关系南宫家收益的秘密话题。

    自然,不跟南宫珏商量,除了这可能会损害谷靖书利益外,那小子根本不会听也是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