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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里下人皆道,自从摄政王府有了女主人,整座宅子不再似之前的古板平淡,愈发生动活泼起来。
萧彻当然听到过这样的说法。一向不喜欢下人多嚼舌根的他,那时听了却只觉得舒畅快意,甚还打算赏些月例,还好想起之前对夫人的承诺,赶在话说出口前将嘴巴闭上了。
这几日他家夫人很是辛苦,他自然是心疼的。可看她劳累之后入睡极快,不似之前的辗转反侧,反倒觉得这是一个让她暂时忘记烦心事的好法子,索性不再阻拦,只替她将旁的事情处理好。
不过,眼看寿诞将至,南国使团业已进入凤新境内,他需得想着如何处理好家事才行。思及此,不由皱皱眉,韩旷那货既然不是为了夫人而回来,那自然也不是为了南朝左相。
所以,究竟有何事须得他亲自现身?
眼前忽然闪过月夜伽蓝的模样。如今那处早已被他的人看管起来,可即便将一切踪迹都掩埋,让它们恢复到无人所知的状态,他也未必能保证不会被有心之人发现。更何况,韩旷并未回到国公府,而是安居在九华山下的一座小镇里。
为何偏偏是九华山?
他是不可能从韩旷口中知道什么了,而暗探寻得的内容不过都是那家伙的风月史,让他实在有些头疼。
再说沈昙,近日她一心研究月夜伽蓝,连来摄政王府给轻衣请脉的次数都大大缩减了,想来一时半会儿仍旧还是一无所知。
对了,还有关在地牢里奄奄一息的小厮,可却竟是个硬骨头。
现下他真的唯有等待。等待韩旷的下一步动静,等待沈昙的结果,以及,南国左相的到来。毕竟,眸光一闪,他需得与她核对一件事情。
萧彻朝着摘星阁走去时,脑中全是桩桩件件需要解决的事情。可一待进了院子,便下意识将一切收了起来,只剩下心心念念的夫人。
甫一进门,便见顾霜正伏案写着什么,还未皱眉,忽地想起秦昇在进府之前便已告知他今日夫人便能空闲下来,那么……挑眉看了一眼夫人的侧颜,悄悄绕到她的身后,偷偷看她在写些什么。
若是十年前的萧彻看到现在的自己,不知会作何感想。
堂堂镇边大将军竟将夜探敌军的计策步伐用在了闺房之中,并还怡然自乐,隐隐自得。
如今的萧彻得意后方才意识到这点,不由对自己一哂,却很快被夫人的字迹所吸引。
“夫君口味偏咸辣,其次酸甜,最末为苦。想是与其多年行军生活有关。肉中最喜牛羊、其次鸡鸭鱼、最末彘肉。这点倒是像游牧族中的人了。葱姜蒜诸类并未有甚忌口之处,此点甚好,少了诸多麻烦。
蔬菜均可,唯似不喜菌类。若是对菌类并无过敏,只单纯不喜,不若偶日哄一哄,许能让夫君吃上一些。
……
因此想来,难怪菜肴中荤食最喜辣炒鸡丁、水煮牛肉、酱椒羊杂,其次诸如鱼香肉丝、糖醋排骨、青柠梅扣肉亦是尚可。东坡肘子算彘肉中特殊一类,夫君十分喜欢,咦,此点竟与娘亲甚像。
……至于素食,麻婆豆腐当为冠绝,其余不涉及菌菇则可。汤类中夫君虽最喜鱼汤,但亦与我一般喜欢酸萝卜老鸭汤,当真甚好。
另,夫君不大喜欢海鲜一类,龙虾除外,白灼清蒸酱腌皆可。……说到瓜果,夫君似是喜欢西瓜,虽与我不像,但西瓜清热降火,于夫君而言实是最好不过。”写到此处,顿了顿,似是在思索还有何未写上的。
顾霜再次浏览一遍内容,细细想了想,以为已较为齐备,便抬笔结道:“虽母后与夫君口味相类,但终究年岁志趣不同,于细微处或可一改,如可增添消食的糕点,少糖即可。”
看到此处,萧彻便猜出夫人的寿礼是什么了。虽知晓她前面写的内容许只是为了这最后一句话,可一颗心仍旧止不住地跳动。
他从来不知,她竟已记下了这么多有关他口味的喜好,甚或比他本人更加清楚。
由一推三,他平日里的小动作她是不是都一一记下了?忽地想起前几日送来的衣服皆改成了窄袖,关节处的布料比往日来得更加柔和,且似乎加厚了少许,令他很是满意,虽然他之前并未表露过有何不满。
当时不过以为是秦昇乖觉,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顾霜又浏览一遍内容,见无甚不妥,便寻了一张新纸,准备将需要的食材写下来。
抬头准备活动一下脖子,方见面前多了一道影子,连忙往后转身,果然是萧彻。
便欲将笔放下,熟料手背一暖,却是他在止住她的动作。
她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夫君?”
萧彻目光柔和,面上带笑:“夫人继续写吧,为夫就在一旁陪着夫人。”
顾霜反应片刻,桃花眼溢出笑意来,怎么看怎么好看。
因着菜肴数量繁多,顾霜每写一道便会停下来核对一次,时间久了眼睛难免有些酸涩。
萧彻见她作势要揉眼睛,连忙笑着拦住,轻轻对着她的眼睛吹了几口气,然后笑着将她已写好的内容拿过来,一字一字慢慢念给她听。
是以真正写完时,已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顾霜整理着这十几张宣纸,面上的笑如何也藏不住,可想着还是矜持一点才好,努力收了收笑,开口道:“夫君今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萧彻挑眉,嗓子因念了许久的采办单子而略显沙哑:“不回来这么早,怎么能恰好看见夫人正在写什么?”
顾霜想到什么,脸颊一红,忙将之前那张有关萧彻喜好的纸拿到身边,欲盖弥彰:“我不过是想瞧瞧母后喜欢什么样的菜肴罢了。”
萧彻再次挑眉,沙哑的声音中带着低沉的愉悦:“哦?给母后准备的菜肴里会有‘夫君虽最喜鱼汤,但亦与我一般喜欢酸萝卜老鸭汤,当真甚好’或是‘夫君喜欢西瓜,虽与我不像,但西瓜清热降火,于夫君而言实是最好不过。’这样的句子?”
顾霜的脸颊更是绯红,却还想努力挣扎:“我不过是想看看母后与我有哪些喜好可能是相同的而已。”
萧彻看着她这么别扭的样子,越瞧越喜欢,笑道:“你是我夫人,夫人关心夫君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那么害羞作什么。”
顾霜的脸一下就不红了,反倒换上一副正经的表情,意外将萧彻唬住,可转瞬她说出的话却让萧彻以为她可爱极了。
“夫君说得在理,我以后,我以后尽量不这么害羞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7)
浩荡的南国使团在广袤的平原上次列成行,远远望去甚是壮观。
顾染因久坐马车,略觉憋闷,又见山河正好,索性要了一匹马,不紧不慢地跟在骑兵仪仗队的后面。
“左相。”
听到有人唤自己,顾染稍稍牵了牵缰绳,轻轻侧身,见来人是谢洺,面上浮出笑意:“谢大人有何事?”
谢洺字子斐,乃南国御史大夫谢典之子,定康二十年的探花郎。如今不过弱冠,已位任大理寺少卿一职,端的是青年才俊,温润公子。
按照资历,本不该由他负责使团的随行安全。但定康帝对其瞩望甚大,此番出使既是历练,也是考核,以观其是否有担大任之才。若不出意外,出使结束,回到南国以后,谢洺便可正式进入刑部。
谢洺文人风骨极盛,此刻纵是坐在马背上仍难掩书生气质。只是,顾染好歹年轻过,且这谢洺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知晓面前的书生并非忠厚老实一类,如今的心思也不只放在出使一事上。但终是多活了十几年,是以一路并未刻意提醒。
虽然顾染先前说过出门在外,不必拘礼的话,但谢洺依旧十分守礼数,朝她一揖:“下官知晓左相不拘小节,但此番出行,变数颇多,还望左相能体谅一二,回马车歇息。”
顾染笑道:“怎么?是担心突然有一道冷箭将本相射死吗?”
谢洺面色不改:“下官只是想防患于未然罢了。职责所在,不敢不劝。”
顾染知晓他的性子,并不打算为难他:“本相知道了。与本相这般性子的人出行,也真是劳烦谢大人了。”
谢洺再次一揖:“左相言重。下官惟愿能一路顺遂。”
顾染心中好笑。明明并非呆子似的人物,却偏偏表现成这般,倒是有趣。
忽地想起什么,意味深长地一笑:“谢大人,官场之中,许还是圆滑些的好,毕竟小女已经出嫁,本相之前有关佳婿的论调早已算不得准了。”
谢洺面色一僵。
顾霜未出嫁前,坊间传言顾府的择婿条件很是简单,忠厚老实即可。
谢洺虽知顾相说话并不似聂相那般四平八稳,可如今这般大咧咧地说出来仍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顾染一直未能找着机会也是想着能给后生留些面子,可仔细想想,有些事情还是不当留下希望。谢洺是聪明人,她也不必说太多,呃,伤人的话。
谢洺恢复面色,又是一揖:“下官知晓。左相实是多虑了。”
顾染淡淡“嗯”了一声:“如今我们已过两国边界,中秋佳节亦快将至,一路上还请谢大人费心了。”
谢洺微微一笑,却未再行礼:“下官知晓了。”
顾染瞧着谢洺的背影,微不可见地摇摇头,而后拨动马头,悠悠跟上了仪仗队。
言尽于此,等到了凤新,她恐怕就无甚闲心再提及此事了。毕竟,深呼一口气,还有那么多的故人旧事等着她一一理清。
顾霜从慈宁宫出来时,意外发现没有宫人守在一旁,揉揉眼睛,再三确认后,终于忍不住用手捶捶自己的腰。
她一向很注意仪容,在长辈面前更是,可近日在慈宁宫实是待得太久,只好在宫外活动活动。
身后的叶木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忙走上前去替她捏肩:“王妃,这样可好些了?”
顾霜闭着眼满足地点点头,正想说什么,忽觉叶木一下将手拿开,面前似投下一道阴影。以为是太后突发兴致要出来送送她,惊得一下睁眼抬头,熟料却是萧彻。
捶着腰的小拳头还未收好,她一脸呆呆地看着他:“夫君?”
萧彻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到面前,不轻不重地替她捏着腰,初时有些生涩,可很快竟渐入佳境,十分熟练起来。
顾霜先是惊讶地侧头看了看他的手,继而一脸惊喜地从他怀里抬头,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瞧着他。
她从未想过他还会做这样的事情。
萧彻面露得意:“我小时候,父皇一惹母后不高兴,就会替她揉肩捏腿,总是很快就哄好了。后来不知怎的不管用了,就让我和皇兄轮番上阵。这法子倒是灵,母后最后总会笑得很开心。所以,”他低头趁机啄了她一口,“这是一门家传的手艺。”
顾霜笑道:“看来夫君不仅只是策论写得好,还有一门如此实用的手艺。”
萧彻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依照父皇和母后的例子,何止是实用。
揉捏了片刻,见她疲惫消去不少,方才停下,可手也没离开,松松将她圈着:“今日怎么这么久?”他本想着直接进去将人带出来,没想到倒是先他一步。
“离母后寿辰只剩下不到五日了,太后与我自是得将具体事务都过一遍才好。”
萧彻皱眉:“这种事情以往不都是礼部或内务府去做的吗?怎么突然就让你去了?”
不得不说,萧彻在内事上有时候真让顾霜觉得是个白痴。
可就算是白痴,也是她一个人的白痴……这般想着,眼底的疲惫又散去不少,桃花眼里尽是扑闪的笑意。
萧彻自是发现了,却并不大明白自己说的话哪里好笑,难免纳闷起来。想用眼神询问一旁的叶木,却见叶木为了不打扰他们早已退至十步以外,且还低着头作眼观鼻鼻观心之态。
萧彻生出一抹无奈,可转瞬又发现自家小夫人今次不仅没有害羞,还能与他谈笑宴宴,心里明白夫人已完全接受他的亲近了,一下又生出许多得意来,顺带着把将与泰山相见的些微忐忑也就此掩埋。
总归人都到他身边了,此时反悔也来不及了。
顾霜不知他所想,只接着他之前的话解释道:“具体的事情当然是内务府与礼部去安排,可毕竟是母后的寿辰,太后与我怎好不尽些心力呢?”
萧彻隐约是懂了……诶,还是没懂。在他的认知里,像举办宴会这样歌舞升平的事情就交给别人去做就好了,自己没事想这些作什么,反正说到底就是吃顿饭而已。
顾霜见萧彻那模样就知道他并没听进去,不过她其实也没有奢望过……原来那样就很好。
“对了,娘亲是不是再有两日就能到了?”一般使团应当会提前到达。
萧彻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向前走去:“大约后日便能到了,是不是很高兴?”
顾霜笑着点点头,又想起别的,问他:“夫君今日怎么过来了?我总觉得你应该很忙才是。”
萧彻挑眉看着她:“你难道不知道你夫君很能干吗?”
顾霜未料到他脸皮能厚成这个样子,故作狐疑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不信。
见萧彻作势要收拾她,顾霜见好就收,笑着换了个话题:“前几日我去寿康宫请安时,母后竟有意无意地询问我对韩旷的印象如何,是夫君对母后说了什么吗?”
萧彻一愣,认真打量夫人神色,并她笑容无甚奇怪,知晓她已接纳了事实,心神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