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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玲……事关爱女,蒋先坚定的心有所动摇。
而处于话题中央的阿玲,此刻却完全改了想法,“阿爹年事已高,本该颐养天年,再让您为女儿操心,那实属于大不孝。会首之职……”
没等她说完,提议后一直沉默的陈志谦突然开口,“会首之职,便由青城百姓公开推举。本王还有要事,就这样定了。”
说完不等旁边的师徒父女四人有所反应,他敛起衣袖,大步流星朝院外走去。
刚走出阿玲视线范围内,他脸色便阴沉下来。
齐大非偶,不仅蒋先明白,他同样也明白这点。他喜欢那丫头,将来是一定要明媒正娶的,只是这婚事中间阻力不可谓不大。当然若他执意求娶,天底下也没人能拦得住。可娶进门后,别人会怎么看那丫头?
并非他杞人忧天,珍贵太妃出身京中某著姓大族,娘家祖上世卿世禄,比之当今太后娘家显赫不知多少。先不说前些年她如何嚣张,就是皇帝舅舅登登基后这么多年,对上太后她依旧无半点恭敬姿态。
除去太上皇帝的宠爱外,她背后如今依旧屹立不倒的娘家,也给予她很大底气。
虽然敬爱太后外祖母,但他依稀觉得,活得珍贵太妃那般恣意、一辈子不受丁点委屈,才是最大的圆满,而他愿意尽最大可能给那丫头这种圆满。
不过蒋家人丁单薄,那丫头并无嫡出兄弟可提携,蒋家庶支……有前世那些事在,他自然不会上赶着抬举那群白眼狼。思来想去,只有从蒋先身上下手。
那早在运炭船上,那丫头表露心意后,他便一直在想着两人间的事,这几****已经想出一套可行的法子,而青城会首,便是这其中的第一步。
没想到他一片好心,却被那父女俩联手拒绝。
真是……玄色衣袖晃动的更为激烈,隐隐传来撕裂的声音,声响过后小王爷冷静下来。
不管出于自尊还是其他,有些事他不会去解释,到最后该明白的人总会明白。
踏马离开王府,他直奔青城县衙。
昨晚给恩师送信的潘成栋坐在明堂上处理着州府送来的文书,时不时望向窗外,颇有些心思不定。这会功夫恩师应该已经问过小王爷,不知结果如何?
很快他便知晓结果如何,因为小王爷亲自来了。
心里一咯噔,瞧着小王爷面色不善,他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甚至最后要让出些利。但他怎么都没想到幸福来得如此之快,小王爷开口便言明:不足的那八十万两银子归他。
假意推辞两句,又夸赞一番小王爷“高风亮节”后,他默默地替青城百姓笑纳了。
然后他发现,这笔银子不是白笑纳的,青城百姓也要干点实事。
“推举会首?”
不仅潘成栋,跟在他后面的县衙属官有志一同地喊出声。会首,那还用得着推举么?谁敢不长眼,选第二个人!
“本王也与胡老爷商议过,最终决定还是要听取大家意见。”
任谁都不会想到蒋府内发生的一幕,为赶鸭子上架,小王爷把这一招都使出来了。也对,会首那是多风光的事,哪个脑子正常的会推辞呢?
蒋府内,蒋先连打三个喷嚏。而县衙内,自潘成栋往下所有官员却都想到了一处去。
“胡老爷这人,可真是……周全。”思来想去好一会,他才想出这两个字。
不管怎么说,既然小王爷有令,那咱们就得照办。刚好衙门理好箫家毁契账目,下一步要往下发银子,趁这机会,顺手把这事给办了。
县衙办事不同于民间,衙役上街敲锣打鼓扯开嗓门喊那么几遍,很快这事也就在城内传开了。
刚热闹过两茬的云来楼再次迎来第三茬的盛事:发银子、选会首。
与前两次舞姬助兴、大摆筵席不同,这次则要简单的多。偌大的云来楼一层厅堂被分割成左右两半,左边是领银子之处,右边是选会首之处。从左侧门进来领银子,然后沿着红地毯一路走到右边,对着衙门书吏说出他想选的青城会首,经由记录后画押,然后从右侧门出来。
左边负责发银子的衙役舒坦了,每位来领银子的百姓无不是喜气洋洋,对着他们拱手作揖说尽吉利话。
这股喜气也带到了右边,笑容还是那般喜悦,可说出来的话却完全变了样。
“青城这么多商贾,你想选谁当会首。”
“那还用问?当然是胡老爷。”
“青城诸位商贾……”
“我家还烧着胡老爷炭,这包银子也多亏了胡老爷,不选他选谁。”
“青城……”
“我知道,选谁当会首是吧?胡老爷!”
“青……”
“胡老爷。”
到最后没等他开口,过来的百姓便说道,“这位官爷,您也别再浪费口舌一个个问了,我们都选胡老爷,大家说是不是?”
“是!”隔着门传来整齐的应答声。
一连三日推举会首,书吏将蒋先名字写了无数遍,到最后他做梦时手腕还无意识转动,仔细看起来,那笔画分明是“蒋先”三个大字。做着初开蒙幼童都会做的事,年轻的书吏不由思考人生:他寒窗苦读多年,难道就为写这三个字?
在全城沉浸在“天上掉银子”的喜悦中时,与书吏同样心情多云的还有沈金山,不过书吏这边不过是蓝天上偶尔飘来一朵白云,而沈金山那边却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阴云密布。
他的青城会首,竟然就这样没了!
翻盘的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就这样彻底化为泡影!
气愤之下他差点再次犯了气喘,赶紧吃下药,强撑着起身想要去找小王爷,还没等走到书房门口,便被从天而降的暗卫拦住了。
“王爷命属下告知沈老爷,若是能再凑出八十万两,自是可以当上会首。”
藏蓝色衣袍的暗卫如他主子般一脸面露冷然,扔下这句话后消失无踪。
八十万两?先前八十万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题,可如今箫家库房已被搬个底朝天,连一枚铜板都没剩下,他拿命去凑这八十万两。偏偏那库房……这些年为防宵小偷窃,他曾多次说箫家库房有多寒酸,而上次当着小王爷与青城百姓面,为抵债他又再三承认。
如今他真是有苦说不出。
他积攒半辈子的库房,都怪孙氏……双手握紧成拳,他朝后宅走去。
名义上孙氏掌管箫家后宅,可在这个家中沈金山却有着绝对的权威。他狠下心来整治,孙氏那些人手很快土崩瓦解。虽然才过了没几天,原本雍容华贵的孙氏如今却像个粗鄙的乡野村妇,仔细看过去甚至连头发都白了不少。
见沈金山过来,她心下一哆嗦。待一声声不堪入耳的责骂传来,强倚着柱子,她辩解道:“此事也与阿慈有关,当初她挑拨妾身时如此足智多谋,如今箫家危在旦夕,怎么不见她站出来。”
足智多谋?心下升起一丝希望,恨恨地瞪了孙氏一眼,扔下“你给我等着”等威胁之言后,沈金山抬脚向箫矸芝院中走去。
箫家新一轮后院大战再次开幕,没有刀戈的战场更显血腥。与此同时,三日过后,当所有毁契银子发放完毕后,会首选举结果终于出来——蒋先以全票当选。
云来楼三楼,潘成栋亲自宣布此事,而后朝蒋先贺喜。
“果然不出所料,胡老爷当选乃是众望所归。其实要潘某说,胡老爷多年来造福一方,兼之本次募集军饷最多,无论从情理上来说都该是你,即便直接坐上会首之位也无人反对。”
“知州大人过奖。”
蒋先没再推辞,倒不是因为别的,全是因为阿玲那番孝心。三日前在小王爷离开后,阿玲跟到书房,一再强调阿爹不能再劳累,这会首不当也罢。这番话听得蒋先窝心,爱女这般懂事,他又怎能不为她拼一把。
余光看着阿玲皱起的眉头,他朝那边微微点头做安抚,“既然所有人期待如此,那蒋某便恭敬不如从命。”
阿爹这是不好意思拒绝,造成这一切的还有谁?宽袖下,阿玲小手狠狠掐了旁边小王爷一把。
阿玲那点力气,对小王爷来说跟挠痒痒似得。趁人不备,他满是宠溺地看着她,甚至把宽大玄色衣袖下的胳膊也凑过去些,好让她掐得更舒坦些。
他这样做阿玲反倒不好意思了,收回手,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你。”
带着怒意的声音极轻,前面正在寒暄的几人丝毫没听见,而听到的小王爷脸上宠溺却更盛。
大抵在相爱的人眼中,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是一道风景,如今的小王爷便是如此。见惯了前世这丫头忍辱负重的温柔贤惠模样,重生后因为太过顺风水顺,她也是一派被宠溺的娇憨,如今杏眼瞪圆溜溜、薄怒的模样,看在他眼里便是另一道风景。
几日不注意,这丫头好像更好看了些,这般想着他眼神越发炽热。
被他这般盯着,本就脸皮薄的阿玲很快撑不住怒意,脸儿俏红缩手走到蒋先身侧。
“阿玲这事怎么了?”刚与潘成栋寒暄完的蒋先扭头,就看到爱女红了的耳根。
阿玲心下一惊,结巴道:“那个……女儿是觉得阿爹太累了。”
当真是在担忧此点?狐疑地看向旁边小王爷,蒋先最终还是决定装糊涂,“无碍,这点事为父还应付得来。”
见他终于做出保证,潘成栋也是乐见其成,“蒋家偌大家业都被胡老爷管理得井井有条,如今不过一个会首,胡老爷自是手到擒来。”
说完后他正式将这几日临时赶出来,代表青城会首地位的印章递到蒋先手中。至此,自阿玲拜师仪式起,沸沸扬扬半个月、中间几经波折,青城会首之职总算是尘埃落定。
似乎是上天也在帮蒋先,交接仪式完成后,近一旬来一直笼罩在青城上空的那些阴云彻底散去,露出云层背后耀眼的太阳。
春回大地,这场持续多日的倒春寒终于彻底结束。
“看来胡老爷当这会首,也是天意。”
交接仪式完后便是宴席,早已准备好的精致菜肴端上来,举起酒杯,潘成栋感慨道。
随着他的话语,一道前来的县衙属官看向蒋先旁边正在给蒋家姑娘舀汤的小王爷,很容易便放下为官之人高高在上的姿态。拿出当年考科举时博览群书的功底,各种好词用出来,他也跟着夸赞起了蒋先。
饶是定力足,这会蒋先也被夸得有些坐不住。
“各位大人可不要这般说,天公作美,定是因为感念诸位青天大老爷一心为民,为青城百姓谋福祉,蒋某又怎敢居功。”
胡老爷可真上道,他们正愁该怎么拍小王爷马屁。
“要说谋福祉,这全是王爷与知州大人的功劳。王爷大义,舍八十万两纹银;知州大人不辞辛劳,亲自监督箫家毁契一案,您二位克勤克俭、兢兢业业,实在为天下为官者表率,下官楷模。”
顺着蒋先的话,县令大人将小王爷和顶头上司潘知州狠狠一通夸。后续言辞之露骨,直听得阿玲接汤碗的手一抖。
“恩?”陈志谦皱眉,面露不悦。
抚摸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潘成栋忙打住他们,“知行合一,做比说重要。行了,都吃饭。”
众人纷纷举箸,一时间饭桌上只有筷子碰碗的声音。
少了觥筹交错的热闹,有些事就开始鲜明起来。
比如小王爷帮蒋家姑娘甜汤;
比如蒋家姑娘爱吃红烧肉,谁再往红烧肉里面伸筷子,小王爷眼刀便飞过来;
再比如小二询问要不要再上点陈年老酒时,小王爷直接给否了,现场唯一不能喝酒的可只有蒋家姑娘!
陈志谦是个想到什么就必须要做的人,他想要对那丫头好,那敏锐的神经便会关注她的方方面面,然后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让她自如些。有些事他自以为做得隐晦,可他身份注定无论在哪都是人群瞩目的焦点,再小的事也会被注意到。
这不就这会功夫,席间多数人都瞧出了端倪。于是乎在青城属官心目中,蒋先地位一再提升,几乎就要与他们的顶头上司潘成栋平起平坐。
有了这种认知,他们对蒋先的态度简直不能再客气,宴会结束后千叮咛万嘱咐。
“青城商会初立,诸多事务千头万绪,若有能用到府衙之处,胡老爷尽管派人来说便是,千万莫要客气。”
虽然这些年蒋家孝敬没少送,可官商有别,这些当官的何时对他这么客气过?蒋先第一次觉得,女儿跟小王爷关系亲近,也许不是什么坏事。
可这种想法并没持续太久,蒋家立足百年并不是靠的钻营、亦不是靠的关系。县衙官员敬着他,固然锦上添花;可跟原先那样,也碍不着蒋家什么。
心态放平,他态度不卑不亢,“若有向官府报备之处,蒋某定不会有所懈怠,至于其它,蒋某在此先行谢过各位大人。”
谦逊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舒坦,也让县衙属官再次对他刮目相看。
宴席过后蒋先正式走马上任,虽然名义上是会首,可他并未总揽大权,而是从采桑养蚕、抽丝缫丝、织布印染、绣花制衣等涉及整个丝绸生产流程的方方面面入手组成几大部门,然后选出各方面品行、手艺最让人信服之人,出任各部门管事。而在最大头的青城绸市上,他也早已说好,还是依照老规矩由各家共同商定。
这些是推举会首那三日中他想出来的,心下已将条条框框想清楚,走马上任后只需照着办。找人很简单,而最麻烦的官府报备,态度积极的县衙属官也以与往常截然不同的迅捷给办好。中午刚交接了会首印信,没到晚上初具雏形的青城商会便已经成立。
赶完落下功课,急忙赶过来的阿玲松一口气,有这么多人在,阿爹定不会太过劳累。
狠狠夸赞了一通阿爹才智后,她从其口中听到了另一则消息。
“女儿也要做管事?”
她能管哪方面?!
蒋先点头,略显浑浊的苍老眼眸看着生机勃勃的爱女,“阿玲帮着阿爹,总览这些。”
听到有阿爹在,阿玲把心放回肚子里,“那女儿不会的地方,阿爹可要多多指教。”
“那是自然。”蒋先答应得甚为痛快,他本来就是这样想的。
“阿爹最好了。”阿玲凑上去,纤细的胳膊挽起他胳膊,小身子贴上去亲昵地摇着。
享受着爱女的亲昵,蒋先心思却是飘向了别处。中午宴席间小王爷的体贴他看在眼里,再加上几日前的拳法,他心里的排斥在一天天淡化,与此同时升起来的则是对阿玲的担忧。
出身尊贵、容貌英俊、本人文韬武略样样俱全,这样的小王爷,他便是瞎了眼也不能说他配不上自家姑娘。
可反过来,自家姑娘配得上他吗?
寻常人家过日子免不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以蒋家百年积累自然不必为这个担心;可王府不是寻常人家,那边过日子,过得是人情世故,到时阿玲可能应付得来。
并非他不自信,这是无可避免的现实。
所以他希望阿玲多接触点人情世故,等她知道得多一些,兴许就对小王爷淡了心思呢?就算不能,她也能更好地应对以后可能要面对的风风雨雨,那些以他的能力,可能无法为她遮挡的风风雨雨。
就这样吧。
敛眸挡住眼中复杂的情绪,再睁眼时,他依旧是那个慈爱的父亲。
“时辰不早,明天不还要去书院?”
“女儿这不是想多陪陪阿爹,不过时候不早,阿爹也要早点歇息。”
扶着他的手臂,父女俩从书房出来,一路向正院走去。将阿爹亲自送回房内,阿玲又多腻了会,喝完方氏给熬得汤,说了会话才出来。
回房后稍作洗漱,拉下帘子她倒头就睡,这可急坏了等在客院中,等待教拳的小王爷。左等右等,不见那丫头过来,小王爷终于忍不住召来陈阳,才得知前因后果。
原来是在正院呆太久,耽误了功夫。
真是够迷糊的,回忆着传授武艺时的种种近身接触,他颇为遗憾地睡去。
等到第二日起身,得知那丫头一大早去书院后,他心里突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那丫头是不是在躲他?
抱着这种念头,一上午他都冷着脸,冷漠的神情吓得院中伺候着的小丫鬟打翻了一只茶盏。好不容易等到下午那丫头出书院,他早早地等在那间盘下来的铺子门口。拍卖宴后这间铺子就已经着手修缮,前几日都是他陪她过来。铺子后面有个不大的小院,他命人扎了个秋千,每天早上都有暗卫在花架上绕上不同的花。阿玲坐在满是花香的花架上,摇摇荡荡与他说话,两人经常一呆就是大半天。
左等右等终于等到,然而他等到的不止那丫头,还有跟着她一起过来的苏小乔。
“这毕竟是我与小乔的铺子,日后就不劳烦玉哥哥。”
上前敛衽一礼,阿玲疏离道。
再也没有任何怀疑,小王爷确定,这丫头是在躲着他。
他对她那么好,她还躲着他!心下涌起一股怒气,不过很快被他压下去。明明昨天一早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不行,必须得弄清楚。
有问题就要解决,这是小王爷前后两世的习惯。
有误会就要尽快澄清!
那丫头明明站在他跟前,却丝毫没有往日的亲昵。她低着头,即便没有说话,浑身上下也透露着抗拒。察觉到她的排斥,陈志谦心里一阵烦躁。
“你!”
被点名的苏小乔打个哆嗦,只觉小王爷看向她的目光像是要喷火,放在阿玲胳膊上那只手赶紧收回来,规规矩矩地束在腰间,整个人比听顾山长授课时还要规矩。
“玉哥哥,你干嘛吓她!”
向前半步将好友护在身后,一双杏眼圆瞪,阿玲怒视着面前青衣男子。
这丫头,终于肯用正眼瞧他了。即便是被瞪,小王爷也觉得心里舒坦。
“不是说要参与铺子修缮?还不进去!”
“小乔,我们先进去看看。”
挽起苏小乔胳膊,阿玲与她一同往铺子里走。路过青衣男子边上时,她咧咧嘴,连眼角余光都没给他。
连咧嘴的模样都那么傻,真是个傻丫头。
唇角噙起一抹宠溺的笑容,跟在两人身后,陈志谦一道进了铺子。
“这便是我舅舅,在此总览修缮之事。他姓宋,你可以随着我喊他宋舅舅。”
先一步进铺子的阿玲将现场人手介绍给苏小乔,首当其冲的便是沈不真。
后者拱手作揖,“姑娘、苏姑娘。”
避开他的礼,阿玲皱眉:“都说过多少回了,舅舅直接唤我阿玲便是。您每次都这样,以后我还敢不敢来这铺子。”
沈不真微微摇头,想到几日前拍卖宴结束后沈德强的义愤填膺,直言官商勾结贱卖箫家资产,又云这是吏治之耻。事情发展到如今这步田地,胡沈两家间种种龃龉,甚至连三岁小孩都知孰是孰非,而他却说出如此忤逆之言。
当即他不顾他伤势,狠狠一巴掌拍过去,恨铁不成钢道:“你那些书,真是读到狗肚子里去。”
不单沈德强一人,宋钦蓉那边虽然聪明地没开口,可这些时日来她绝口不提蒋家好处,本身已表明态度。
养出这样的一双儿女,他有何脸面面对蒋家。这次若非阿姐修书前来,言及阿玲自己开铺子,身边没有可信之人,再三请求他照料,无论如何他都没脸出现在这。
可他这傻外甥女,明明是阿姐看他可怜拉他一把,放在她眼里却是“嫡亲舅舅关心她”,对他的亲昵之情丝毫未变不说,反而比以前更深厚了些,每次过来都先冲到他跟前甜甜地喊舅舅。
可他哪配得上这声舅舅。
看到阿玲窝心,可窝心过后便是惭愧,百感交集之下沈不真将视线转向别处,“一上午功夫,大家已经把铺子中间那堵墙给拆了,两间打成一间……”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房中墙上隐隐有凸出来的半头砖,显然那里曾经有一堵墙。拆掉之后,前后两间合为一间,加上北墙上新开的大窗户,原本幽暗狭小的铺子瞬间变得无比亮堂。
进门后便一直小心观望的苏小乔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少堵墙,房子不会塌?”
“当然不会,”
摇头,展开怀中图纸,避开阿玲目光,沈不真同苏小乔详细讲解起了房屋构造。
察觉到舅舅神色间的躲避,阿玲无奈地摇头。诚然,他恨沈德强,可她却不恨舅舅。沈家如今的情况她也知晓,沈德强对箫矸芝情深不悔,一门心思为箫家着想。他越是这样舅舅越是生气,恨铁不成钢下对其责罚也就越来越重。当日在箫家门前她从乞丐群中救出沈德强、并将其送回去时还曾有过犹豫,她怕因为舅舅关系自己不忍心对沈德强下手。可她怎么都没想到,还没等她出手,沈德强已经开始往死里作。
如今的情况完全解除了她的引诱,可她却更心疼舅舅。在外背负着对蒋家的愧疚,在内又要面对不懂事的儿子,所有的压力集中在他一个人身上,短短一个月他的背已经开始佝偻,两鬓更是冒出白发。
回忆着前世被沈德强气到中风,卧病在床依旧想挣扎着告知她真相的舅舅,阿玲觉得鼻子有些发酸。
然后她的手被人勾住了。
“景……”
“嘘!”陈志谦下巴指向阿玲右侧。
顺着他所指方向看去,阿玲看到了位与这些天完全不同的舅舅。
同阿玲一样,苏小乔也不是箫矸芝那种顶顶聪明的姑娘,有些时候她反应甚至比大多数人还要慢。不过她这人心思简单,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因为是自己的铺子,所以她格外关心,势必要吃透每一处。盯着沈不真手中图纸,她开始事无巨细地问起来。
沈不真本就是极有耐心之人,身为家中顶梁柱,墙皮脱落、泥瓦漏水全都得他亲自出马,一些最基本的活他全都会干,被问起来他也能说得条条在理。这段时间他一直纠结于家中琐事,心思沉郁,如今苏小乔多如牛毛的问题,竟让他短时间内忘了那些盘桓在心中的阴云,重新恢复了往日和气。
其实这也是方氏拉沈不真来给阿玲当壮劳力的目的。杨氏母子再混账,冠生也是她亲弟弟。自己的兄弟自己疼,她希望冠生能离开沈家压抑的环境,找点事忙起来,不要再整天胡思乱想。方氏想得很好,可她忽略了一点,沈不真那可是正儿八经的舅老爷,就算失势了,蒋家姑娘态度摆在那,谁敢随意支使他。是以名义上是管事,实际上沈不真整日闲得很。
还好阿玲带来了苏小乔,后者对铺子那叫一个上心,偏偏脑子有些不灵光,好些事问个两三遍都记不清楚,这时她就会去找阿玲交代过的“宋舅舅”。有她缠着,沈不真总算忙碌起来,人也一天天恢复开朗。
当然这是后话了,这会看到记忆中平和的舅舅回来,抑制住内心激动,阿玲忍住声,任由玉哥哥拉着往后面小院走去。
“你在生我气?”
三两步走到秋千架前,今天架子上缠得是迎春花。十项全能的暗卫将柔软的花枝编起来,每四股汇成一股,原本细密的嫩黄色小花聚在一起,星星点点,其间还有几只蜜蜂浮在花朵上,远远望去就像花束从秋千架中生出来一般。
往日皆会惊喜地坐上去的阿玲,这会却完全没那心思。回忆着舅舅方才笑容,然后她冷不丁就听到这么一句。
“啊?你怎么知道。”
“为何?”
不对,阿玲终于回过神来。搓搓手,她面露不妙,自己这一想起事来就顾不得其他的习惯得改改了,这次怎么就把心思给说出来了。
站在她对面,小王爷步步紧逼,完全将她禁锢在他的阴影中,然后说出自己猜测,“昨日一早还好好的,下午你忙于功课,我们未曾谋面,那只能是上午的事。莫非,你是因会首之事?”
虽然确定自己逻辑准确无误,可陈志谦声音中还是带着全然的不确定。
被他逼到胸膛里,直视着玄衣交衽,与他的不确定完全相反,阿玲眼中满是震惊。
他竟然猜出来了!
震惊过后便是平静,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有些事她也就没必要再隐瞒。
“却是因为此事。”
“你不愿意自己阿爹出任青城会首?”
阿玲点头,“当日玉哥哥提议时,两位师傅也从旁说和,那会我便明确地表达过这层意思。我知道玉哥哥是一片好意,公开推举甚至杜绝了日后阿爹为人指摘的所有可能,大概换做是谁都会感念你一片心意。”
“那你为何还要生气?”陈志谦试探道:“未曾按你的心意?”
话都让他说了,还要她说什么?第一次阿玲觉得,喜欢上个这般聪明的玉哥哥,也许并不是件好事。
“是、也不是,我不过是担心阿爹太过劳累,可昨晚商会雏形初成,知晓此举不会累到阿爹,我便放下这层担忧。只是玉哥哥可曾想过,此次是因阿爹有法子应对,若是下次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那又会如何?玉哥哥自作主张惯了,这次我已经说得这般明白,你尚且如此,那下次你我想法不同,谁又知会是何等光景?若只是小事罢了,可玉哥哥位高权重,涉及再小的事也有可能被人大做文章、弄成大事,到时伤到蒋家,伤到阿爹阿娘,我又该如何自处?”
陈志谦皱眉,“说来说去,你还是不满我自作主张。”
阿玲沉默,她想说点别的,却发现说来说去全都绕不过这四个字。的确,她就是在为他的自作主张而生气。
“玉哥哥贵为王爷,位高权重,而阿玲不过是一介商户之女,我们……”
还没等她说完,陈志谦便堵住她可能伤人的话语,“关于此事先前我早已说明,既然你喜欢本王,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这是什么……反应了好一会,阿玲才想明白过来。
“莫非玉哥哥担忧我说些决绝之言?”
这丫头,该傻的时候怎么不傻?弄清楚她生气原因,并且已经顺带想出解决之策的陈志谦完全轻松下来,也有心思去想些别的。
“还不是怕你到时候难受。”
她难受?望着他那张倨傲到就差写上“毕竟你那么喜欢本王”的脸,阿玲下意识地想反驳。可没等她话出口,对面先一步开口。
“莫非你不想知,本王为何自作主张,如此大费周章之位拱你阿爹坐上会首之位?”
心神瞬间被吸引过去,反驳之言忘得一干二净,阿玲全神贯注想着。对啊,为什么呢?她不傻,知道会首是块香饽饽。阿爹不当,外面有的是人抢着当。玉哥哥与蒋家非亲非故,如此大费周章,还不是——
“为了我?”
好像聪明点也没什么坏处,陈志谦点头,“胡沈两家争执多年,始终难分高下,为何此次箫家却败得如此之快?”
因为她重生,粉碎了箫矸芝阴谋。昂首挺胸,阿玲面露傲然。
就她那点道行还想跟箫矸芝斗?想到箫矸芝深藏着的、连他都猜不到的后手,陈志谦毫不留情地打击她:“你那几次不过是小打小闹,想要动摇箫家根基,还是要靠官府。世人所逐不过权钱二项,蒋家不缺钱,若再多个权,日后将无往而不利。”
明明是官商勾结之言,从陈志谦嘴里说出来却无比大义凛然。
就连阿玲一时间也被他这幅姿态震慑住了。
“箫家败落,青城唯剩蒋家一枝独秀,委实太过打眼。征募军饷已就位,不日我便要离开青城,虽有陈阳护在你左右,可商场之事向来是不见血腥的刀光剑影。有会首之职在,蒋家可直达天听,也算多一层保障,而我亦能稍稍放心。”
秋千架旁,小王爷伸开双臂,宽大的玄色衣袖从她两侧发鬓穿过,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他生性高傲,于男女之情上又十分内敛,能说出这番担忧之言,已是将自己心思袒露无疑。
一腔浓烈的心意,阿玲自然能感受得到。柔顺地任由他抱在怀中,她先是感慨于他的周全,而后又懊恼于自己误会,最后想到他快要离开青城,两世初开情窍的她,朦胧中感受到了离别的酸楚。
“玉哥哥要离开。”
听出他话中不舍,陈志谦只觉心里热乎乎的。等了两辈子的小丫头,总算将一颗真心放在了他身上。
好想就这样抱着她不松手,直接将她带回京城,放到他的王府里。怀中柔软的触感传来,低头看着那还未及他下巴的身量。这丫头才十三,离及笄还有两年。
他能熬得过着两年么?
想到这,小王爷无端升起几丝惆怅。
他的情绪很快影响到阿玲,这会功夫她已经将事情想清楚。
早在前面箫矸芝节节落败时她便有过怀疑,这样的人前世又怎能突破阿爹身边层层防守,置其于死地?基于这层认知,她觉得前世蒋家的败落可能没想象中那般简单,箫矸芝身后肯定还站着别人。接手蒋家生意后,略微了解到生意场上的风云诡谲后,她更是确定了自己想法。
而玉哥哥临走前费尽心机的安排,无异于给蒋家加上了一层保障。
他全心全意为她好,她却在耍小性子。
阿玲不好意思地搓手,满是歉意地喊出声:“玉哥哥。”
“恩?”
“那个……”从他怀中稍稍挣脱出来,仰起头视线盯着他略带青色胡茬的下巴,道歉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花香袭来,余光瞥向旁边迎春花,她灵机一动:“玉哥哥,你过来坐。”
陈志谦从善如流地坐下来,他身长腿长,阿玲绣鞋可以离地的秋千,他坐上去小腿还要微微往里折。
“这几天都是你在帮我推,今天换过来,我推你玩。”边说着阿玲边点头,邵明大师曾说过玉哥哥童年凄惨,那他肯定没坐过秋千架。玉哥哥对她好,从来都不是嘴上说说,那她也要身体力行地做一些事。不仅要推秋千,还要熬补汤,更要去蒋家成衣铺子给他挑几身路上能用到的衣裳。