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抗争

零落成泥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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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娘,我并没有那么想,你也别多想。”姜婉紧紧握住了徐凤姑的手,望着她道,“只是……谢公子再好,也并非我的良人。”

    徐凤姑可以感觉到婉婉握紧自己手的力量,看着自己女儿此刻的眼神,她明白确实是自己多想了,婉婉并没有那么想过。

    只是,她确实无法理解,像谢公子那样的好人家,婉婉为何不肯嫁。

    “婉婉,咱们女人这一辈子,只求有个良人共度一生。娘不知你究竟是哪儿不喜谢公子,可在娘看来,谢公子实在是难得的良人。娘也知道,先前你的两桩婚事不顺,可你也千万不要因此而对成亲一事心灰意懒。”徐凤姑反握住姜婉的手,柔声劝道。

    姜婉道:“娘,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我如今也看明白了,若没有我倾心的男子,还不如不嫁。谢公子好是好,可我不喜欢他。若没有感情,我实在无法忍受嫁给一个男子。”

    姜婉的话,在这个时代看来,是有些离经叛道的。婚姻一事,一向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村里还好些,男女成亲前见过或许也相处过,互相间知根知底,可那些大家族内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却很可能出嫁前都没有见过她的夫君,全赖父母相看。

    徐凤姑只是芸芸众生之中的普通一员,她的想法是符合这时代绝大多数人的价值观的,成亲前便能互相倾慕的毕竟少之又少,感情,是要婚后处出来的。

    “婉婉,成亲后你有的是时间同谢公子处出感情来,成亲前最要紧的还是男子的人品。”徐凤姑劝道,“人品好的男子,成亲后便能好好待妻子,照料家中一切,成为家中的顶梁柱。就像你爹一样,他平日里看上去不爱说话,可真要出了什么大事,还是你爹拿主意。”

    姜婉一时间并没有开口。她已经意识到了她跟徐凤姑之间观念的巨大差距,过去因为她那克夫命的缘故,徐凤姑就算想让她嫁人,也找不到好人家,自然不会逼迫她什么。可如今不同了,有谢承畴这样一个“良人”出现,徐凤姑自然觉得她应该立刻应下嫁过去。如果姜婉穿来的时候是四年前,那时候她还没有克夫之命,恐怕早因为嫁人的问题跟徐凤姑争吵不休了。有些事是没有遇到,一旦遇到,就能发现双方价值观的巨大差异。

    姜婉很敬重徐凤姑这个娘,可她也不愿意因为敬重她就嫁给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人生还有那么几十年的长度,要她从今往后面对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她怎么可能过得下去?就算她的身体是这个时代的人,她还是她,她的思想是生于现代长于现代的,并不会轻易妥协于这个时代。

    “娘,您说的我都知道,我也明白,其他女人都是这样过的。”姜婉定定地望着徐凤姑,眼眶一红,落下泪来,“可是娘,我真的不想像她们所有人一样。嫁给一个并不喜欢的人,勉强处出感情来,心里却空荡荡的,日日过着没有盼头的日子……”

    “婉婉……”徐凤姑见姜婉哭了,喉咙口也是一紧,握住了姜婉的手。

    姜婉眼中的泪水越流越多,哽咽道:“娘,我求求您,我真的不愿嫁给谢公子,求您别应下……”

    徐凤姑见不得姜婉哭,自从被李金翠打破头到如今,她这个女儿便很少哭泣了。往日里自己因为某些事气着了难受,反倒是她这个女儿来安慰她。如今女儿哭成了个泪人儿,想来是果真心里难受,十分不情愿的。

    徐凤姑抱住了姜婉,也是哽咽道:“婉婉,你莫哭了,你哭得娘的心也跟着疼……娘不应,娘不应了,你莫哭……”

    姜婉回抱住徐凤姑,抽泣着说:“娘,谢谢你,我知道你对我最好了!您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的娘亲!”

    在劝说徐凤姑这件事里,姜婉不想提裴祐,除了答应裴祐娘之外,她还有一个考量。若她搬出裴祐,将来她跟裴祐又不成了呢?徐凤姑那时候必定十分自责,没有为她把关,因为一个不确定的裴祐把谢公子这样一个好的姻缘白白放跑了,可结果连裴祐这边也没了,芝麻西瓜一起都没了。她不想徐凤姑自责,她也希望能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徐凤姑,没有爱情,她就不嫁,这是原则性问题。不是裴祐,或许会是其他人,不管是谁都好,只有她喜欢的,她才能嫁,才甘愿嫁。

    她希望她娘能了解她的想法,也能理解赞同她的想法。

    眼中满是泪的徐凤姑因为姜婉的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时候了,她还不忘给自己戴高帽。

    两人哭了会儿,等彻底止歇之后,便擦干眼泪,互相对望着,噗嗤一声一道笑了起来。

    徐凤姑笑容微敛,叹息一声道:“娘不知你怎么会生出那样的想法来,是不是那些书看多了?只是既然你不肯,娘也不会强迫你。娘总想你好好的,无论是在自家,还是在婆家,若你不愿意嫁,嫁过去之后只会日日郁结,不如不嫁。”

    “娘,书我是看了些……但也不仅仅是书的原因,我只是看开了。”姜婉道,“娘,我有你和爹娘,还有小二,就算我赖在家中吃你们的,你们也不会把我饿死的对不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委屈自己非要嫁一个我不喜欢的人呢?”

    姜婉将啃老啃弟说得理所当然,然而这话不过就是暂时随口说来的,她很确信,自己会赚到钱的,她不但不需要啃老,她还会反过来让家里人都过上好日子。

    徐凤姑笑道:“咱家最近攒下的银子,大半都是你赚来的。剩下的,也是因为你的提议,说起来还是我和你爹仰仗了你呢!”

    “娘,你别这么夸我,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姜婉故作害羞地捂着脸。

    徐凤姑笑着摇摇头,很快又敛了笑道:“那娘先出去回了人家,你就别出来了。”

    “知道了,娘,你快去快回。”姜婉摆摆手。

    徐凤姑走出堂屋,见那媒婆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便笑道:“谢公子毕竟是县太爷家的公子,而我家不过就是普通的农户,实在高攀不起,还请你照此回了他家吧。”

    媒婆一脸震惊,似不能理解这般好的姻缘,怎么可能有人会拒绝?她来之前就已经盘算好了,这酬金来得容易,正好给家中新添置些新家具,连新添置家具的摆放位置她都想好了,她可从未想过这家人竟然不应!

    媒婆腆着脸笑道:“姐姐,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呢?既然是谢夫人让我来的,可见人家根本就不在乎你家如何。这可是极其难得的好姻缘,我说了一辈子媒,这还是头一次说到这般好的姻缘啊!俗话说得好,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谢公子这样的良人,可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

    “你说的咱们都晓得,但这桩亲事,还请你帮忙回了吧。”徐凤姑在堂屋内就已经哭了一场,这会儿自然不容易被媒婆的话劝动。

    媒婆不甘心,还待再说些什么,徐凤姑对姜谷.道:“小二,送客!”

    姜谷极听他娘的话,闻言立刻小山似的挡在媒婆眼前道:“大娘,你回去吧,我家要歇了。”

    “唉,你听我说嘛,这事儿可不能推啊!那可是县太爷,谁都巴结着的,就算谁家有女儿是被县太爷看上找去做妾,那家人必定是欢欢喜喜的,如今可是给一表人才的谢公子当妻子的,你们可莫要犯傻啊!”媒婆跳着脚想再跟徐凤姑说些什么,可姜谷完全挡住了她,还一边挡一边将她往外推,等媒婆的话说完,她已经到了院子外,只见院子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开开门,开开门啊!再让我进去说两句,哎,你们可要好好想清楚的!”媒婆拍着门板大声道。

    可惜门内的几人都没有理她。

    姜婉见把人送走了,这才从堂屋内走了出来。

    刘彩云一家还在,见证了一切的刘彩云只觉得稀奇又敬佩,县太爷家的公子来求亲,说拒就给拒了,换作她,可没有这种魄力。

    好在这会儿罗纳并不在,否则已经能听懂些许中文的他一定会反应极大。他如今对谢承畴很有好感,可在他看来,谢承畴和姜婉就是两个朋友,一个朋友突然向另一个朋友求婚,他定会觉得惊诧不已。

    见姜婉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移了过去。

    姜婉噗嗤一声笑道:“你们都看我做什么?要不要帮忙?”

    徐凤姑见姜婉神色如常,笑道:“人手已经够了,哪儿用得着你?”说着,她拉上姜福年和刘彩云,又进厨房去了。

    等进了厨房,姜福年问:“她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凤姑道:“婉婉不想嫁,我不想逼她。”

    姜福年皱眉,半晌道:“随她吧。”

    刘彩云看看两人的脸色,想了想并未说些什么。

    三人便埋头干起活来,过了会儿,徐英也走进来帮忙。

    谢家来提亲之事对姜婉一家来说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然而就在这天下午,谢承畴竟然匆匆赶到了姜婉家。

    因为下着雨,姜家院子门一直是紧闭的,听到有敲门声,去开门的还是姜谷。见门外站着神色略有些焦急的谢承畴,他愣了愣:“谢,谢公子……”之前媒婆来求亲被拒绝了,没想到如今谢公子自己来了……

    “你姐姐呢?”谢承畴急问。他说着视线一抬,就见姜婉正从堂屋里走出来,他忙越过姜谷向里走去,姜谷也不敢拦他。

    “谢公子,你又来做什么?”姜婉神色冷淡,眉目间还隐隐有些敌意。

    谢承畴一见她这反应就知道事情坏了,那个媒婆已经来过了。

    他拱手,满脸的歉然,开门见山道:“姜姑娘,想来今日那媒婆必定是来过了。可惜我紧赶慢赶,还是没能阻了她。此事我先前并不知情,还请姜姑娘不要恼我……”

    “你不知情?”姜婉有些怀疑,“媒婆说是你娘的意思。”

    谢承畴叹道:“确实是我娘让她来的,只是我也并未扯谎,此事我也是听我娘说起,才晓得她自作主张了。先前我四处寻找姑娘,我爹娘也晓得了此事,后来姑娘来县衙寻我的事,也被他们晓得了。我爹娘便从旁人口中知晓了你家的事,竟也没事先同我说一声,便叫媒婆来了。”

    谢承畴说的,并无谎言。他娘找了他,说让他等着娶媳妇就好,他追问之下才晓得他娘竟然瞒着他来姜婉家提亲了,当时便急得不行,匆匆赶来了。他太清楚姜婉此时并不愿意嫁给她,媒婆突然上门,她只会以为是他的意思,是他在逼迫她,说不定还会因此而怨恨他……那可不是他想要的。因此,无论如何他都要好生解释一番,让她能谅解。

    见谢承畴难得的一脸焦急之色,姜婉回想起这人平常的作风,便明白他应当是没有撒谎的,这事儿他确实并不知情。她觉得,他要是真想求亲,必定不会假手他人,而是会亲自前来。

    “那你娘那儿……”姜婉皱眉道。她并没有见过谢承畴的娘,也不知他娘是怎样的人,因此有些犯怵,怕会因此而得罪他娘。得罪知县夫人,可不是件有趣的事。

    谢承畴忙道:“姜姑娘请放心,我已同我娘说清楚了,她今后不会再让人来打搅你们了。”

    当时,谢承畴跟他娘是这样说的:“娘,你这是要坏我大事啊!我是对姜姑娘情有独钟,可她如今却并不倾心于我。她是个极为独特的女子,我只希望她能自愿嫁我,而不是因我的家世而被逼无奈嫁入我们家。你如今直接派人去提亲,她只会以为是我的授意,怕会引她反感于我啊。”

    谢夫人一脸惊慌:“那可如何是好?”她保养得很好,将近四十的年纪看上去竟才三十的模样,与谢承畴站在一处,不像是母子,倒像是姐弟。与她的模样相应的是,她的丈夫和儿子将她护得很好,该当人奶奶的年纪,却依然如同少女般可爱纯粹。

    “只好我去解释一番了,只愿她能相信我。”谢承畴叹道。

    谢夫人满脸愧疚:“都是娘不好,娘只想着给你个惊喜,未料差点坏了你的事。若有什么事要娘帮忙,你尽管说,娘还想着尽快抱上孙女呢。”

    谢承畴本想一口回绝,想了想却又道:“娘,若您肯帮儿子便是再好不过的。若有闲暇,以您这知县夫人的身份请她来县衙坐坐,只是您最好将她当做我的红颜知己,当做我的那些个朋友来对待,莫要再提亲事。”

    谢夫人受教,点头道:“娘晓得了……那今日娘要不要再让人陪你去解释一番?要不还是娘亲自去吧!”

    谢承畴笑道:“娘,这事儿又哪里用得着您?姜姑娘聪慧过人,我一人去,只消解释几句,她便能想明白这其中关节。”

    谢夫人点头道:“如此便好。那你快去吧,早点解释清楚,免得生出旁的事端。”

    于是,谢承畴匆匆赶来,果真是几句话便得到了姜婉的谅解。

    “多谢谢公子。”姜婉笑道,真正地长舒了口气。原本她还想着,谢承畴来提亲,她却拒绝了,估计连合伙生意都做不成了。没想到来提亲的竟然不是他,虽然她信他的话,然而即便那话是假的,她也会做出相信的模样,毕竟她还想继续跟他合作生意的,总要粉饰太平。

    “哪里,是我家人出了纰漏,这是应当的。”谢承畴忙道,“我娘今日听我说清楚我与你只是君子之交后,她也十分羞愧,怕今后还会请你去府衙,好向你赔罪。”

    姜婉一愣,忙道:“麻烦回去转告你娘一声,此事我并未介怀,真不用了。”

    谢承畴想了想,笑道:“姜姑娘果真宽宏大量,在下十分佩服。”他夸了她,却没应她,他可不愿剥夺他娘帮他的意愿……

    谢承畴并未在姜家多待,甚至徐凤姑他们还在厨房,并不清楚他来过,他就走了。

    第二天,山下村多了个令所有不明真相的人震惊的谈资——他们昌平县的知县儿子,居然要娶村里有名的克夫女了!

    那媒婆在山下村是有熟识的人的,昨日她走之前碰到了,便被对方叫住聊了会儿。当初谢夫人寻她过来,就是因为她的保媒很少有不成的,谢夫人是听了她的名声才选了她,因此这会儿跟人聊天时她就不愿意说出自己在姜家的失利,只道自己是来姜福年家提亲的,对方欢天喜地的。她只说欢天喜地而没说对方同意了,自然不算撒谎,刚开始徐凤姑多欢喜哪?至于后面的事,她也没必要跟旁人说清楚了。

    可在旁人听来,“欢天喜地”便正是等于“提亲成了”。

    于是,媒婆是拍拍屁股走人了,等她去将此事回报谢夫人后不但不会被怪罪,反倒得了些许赏钱,而这个重磅消息则在山下村引起了轩然大.波。

    姜婉的克夫命,在山下村人看来是板上钉钉的事,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人敢来触霉头,而且那人竟然还是县太爷的公子!他是没有听说姜婉的克夫命,还是胆大包天啥都不怕?一时间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当裴祐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他无意间听到几个妇人在说这事,当时便走不动路了。

    心中的惊慌失措无人可言说。

    因为姜婉倾心于他,因为他已下定决心高中后回来娶她,因此关于她在他高中回来之前便另嫁他人这事,他从未想过。他还记得那一日谢公子是跟婉婉求过亲的,只是她并未同意。可……她不同意,还有她的爹娘,谢公子那样的家世,想要求娶他家女儿,他们必定会同意的吧……他们若都同意了,婉婉又如何反抗得了?

    裴祐心中满是后悔,他应当早些去跟她爹娘说的,求他们宽限些许时日,他定会高中后回来娶她。可他没有。她爹娘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谢公子家的求亲,又有何不妥?谢公子有无畏的勇气,而他却连坦白的胆量都没有。

    裴祐失魂落魄地回了家中,却见他娘正站在院子中。徐春英也听到了谢公子要娶姜婉的事,她虽疑惑,心中却很是高兴,但面对裴祐时,她面上便露了些许遗憾:“祐儿,姜婉的事我都听说了。娘是真的没料到,她有那样的名声,县令公子竟还会来求娶。你会不会怪娘?”

    裴祐抬头看着他娘,她面上带着轻愁,柔声对他说着话。然而这一刻,他却觉得喉咙口涨得很,难受极了,连个音都发不出来。

    “祐儿?”没得到裴祐的回应,徐春英奇怪地叫了他一声。

    “孩儿……孩儿在……”裴祐低低地应了一声,话音刚出口,已是哽咽。

    听出裴祐的哭腔,徐春英一时沉默。祐儿竟果真对她如此情深?

    裴祐深吸口气,压下胸腔中涌动着的难受,低声道:“娘,孩儿不怪您。要怪只能怪孩儿自己,婉婉另嫁他人,只因我是个没胆量的懦夫。”

    “祐儿,不可如此说你自己。”徐春英道,“你为她做得,已经足够了。既然如今你们有缘无份,你尽早忘了她为好。”

    忘了她么……

    “是,娘,孩儿……”裴祐话到一半,忽然哽住,挣扎半晌后一脸痛苦,“娘,孩儿忘不掉……”

    “祐儿!”徐春英皱紧了眉头,她不愿看到自己的儿子竟耽于儿女情长,还为了情之一字如此软弱。

    裴祐垂下视线,半晌才抬头看着徐春英,眼里竟现出一丝决绝:“娘,我要去找婉婉说清楚。她必定是不情愿的,若她想抗争,我……我便陪她一道!”

    “祐儿!”徐春英急怒交加,奈何自己眼盲,只能听着裴祐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院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