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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言语间的讽意听得坐中郑国国君与诸位臣子都僵了脸色,特别是那大国公,一双小眼瞬间收拢冷光,十分不满地将无畏看着。
众所周知,郑国之奢靡始于大国公府,就连国君的奢靡之气据传也是受郑享所影响。无畏刚才那些话句句都在讥讽郑国只图享乐,将金钱都花在了声色犬马之上,无视郑国日渐衰落的国力,这第一个讽的那自然就是郑享了。
郑享遭无畏泼了这么一盆凉水,心中何其不乐可想而知。可他毕竟是大国公,难不成还当众与无畏一介妇人争执?此时,他只得强摁下满心的不痛快,口气酸酸地说道:“江夫人此番言论真是叫本国公大为诧异。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有贵宾临门,我等盛情接待,以最甘美的酒,最爽口的佳肴,最精致的舞乐待之,这竟成了奢靡?难不成要蓬头垢面,捧上一盘子野菜米团方才显得诚意?江夫人这话叫我们王上听了怕是要寒心了!”
“大国公请不要误解了蒲心的一片心意。”江应谋走上前道。
“心意?”郑享冷哼蔑道,“她那份心意只怕敝国受之不起啊!江公子,我郑国以礼相待,你们却诸多挑拣,不知道是江公子对我郑国有所不满还是炎氏对我郑国有所不满呢?”
江应谋含笑答道:“大国公真是误会蒲心的一片好意了。大国公不要忘了,蒲心原为郑国人,自幼是饮郑水长大,如今虽恢复了公主之身,但心里仍时时牵挂着郑国,凡事都会为郑国着想一二。她方才那些话是有些莽撞了,但心意是好的,她只是不愿见到她自幼生长的郑国日渐颓靡罢了。”
“这可真是笑话!”郑享的第四子郑克令忍不住开口了,“她何以见得我郑国日渐颓靡了?”
“我想她有此想法,大概是源于前日我们在大阳村外的遭遇。”
听到大阳村这三个字,郑憾嘴角不由一勾,流露出了一丝窃窃的歼笑——好,大阳村,尽管提,区区一个郑克清,江二白你应该能收拾的。别的我信不过你,掰嘴皮子你是天下第一!
有了江应谋刚才那话,郑桓便觉得好奇了:“这话从何说起?”
江应谋笑道:“这话得从前日我们在大阳村外的小溪旁歇脚说起。那日我们正在溪边歇脚,忽然来了几个锦衣玉带的,领首的是个穿紫袍的,手持马鞭十分霸气。那紫袍者要强掳了一名年轻村妇回去享用,为此,我侄儿还差点跟他动起手来。”
“竟有这等事情?”郑桓脸色微微变了,坐中诸人也开始纷纷侧头议论了起来,而郑享的脸比刚才更青了。
“后来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那身着紫袍者乃是大国公的第五子郑克清,我好言相劝,他却放下狠话,说断然不会叫我进了锦城。”
“那江公子你又是怎么进来城里的呢?”郑憾故意这么问了一句。
“这得托了郑殿下你的福,你的请帖当真比话还灵,我一拿出你的请帖,那些守城门的自然就放我进去了。可能正因为在大阳村受了惊吓,昨日又在城门外险些打了起来,我家蒲心才会有感而发吧!她所言所语其实都是在为郑国担心,还请王上不要怪罪于她。”
殿上议论声渐大,郑享俩父子有些尴尬了。郑桓转脸过去,颦眉问道:“叔父,此事您可曾听克清说过?”
郑享右嘴皮子轻轻地抖了一下,笑也没笑出来,哭也不好哭,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没有。”
“呵呵,”郑憾耸肩乐了起来,“必是怕受责骂才不敢说的吧?我说呢,克清何时与江公子攀上交情了,江公子才刚刚进城就派人送了江公子一份大礼,原来之前已经打过照面了啊!”
“什么大礼?克清还送了大礼给江公子吗?”郑桓问道。
“王兄你有所不知吧?克清派人送了个鲁班锁给江公子,我与江公子还一同解过那个鲁班锁,挺有意思的。不过啊,”郑憾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郑享,“我实在不明白克清弟弟为何要送一个鲁班锁给江公子呢?是因为听说江公子太聪明了,所以才把自己库房里陈年攒下的鲁班锁送来给江公子解吗?又或者他只是想让江公子不消停呢?”
郑享道:“他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知错了,想送一份礼物去给江公子将功补过罢了!”
“那也就是说之前他的确对江公子无礼且意图掳走村妇了?”
“这……”
“王兄,这恐怕有失咱们郑国的脸面吧?”郑憾不理郑享的话,转头来对郑桓说道,“人家江公子远道而来都可以英雄救美,咱们呢?克清之举实在是有失咱们宗室脸面,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郑氏已经颓败荒唐成那样了呢!这也难怪江夫人会担心成那样了,您说对不对?”
郑桓脸色严肃地点了点头:“的确如此!江公子,你此行受了这样的委屈,实在是我们郑国怠慢了。”
江应谋拱手拜道:“王上言重了,炎氏与郑氏乃友邻,区区一点小事王上又何必挂心呢?”
“这不是小事,孤一定会给公子你一个交待的!叔父,”郑桓一脸肃色地转头看着郑享说道,“早有朝臣向孤禀报,说克清不务本业,肆意妄为,有辱咱们宗室的颜面,孤以为若不严惩,恐难向江公子交待,更难令宗室其他子弟心服,孤决定,暂去克清职务,于楼前杖二十,家中禁足一月,你以为如何?”
于楼前杖二十?郑享听了这几个字,幽青幽青的老眼中又多添了几分戾气。将他郑享的儿子拖于楼前杖打,这不等于打他的老脸吗?他缓缓转过头去,向郑桓投去了惯常使用的警告的眼眸,郑桓小小地咽了一口冷口水,像是有点被吓着了,急忙挪开了目光。
“不好吧?”江应谋冷不丁又再补了一句,“克清公子乃是大国公之子,于楼前杖打,实在有失大国公颜面啊!我看还是算了吧,只是掳劫村妇私拦城门这样的小事,相信大国公一定会在家里把克清公子管教好的,又何须跟其他人一样拖来楼下杖打呢?”
“为何不可?”郑小刀又来添了一刀,“既是犯了法规,那就该惩处,怎么能因为他是大国公之子而有所不同呢?我想大国公您也不希望外面的百姓说您偏私吧?”
江小刀和郑小刀这两人仿佛事先对过台词似的,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郑享那脸青一道的白一道。到了这个时候,郑享还能说什么呢?护犊子只会显得他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就真成了外间口传的大歼臣了。他只能点头附和道:“王上此举圣明,臣没有异议。”
郑桓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吩咐道:“速传孤的旨意,即刻去将郑克清公子带来受刑!”
郑克清哪儿能料到殿上这一出啊!宫内侍卫到时,他还在被窝里暖和,忽然被人拽了起来,他吓得差点没尖叫起来。还没等他回过神来时,他便被人就这么给拽走了。
到了楼前,两个侍卫摁住他就一阵屁股墩打,他是疼得哭天叫地,嗷嗷地直喊爹啊!他那爹坐在楼上,听着楼下儿子撕心裂肺地叫唤,又是气又是怒,还不好言语,只能隐隐地憋着。
杖完后,郑克清被要死不活地拖上了楼,扔在了舞毯中央。他此时完全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穿个单薄的睡衫,头发蓬乱,眼泪鼻涕都流一块儿去了,呜呜哭道:“我犯什么事儿了?为什么要打我啊?”
旁人见了他这熊样儿都低头笑了起来。郑享觉得十分扫脸,立刻冲他喝道:“闭上你那嘴!自己犯了什么事儿自己不清楚吗?我郑氏家门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蠢物?今日若不是王上开恩,你早给杖死在楼门外了!听着,回去禁足一月,一月之内不许踏出家门半步,给我拖下去!”
“爹!爹!我没干什么呀……哦,江应谋!江应谋是你陷害我的对不对?”郑克清忽然瞥见了江应谋,立刻指着他嚷了起来。
江应谋不屑地笑了笑:“克清公子,我冤枉你什么了?”
“你肯定冤枉我了!我没让人拦你在城门外,你少冤枉我了!”
“那你也没在大阳村外调戏良家妇女?”
“我没有,我就是打那儿路过而已……”
“够了!”郑享真想冲上去再添两板子,“没人冤枉你,你自个回去好好反省!来人啊,拖下去啊!”
“爹!爹……”
“闭嘴!拖下去!”
“可我是冤枉的呀!”
郑克清不住地喊着冤枉,旁边的人就一直在不住地发笑。冤枉这东西不是谁喊都灵的,事情都这么清楚了他还在喊冤,能不让人觉得好笑吗?
宴会还得照旧继续,到了上最后一道汤时,江应谋刚刚拿起勺子就忽然觉得心口有些不舒服,跟着热汗就从额头上滑落了下来。郑桓等人以为他是醉酒了,忙吩咐人送了他去楼下房间歇息,并派人送去了解酒汤。
但事实上,江应谋并非醉酒。到了房间后,他越加地觉得心口热闷,仿佛有股火在胸腔里到处乱窜似的。汗水则大颗大颗地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滑落,整张脸都是红扑扑的。
无畏很快看出了个究竟,将江坎等人屏退出了房间,然后端过一盆水来,找着江应谋脸上那么一泼,江应谋浑身一个激灵,咦,似乎好了许多。
无畏将手中的铜盆往桌上一扔,面带蔑笑道:“这郑国王宫果然糜烂不堪,什么下作的招数都敢用呢!好了许多了吧?我去给你拣件衣裳来换!”
江应谋抹了把脸,问:“我这是怎么了?”
无畏一面找衣裳一面笑道:“有人想你当众出丑呢!”
“什么意思?”
“有人在你的饮食里添了点别的东西,这东西能让你肾火大涨,神智暂时迷离,或许还会出现幻觉,做出一些连你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情。”
“那不就是……那种东西?”江应谋微微愣了一下。
“没错,就是那种东西,只不过在用量上把握得很好,而且你服下得也比较少,所以才只是出现了心慌嘴干冒热汗双颊泛红等症状。”
“竟然在我的饮食中下那种东西?谁干的?怎么下的?”
无畏替江应谋换着衣裳:“我想了想,大概是那杯所谓的琼浆玉露有问题。”
“怎么说?”
“你想啊,咱俩桌上那些饮食都是一样的,我没事儿,那就说明桌上的饮食是干净的,没被下过东西,那么就只剩那盏酒了。那盏酒只有你喝过,其他人没碰过。”
“对,”江应谋点点头道,“那盏酒确实很可疑。不过还好,我留了个心,只是喝了一点点。”
“倘若你全喝了的话,我想你发作得应该更快些,或许在你与那位醉云姑娘探讨画技的时候就会发作。倘或你那个时候出现神志暂时模糊,且产生幻觉的话,你想你面对一个那么美艳逍魂的舞姬,会不做点失态的事情吗?所以我觉得,下手的人应该就是想让你当众出丑。”
“难道是那醉云?”
“那可不好说,在这王宫里谁都有可能。”
“最有可能的应该是郑克清吧?”江应谋轻蔑地冷笑了笑。
“那你打算怎么办?要告诉郑桓吗?”
“不,”江应谋摆摆手道,“这事儿不宜往大了闹。咱们刚刚才得罪了大国公郑享,这会儿又去告这档子状,别人会觉得咱们很多事的。反正咱们在锦城待的时日不会太长,不需要给自己招惹这么多麻烦,之后小心一点就行了。”
“夫人,”江尘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王上那边差醉云姑娘送东西来了。”
“知道了,这就来!”
廊下,那位绝色舞姬醉云姑娘正静静地等候着。无畏出来时,她忙小步上前,行礼道:“见过江夫人,王上因为担心江公子的醉酒,特意又让人寻出了些解酒的好丸子,都是外面进贡来的,江夫人不妨给公子服用一两颗,想必公子会好受许多。”
无畏打量着她道:“那就多谢王上了。不过可惜,我家夫君并非是醉酒那么简单。”
“哦?”醉云眉间立刻飞过一丝小心翼翼,“不是醉酒,那会是什么?”
“呵呵,你别紧张,我的意思是说我家夫君向来体弱,这也是他仅喝下数杯就醉了的缘故,而不能全部都怪在酒上,是他自己身子不太好。”无畏仿佛看出了些什么,笑容都变得意味深长了。
“哦,是吗?呵呵,那就好那就好,”醉云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连连点头笑道,“那奴婢就不打扰江公子歇息了,奴婢先告退了!”
“江坎,把东西收了!”
看着醉云远去的背影,江坎问道:“夫人,您老盯着她干什么?”
无畏嘴角撇起一抹冷笑:“很有可能就是这女人下的手。”
“什么下手?”
“你家公子不是醉酒,是有人在酒里放了些别的东西。”
“当真?”江坎惊讶道。
“这事十之八九就跟她有关。”
“谁指使她干的?郑克清?”
“你家公子也是这么猜的,不过他说不用把事情闹开了,省得这些郑国人以为咱们就是存心来挑刺的,反倒惹上一身麻烦。总之,这之后要多加小心了。”
无畏正想回房去,却看见郑憾也来了。她抬了抬手,让江坎先去把药放着了,自己走上前去问道:“殿下这也来瞧我们家江公子的吗?他在郑国没这么受欢迎吧?”
郑憾笑道:“他应该还没死吧?”
无畏堆起一脸假笑:“你说什么呢?”
“别生气,说笑而已。对了,他没事儿了吧?”
“没事儿了。”
“酒量也太差了不是?”
“我就喜欢酒量差的男人怎么了?”
“呵呵,”郑殿下有种想撞墙死了算了的心,耸肩苦笑了笑,“蒲心,你非得这么跟我唱反调吗?”
“这不是唱反调,只是想时时刻刻提醒你,别妄想拆散我和我们家江公子。好了,言归正传,来干什么的?是来谢谢我们家江公子的?”
“我谢他干什么?”
“哟,殿下,过了河就想拆桥吗?”无畏抿嘴笑道,“方才在殿上要不是我家江公子帮你顶了那么几句,你会那么容易看得一出好戏?”
“哦,你说那个啊……”
“谁都知道,在这锦城,跟郑享最过不去的那个人就是你,你恐怕早有想收拾收拾他那几个儿子的心了吧?今儿我家江公子让你如愿以偿,看那只恶犬被打得屁滚尿流,开心吧?舒坦吧?你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他啊?”
“那不也替他自己出了口气吗?就不用谢了,只当互相帮忙了。我来是想告诉你一声,魏冉的口很紧,怎么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震天斗呢?”无畏颦眉问道。
“震天斗一直在耍花招,谁也不知道他哪句是真的哪句是假的,所以一时还套不出魏氏的藏身之处。”
“套不出?那也不用急,”无畏往前走了几步,眼眸含笑道,“该着急的那个应该是魏氏。他们要知道震天斗和魏冉在你手里,他们肯定会有所行动的。”
“我已吩咐下去了,只要他们一出现,我肯定能瓮中捉鳖!”
“那接下来就看殿下你的了,这回能不能立下大功,瓦解魏氏一族拉拢与炎氏的关系,就看你如何运筹帷幄了。有了这个功劳,相信到时候郑享都得让你三分去了。在这锦城内,又还有谁能与你抗衡呢?”
“蒲心你真是替我想得周到……”
“不,是我家江公子为你想得周到才是,等你好消息,我先回去了。”
“哎,再多聊两句啊!哎,真走了啊?少看一眼你们家江公子会怎么样啊?真是的!”
目送无畏回了房间,郑憾悻悻地转身往回走了。跟在他身后的卫匡忍不住又说了那句:“殿下您还是不死心啊?”
“我已经死心了,你没看出来吗?”
“没有啊!”
“那是你眼睛不好,好不好?”
“殿下您别自己骗自己了……”
“我这样不算死心吗?”郑憾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卫匡反问道,“我知道我这辈子可能永远得不到林蒲心了,我只能眼巴巴地期望江二白快死,快快死,这样的话,我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机会。现下,我别的什么都不想了,我就守着那一点点机会,这还不算死心?我的心已经死了千二八百遍了好不好?”
卫匡用略带同情的目光看着他道:“您这也算……死心?您这跟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分别呢?”
“那你就跟氏蝉好,你又跟在一棵树上吊死有什么分别呢?”
“我那树是活的呀!”
“林蒲心是死的?”
“可她是人家江公子的呀!”
“非要跟我争是吧?”
“好好好,不跟您争了,”卫匡忙投降了,“再说下去您就要动手了,我可不敢跟您打。不过殿下,我就是觉得您应该另外再找一个了,何必非要单恋一支花呢?”
“你懂什么?”郑憾很自我陶醉地说道,“这叫长情,这叫深情,懂吗?本殿下虽然外表风流倜傥,但内心却是专一情深的,跟了本殿下这么久,你不懂?”
“懂懂懂!”
“懂就不许再啰嗦了!哦,对了,我让找那个魏空行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他没走,他也进了城。”
“他还真打算一直跟着蒲心吗?”郑憾摸着下巴纳闷道。
-本章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