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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归于氏楼下时,楼上传来一阵阵归于氏爽朗的笑声。这两兄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互相对视了一眼。江应景皱眉道:“奶奶居然这么有精神了?那林蒲心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啊?”
江应茂仿佛明白了什么,往楼上冷冷地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丝蔑笑:“老四这一回来,不就是灵丹妙药吗?还需林蒲心费什么功夫?”
兄弟二人上了楼,立在起坐室门口的侍婢通报了一声大公子三公子来了,里面归于氏的笑声立马就收敛了起来。
“奶奶,听说您昨晚病了,可好些了?应茂有些公务缠身,昨晚没能回来,到这会儿才来看您,您不生气吧?”江应茂大步迈近榻前,斜瞥了瞥坐在榻边的江应谋,弯腰躬身问候道。
归于氏笑呵呵地说道:“好多了,好多了,你公务繁忙刚刚回来,应该去歇着,奶奶这儿没事儿了,你放心吧!”
“听闻奶奶这回病症来得很急,连素日所用的杨医师都不管用了,应茂以为不如张贴几张告示出去,寻一两位隐世圣手,或许更为妥当。”
归于氏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有应谋家的蒲心在,就不用什么隐世圣手了。蒲心医术高明,比那些什么隐世圣手还厉害呢!”
“可是……”江应茂斜眼冷冷地瞥向江应谋,“总是劳烦使臣江大人的妻室,似乎不太好吧?日后待他们回了定康,又让谁来为奶奶诊治了,孙儿以为还是先寻来一两位比较好。此事就交给孙儿去办,孙儿必定能为您寻到满意的。对了,江大人,怎么没见到尊夫人?说起昨晚之事,我真该好好谢谢江大人才是!”
这番客套瞬间将这两兄弟的关系拉得老远,也在有意无意地提醒江应谋,他已不是江家人,与江府无关,即便能回到江府,也顶多是一个从戈国来的客人罢了。
归于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有些尴尬了。偏这时,江应景也来帮了个腔,朝江应谋敷衍地拱了拱手,不怀好意道:“是呀,说起来真该好好谢一谢江大人才对,不如这样,一会儿我亲自去置办一桌酒菜,陪江大人喝上几杯,不知江大人赏脸不赏脸?”
“你们俩这是什么意思?”归于氏本来不想起火的,可这两个孙子阴一句阳一句,听得她本来大好的心情全都没了,不禁皱眉生气道,“一口一个江大人江大人的,有那么生分吗?”
“奶奶,这怎么叫生分呢?他啊,原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了,客气不是应该的吗?”江应景十分不屑地瞟向了江应谋。
“什么叫不是咱们家的人?活生生的你的四弟坐在你眼前你不认识?”
“奶奶,您先别发火,”江应谋忙摁了摁归于氏的手背,笑容温和地安慰她道,“您身子才刚转好,不可以生气的,您忘了蒲心的话了?其实三哥说得对,我已经不算江家的人了,回到这家里也算客人,他们对客人客气那也是应该的。”
“我可不许你这么说,”归于氏直摇头道,“你是我孙子,是我最小的孙子,哪里是什么客人?谁要说你的客人,我就跟他急!”
“哼!”江应景不满地哼了一声,扭脸朝向一旁了。
这时,无畏捧着药汤进来了。刚走到榻边,江应茂便伸手端起药碗,十分殷勤地弯腰对归于氏道:“奶奶,来,该喝汤药了。您就这么舒舒服服地躺着,我来喂您。”
老人家似乎还在为刚才的事情生气,板着脸,一点回应都没有。江应茂有些尴尬了,再次说道:“奶奶,您不高兴归不高兴,这药汤可得按时喝才行……”
“我一个老人家喝个药汤不必你们这么多人伺候,留蒲心在这儿就行了,你们都退下吧!”
碰了一鼻子灰,江应茂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将药碗往托盘里一放,转身悻悻地走了。江应景紧跟着他下了楼,出了小院,迫不及待地说道:“大哥,你看见了吧,奶奶当真是想老四回来的!”
“什么当真?你难道还没看出来吗?”江应茂停步转身,一脸沉沉的愠色道,“奶奶压根儿就没病,奶奶是在装病!”
“装病?”江应景皱起眉头来,诧异道,“奶奶为何要装病?”
“为了能把老四留下来!”江应茂咬牙切齿道。
“什么?为了能把老四留下来?奶奶装病也不能把老四留下来啊!”
“怎么不能?老四出使之期只有两个月,两个月一到他就必须得返回定康,可我看出来了,他就没打算过回去!这趟来博阳,他根本不是出使而是回家!”
“是这样啊……是这样的话,那……那也不行啊!他是自己叛国离家的,怎么能由着他说回来就回来呢?爷爷和爹倘若就这样让他回来了,如何跟江氏其他族人交代?”
“眼下他是没借口名正言顺地回来,所以他才会想出让奶奶装病拖延留在博阳的时间的法子!哼,我说呢,奶奶的病向来都是杨医师照料的,怎么会连杨医师的药都不灵了,非得把林蒲心请来?这下你该明白了吧?奶奶是装病,请林蒲心过来为奶奶诊治只是个借口,让他们夫妻俩继续留在博阳的借口!”江应茂忿忿不已道。
“哎呀,要真是这样的话,那可麻烦了啊!”江应景摸着下巴,来回踱步道,“老四是个特别能闯祸的,若让他重新回到江家,那咱们又不知道会担多少心了。大哥,不行啊,咱们一定不能让他再回来了。万一他和那林蒲心又弄出什么事儿来,那咱们江家不就栽那两人手里了吗?你可得去劝劝爷爷和爹啊!”
“劝得住吗?”江应谋口含讥讽道,“爷爷和爹只怕是一心盼着他回来,仿佛整个江家没了他江应谋就会垮似的!你我的三言两语,他们哪里听得进去?”
“那怎么办?大哥你是咱们家的长子嫡孙,你得拿个主意才是啊!爷爷和爹估摸着是年纪大了,被老四哄了几句便宽恕他了,对其他的利弊都没权衡清楚过,大哥你将来是咱们江家的家长,在老四回江家这件事上,你一定得把住关,绝不能让老四轻易地回来啊!”
“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肯定反对老四回来啊!我肯定站在大哥你这边啊!”江应景信誓旦旦道。
“老二就未必了,”江应茂反背着手往前走道,“老二向来是站在老四那边的,虽然在这家里说不上什么话,但每回家中有事要商量的时候,他一准帮老四说话。”
“二哥就那样儿,想事情从来不多转两个弯,一直都觉得老四是个好弟弟呢!”
“你说让我把住关,就你一人站在我这边,我能把住什么关?若是爷爷和爹下了决心要想弄老四回来,咱们能阻止得了吗?”
“难不成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四回来?”
“再说吧,我先回去了!”江应茂烦躁地挥挥手,埋头走了。
“哎,大哥……”
不等江应景说完,江应茂就大步朝前去了。江应景耸了耸肩,不屑地朝江应茂的背影瞥了两眼,转身正要往小径的另一边去时,江应谋打院门里走出来了。
兄弟俩对视了一眼,目光都很冷淡。江应谋没打算跟江应景寒暄,扭头要走,却被江应景叫住了。
“老四啊,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江应景缓步走近江应谋跟前,带着一副有些厌恶的口气说道,“你这是在玩咱们江家的规矩吗?还是在拿我们这些兄弟开玩笑呢?”
“三哥有话就直说吧!”江应谋开门见山道。
“好,那我就直说了。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回江家来?”
“对。”
“你觉得你还有脸回江家吗?”江应景皱紧了眉头,厌恶的口气更浓烈了。
“我为何没脸回江家?”江应谋反问道,“我对江家做了什么了?”
“你自己对江家做了什么你自己不清楚?你装哪门子蒜啊?”
“三哥,做弟弟的有这么让你厌恶吗?兄弟之间不是应该彼此信任彼此包容互为支撑的吗?”
“你信任过谁啊?你又包容过谁啊?打小起,因为你体弱多病,家里哪一个不是包容着你的?你就是爷爷奶奶手掌心里的宝,你要什么别人都得让给你,家里没有的也会派人去找回来,你过得还不够舒服?身为哥哥的还不够包容你?”江应景说着说着火便冒上来了。
江应谋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转身道:“看来咱们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站住!”
“你还想说什么?”江应谋停下脚步问道。
“你最好打消重回江府这个念头,方才大哥说了,他绝对不会让你回来的。这个家,有你没他,有他没你!应谋,你若还念哥哥们这些年对你的关心和包容,就不要回来了,江家经不住你和你的那个林蒲心折腾了!”
“大哥真是这么说的?”江应谋嘴角勾起一丝蔑笑。
“当然,”江应景说得理直气壮,“他为何不能这么说?他又为何不能这么做?他是江家长子,江家未来的家长,他就有权过问一切跟江家有关的事情!你若执意回江家,那就是在跟大哥作对,在跟江氏族人作对!”
“别拿江氏族人来压我,”江应谋缓缓转过身来,迈近江应景跟前轻声道,“不是所有的江氏族人都像你和大哥那样仇视我,当我是眼中钉的,也有一部分江氏族人是欢迎我回来的。我从未对江氏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每做一个决定都是以江氏为首要考虑,正因为如此,爷爷,爹以及那些江氏族人才肯接受我重新回来!”
“是吗?”江应景磨着牙龈,眼含恨意道,“看来你为回到江氏,已经拉拢不少人了啊!你可真行,江应谋,你那个脑子真没白长!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欢迎你重新回到那个家来!又特别是你后来娶的那个女人,不管她是郑国乡下丫头还是炎氏落魄的公主,她都没资格迈进我江家的大门来……”
“只要我能回来,她就有资格回来,因为她是我江应谋明媒正娶的妻子!”江应谋双眼的火色被点起,沉沉地迸发出了两道凌厉的目光,“三哥,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跟大哥一样,打小就不喜欢我,认为我比你们聪明,我得到爷爷奶奶的关心更多,因此我必须是那个被你们所排挤所厌恶的对象。你们大概想,这个家若是没有我,你们会好过许多是吧?”
“对!要是没有你,别说我们兄弟几个,就是整个江府都会好过许多!”江应景应得面不红心不跳,“你可知道你从小给家里招了多少麻烦?为了治你的病,爹天南海北地寻医师,娘和奶奶没日没夜地照顾你,好容易你长到十二三岁了,本该安安心心地在家养着,可你倒好,你又要出去跟人比棋局了!还记得那回跟夫聪国使臣对弈吧?你连赢人家三局,成就了你稽国小神童的名号,却让先王和那个使臣都对咱们江家不满了起来。你可知道爹和爷爷在里面费了多少劲儿才将这事儿抹平的?若不然,你早死在先王手里了!”
“是吗?爹和爷爷若不尽力去抹平这事儿,我会死在先王手里吗?我不是应该先死在你和大哥手里吗?”
“你说什么,江应谋?”
像被江应谋揭穿了什么老底儿似的,江应景整张脸唰地一下红了透彻!他手指着江应谋,语气里带着威胁道:“你少在那儿胡说八道,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你想污蔑我和大哥害过你,门儿都没有!爷爷和爹是不会相信的!”
江应谋面浮轻笑,抬手拍开了他的手指:“怕了?还是心虚了?你们个个都夸我是稽国最聪明的,难道我会不知道你和大哥耍的那些把戏?我十三岁那年的那场大病,始作俑者是大哥,但视而不见隐瞒不报的那个人却是你!你一直都喜欢偷偷地躲在背后看大哥干坏事,若对自己有利便出来帮一把,若对你没好处,你就躲起来静静地看着。当初,裴永昭和你亲眼看见大哥手底下的禄儿往我药汤里放了东西,裴永昭出来作证时,你却反咬了裴永昭一口,说裴永昭居心不良,有心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正以为这样,爹才没相信是大哥做的。”
“你这么说有什么凭据?”江应景恶狠狠地问道。
“这世上很多事是不需要证据的,我相信裴永昭,也相信从你们眼里看到的虚伪!那事之后,大哥对裴永昭就耿耿于怀了,当年,大哥作为监军,随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一块儿出征胡也部落时,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都战死在了永平沙坝,其实我那时候很怀疑是不是大哥在里面做了什么事情,却一直找到没有证据,直到最近,胡也部落里有人来找我,才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
“你说什么?”江应景瞳孔散开。
“那人告诉我,是大哥暗地里与胡也部落的大将军多伦勾结,助多伦赢了那场仗,致使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无辜枉死!”
“这不可能!那样做对大哥没有好处……”
“谁说没有好处?好处多着呢!”江应谋满带恨意道,“既能除掉一直看不顺眼的裴永昭,又能从多伦那儿拿到一笔不小的回馈,更能攀结上胡也部落。那时的大哥雄心壮志,很想在功绩上有所建树,而胡也部落当时是很难啃的一块骨头,大哥大概想拿下胡也部落成就自己,却很残忍地牺牲了裴永昭和弩儿的父亲。我欠裴永昭一个人情,所以这回我才会帮裴家脱身。不过三哥,我劝你不要再整日地跟在大哥屁股后面做他的小喽喽了,大哥翻起脸来,也会是很无情的,你好自为之吧!”
江应谋拂袖而去,留下江应景一个人在那儿呆呆发愣。过了好一会儿,江应景才缓缓地回过神来,一面转身一面自言自语道:“太吓人了……大哥居然是这样的人……太吓人了……”
“什么太吓人了?”穆阿娇忽然出现在他眼前,把他猛地吓了一跳。
“大嫂,你走路怎么没个声儿啊?”他拍着心口抱怨道。
“这大白天的,瞧把你吓得,我是鬼吗?”穆阿娇不满道。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已经回院去了吗?”
“你不也回来了吗?我怎么就不能再回来?哎,我问你,老四夫妻俩还没走吧?”
“没。”
“没走的话,我更要回来了!我是这家的长孙媳妇,奶奶生病了理应由我来照料,什么时候轮到那没名没分的林蒲心了?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行了,我进去了!”
回到楼上,无畏正和归于氏聊着家常,穆阿娇立在门口偷听了那么一耳朵,脸色立刻不痛快了,因为归于氏正跟无畏说搬回杜鹃阁的事情。她极为不屑地往上翻了个白眼,迈进去时又换了副笑脸,笑盈盈地走到归于氏榻前问道:“奶奶,您药喝了没有呀?”
归于氏仿佛还在为刚才那事儿生气,瞥了穆阿娇一眼,口气淡淡道:“你们夫妻俩都闲着没事儿是吧?都跟我那药汤较上劲儿了?”
穆阿娇不知前情,被归于氏这么挖苦了一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奶奶,您这是生哪门子气呢?孙媳妇我可没惹您呢!”
“是啊,奶奶,”无畏接过话劝归于氏道,“咱们不是说好了吗?方才那茬就不提了,高高兴兴地把这病养好了才是正经呢!”
“方才?方才怎么了?”穆阿娇有些不满地朝无畏瞥了一眼。
“你别管方才怎么了,你回去吧!”归于氏态度有些冷淡,“我这儿有蒲心照料着就行了,不必你们三回五回地往我这儿奔,我已经好很多了!另外,你整日也别太闲了,有空劝劝应茂,身为大哥心眼不要太小,你四弟终究是这个家的,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是我的小孙子他的亲弟弟!回去吧!”
“应茂他方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穆阿娇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自己问他去吧!下去吧!”
被归于氏泼了这么一脸的冷水,穆阿娇那脸色青不青红不红的,真像极了一个半生半熟的山苹果。憋着一肚子气,她扭脸拂袖而去。
“唉……”穆阿娇走后,归于氏叹起了气来。
“怎么了,奶奶?是不是真有哪儿不舒服了?”无畏弯腰凑近,俏皮地问了一句。
“没有,奶奶见着你和应谋开心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舒服?奶奶这病原本就是装来帮你们留下的,奶奶没事儿。”
“那您为何还叹气呢?”
“唉,”归于氏摇着头又叹了口气,“我是在为应茂两口子叹气啊!长子没有长子的宽容大度,长媳没有长媳的贤惠聪明,你说我能不叹气吗?”
“大嫂怎么了?”
“别提了,我如今是不想多见她,见着她我立马就想起了小竹儿……唉,我不该提这茬的……”
“没事儿,奶奶,”无畏一面替归于氏掖被子一面笑道,“您只管提,我不会吃醋的。”
“还是你大度啊!唉,哪儿像那些姓穆啊!魏家一出事,穆家立马就翻脸不认人了。我听阿娇院子里的人说,她把从前小竹儿赠予她的那些东西全都收拾了送出了城外埋了,书信什么的全都烧了,一样儿都没留下,你说,要不要这么绝情啊?到底是相处了二十多年的表姐妹,不说赶着出去打听打听小竹儿的下落,就是默默地在心里念一念也好啊,犯不着把事儿做绝到这一步吧?所以啊,我挺瞧不上他们穆家的!”归于氏撇嘴不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